没有初恋 刘元举

几年前,一家文学期刊约我写一篇题为《初恋》的小说,可是,我沉思了好久,也无法进入状态。后来,编辑又来电话催稿子,我只好如实禀报,我没有初恋。

我是个喜欢较真的人。我觉得生活中并不是人人都有初恋的。许多人会以为初恋无非是第一次恋爱,顾名思义嘛!其实,那是大错特错的结论。初婚,人皆有之,而初恋则许多人没有。初婚与初恋绝不可等同而语。它们之间相距甚远。初婚是一种可求的十分平常的境遇,它可以属于任何人,当然极特殊者例外。而初恋,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男女之间的第一次接触不能算作初恋。尤其那种通过他人介绍,双方到了一起,即便两个人产生感情,那也不能算作初恋。因为初恋是源于一种非理性的冲动,它与一切理性和矫情均不相融。我与妻子首次相见,是经别人介绍的。这种介绍很尴尬。何况那时候,我们双方都是恪守着晚婚的,属于大龄男女。而初恋不会属于大男大女。凡是大男大女在相见时,彼此都经历过这种阵势,甚至有的是久经沙场。我觉得我的妻子在和我见面时就十分有经验。她很会微笑,就是说笑得很得体,她这种笑绝不是第一次,是那种比较熟练的微笑。事后一打听,果然她经历过几十次这种场面。而我虽然没有她经历得那么多,却也绝不是头一个。我笑得虽然不那么熟练,却也不稚嫩,令我最感悲哀的是我们没有那种一见钟情,彼此都理智大于感觉。如今记得清清楚楚,没有脸红,一丁点都没有。我更没有脸红的。

初恋是有季节和时辰的,它只能对于少男少女而言。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它通常是在一对少男少女之间发生。也有在成年男子与少女之间发生的,但那是极个别的现象。初恋的纯洁度要求相爱者都情窦初开,彼此对于异性有着萌动的神秘与好奇,那种敏感的触角是不能经过磨炼的,更不能经受打击。它必须是绝对的新鲜,就像清晨的一滴清亮的露珠,颤颤地羞怯地挂在绿叶上,叶片是光嫩的,四周得一片安宁,没有风,太阳也没有出来,露珠上空罩有一片淡青色的晨雾。这是一种如诗如画的境地。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一幅宁静而含蓄的画,是一幅具有朦胧味道的画。它所透视出来的美是一种清宁的朦胧,朦胧的清宁。画中的角色涉世不深,半懂不懂;一点不懂不行,进入不了角色,什么都懂也不行,那未免油滑。初恋不是一方拼命追求另一方,更不是一方占有另一方,而是双方内心共同储存共同升华共同的膨胀,达到一定时刻才发生的碰撞一瞬间是妙不可言的,可言了,也就没那么妙了。初恋也是脆弱的,它的意义不在成功而在失败。许多作家笔下的初恋让我们感动,不正是因为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的甜蜜之恋终至分手吗?

在我的记忆中,也曾经有一个女孩,她是我的同学,从小学一直到初中。她很有可能给我带来初恋情节,可惜没有。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在学校复习很晚才回家。她家与我家挨得近,每天放学都得送她。时间一长,同学们就说那种闲话了。这种话自然而然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开始躲避我,我也不愿挨近她。不得不送回家时,我也与她拉开一段距离,一路上谁也不吭声。就在这段时间出了一件事,断送了我可能会有的初恋,而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那件事出现时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突然不来上学了,因为她的肚子大了,而且越来越大。她母亲打她,逼问,她说不知道,母亲找到班主任老师,班主任问,也说不知道。有一天放学后,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班主任是个女教师,她那时候脸上还没有褶子。没有褶子的脸,轻轻一板,就十分严肃。她问我:李阳好多天不上学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说不知道。她想了想说,你们还是孩子呀,你们……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吗?我那时还是个傻家伙,我追问老师,什么事?老师提醒我,晚上放学你送她回家的路上。我回想了一下,我说没有。我以为老师一定说遇到坏人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说,你别有负担,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就告诉我,你们都是孩子,老师不会说你的。我傻到了这份上我也感觉到出了什么事情,而且一定是什么不大好的事情。我憋不住了问是什么事情,老师不说,只是让我回去想一想。她好像自言自语:能有那种事吗?

我回来后怎么也想不明白,我还不能对父母说。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李阳的肚子大了,到医院大夫说是怀了孩子,小地方的医院大夫一见姑娘这种肚子就以为是那种事,就把她的母亲找来没好气地训。结果后来做手术时,才发现她肚子里长了一个大肉瘤子,足有3公斤重。这个瘤子过早地结束了我少年时代的梦。从此,我对女孩子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间隔感,再也难以拉近。

初恋应该说是圣洁的,它美妙之处恰恰是由于许多人无法得到。或者正因为许多人无法得到才变得更美妙。初恋是一种境界,没到那个份上,即便有约会有接吻有脸红也不能算。我是远远过了季节,只能望洋兴叹或望梅止渴,望什么其实也没有用了。我诚挚地祝福正当花季的年轻朋友们能够有幸品到初恋的美好,那时候,你就会觉得你像《圣经》上所说的那样:你有福了!

成熟了,才懂得真爱呢?还是,因为不成熟才会倾心付出而真心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