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蹉跎与复起

罢官的挫折,并未影响姚莹的壮志。他在当时写的《与刘明东书》中说: “造物者能厄人之遇,不能厄人之心。古人君子虽极颠连困苦,而秉志坚定, 百折不回。仆于古人,何能为役?然穷困愈甚,乃见理愈明,觉确然有据, 故倔强自好之气,亦愈不为人屈。盖此心不为穷达所系久矣,造物其如人何?”更何况是在“平素不合之上官,方耽耽欲投石于井”的情况下,“幸得洁身而行,不为缪辱”,说明自己的清廉,使他们实在抓不住什么把柄, 只好在公务方面作文章。事既不实,又有何愧疚?而罢官后百姓的热情接济、代偿夙债,临行时“又送者相随数十里,至于舟中甚众,”更是最大的欣慰。“政声人去后”。这才是最令人感动的。

然而,老父的突然去世,却打乱了内渡后遵旨入京引见的计划,只好暂居福州,为父“守制”(停官服丧)。按理,应回乡安葬亡者之后“守制”, 但扶柩归里,耗费甚大,一时无从筹措,只好从简。在封建时代,父丧不能安葬,是做儿子者最大的不安。“守制”三年,举家生活又将如何料理?这些都不能不令姚莹倍感焦虑。

天无绝人之路。这年(1823 年)秋,姚莹的乡试座师赵慎畛由广西巡抚升任闽浙总督。赵对姚莹这个门生一向颇为欣赏鼓励。他任官广东时,姚莹正好游粤,有过接触。后虽分手,仍保持联系。赵至福建做官,眼见门生处于困窘,即慷概解囊,资助其归葬,并挽留姚莹在闽。姚莹难违恩师盛意, 便由兄扶柩还乡,自己与家属留闽,但监于忌恨者仍在窥伺,深恐因而影响恩师。恰巧漳州方知府调任台湾知府,方素知姚莹的才干,特邀他为幕僚, 随其赴任。姚在得到赵的谅解后,便于当年冬再去台湾。台湾士民闻姚复至, “争以鼓吹来迎”。

倘说前此任官台湾,是姚莹成为“台湾通”的开始,那么,这次以知府

幕友身份入台,便使姚莹对台湾的研究更为升华而成熟。这是因为:当初集中考虑到的多是面临的县、厅具体政务,现在不仅是知府的幕僚,且不时因赵慎畛的咨访而充当总督事实上的顾问,因而更多着眼于台岛全局,更多集中于体制和政策,因感赵、方的知遇而知无不言,以往所建议而未被采纳者, 均和盘托出,得为采纳,付诸实施。

后来,姚莹就他前番在台任官和此番去台充幕期间的调查、见闻施设与论议,汇编为《东槎纪略》五卷。他说:这本书“述海外岩疆所以安危之要及近时贤执政之所兴革、论建”,“事皆纪实,言归切要”。吴德旋为该书作序,称姚莹“夙留意经世之学,不为詹詹小言”,“后之从事台湾者,必取其言以为鉴”。作为一部有价值的关于台湾事务的专书,它既是姚莹的“经世”成果,也奠定了姚莹的“台湾通”的地位。

1825 年,姚莹“守制”期终,向方知府告辞内渡,经故乡而入都引见。

1826 年初,得引见,奉旨:“以获盗功,改为降二级调用。”又依时例,捐复原官,归部铨选。因次年春末便可当选,故索性在京等待。期间,与魏源、龚自珍、张际亮、汤鹏等过从甚密,切磋世务,探讨学问,彼此间赠答诗文甚多,结成深厚的友谊。不幸的是 1827 年初,母亲张氏在福州病故。姚莹闻讯,忙告丧假,赶回福州。

本来马上便可选得官职,重入仕途,再展抱负。然而突来的不幸,使他又开始了三年的“守制”。经济的困难,尤如当年父丧之时。念及慈母的抚育教养和近年的随之奔波流离,痛心疾首的心情比当年丧父时还重。这时,恩师赵慎畛已调任云贵总督。方传遂已升福建汀漳龙道,闻姚莹之窘,又延请他去漳州入幕,以为生计。次年秋,他便将家眷打发还乡,以节约开支。这一时期的姚莹,除继续为贫困所笼罩外,更因岁月磋跎而焦急。他在

《与李永州书》中透露当时的心境说:“仆幼贫贱,备极艰苦,甫欲见伸即重遭困踬”,连遭罢官、丧父、丧母的打击,虽“坎坷而不知悔”,仍“期有所振厉”,但“人生无多岁月耳”,及此壮盛之年,不得有所施为,“更历数年,境遇之穷益甚,精力尚堪用乎!”

1830 年春,“守丧”期终,姚莹经浙返里,谋北上入都补官。此前,其恩师赵慎畛已病故于云贵总督任上,归葬原籍湖南武陵(今常德市)。姚莹感念恩德,专程前往湖南拜祭于墓下。1831 年春,姚莹由桐城抵京,等候补。因这年夏天江南大水,善后工作急需人员,两江总督陶澍等奏请朝廷派知县六人。姚莹经“引见”后,奉旨前往江苏,于 9 月到南京报到。若非江苏奏请缺人,姚莹既未必能这么快就补上缺,而且补上官也只能在福建。

姚莹自 37 岁因事罢官,中间又经过了十年的时间,再次任官,时已 47 岁。报到后,先是被派跟随总督巡查河工、漕运,然后被任为临时代理武进知县。

武进与阳湖二县,当时同为常州府的首县。二县衙门与知府衙门同城, 二县分辖府城之城、郊。即今江苏省常州市。由于当地为经济发达、人口繁盛之区,又处交通要道,事务较多,故设两首县。

1832 年春,姚莹赴任武进。县境孟渎三河为农田灌溉之所资,因于淤塞不畅而奏准兴工疏浚。去年冬即已开工,未成便因大雨雪而报废。姚莹上任前,上司便令他抓好此项工程。开春后,即督办此事,经实地勘察之后,姚莹坚持延缓到秋后兴工,理由是:“水利之兴原以利农。今当春中,使民废耕而工作,非便。”他考虑的是不利于春耕。而且,此时兴工,因于河道首、

尾筑坝拦水,两岸数万亩农田无从灌溉,是“利未兴而受害已大”。况必于此时动工,未完工便“及盛夏,大雨时行,工必再坏”。因所言在理符实, 上司只好采纳,认为他有主见,敢直言。这年,台湾因张丙起义而局势紧张, 清政府忙从河南、陕西调兵前往增援。武进正是要道,县官要妥为安排官兵过境,料理食宿和供应。有些地方官,就是因为弄得不好,既遭过军的敲诈勒索,扰害地方,且被诬以贻误军机而获罪。姚莹为此很费精力,总算交了差,没有发生什么问题。秋后,河工开始。姚莹又率夫役不分昼夜地奔走, 至次年春竣工。

这时,林则徐已调任江苏巡抚,闻姚莹为干才,想把他调为幕僚。而姚莹更愿意通过实际工作,历练政务,遂婉言谢辞,林亦理解。冬天,姚莹被调往苏州府,任代理元和县知县。

当时苏州府有三首县:长洲、元和、吴县。三知县衙门与知府、分巡苏州道、江苏按察使、布政使、江苏巡抚、督理织造等衙门,都在苏州府城, 即今苏州市。三县分理府城之城、郊。

姚莹被调署元和,是因为原元和知县平瀚,亏损白米万石,被撤职查办。平有贤声,并未贪污。亏空是历任延续下来的,非平一任之事。姚莹抵任, 眼见粮船急于兑米,上司亦授意由姚出头,代为设法弥补。结果除同僚酌量分摊一部分外,姚莹只好自己挪借代为赔垫,平始得减罪离去。这种由后任和同僚分摊前任的“公亏”,是当时官场的不成文法。而姚莹前在台湾,也曾因“公亏”而拖延时间不能离开,故对此感受最深。既经上官示意,又对平瀚深表同情,遂仗义出头,保全了平。而自己却负债甚重,很长时间不能解脱。

1834 年,宣宗皇帝令中外大臣明保人才,(这比“密荐”的制度更加透明)。两江总督陶澍、江苏巡抚林则徐,均保举属下的姚莹。陶的评语是: “精勤卓练,有守有为”。林的评语是:“学问优长,所至于山川形势,民情利弊,无不悉心讲求,故能洞悉物情,遇事确有把握。前在闽省,闻其历著政声。自到江南,历试河工漕务、词讼听断,皆能办理裕如,武进士民至今畏而爱之”。陶、徐皆名臣,不为阿好;“明保”又为公开于众,没有实据,必遭讥弹。故这种评语,实在是对姚莹的公正评价。故被他视为生平“十幸”之一。

不久,姚莹即奉旨被提升为高邮(今为县)知州(文从五品)。但姚莹未去高邮上任,便被调署淮南监掣同知(文正五品)。

监掣同知,为两淮盐运使司(司驻扬州,盐运使为文从三品)的下属机构,分以淮南、淮北为名。淮南盐掣同知,驻扬州府仪征县(今为江苏省仪征市),掌控所属区域内掣盐的政令。掣盐,即抽验盐商所贩运之盐是否符合盐引规定的数量,以防超额偷漏。

1834 年,姚莹被任命为淮南盐掣同知,秋天时,他开始筹备仪征运盐河, 到冬天时开始兴工。年底,因两淮盐运使出缺,姚莹被调任护理两淮盐运使。在此任上,曾对现行制度的不足,多所建议,得准施行,盐商心悦诚服。中间曾于 1836 年奉旨进京被召见。

1837 年 10 月间奉旨:“台湾为海外要区,非熟悉情形、才守兼优之员, 不足以资表率。因思淮南盐掣同知姚莹,前经陶澍等保举,朕于召见时察其才具明白谙练,曾任台湾县知县、噶玛兰厅通判,于该处情形较为熟悉。所有福建台湾道员缺,即着以姚莹升署,仍俟期满再请实授,并着照例赏加按

察使衔。钦此!”

姚莹因而交卸护理盐运使,离开扬州,先赴省(苏州)办理手续,转而赴台,他从 47 岁到 53 岁的再起任官江苏,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