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守土抗英

就在姚莹会同达洪阿整顿台湾的同时,钦差大臣林则徐在广东主持的禁缴鸦片烟活动,也进入了高潮。1839 年秋,英国兵船开炮挑衅,林则徐下令反攻,毁其数船。接着,福建洋面出现英船,与防海水师互相炮击,然后退去。关乎中国民族命运的鸦片战争,已在酝酿之中。次年,正式爆发。

对于禁止鸦片一事,姚莹旗帜鲜明地加以拥护,认为是“夷人数十年诡计,一旦为天朝烛破”。对于“严定吸食贩卖鸦片科条”,姚莹同样旗帜鲜明地加以拥护,认为:“非此,不能力去沉疴,振启聋溃也”。对于“因夷情狡谲,绝其贸易,有事用兵”,姚莹更立场坚定地加以支持,不但认为“此亦事势之必然者”,而且主张:“非有以大创之”,其必“未肯帖然就我也”、基于这种认识和立场,故早在广东开始禁缴鸦片不久。姚莹便一面奉令在台积极查禁,“获、办之案不少”,一面主动下令水师及各地守口各省和厅、县严密巡防,查勘、修整炮台,以防“粤东夷船窜入台洋”。

1840 年初,邓廷桢出任闽浙总督,除依公事,札询姚莹“所属地方与现任各官才具”外,又因世谊致姚莹世侄以“几近千言”的手书,征询意见。姚即于《复邓制府言夷务书》中,“披沥胆肝,慷慨陈词”,表明立场。

关于全局,姚莹强调御外、清内为“目前要务”。关于台湾防务,姚莹据“惟大鸡笼、沪尾、树苓湖(三口)最为宽深”,“夷”船可入,余皆浅狭,“夷”船难于施展,而提出其策略:“果无勾引之人,纵使夷船停泊, 惟有调集水师,严防口外,地方文武督率兵勇,防堵口内,断其接济,是为要着。”而由于“内地舟师方亟,恐难兼顾台洋,设(敌)有来者,少,则击之;众,则坚守,以计破之”。

关于台湾驻军,姚莹则据实指出:“达镇(指总兵达洪阿)练兵甚勤, 能爱惜士卒。惟台、澎洋面二千余里,非陆营所能为力”,台防“必责成水师”,使“达镇专顾地方,以免顾此失彼。”为加强“不足以攻击,惟可守口而已”的台湾水师,“不得不起王提军用之”,“但必假以事权,界水师听其调度,乃能得力。此非奏明咨调不可”。

所谓王提军,指得禄。王字义峰,福建嘉义(今台湾嘉义)县人。家世富有,武举出身。因募勇助官兵镇压林爽文起义,授水师营守备。后以历年平盗功,升为金门营游击。1802—1806 年,随李长庚镇压海上蔡氏集团,首先冲击,最为勇敢,而升福宁镇总兵。次年,调南澳镇总兵。不久,李长庚战死,由王及另一总兵邱良功分领其众。1808 年王升为浙江提督。不久,又调任福建水师提督。继与浙江提督邱良功合兵,最终平定蔡氏。王在福建任上,屡疏陈缉捕事宜,改定水师船制,对海防多有贡献。1821 年告病归乡,

人皆惜其去任。王以名将退休家居,自然成为岛上最有声望的人。在张丙等多次起义时,王均以在籍绅士输粮、助守,因而于 1838 年被晋封太子太保。

姚莹一向尊重王得禄,此次重官台湾后,更多次亲至王家访问,深知王仍时刻关心海防安危,素具爱国热忱,故欲借重王,认为把台湾水师交他统领,最好不过。因而他向邓廷桢建议起用这位“年虽七十有一,(但)精力甚强”的“老成宿将”。

事实上,鸦片战争中姚莹领导台湾军民守土抗英的基本谋略,均定于复邓廷桢书中。而邓作为总督对姚莹的全力支持,“不为遥制”,更使姚莹得到了放手进行的方便。

果然,经邓转向宣宗皇帝建议,奉旨:“台湾孤悬海外,防堵事宜,尤应准备。著该督飞饬该镇、道等⋯⋯与前任提督王得禄,同心协力,加意严防,毋稍疏懈”。然而,达洪阿一向与王得禄不和,少不得又须姚莹从中化解矛盾,终令二人“不念前嫌,仍寻旧好”,共担重任。

这时,形势发展甚快。

继英将伯麦封锁广东海口,被林则徐的部下焚其鸦片船,烧溺多人,其野心未能得逞,英船北上骚扰福建,又为邓廷桢的将士击走之后,英船继续北上,陷定海、犯乍浦,已令朝野震动,而其继续北上直抵大沽口等地,更使宣宗皇帝的态度大为软化,而以“办理不善”革林则徐、邓廷桢职。改派琦善至广东查办。琦善至粤,尽撤林则徐所布置的海防,年底,与英人开始谈判。

转年(1842 年)初,宣宗皇帝以琦善与英人所议条件,所求过苛,概不允许,严令琦善“整饬兵威,相机进剿”,态度又硬了起来,而琦善早无海防可恃,经英船进犯虎门、陷大角、沙角炮台,威胁广州,更吓破了胆,竟答应英人条件,而以“拒守实难”,再次建议与英定约。宣宗大怒,即革琦善职,命奕山为靖递将军,发兵赴粤攻剿。奕山未能“请逆”,却传来了虎门炮台失守,广州为英军占领的消息。继而,英军又北上连陷厦门、镇海、宁波、余姚、慈溪等县。宣宗急命奕经为扬威将军,赴浙督师。一年之间, 败报频传,人心震惊。

在此期间,姚莹眼见局势急转直下,更加倍警惕,他亲赴各海口了解情况,添设炮台巡墩,雇募乡勇水勇,加强防御。沿途传见地方乡绅,谕令各庄团练壮勇,保证治安而防奸人勾引外敌。姚莹深知:“台湾不同内地,他处但防夷耳,台则兼防内乱也”。故对防务尤其谨慎小心,“颇费经营”。从他这一时期的连续奏报,可知其竭尽智虑,时时提高警惕的实情。对于时局的发展,姚莹更心怀忧愤地在《复梅伯言书》中指出:“夷人大局,一误再误,人所共知。莹以为畏葸者固非,而轻敌者亦未为是。⋯⋯莹职在守土, 惟知守土而已”。他深知,当此形势下,英船的扰犯台湾乃是迟早要发生的事。

英军对台湾的进犯,先后计有五次, 第一次发生于 1840 年 7 月。

16 日发现一只双桅英国船,由西驶至虎耳门外马鬃隙深水外海面上行驶。姚莹、达洪阿知道后,立即商量封住港口,派兵加紧巡查附近海口,妥加防守策应。又传令指示,不许小船、竹筏出海,以切断奸民偷运水米接济敌船和偷运鸦片。又于 17 日早,派水师按左、右、中三路,攻击敌船。“又雇派渔船二十只往来接应,兼防奸民出海。沿岸多备旌旗,时放枪炮,以壮

声威”。三路出击之水师“奋力前进,枪炮兼施,该夷船放炮回拒,一面转蓬向西南大洋而逃”。水兵一直到天黑才停止追击。

姚莹在《夷船初犯台洋击退状》中认为:“此次夷船之来,或因内地严逐,飘窜来台,或因乏水米,或因图销鸦片,来台探取,均未可定。一见兵船攻击,随即逃窜,伎俩有限可知”。这“伎俩有限”的认识,无疑令姚莹信念更坚,就是台湾军民反侵略的士气,也必大受鼓舞。

第二次发生于 1841 年 9 月。

15 日及 19 日,北路之鸡笼(今基隆市)中港外洋、南路之小琉球外洋, 先后发现有英船在海上行驶观测情况。后来又有“南路夷船一只,将近口门, 见文武兵勇人多,防守严密,立即窜驶北去”。

第三次亦发生于同月。

27 日,“有夷船在鸡笼栈洋面停泊”。至 29 日,该夷船移泊近口之万人堆洋面。守军自岸上用“千里镜照(之),见一双桅大船拖带舢板多只, 有夷人在桅顶张望”。30 日,该船驶进鸡笼口门,“对二沙湾炮台连发两炮, 打坏兵房一间,我军尚无损伤”。参将邱镇功即督率二沙湾炮台、三沙湾炮墩“紧对夷船轰击”。致其桅折索断,随水退出口外,而触礁船碎,“夷人纷纷落水,死者不计其数,或袅水上岸,或上舢板驶窜”。邱即率士兵驾船前往擒捕、追拿。连同附近各营汛、地方截捕及搜获之乘舢板而逃者,共生擒英军 133 人,打死敌人 30 多人,捞获“夷”炮十门,搜获英军书图册多件。后来,从英方索俘时之说明,知该船名为“纳尔布达”号。

由镇、道会衔的《鸡笼破获夷舟奏》到京,宣宗硃批:“览奏,嘉悦之至”,并于“斩首白夷五人”等句旁硃批:“可称一快,甚属可嘉!”立即奉旨:“达洪阿著赏换双眼花翎”,“姚莹著赏带花翎”,与台湾知府熊一本“均著交部优叙”,其余有功人员升赏不一,死伤者依例赐恤。当时,粤、闽、浙沿海连失重地,败报频传,独台湾打了胜仗,难怪皇帝格外惊喜,谓为“可称一快”,褒奖有加。

第四次发生于同年 10 月。

19 日,“有三桅夷船一只,在鸡笼口外停泊,初挂红旗,继挂白旗”, “驶至万人堆,先放舢板三只进口窥探,声言索还前获夷人,每名愿送洋银百元。该地居民咸受约束,不与回答。又见我兵勇不动,迟疑久之”而回船。至 27 日,“该夷船突进口门,直扑二沙湾炮台,大炮齐发,甚属猛烈,我兵亦开炮回击”。又有“夷”登岸于三沙湾,“其势甚凶”,三沙湾炮墩“立即开炮,击毖二人,众始退去,惟炮台石壁被其攻破。二沙湾及三沙湾两处兵勇住房,亦被炮火烧毁”。相持至次日,“夷见我人众山险,不敢仰攻”, 最后驶逃出口,“同口外夷船窜向外岸北去。风狂浪大,不便追击”。

第五次发生于 1842 年 3 月。

5 日,发现“有三桅夷船三只,在五汊港外洋向北驶去”。姚莹令严加防守,密切监视外,又设“以计诱其搁浅”之策,因五汊港地淡水、鹿港二厅接壤,距彰化县也不太远,故密令该二厅一县,各于当地“雇募渔船,假作汉奸,在北路一带港口侦探”,诱其搁浅。

至 11 日,“果有三桅夷船一只,随带舢板四只,在淡、彰交界之大安外洋,欲行入口”。当地文武官员即分领兵勇埋伏以待。“该夷见大安港口兵勇众多,攻扑不进,复退出外洋”。后经“所募之渔船粤人周梓等,与夷船上广东汉奸作土音招呼,诱其从土地公港驶进,果为暗瞧所搁,其船歪侧入

水,夷人十分惊慌。埋伏兵勇齐起”。北路副将关桂等“施放大炮,奋力攻击,逆夷危急不能回炮”,“其船遂破。夷人纷纷落水,死者不计其数,或跳上舢板逃窜。复有数十人手持短械,跳上渔船”。兵勇奋力围击,杀毙数十人,生擒数十人,抓到广东汉奸五名,夺获夷炮十门,又铁炮一门、枪一杆、腰刀十把,均系镇海、宁波营中之物。后经英方说明,知该船名“阿纳” 号。

达洪阿、姚莹会衔的《逆夷复犯大安破舟拴俘奏》到京,宣宗硃批:“可嘉之至”!并于奏折内多处加以批点。于“以计诱其搁浅”旁批:“能有如此定见,其有不成功之理!”于“逆夷危急不能回炮”旁批:“果有何技能!” 于“夷人纷纷落水”旁批:“稍纾积忿!”于“兵勇奋力围击”旁批:“可称大快人心!”于杀擒人数旁批:“尤甚称快!”于“均系镇海、宁波营中之物”旁批:“回思愤恨!由此观之,逆船是由浙而来也。”于“抑仗天威, 计破其舟”旁批:“全赖尔等智勇兼施,为国宣威,朕嘉悦之怀,笔难罄述!”

显然,宣宗的喜悦和兴奋,较前次鸡笼告捷时尤甚。“嘉悦之怀,笔难罄述”八个字,实在包涵着丰富的潜台词。他派出的“靖逆将军”、“扬威将军”,既未“靖逆”,更未“扬威”,丢尽了天朝的脸面。不仅失地未能收复,而且英船已在窥伺长江口,江苏告急,长江防务是否可恃,毫无把握。对比孤悬海上的台湾,陆上这些误事的兵将官员真可说都是饭桶!哪怕能有几个像达洪阿、姚莹也好⋯⋯

于是,降旨:“达洪阿著加恩赏加太子太保衔,并赏加阿克达春巴图鲁

(之勇号);姚莹著赏加二品顶带”,“均仍交部从优议叙。”其余有功者升赏不一,死伤者依例赐恤。

以上便是姚莹在《与光律原书》中所说的“夷五犯台湾不得一利,两击走,一潜遁,两破其舟,擒其众而斩之,冀以上振国威,下雪众耻,不负所志。”台湾守土抗英,是鸦片战争中继广东“平英团”之后的辉煌篇章,代表了中华民族反侵略抗强暴的正气。尽管克敌致胜的主要力量是台湾的军队和人民群众,但姚莹在“结人心、安反侧”、“筹经费、缮守备、合文武、策群力”方面所发挥的主导作用,也是明显可见的。作为一个杰出的抗战派、爱国者,姚莹不仅为时人所重,而且永为后世所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