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志在“经世”

姚莹,字石甫,号明叔,晚年又号晚和,别署幸翁。清中叶时安徽省桐城县人。

桐城姚家的先祖居在麻溪,后世迁居县城,仍称麻溪姚家,自明朝时便已是著名的文化世家和仕宦望族。清朝以来,姚家以政绩、儒学、文艺、义行等而闻名者有很多人。就近亲说,官至刑部尚书的名臣姚文然,是姚莹的七世祖;以“经学”名世、官至翰林院编修的姚范,是姚莹的曾祖;以学术文章称师表、被目为“桐城文派”主将的姚鼐,是姚莹的叔祖。

1785 年 11 月 8 日,姚莹诞生于桐城县内北后街的这样一个名门世家之中,兄弟排行居三。先世的声名显赫,虽然对他的生活道路和人生追求,留下深刻的影响,但到他出世时,家境已趋没落。他祖父姚斟元,秀才出身, 并未发达,终生在外教书或当幕僚(就是今天所说的秘书)。他父亲姚骙, 虽自幼读书,却连秀才也未考上,只好继续教书为业。

姚莹家自祖父辈分居,所承祖产本来有限,祖父两代又无什么作为,家境自然一天不如一天。姚莹生时,家中尚有仆妇四人供差役;到他七岁时, 便不得不将旧宅售出,租房居住,父辈再行分居;到他九岁时,连最后保留的一名女仆也只好裁减,家务都由他母亲操作;他十岁时,正赶上夏天发大水,屋内水深三尺,他母亲拖带孩子借浮板于水才幸免于不死,断炊之苦, 更不在话下。

所幸他母亲张氏也出身桐城名门,为清初大学士名臣张英的曾孙女,虽也家道衰落,但自幼知书明理,志当贤妻良母,特别注重教育后辈成人,家境再艰难,也要培养孩子读书向上,即令为此而典衣卖物也在所不惜。姚莹自六岁开始从师读书以后,张氏不顾日间劳累,每晚必亲自检查他兄弟的课业,见有所长进则喜,若有所赖惰,必加体罚,即使老师原谅他们,她也都丝毫不放过。有时,姚莹兄弟没有机会读书时,张氏便亲任教师,不让孩子学业荒废。姚莹兄弟的《周礼》、《诗经》二书,便得自母亲的口授。等孩子开始学作文时,张氏又亲抄范文数十篇、唐诗百首为课本,督促学习。当姚莹苦读至深夜,伏案而睡觉时,张氏怜爱不已,常常故意借冬夜脚冷唤醒孩子,姚莹惊醒忙上床为母“捂脚”,“抱母足而眠”。真是母督子严,子爱母慈。

俗话说:“家贫出孝子。”先世的光荣,家境的衰落,生活的困苦和贤母的督教,深刻激励着幼小的姚莹,使他暗下决心:刻苦读书,发扬先德, 重振家声,报效国家与社会,不负贤母的殷切期望。早年的生活坎坷,也使他对中下层社会的实际,具有深切的认识和体会,养成了他后来为官时关心民间疾苦的宗旨与作风。同时也造就了他刚正不阿、实心实意办事、不向困难低头的性格与志向。

21 岁那年,姚莹赴安庆参加府学考试(当时桐城县属安庆府)。因为盘费有限,只好借住在亲戚家。这位亲戚势力眼,对待姚莹十分不好。姚莹不堪羞辱,一气之下,便拔脚回家,待另作经济准备,再参加下期考试。科举时代,应试是读书人的关键时刻。姚莹竟宁可放弃,而不受窝囊气。从这里不难看到他个性的一个侧面。

他回家后,正逢叔祖姚鼐在家,见他提前回来,十分奇怪,便问他何故如此。姚莹只好实说。叔祖闻言,既赞许这个侄孙的志气,又不忍他失去这

次考试的机会,便拿出银两资助姚莹赶去应试。结果,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 补为府学附生,在科举道路上超过他父亲,成了秀才。回家后娶妻方氏,也是桐城名门之后。隔年,也就是 1807 年秋,姚莹又去南京应“丁卯科”江南

乡试,考中第十八名,成为举人。在科举道路上超过了他祖父。时年 23 岁。次年春天,又到北京参加“戊辰科”会试,考中第三十二名,成为贡士。继经殿试,考中三甲第十名,成为进士。在科举道路上,追上了他叔祖和曾祖。

喜报到家,知者无不称赞姚家继起有人,贤母心血没有白费。依当时制度,考取三甲的进士,即可等待有官位时授官。由于官位有限,一时难于轮上,久留北京,又开销甚大,非家境所允许,姚莹只好于当年秋请假回家省亲,及早结束了有生以来的首次北游。

无论是去南京参加乡试,还是去北京参加会试,都使姚莹开阔了心胸与视野,并因同年(同科考中者称同年)、师生(主考官为考中者的座师,分科试官为考中者的房师,考中者则为座师、房师的门生)、同乡(同省者为大同乡,同府、同县者为小同乡)、世谊(上辈有交往,后辈继之,为世谊) 等关系,结识了许多新交,有的成为姚莹的终生知友,有的是令他终身不忘的知遇。在这些交往中,姚莹的器识与才能,无不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使他的知名度大为提高,官场与知识界由此知道桐城姚家有个后起之秀姚莹。

考中进士,在当时固然是很风光的事,但那只不过是取得了任官的资格。在姚莹看来,距离实现他的抱负与理想甚远,并没有什么值得风光之处。他的理想和抱负是什么呢?姚莹后来在《复李观察书》中,自称:“自束发读书,则有志慕古,以为人生天地间,当图尺寸之益于斯人斯世,乃为此生不虚。”这便是先儒极力倡导和知者推重姚莹的所谓“志在经世”,即以治理世事,利国济民为职志。

当时的风气是:一些人只为求作官而读书,因而对于官定的经义和“八股文”程式,用尽功夫,认为除此而外,再无学问,作官便是人生的终极价值;另一些人虽不为官定经义和“八股文”程式所限,但受了清初“文字狱” 的影响而脱离现实,不问时事,一意考究古书、古物、古事、古义、竭其专深,号为“朴学”。姚莹正逢“八股”泛滥、“朴学”盛行,读书人奉为时髦的时代。当此之际,而“志在经世”,便是难得的“越俗”。由此出发, 虽因科举考试而不能不留心于官定经义和“八股文”程式,但他却不为所囿, 更博览群书,求其大义,着眼于有用,不斤斤于细琐,凡涉及治国安民的知识与学问,无不悉心讲求,反之,则不费精力去钻牛角尖。秉承家学,掌握要领;关心时局,不为空谈。从而在人生道路上迈出了正确和坚实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