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缪崇群

从沙滩散步归来,天已经朦胧的快要黑了。弯着腰走上石坡时,迎面遇见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向下走,好像要去江边找谁有什么事。

他的身子本来不高,那个细长的、被包裹着的婴儿,差不多已经拖过了他的小腿,将要拖到地面,使他走起来很不方便。

他们头并齐着,两张小脸紧偎着,小嘴对着小嘴。这无限的、无名的亲爱的情态,突然感动了我,使我停了脚步回头望着他,想用我微湿的眼光去护送他,用我微弱的心灵去拥抱他,连他怀里所拥抱的那个婴儿。这幼小者的影子,似乎没有移动多久,怅望了江边一刻,又转身回来了。

(我正希望他们回来呢,我在等着他们。)

“他是你的小弟弟?”当我和他并肩走着的时候,我问了。

“是的。”

“他还是吃奶么?”

“……”他不懂我的话,不能回答。

“他还吃‘蜜蜜’不?”改说四川方言之后,他明白了,连忙接下去:

“吃的。没有‘蜜蜜’吃,只能喂他米羹羹。”

我们对话的时候,那个婴儿的一双大眼睛也圆睁睁地注视着我,好像他已经解事了,但他却没有声气可以说出他的苦处和不幸来。

这短短的回答,立刻使我懊悔它是多余的。看着他们这样瘦小,这样微弱,难道我还不认为他们定然是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吗?贫困使他们微弱,使他们瘦小,使他们轻若飞蓬,贱如泥淖,使他们生存在世界上,也如同一些幽灵的影子,是仅仅摇晃着移离着的影子……

然而,这没有饱饭吃的小小的孩子,和这个甚至于没有米汤可以代乳喂的更小的生命,他们却有力量紧紧抱在一起,小小脸嘴亲亲偎在一起,他们的灵魂并不缺什么东西,甚至于比我们大人先生流露着更多的、更纯真的爱。

我想把他们都抱在我自己的怀里,再举起他们,我愿意做贫困的人们的兄弟。

孩子终于又笑起来,看着她从那么模糊艰难的疑问中瞬间返回到原来的天真烂漫,我更刻骨地感到了那一份“永远也回不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