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巴西〕安德列•卡尔黄芮伊罗
华达士比别的人接受这自然现象的现实稍微慢点,只有到了第二天,当每个人都在对天色越来越黑、光线越来越暗议论纷纷时,他才承认这是真的。有个老太婆在大声喊叫,说世界要到末日啦。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他们大多提出抽象的解释,混杂着从报纸上看来的科学评述。他仍照常上班。往日高高在上的上司,现在也站在窗前,跟人侃侃而谈了。大多数雇员都没有来上班。巨大的办公室里摆满了桌子,大部分都是没有人坐的,这就说明了事态严重的程度了。
那些经常留意天气的人首先注意到,阳光似乎稍微弱了点,房屋和物体都被越来越多的阴影包围起来。最初他们以为这是一种视觉幻象,但当晚甚至连电灯也暗弱无光了。妇女注意到水总是煮不到沸点,食物又生又硬煮不熟。无线电广播了各种各样的见解,还引述了权威人士的意见,它们都是含含糊糊、互相矛盾的。这使得神经质的人们惊慌失措,火车站和汽车站挤满了离城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该往哪儿逃。时事新闻节目说,这种现象是全球性的,但华达士对此表示怀疑。
不过,最后收到的一些电报都是肯定的:阴影在迅速扩大。有人划了一根火柴,于是试验便开始了。人人都作过这些试验:他们会在一个黑暗的角落打着一个打火机或拧着手电筒,注意到光亮大不如前。灯光不再像以前一样照亮房间。这不可能是全球性的视觉衰弱啊。竟然可能伸手指进火里去而不烧伤它们呢。很多人都吓坏了,但华达士并不是这种人。他在四点钟回家,这时已经得把灯点亮了。它们却发出很少光——看去活像一些红色的球,危险信号。在他经常去吃饭的餐馆里,他只获得供应冷冰冰的三明治。店里只有店主和一个女待应,她后来也走掉,慢慢地穿过暗影步行离去。
华达士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就回到了他的寓所,他早已习惯很晚回家,连走廊的灯也不必去拧着的。电梯不动,于是他从楼梯走上四楼。他的收音机只发出古怪的声音,也说不清是人讲话还是杂音。打开窗门,他面对着成千上万暗红的光点,那是巨大的大厦的灯光,大厦的轮廓迷蒙地挺立在无星的苍穹下。他走到电冰箱旁,喝了一杯牛奶;马达已不再动了。看来水泵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他把浴缸塞好,放满了一缸水。他寻着了自己的手电筒,走遍了他那层小小的公寓,在暗弱的光线中焦急地找寻自己的东西。把他奶粉、麦片和苏打饼干的罐子和一盒朱古力,放在厨房的桌上,然后关好窗子,把灯熄掉,躺在床上。当他认识到危险的现实时,一阵寒栗流遍了他的全身。
他睡得很不安稳,尽做噩梦。隔壁公寓的一个孩子在哭着,要他妈妈把灯拧着。他惊醒过来,用手电筒抵住手表,他才看出原来已是早晨八点钟了。他把窗门打开,外边差不多完全一片漆黑,你可以看见东边的太阳,又红又圆,就好像是隔在一块厚厚的黑玻璃后边似的。在街上人们走过时朦胧的形象,活像是些剪影。华达士好不容易才洗了脸,他走进厨房,喝了些奶粉,吃了点脆饼干。习惯势力总令人想起了自己的工作,他这才意识到没有地方可去了,这使他回忆起小时候被人关进衣柜时感到的那种恐怖,那儿空气不足,而且黑暗迫人。他走到窗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太阳如红色的盆子高悬在天空黑暗的背景上。华达士无法协调自己的思想;黑暗一直令他感到好像在奔跑求救。他握紧拳头,反复对自己说:“我必须保持镇定,保护自己的生命,直到一切都回复正常。”
他有一个已婚的妹妹,住的地方隔这儿有三个街口。
一种想同别人联络的迫切感使他决定到那儿去,尽自己办法去救助她一家人。在黑暗的走廊里,他利用墙壁作指引。在走廊的一边,有个男人焦急的声音在问:“那边是谁?”
“是我,公寓312号房的华达士。”他回答。
他知道对方是谁,那是个初老的男子,他有妻子和两个孩子。
那男人请求道:“求求你,讲给我妻子听,这黑暗就要过去的;从昨天起,她就一直在哭,孩子们都吓坏啦。”华达士慢慢地走过去,那女人准是站立在丈夫身边,在默默地抽泣。他设法微笑了一下,虽然明知他们根本无法看到他的。
“不要担忧,太太,的确相当黑,不过在外边你仍可以看到太阳在那儿呀,没有危险的,它不会持续很久的。”
“你听到了吧,”那男人接口说,“那只是黑暗,没有人会受到损害的,为了孩子你得保持镇定啊。”从声音听来,华达士想象他们全都搂作一团。他保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走开。“我现在得走了,如果你们需要什么东西……”那男人说了声再会,一边在鼓舞着他的妻子,“不,非常感谢你了,它不会持续很久的。”
在门外的石阶上,他看不出一样东西,只听见从不同的公寓大厦门口传来谈话的片言只语,缺少了亮光使人们讲话更加大声,或许是一片寂静,令他们的声音听来更加清楚吧。
他走上大街,太阳高悬在天上,但却没有洒下任何一点光线,也许比下弦月还不如呢!不时有人在身边经过,有单身的,也有成群结队的,他们都大着嗓门讲话,有些在街上不平的地上绊跤时还开玩笑呢。华达士开始慢慢起步,用心辨认着到妹妹家去的路。大厦暗红的轮廓模糊不清,伸手不见五指,他走得很慢,对那些从他身旁匆匆走过的人感到有趣,从某个露台传来了一只小狗呜呜的哀叫,在远处有哭声,慌乱的叫喊,人们在叫唤,有人在一边走一边祈祷。
华达士紧贴着墙壁走,免得别人碰撞他。他已走了一半路程,停下来喘一口气。他的胸部起伏,猛吸着气;他的肌肉绷紧,而且疲倦了。他惟一方向的识别点就是那正在消失的太阳的一团暗污,有一阵他想象别人比他能看得见更多,但现在惊叫号哭声四起,华达士猛然回转身来,那抖动的红盆已消失不见了。黑暗笼罩一切,连大厦的轮廓也看不见了,他觉得迷失了方向。根本没有可能继续再往下走了,他只好设法回到自己的公寓去。摸索着墙壁,他认出了一些门口和商店橱窗,开始往回走,他的脚在行人道上拖沓着,满身大汗,哆嗦不停,全部意识都集中在回家的路上。
拐过街角,他听到一个男子讲着语无伦次的话,向他这方向跑来。可能是个醉鬼,在大声喊叫着。他粗暴地揪住华达士,而华达士则设法摆脱他,要他镇静些。那男子反而喊叫得更响,全是毫无意义地乱嚷。华达士不顾一切,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推开,那人跌倒在地,开始呻吟起来。华达士向前伸出双手保护着自己,向前走了一段路。在他身后,那醉汉大哭大叫,痛苦呻吟。一道没扣好的窗门被风吹得格格作响。往日被收音机和汽车声掩盖住的各种声音,都纷纷从房子和公寓里传出来了。在黑暗中,他双手摸索,辨认出不同的标志,有铁栅栏的门口,住宅的围墙和它们的大闸门。他在石阶的第一级被绊倒,有人喊道:
“外边是谁?”
“是我,四楼的华达士。”
“你到外边去了?你看得见任何东西吗?”
“不,到处都看不清一样东西呢。”
一阵沉默,他慢慢走上楼梯,小心地移动着身子,他打开了门,躺倒在床上。
这只是一次暂短而焦虑的喘息,他无法松弛自己的肌肉,无法冷静思考。他慢吞吞地摸索进厨房,设法用刀子撬开手表的表面,摸到了指针,是11点钟,或者是快中午吧。他在一杯水中和了点奶粉,喝了下去。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他的心跳得更快了。那是他的邻居,问有没有水可以给孩子喝的。华达士告诉他储了满满一浴缸水,就跟他一起去带他的老婆孩子过来。他不再吝啬了。他们手牵着手,拉成一串,沿着走廊一步步走回来,孩子们镇定多了,甚至连那人的妻子,也不再哭泣,而在不断反复地说:“谢谢你,十分感谢你。”华达士把他们带到厨房,让他们坐下,孩子们紧紧拉住他们的母亲不放。他摸到了碗柜,打烂了一只玻璃杯,跟着找到了一个锑锅,从浴缸打满了一锅水,拿到餐桌来。他将一杯杯水递给伸过来摸索的手指,他无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把杯子拿平,水溅满了他双手。在他们喝水时,他想看看能不能拿点什么东西给他们吃。小男孩谢谢他,同时说他肚子好饿。华达士拿起那一大罐奶粉,开始小心地弄点吃的。他慢慢地打开奶粉罐,一匙一匙数着,用水调奶,他大声地数出声来。他们都在鼓励着他,叫他要小心点,还称赞他能干。华达士花了不只一个钟头来调奶和把奶定量分派给大家,这番努力,使自己确信还有点用处,这使他感到好受些。
其中一个孩子因什么有趣的事笑了起来,这是黑暗来临后第一次令华达士感到乐观,深信一切都最终会没事的。那以后,他们在他的公寓里长久地呆下去,设法交谈。他们会倚着窗棂,搜寻远处的灯光,有时看到了,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但发现的只不过是连他们也无法承认的骗人假象罢了。华达士竟成了那家庭的领导,他养活他们,带引他们走进那四个房间的细小世界,这些地方他就是闭上眼睛也认得出来的。他们在那晚九点或十点才手牵着手离去。华达士伴送他们,还帮助孩子们上床。在街上,绝望的父亲在大声呼喊,要求食物。华达士把窗门关严,免得去听见这种哀号。他所有的食物尚够养活他们五个人一两天。华达士留下来陪着他们,就住在孩子们房间的隔壁。他们躺在那儿聊天,他们说的话,像是他们生存和作伴的联系,最后他们都去睡了,头枕着枕头,活像沉船的水手攀住木头,听着那些求救的哀号,他们却无法去救应。他们睡着了,梦见新的一天黎明,一个碧云天,阳光流洒进他们的房间,他们的眼睛如禁食得饥渴难忍,贪婪地饱餐着色彩。事实上并不是那样的。
华达士手表上的指针指出大约是八点左右了。其他的人开始活动起来,他们又手牵着手一串儿回到他的厨房去,吃他们俭朴的牛奶麦皮的早餐。孩子们撞着了家具,在细小的客厅里迷失了方向,他们的母亲焦急地责备他们。他们一旦在扶手椅上安顿下来,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好了。
他们又谈起了这怪现象产生的成因,虚构出种种原因和超越科学的假设。华达士鲁莽地评论说这种情况可能永远会继续下去。那女人又开始哭起来,这次要使她镇静下来可就难了。孩子们尽在问一些无法回答的问题。华达士突然感到渴望要做些什么事;他站起来,要出去调查一下。他们都反对,认为那是危险而且没有用的。他向他们保证他不会走出离大厦超过60尺,只到街角,他决不横过街去。
出了屋外,他倚着墙壁,侧耳倾听。一阵寒风呼啸着穿过电线,把地上的纸片刮得发出轻轻的响声。在远处传来了嗥叫,一阵比一阵变得越来越强烈,还有别的声音,很多口齿不清的叫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紧张地等待着,然后走上几步。只有他的耳朵可以捕捉到那淹没在黑暗中的城市的脉动,他张开双眼或是闭上眼睛,都是同样的黑暗,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留在那儿静静地无所企待,实在太可怕了。
华达士感到鬼影幢幢包围着他,他几乎是奔跑着走回大厦去,一路上墙壁擦伤了他的双手,在石阶上又绊了一跤,这时有人吃惊地喊问:“外边是谁?外边是谁呀?”他气也喘不过来地回答了,三脚并两步地跨上楼梯,回到楼上去,他的朋友也互相碰撞着设法找他,怕他受了伤,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大笑起来,坦白承认他被吓坏了。
其余一整天时间里他们干了和谈了好久,描述着他们在干着什么事,这把他们联系起来的谈话最后停住了,他们谁也不知道,但都不约而同地同时抬起头来,倾听着,沉重地呼吸着,等待着一个不会出现的奇迹。
限了量分着吃,那盒巧克力也吃光了,还有些麦皮和奶粉,如果光明不早日恢复,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时间在流逝,又再躺下来,闭上双眼,千方百计去睡,他们都在等待着黎明把天光照亮窗子,但他们照常醒来,眼睛一点也不顶用,火焰熄灭了,炉灶冷冰冰,他们的食物也要吃光了。华达士分派了最后一点麦皮和牛奶。他们不禁担忧起来。这大厦有10层楼,华达士心想,他该到顶楼去望一望远方。
他走出去,开始往上走,从公寓到处传来了问话:“谁在外边?谁在上楼梯?”在七楼有一个声音向他保证:“如果你要上去你尽可以上的,不过你只是在浪费时间,我同另两个人刚到过上边,你根本到处也看不见一点东西。”华达士碰运气地问了句:“我的食物吃光了,我有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跟我住在一起,你能够帮我一下忙吧?”那声音回答:“我们的储存也只够吃到明天了,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华达士决定返回下边去,他能把真情实况告诉他的朋友吗?
“我并没有一直上到顶上去,我发现有人在不久前才刚刚上过那儿,他说你可以在非常遥远的地方看到一点什么,他解释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他提出唯一可以自救的主意时,那对夫妇和孩子们心里都充满希望。他要再次出去,打劫一家大约离一百码处的杂货店。
他从工具箱里找了一根铁撬棍作武器,离开了他的住所去偷吃的。一想到可能会碰到什么,就够叫人胆战心惊了。黑暗把荣誉全都泯灭了。华达士贴着墙壁行走,他心里尽力把这段路的细节重想出来,他的双手摸出每一个凹缺,一寸一寸地,他的手指沿着大厦的外廓,一直摸到了那波纹状的铁门。他不可能弄错的。
它是在这条街上唯一的商业机构。他弯下身去找那门锁,他的手却没有碰到抵抗,门是半掩着的。他弯着腰走了进去,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右边的货架上该有着食物和糖果的。他撞到了柜台,骂了一声,一动不动,肌肉绷紧,等待了一阵,他爬过了柜台,开始伸出他的手,摸到了搁板,动手沿着货架摸去。那儿什么也没有,当然口罗,他们在还没有完全黑暗之前就把东西卖光了。他伸起手臂,更迅速地搜索,什么都没有,一丁点儿东西都没有了。他不再担心弄出声响,往架上攀,手指摸到的尽是堆积的尘埃。他毫无顾虑地爬下来,弯腰向前,双手发狂地向各个方向移动,他满以为可以摸到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罐头和商品,结果愚蠢地把双手碰在墙上,擦伤割破了多处。华达士好多次又重复回到他开始搜索的同一地点。店里什么也没有,任何角落都空空如也。他住了手,仍焦急着想再搜一遍,但心里明知这是没有一点用的。显然,对于那些家无存粮的人,杂货店铺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嘛。
华达士坐在一个空木箱上,泪水充满了他的双眼,他该怎么办?失败而归呢,还是再去别的更远的杂货店搜寻呢?他连那些店子的准确地点都不知道呢。
他捡起铁撬棍,以细碎小心的步子动身回家去找他那些看不见的朋友,突然他停住脚步,双手摸索,找寻一个熟悉的标志。他一步复一步,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一个不熟悉的街角,才发现门户和墙壁。他得回到那杂货店,重头再开始,他沿来路倒退回去,在黑暗中用手指摸索,想寻找那有波纹状的店门,但却找不见。
他迷了路。他在行人路边坐下来,太阳穴扑通扑通猛跳。他挣扎着站起来,活像个要淹死的人似的大叫起来:“求求你们,我迷路啦,我需要知道这条街道的街名。”他一次又一次反复喊叫,一次比一次更大声,但没有人回答他。他越感到四周沉默,他就越大声哀求,请求他们发发善心帮他个忙。但他们干嘛得帮他呢?他自己从窗口也曾听见过迷路的人请求帮助的叫声,他们绝望的呼喊,令人害怕会发生袭击的疯狂行为。华达士漫无目标地向前走,大声求救,解释说有4个人在依靠他,他不再去摸索墙壁,只是匆匆忙忙地走着,打圈儿转,像一个醉汉似的,乞求人给他点消息和食物。“我是华达士,我住在215号,请帮忙一下我吧。”
在黑暗里有着声音,他们不可能听不见他的,他大叫哀求,不再顾及羞耻了,黑暗之幕已把他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黑暗使他窒息,从他的毛孔渗进来,他改变了他的思想了。华达士不再哀求,他吼叫着咒骂他的街坊,用恶毒的话骂他们,责问他们干嘛不回答。他的无助变成了憎恨,他握紧铁撬棍,准备以暴力夺取食物。他一路上碰见别的像他一样乞讨食物的人。华达士向前走,挥舞着铁撬棍,最后碰上了某个人,他一把抓住他,抓得紧紧的。那人惊叫起来,华达士不放他走,要他讲出他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和怎样能弄到点食物。那人似乎是个老头,害怕得哭起来。华达士放松了手,让他走掉。他把武器扔进大街,坐在路边,倾听着各种细碎的声音,风吹拍着被荒弃了的公寓的窗门,发出格格的响声。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冒出了各种不同的声音,是野兽或者是人落入陷阱或饿坏了的深沉、尖锐刺耳的嗥叫。有一种轻轻的有节奏的脚步声走近来,他喊叫求救,然后静等回音。在一段距离外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他:“等等,我来救你。”
那人背着一个大麻袋,累得直喘气。他叫华达士帮他扛住袋子一端,他自己走在前边。华达士感觉出有点东西无法理解,那汉子满有把握地拐弯时,他几乎跟不上他呢。他心里不禁犯疑,说不定他那同伴能多少看见点东西,别人已复得光线了。他问他道:“你走得那么有把握,难道你能看得见东西了吗?”那人过了好一阵才回答:“不,我完全看不见东西,我是全瞎的。”华达士结结巴巴了:“在这以前……也是瞎的?”“对,生下来就盲了,我们现在就是要到盲人院去,我住在那儿。”
那瞎子瓦斯哥告诉他,他们已经帮助过一些迷路的人,还带了几个回去;不过他们的储粮很少,他们不能再接收任何人了。黑暗持续,并无结束的迹象,千百万人可能会饥饿致死,但却无能为力。华达士觉得自己像个被成年人从危险中救出来的孩子似的。在盲人院里,他们给了他一杯牛奶和几片多士,虽然他有了着落,但心中越发惦念着家里那些朋友了,他们听到每一个声响都会心儿直跳,他们在挨饿,等着他回去呢。他把心事讲给瓦斯哥听。他们商量了一番。那公寓大厦很大,所有住在那儿的人都值得救助,但这样做是行不通的。华达士想起了那两个孩子,他要求他们给他带路,要不他就自己回去。他站起来要走,碰到了什么东西,摔了一跤。瓦斯哥记起他说过那儿留了一浴缸水,而水正是他们所急需的。他们带了两个大型的塑料容器,瓦斯哥带领华达士到街上去,他们用一条小绳绑住他们的腰部。
瓦斯哥对这一带很熟悉,尽可能快地步行,选择最好的路线,一路讲出街名,当听到可疑的声音或疯狂的叫声时,就改变路线。瓦斯哥停了下来,轻声说:“准是这地方了。”华达士向前去了几步,认出了门闩。瓦斯哥悄悄吩咐他脱掉鞋子,他们得不弄出任何声音地溜进去。他们把鞋子绑在绳上,走进屋,华达士走在前头,一跨两级地走上楼梯。一路上他们碰倒了东西,听见门后传出语无伦次的叫声。
到了四楼,他们走到他邻居的寓所去,先是轻轻敲门,接着敲得更响些,但没有人回应。他们就到华达士的寓所去。“是我,华达士啊,让我进来吧。”他的邻居发出一声惊叫,就像无法置信似的,把门打了开来,伸出手臂让朋友抓住。“是我,我没事,各人都怎样了?我带了一个朋友回来,他救了我,还知道路呢。”
在浴室里,他们把那两个塑料容器装满了水,瓦斯哥用布条子把它们绑在两个男子背上,他还帮忙找了些他们能带得走的有用的东西。他们全都把鞋子脱掉,排成单行,手牵着手,动身下楼梯。他们走得很匆促,不可避免会被人听到的。在楼下,大门旁有人在问:“你是谁?”没有人回答,瓦斯哥拉着他们全都跑进大街去,他们一个跟着一个,慢慢走远,要追上他们是很难了。
回程花了更多时间,因为带了小孩,同时还不时停下来听听附近的声响。他们回到盲人院时已筋疲力尽了,就像打了一场胜仗后的士兵得到暂时喘息的感觉。
瓦斯哥给了他们燕麦粥和牛奶吃,就走去跟他的同伴商量,如果黑暗继续下去,怎样才能求生。另一个盲人给他们弄了个睡的地方,他们好久没睡了,这次一倒下就熟睡过去。几个钟头后,瓦斯哥来把他们唤醒,说他们已作出决定离开这盲人院,到城外几里路一个盲人院所有的模范农场去避难,他们这儿的储粮已维持不了多久了,要再补充它们而不冒危险是没有办法的。
虽然路较长,他们计划沿着铁路线走,铁路就隔盲人院几个街口。
聚集的房间地方很大,喃喃的耳语汇成了一片持续不断的嗡嗡声。瓦斯哥一定是年纪比较大,在其他人当中有点威望。他告诉他们,如果希望生还,对他们的处境作完全现实的估计是必要的。他首先告诉他的盲人伙伴,肯定那种使其他人备受折磨的黑暗,对他们来说并非什么新东西。他们收留了11个人进盲人院,加上早先住在那儿的12个盲人,一共有23人。可以食用的食物仅可供他们维持6天或7天。等待和希望在这段时间内一切会回复正常,是极冒险的,更不用说还可能遭到迷路和饥饿的人袭击和抢劫了。正常情况下模范农场里有10个人,他们种植多种作物,有大量储存的食物,而且有大量的饮水,如果小心使用和定量分配,这可以保证他们能生存很长一段时间。合作和服从一切决定是绝对必要的,他们得在沉默中离开盲人院,任何叫唤也不要理睬回答。
那些盲人把装满东西的布袋、衣箱和盒子分派给了各人携带上路。华达士一声不响站在那儿,帮不上忙,他心里在想,以前有好多次他曾在这些人身边走过,他们戴着黑眼镜,拿着白棍子,头僵直地总是望着前边,真的,他总是对他们感到难过同情,唉,可他们那时又怎么会知道,有朝一日他们竟成了些具有魔术的保护人,具有能力拯救别人,救那些有血有肉有思想和没有用的眼睛,跟他们同样的人呢!
他们像登山运动员似的,4人一组,用绳子串起来,最拿不准的路程就是穿过所有街道一直走到铁路这一段,要求他们保持绝对沉默,他们在黑暗中听到的不知是谁的狂叫,会变成他们必须回避的小小障碍。这队伍,带着食物,避开了那些乞求一片面包以苟延残喘的人们。当这一队遇难的人由瞎子带头,在这最古怪的奔逃中穿过黑暗时,风吹来了各种各样的叫喊。当他们的鞋子触碰到无头无尾的铁路路轨时,那紧张劲儿才稍为松了口气。他们的行程变得痛苦难挨;他们得量着步子走,避免在枕木上绊跤。时间过去了,对于华达士来说,活像过了好多个钟头。突然,他们停顿了。在他们前边,有一列火车或一些卡车,瓦斯哥单独前去侦察,一声耳语,口口相传,又使他们重新上路了。他们得绕过卡车,声音是从那些卡车中的一个传出来的,他们经过那车厢时,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耳朵几乎碰到了那些木门。有一个人或一只野兽,被锁在里边正在垂死……一切都抛在后边了,他们疲惫的脚在没有尽头的路轨上移动着。在这噩梦似的隧道里,华达士感到自己活像一个蒙上死亡面罩的死囚似的,黑暗把他全部的生命和全部意识的集中力,都贯注在他的脚上,脚在两道平行路轨之间的有限范围里,沿着高低不平的碎石拖沓着前行。
当绑着他腰部的绳子把他拉着走上一条泥路时,他感到吃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意识到他们已到了乡间。那些瞎子怎能找到准确的地点的呢?也许是通过他们的嗅觉吧,树木像熟透了的香橙一样散发出阵阵的香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认出那香味,那是桉树的气味。他可以想象得出,它们笔直地并排种在路的两边。队伍停止前进,他们已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到这时,为了避免饿死的生死搏斗结束了。
盲人给他们弄来了一些冷粥,似乎里边有麦皮和蜂蜜。瓦斯哥带领他们通过重重难关得免于死,他们有了避难之所和食物,而那些留在城里的,病倒在医院里的,还有那些幼小的孩子呢?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了。
当华达士还在他居住的公寓左邻右舍走动时,他还记得那些建筑物,家具和物件的形状。在这新的环境里,他那毫无经验的手指到处触摸,也分辨不清这四周的关系。
在菜园有胡萝卜、西红柿和青菜,在果园里有些成熟了的果实。他们平均分配口粮,孩子们稍为给多一点。他们在担心,在没有阳光这么多天之后,青菜会不会枯萎掉。管理那细小的鸡栏的人说,他自太阳停止照耀后每天都要去喂鸡,可是它们从那时起一直不生蛋了。
由于直接危险的紧张已经放松,华达士感觉出黑暗所引起的反应,他要跟人讲话,眼睛不能对着对方的方向了,也不需耸起眉毛或点头以夸张争论了。讲话而看不到任何人,往往会引起怀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他脸上的肌肉现在更瘦削了,他察觉到自己像盲人一样面孔木无表情,谈话也失去了自然,一碰到对方没有立即回答,就像别人没有听到似的。
华达士在学习着,他能发现以前没发现到的洞或不规则的物件,他的手现在能认出触摸过的物体表面了。但当他的手和脚碰上了新的路,只有声音才能指引他,要不他就得向盲人呼喊求助了。
他们是在没有了光线的第六天,气温冷了下来,但在每年这时节也还是正常的。看来太阳一定仍在暖热着大气层,黑暗的自然现象不可能是一种宇宙的规律。有人从《圣经》里引经据典地说这是世界末日,另一人又提出这是被另一个星球神秘入侵。瓦斯哥说,即使不用看表仍能分得出日夜之别,华达士则认为这只是生活习惯使然,生理已习惯了工作和休息的交替。时不时有人会爬上放在外边门边的一把梯子,把头向四方转动,有时他们看到一点点迷糊的亮光就会兴奋地喊叫起来。每个人都兴奋地走向门口,他们向前伸出手摸索,有些人还是走错了方向,撞到墙壁,他们都在问:“你在哪儿?你看到东西吗?它是什么?它是什么?”这种情况反复多次,慢慢那种“有人看到了什么东西”的兴奋就消失了,经过多次试验与讨论,证实黑暗还是完全没变。
获救的人们在他们所说的东西里,总是显示一种可以察觉得出的悲苦忧悒的调子,当他们尽力说些快活的词句时,黑暗又隐没了他们唇边的笑容和眼中的生气;瞎子在他们讲话中有着一种完全不同的变化。你在瓦斯哥讲话的声音中可以更清楚地察觉出那种行动自如、动作有确信的人所具有的态度。那些过去拿着白色拐杖、戴着黑眼镜,惯于低声下气地问人哪部公共汽车来了,或在路人难堪的目光下慢慢退到一边的盲人,现在却行动迅速,有能力,以他们的本能创造奇迹。他们回答疑问,过去受人关照,现在却关照别人,他们耐心,能容忍冒犯和误解,他们个人的不幸已变成了每一个人的不幸。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轻松一下的,不过在晚餐后,盲人都唱歌,由两个吉他伴奏。华达士觉得他们有一种很自然的热情,甚至有一种是在目前情况下不应有的幸福感。
华达士注意到儿童比成人更好过些,他邻居那两个儿子最初也害怕,但跟大伙同处一室,这鼓励了他们走出去探探摸摸,这行为已变得难以控制了,他们挨了骂,甚至挨了打,惹得一些调停的人开声干预。
最后,相当令华达士惊讶的是,他们竟能有规律地到洗澡间去梳洗,到河边去沐浴,连吃饭这重要的时刻也变得越来越缺乏吸引力了,残萎的青菜、黄瓜、西红柿、番木瓜、麦皮、牛奶、蜂蜜,他们的味觉常常分辨不清。没有比这更不同寻常的变动和人生大事了。如果说包裹着他们的黑暗造成了他们肉体的不舒适与麻烦,但比起渗入形成在他们心灵中的那道不可逾越的思想鸿沟就不算什么了。难道这就是远古以来人们预测的那个世界末日吗?他们得把这不祥的前景搁置一边,继续关心日常实际的事,诸如喂饱肚子和穿暖衣服,很多人大声祷告,祈求奇迹出现。
没有了视觉以分散心思,是难于忍受这无所事事的时刻的,献身工作未免言过其实。这世界会回复正常还是他们都将慢慢死掉呢?这构成了压迫人的进退维艰,比窒息他们的黑暗更为沉重。瓦斯哥似乎也在为未来担忧,但没有华达士那么忧心忡忡,虽然有同样的经历,但他们不可能以同样的观点看待它。
他们已经历了16天的黑暗,瓦斯哥把华达士叫到一边,他告诉他就是储存的麦皮、奶粉和罐头食物也快要吃光了。大家的精神紧张在不断加强,要是向他们讲出这点是鲁莽的,往往一点小事就发生争执,而且没有理由地就争个不停,大多数人,已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在第十八天早上,他们被热烈欢欣的叫声吵醒了。有一个失眠的难民觉察出氛围有些异样,爬上了屋外的梯子。
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球体。
每个人立即你推我跌地走了出来,留在那儿,在一种富于传染性的欣喜中,等待着光明增大。瓦斯哥问他们是否真的看到什么,会不会又是另一次错觉。有人记起了划一根火柴看看,划了几次后,火焰出现了,它很弱,而且不热,但却看得见,他们像看到一件罕见的奇迹一样望着它。
光明在慢慢增大,就像消失时那样。
这天天气很好,未曾料到的欢欣鼓舞,就像某种强力的刺激,他们的心暖和了,充满了美好的愿望,他们的眼睛像无邪的孩子般得到了再生。他们提出要在外边进餐,瓦斯哥认为正常的日子似乎要回来了,就同意了大家的要求。太阳按照它意料中的航线横越天空,到下午四点你已能分辨得出四码远的人影了。在日落西山之后,黑暗又回复如初,他们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篝火,但火焰很弱,半透明的,只消耗了很少一点木柴,它经常熄火,难民们会用纸片再点着,吹旺它,保存着这苍白无力的光明和温暖之泉、未来生活的象征。直到深夜,也很难劝得动他们去睡觉。只有孩子们睡去了,那些有火柴的人,时不时划一根火柴,对着它喃喃自语,就像他们发现了哲学家的幸福宝石似的。
早上4点半,他们又起来跑到外边去了,在世界历史上没有一个黎明是这一天那样被人们等待的。它不是在云中、山中、森林和蝴蝶之中出现的地平线那种色彩和诗意的美,有如在人们护着火并崇拜它的那个刀耕火种时代,难民们在等待着这光明的神威,活像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在等待拿来减刑通知的官员似的。太阳较为光亮了些,不习惯亮光的眼睛都眯缝起来,盲人伸出他们的手心对着光线,翻来覆去感受两边的热量。不同的面孔分得出来了,也把讲话声音和人对上了号,他们大声地笑着互相拥抱。在这无束无缚的黎明,他们的孤寂和他们的区别都消失掉,盲人被抱着吻着,扛起来欢呼,男人也哭了,这使他们不习惯看光线的眼睛更红了。到了中午,火焰回复正常,3周以来,他们第一次尝到了煮热的食物。这天剩下的时间他们没干什么事,随着光明洒照,他们四处观望,到处走动,这地方他们是在黑暗中被牵着带来的,现在才看清是怎样的景色。
城里怎样了?那儿的人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一个令人心惊的严肃的念头,那些有亲属在城里的人不再笑了。在这极端艰苦的时刻,有多少人受苦或死亡呢?华达士提议第二天他去进行一番调查。其他的人也志愿去,最后决定3个人去走一遭。
华达士当晚睡得很不好,所有这些日子来的冲击,开始产生影响了。他的双手哆嗦,他害怕不知出了什么事。重返城市,重新过他的生活……上班去,他的朋友,女人……他曾一度坚持的价值观,仍然颠倒了,埋葬在黑暗里。他在一张改进了的床上反复转辗反而不能入睡。走廊的一盏小油灯透过门棂射进来的一小块光线闪烁哆嗦,这是表示一切都没事的记号,他的回忆迅速记起了一些零碎片段,一只狗在嗥叫,一个男子在行人道上呻吟,他的手挥动着铁撬棍,瓦斯哥带着他穿过街道,他的上司站在窗前谈话……当他慢慢睡着时,又混合了一些他儿时的片段。他翻来覆去,皱起眉头同他的梦搏斗。
太阳一出,3个难民就动身了,沿着小路走向铁路,他们当中有一个是中年人,已结了婚,没有儿子,他的妻子留在那村屋里。另一个大约同华达士年纪相仿,他的兄弟姐妹住在城里的另一头,他是被一个盲人救起,没有办法回他自己的家去。
他们拐了个大弯,就看到了城市,过了第一座桥,铁路路轨开始穿过市街,华达士和他两个同伴向市街走去。头两个街口显得很平静,只有很少几个人在街上来往,看去他们走得较为有点儿慢。在下一个街角,他们看到一群人搬着一个死人,尸体上只盖着一块粗布,他们将它搬运上一辆货车。人们在哭着。一辆军用卡车在旁边驶过,上边装着扬声器,在宣读着一份正式的政府公告,宣布了军事管制法令。任何人侵犯他人财产格杀勿论。政府已征用所有粮食供应,分派给急需的人们。任何车辆如有必需就将被征用,它建议警察立即注意任何有臭味的大厦,这样就可能查出尸体的所在。死者将埋葬在公共坟场。
华达士不想返回他自己的那栋公寓大厦,他还忘不了那些在半掩半开的门喊出来的叫声,他穿着袜子溜了出来,留下他们任由命运摆布。如果那儿有尸臭,他自然会挂电话给当局的。他早已看够了,他不想留在那儿。他那年轻的伙伴曾同一个官员谈过,决定立即去探望他的家人。华达士打听过电话打不打得通,知道某些自动线路能工作,他拨了他妹夫的电话号码,过了很短一会,有人接电话了。他们都很衰弱,但都活着,在他们公寓死了4个人。华达士简单地把自己如何获救告诉了他们,还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不,他们不需要,还有点粮食,他们已比好多人好得多了。
每个人都在同陌生的人交谈,讲出各式各样的故事。孩子和病人是最受苦的人,他们讲了好多在令人心碎的环境下死亡的事例。公共服务在重新组织起来,得到军队协助,照顾那些急需抢救的人,埋葬死者,把一切再次搞起来。华达士和他那中年同伴不想再听下去。他们感到很疲弱,听了和看了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这些荒谬的事不只是一种理论,而是真地发生的,违反了所有逻辑性的和科学性的法则,令他们感到一种精神脆弱的衰竭。
这两个人沿着仍然空空荡荡的路轨往回走,在那令人愉快的飘着云朵的天空下,慢慢地走着。一阵轻风吹拂着树上的绿叶,小鸟在枝头上飞来飞去。它们在黑暗中又是怎样活下来的呢?华达士一边拖着酸疼的脚,一边想着这一切。他的科学确信已不再有根有据了。就在这个人们仍被这自然现象震撼的时刻,又在开动电子计算机作精确的计算和观察;宗教人士在他们的教堂里解释说这是神的意志;政治家又在口述着政令;母亲们却仍在为那些被留在黑暗中的死者哀哭。
两个疲累不堪的人沿着路轨枕木走着,他们带来了消息,也许比预料的要好得多了。人类已经抗击住了,人们吃任何类似食物的东西,喝着任何一种液体,在这盲目的世界上度过了3周。华达士和他的同伴又悲伤又软弱地回来了,但怀着能活下来的隐秘和压抑的欢乐,比理性的推测更重要的是人的血管中血在流着这一神秘的奇迹,做事,活动筋肌、微笑和爱的欢娱。从远处看去,他们两个比包围着他们的笔直的铁路路轨细小得多了,他们的身体已回复日常的常态,受制于天地初开就存在的力量和不可控制的因素,但是,当他们热切的眼睛看着各种色泽、形象和活动时,他们很少去想宇宙的广大,更少去想及他们兄弟的困境,他们的救命恩人仍是在黑暗中走动啊。
宇宙辽阔无垠,有星球、有太阳系,还有银河系。他们只是两个人,沿着那两条毫无感觉的铁轨,带着他们的难题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