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专访

访郑判龙博士爷爷

童心

1949 年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三位淳朴的朝鲜族少年悄悄地在黑龙江省尚志车站挤上了南行的列车。他们脚穿草鞋,衣衫破旧,各自背着父母连夜做成的大米蒸糕,踏上了千里迢迢的求学之路。

列车在呼啸着前进,三位少年默默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家乡,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少年中,有一位少年紧抿着嘴,似乎在默默地发着某种誓言。他的头发乌黑,面皮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温和的眼帘下面嵌着一双聪慧的眼睛—

—他就是就读于黑龙江省尚志县朝鲜族中学初中三年级的郑判龙。

少年郑判龙,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不甘于在穷山僻壤中默默地度过一生,他渴望早日到大学堂去学习,成为学贯中西的学者。

当他听说延边成立了中国第一所朝鲜族大学的时候,欣喜若狂的他马上动员两位好友,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求学的征程。

“学不成功,誓不还家!”

这是他们当年临别亲人乡友时发出的誓言。

从他们立下誓言的那日起,光阴荏苒,转眼已经流逝了 40 余年。读者小朋友们,一定会急切地想知道郑判龙的童年生活以及今日取得的成就吧。

笔者就此问题,访问了目前在延边大学担任副校长职务的文学博士郑判龙爷爷。

两鬓早已染上寒霜的郑爷爷得知我的来意,沉思了好长时间,开始讲述起他的童年,少年时代求学之梦。

1932 年,郑判龙出生于朝鲜全罗南道一个贫穷的小手工业者家庭里。幼年的郑判龙就以聪明好学,富于正义感而受到邻里乡亲的交口称赞。然而由于家境特别贫困,年仅 7 岁的郑判龙随着父母背井离乡来到了中国东北。

出生于贫苦家庭的郑判龙,从没有见过大世面。因此他显得十分腼腆, 木讷少言。

郑判龙的父亲没有文化,但很重视教育。他节衣缩食,千方百计地为郑判龙创造学习条件。

他来到中国东北安顿好家小,第二天就牵着郑判龙的手去辽宁省营口市水原乡小学为儿子报名。

令人难堪的事情发生了:当校长抚摸着郑判龙的头,询问他父亲的姓名时,郑判龙由于怕生,涨红了小脸,居然半天也讲不出话来!

连自己生身父亲的名字都讲不出来的孩子如何能够上学!真是岂有此理!

校长断然拒绝接收郑判龙入学。

尴尬的父亲也觉得脸上无光,悻悻然回了家。羞辱、委屈使小小的郑判龙难过极了,他将自己反锁在小仓房里顿足捶胸,痛恨自己不争气,以绝食数天惩罚自己。

第二年,饱受穷困煎熬的郑判龙父亲又怀着对生活的一丝幻想,携带全

家搬迁到了黑龙江省尚志县河东乡。这一年,郑判龙才如愿以偿地正式进入了河东小学堂读书。

艰难中也蕴含着欢乐的学习生涯,就此拉开了帷幕。

然而,当时东北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东北各族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学校也被强行实施日本奴化教育,讲课、说话都必须用日语。讲朝鲜语,动辄挨打。

年幼好学的郑判龙,从小就表现出对文学艺术的浓厚兴趣。他刚刚学会了日文拼法,就开始囫囵吞枣地啃起《西游记》、《约翰·克利斯朵夫》、

《未开垦的处女地》等中外名著。

随着视野的渐渐开阔,郑判龙的阅读范围越来越广,他不仅如饥似渴地阅读大量的文学名著,还喜欢自然科学、世界历史,碰见什么书就读什么书, 兼收并蓄。因此,同学们给他起了外号,叫了《小博士》、《百科辞典》。

郑判龙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他照例夹着一本厚厚的小说去放牛,谁想他读书入了神。郑判龙的父亲在家一直等到掌灯时分也不见儿子回来,便去儿子常放牛的南山寻找,儿子是找到了,正在摸黑艰难地辨认书上的字,牛却无影无踪。

郑判龙的父亲急了,连忙问牛的去向。直到这时,痴痴的郑判龙才发现手里的缰绳不见了。

父子两人焦急地满山坡找牛,却一无所获。

这头牛是郑判龙父亲从邻村赊购来耕地用的。大家知道,那时一头牛对穷苦农民来说是何等的宝贵。有了牛,一家的日子才能支撑下去,是农家生活的最大保障。

心如刀绞、怒火万丈的父亲把郑判龙痛打一顿。以后,余怒未消的父亲, 只要见到郑判龙读小说就把他从家里往外撵。

郑判龙无话可说,只好又夹起书本躲到小仓房里,借着昏暗的油灯,继续沉浸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不知饥饱,不知昼夜。

好在郑判龙的母亲温柔和蔼,十分心疼好学的儿子,经常抽空给他讲述民间流传下来的《春香传》、《兴夫传》等朝鲜古典故事。

郑判龙的家实在是太贫穷了。那两间东倒西歪的茅屋,雨天屋里响叮当, 夜晚可以仰望天上闪烁着的星星。全家只有一床破棉被。寒冷的冬季,一家七口仅能捂住脚,像小虾那样蜷缩着熬过一个又一个难眠之夜。

当时,郑判龙的大哥早早辍学到外谋生去了。最疼爱郑判龙的姐姐也因生活所迫,到河东小学校长家里帮佣。

年幼的郑判龙只知读书,尚不知稼墙之苦、人间冷暖。他一有空就到姐姐那里,因为校长家里有大书橱,是他梦绕魂牵的圣地。

“长大之后,我也要有这样大的书橱!另外,我也要像校长先生那样过有知识人的生活!”

这就是当时郑判龙内心深处朦朦胧胧地升起的“雄心壮志”。

对年幼的郑判龙来说,书籍是他的整个生命,唯有书才能使他暂时忘记饥饿,忘记寒冷,给他以光明的世界和真理。

郑判龙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他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时,无意间讲了朝鲜语。这下祸从天降,日本教官二话没说就将郑判龙拖到讲台,勒令他高高卷起裤脚,用浸过水的柳条鞭狠狠地抽打起来。

亡国奴是没有权利讲自己民族语言的,更不能反抗。稍谙世事黑自曲直

的郑判龙默默地忍受鞭笞的剧痛,心灵深处开始燃起愤怒的火焰。 “哼,你们不让我们朝鲜人说朝鲜话,那我就学习朝鲜文字!”

不肯屈服于日寇淫威之下的郑判龙,开始偷偷地到本村年纪最长的李老先生开办的私塾学习千字文和朝鲜文字。

经过短短两个月的发愤学习,郑判龙已经能够熟练地阅读朝鲜文书籍。李舜臣将军的抗倭故事和朝鲜义士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的爱国主义事

迹,唤醒了郑判龙身上的民族自尊心⋯⋯

1945 年 8 月,盘踞在东三省的日本关东军宣布无条件投降,东北各族人民迎来了光复的曙光。

兴高采烈的郑判龙与河东材民一道纵情欢呼,载歌载舞!他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说朝鲜话,写朝鲜文字了!

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啊!

翌年,郑判龙告别了多灾多难的童年,跨入了充满梦想和希望的中学时代。

光复后的河东村一片欣欣向荣,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热闹场面。斗地主, 分田地,土地改革运动开展得蓬蓬勃勃。

这期间,郑判龙个子长高了,心胸也宽阔起来。为国为民谋福利,做贡献的愿望驱使着他积极投入了这一伟大的变革之中。他当选为河东村儿童团团长,成为全村孩子们的“首领”。

晚上,他率领儿童团员在村头站岗放哨;白天,他带领小伙伴们为民兵捎信联络。遇到村里开运动会的时候,他又带头不亦乐乎地到处募捐义演。热情高涨的郑判龙还动手写革命剧本,并由自己出任剧中的主要角色,

在河东村引起不小的轰动。他在话剧《小胖子》中饰演的小胖子,滑稽幽默, 深得村民们的喜爱,以致日后乡亲们见到他,不呼他的大名,都叫他“小胖子”。其后,他又在他自编自导的话剧《农夫》中成功地扮演了农民的角色。

郑判龙不仅写剧、演剧,还组织儿童团员们在村公所办起了漫画展览会。其中他画的《蒋介石的丑恶嘴脸》、《美龄婆娘的狗腿子》等漫画充分利用夸张、变形手法,将美帝国主义蒋家王朝的丑恶嘴脸勾画得惟妙惟肖,深得村里老人的好评。

郑判龙爷爷的童年生活,是历尽艰难辛苦、顽强奋进,同时也是多梦多幻、亮丽多姿的追求者之路。

假如没有这条充满艰难与希望的追求之路,今日的中国朝鲜族文化界, 就很可能失去一位来山北斗!

1949 年,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16 岁的郑判龙与两个小伙伴,穿着草鞋, 背着大蒸糕,千里迢迢来到了延边大学。

20 岁的那一年,郑判龙以特别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延边大学语文系,并被推荐到莫斯科大学继续深造。

28 岁的时候,他写出了论文《阿·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中描写人民的原则》。这篇厚重的论文以结构严谨,材料翔实,观点新颖而获得副博士学位。

郑判龙爷爷回中国之后,继续在延边大学教书。他不仅自己撰写出大量具有国际影响的学术论著,还组织全国 24 个大学的专家教授们一同撰写了许多高等院校的教科书。他在前苏联文学研究方面的造诣极为深厚,堪称全国仅有的几位权威之一。

郑判龙教授现任延边大学副校长,他还身兼中国朝鲜文学研究会理事长、全国外国文学学会常务理事等重要职务。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句屈原大夫的千古名言,就是郑判龙爷爷一生奋斗不止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