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读不完的书
——刘诗云
怎么也想不到,父亲最后一次和我相聚是在电话里。那是我听到的父亲最后的声音——不浓不淡的川音。屯垦戍边数十载,没有改变父亲生命的音质——川音。这是我耳畔永不泯灭的一种音质。
那是1995年8月,我休假回额敏探望双亲。返回石城后,正赶上单位组织职工去天池旅游。在乌市逗留时,因惦记着父亲的病,我便四处寻找邮局,欲打电话。父亲有近30年的胃病史,近年有过几次大出血,想做手术又怕做手术。后来,父亲在我们的鼓励下,终于有了信心,决定做手术。父亲特希望做手术时有我守候在他身边,可我必须按时回去上班。我仅留下些钱,并电话通知爱人从石河子赶来,替我照顾父亲。那时,远在阿拉山口的小妹也赶回额敏来了。儿女们一心盼望父亲除掉病魔,却不知这充满爱心的愿望,正酿成日后的悲哀!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邮局,那份欣喜胜似哥伦布发现南美洲。真是好福气,人工长途竟如直拨,我一下就与父亲接通了电话。父亲说他过两天就要动手术。我为父亲“拥抱”健康而高兴。匆匆说了几句话,父亲就打住。我以为父亲怕多花钱。
而今,细心想想:当时父亲说话的口气阴沉,不像过去那般喜气洋洋,轻轻松松,通话时能让人“听”得见他的音容笑貌;搁话筒时快且重,听起来像是“扔”下话筒。可见,父亲动手术前心绪烦乱,他仍在极度痛苦的抉择中。那一刻,我何等木讷,怎么就没有去体会父亲呢?然后,像一个先知者,预测未来,拯救父亲。
就这样,五十岁出头没有一丝华发的父亲,走起路来还硬朗的父亲,说起话来笑眯眯的父亲,在手术后第4天,没留一句话,就突然辞世了!
我没有帮助父亲作出明智的抉择;更没有在电话里抓住最后一次机会来留住父亲。这使我痛悔终生。
父亲活着赐给我一种力量,使我在人生的旅途上,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父亲不在了,以至我不愿将“孝”戴在臂上,向人承认自己失去了可贵的力量的源泉。我缅怀父亲,孝在心中。相信父亲不会责怪我,他殷切的目光正在天地间注视我把命运踏在脚下。
办完丧事,我和小妹相继离家回到工作地。因为记挂母亲和弟妹,于是,每个星期选择傍晚家里人最集中的时候,我去市邮局夜间营业室,给家中打一个长途电话。
电话通了,总是弟妹接。母亲则站在一旁,敛声屏气,听我讲话。她想说的事,总叫弟妹代传。而我却想听听母亲的声音,便要求与母亲通话。虽遥隔千里,借助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我和母亲及弟妹相聚在电话机里;谈家事报平安,说话间彼此已感到鼻息的温暖。
两年过去了,我们渐渐从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我们眷恋每一个日子,在电话里相互鼓舞,顽强生活。衷心感谢电话,带给我们残损的家另一份人世间的团圆和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