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法帖梅王朝时代埃及的生活

在法帖梅王朝一度辽阔的版图上,只有埃及地区被欧贝杜拉·麦海迪的继任者们打上了他们的文化特征的烙印。西北非洲和西部亚洲的若干省区跟开罗的关系是不确定的,这阻碍了法帖梅王朝在那些地区留下文化痕迹的可能性。在埃及文化史上,法帖梅人的时代和以前的伊赫什德人的时代与突伦人的时代合在一起,可以称为阿拉伯—波斯化时代,这跟波斯—突厥化时代

——艾优卜人和麦木鲁克人时代——是完全不同的。在突伦人以前的时代, 可以称为纯粹阿拉伯化时代。取代法帖梅王朝的艾优卜王朝,把大塞尔柱克帝国的精神和文化传入了非洲,这表现在艺术、工业以及政治与文化运动中。但是,在法帖梅王朝时代,波斯文化的影响还是主要的。而在全部中世纪的和现代的历史时期,大多数老百姓是由阿拉伯化的科卜特人构成的。这些老百姓,在极端十叶派人统治的期间,骨子里仍然是逊尼派,后来萨拉哈丁顺利地恢复了官方的正统派,就是明证。

在政治上,法帖梅人的时代,是埃及历史上的一个新时代,自法老时代以来,埃及初次有了充满活力的、建筑在宗教基础上的、完全自主的政权。以前的两个王朝,在国内都没有民族的或宗教的基础。他们的崛起和存在, 只是由于他们的奠基者的军事指挥才干和阿拔斯王朝的虚弱。

在法帖梅王朝统治下,埃及历史的黄金时代,开始于穆仪兹,到阿齐兹而达于极点。但是,穆斯坦绥尔时代的埃及,仍然是主要的伊斯兰教国家。波斯的易司马仪派传道师纳绥尔·胡斯罗,在埃及经济和政治破产之前不久, 于 1046—1049 年访问了这个国家,他给我们遗留下一个绘形绘声的描写。他说,哈里发的皇宫住着三万人,其中一万二千人是奴隶,一千人是禁卫军, 包括骑兵和步兵。纳绥尔在某个节日里看见年轻的哈里发骑在一匹骡子上, 怡然自得,边幅整洁,身穿朴素而宽大的白色长袍(quftān),头戴缠头。侍从手持伞盖,荫蔽哈里发的头顶,伞盖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有七艘游艇, 停泊在尼罗河岸边,游艇长一百五十骨尺,横梁处六十骨尺。哈里发在首都有市房二万所,大部分是用砖建筑的,每所五、六层,还有商店二万所,每所的月租,从两个第纳尔到十个第纳尔不等。主要的街道,上面都有凉棚, 夜间都有路灯。商店的老板,都依照固定的价格售货,如果有人欺骗顾客, 就拿去骑着骆驼游街示众。让他一面摇铃,一面高声地招认自己的罪过。甚至连珠宝商和钱币商的商店,都不用上锁。旧的弗斯塔德区有七所清真大寺, 新的开罗区有八所。全国都享受着某种程度的太平和繁荣,以致纳绥尔热情地宣言道:“我不能给那个国家的财富估定一个最高限额,也无法加以估计, 我在任何地方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兴盛。”

在埃及所有的哈里发当中,以穆斯坦绥尔为最富足。他从前辈继承了好几百万第纳尔的遗产,过着奢侈而且安乐的生活。据说,他在宫殿里建造一座克而白天房式的亭子,他经常在那里面饮酒作乐,有管弦乐伴奏,有美丽的歌女咏唱。他在这里宣称:“这种生活真是胜过盯着玄石,听着穆艾精嗡嗡的祈祷,和喝着不清洁水的那种生活。”麦格里齐给他的财富开了一张清单,其中有各种宝石、水晶器皿、镶金盘子、象牙和黑檀墨盒、琥珀酒杯、麝香药瓶、钢制镜子、带着金银卒子的国际象棋盘、带金柄和银柄的伞盖、镶嵌珠宝的匕首和宝剑、达比格和大马士革出产的绣花织品等。他把绝妙的和无价的艺术品,随意赏给突厥军人。但是,这个哈里发在 1070 年,不能不

把他的妻子和女儿们送到巴格达去逃避饥荒。

法帖梅王朝总的政治组织,是遵循阿拔斯王朝的榜样的,更确切地说, 是遵循更古老的波斯的榜样的。埃及人盖勒盖山迪(1418 年卒)曾为寻求公职的人们编写了一本手册,他在这本手册里给我们扼要地说明了法帖梅王朝军官和文官的制度。军队由三个主要品级组成:(1)艾米尔,包括最高级将领和执剑的哈里发侍从;(2)警卫队的军官,包括长官(′ustādh)和太监;

(3)各种名目的联队,如哈菲兹叶联队、主攸什叶联队、苏达尼叶联队等等, 这些都是因哈里发或大臣的名字或者因队员的国籍而命名的。大臣分为几个等级,最高一级叫做“剑士”,他们是管理军队和陆军部的,第二级是“门卿”,是高级侍从,他们的特权是引见外国使节。“文士”包括法官,他兼任造币厂的监督;市场检查官,是管理度量衡的;财政大臣,是管理国库的。最低级的“文士”是大批的文官,各机关的文书和秘书等。帝国的内政体制, 据说是穆仪兹和阿齐兹的大臣叶儿孤卜·伊本·基列斯(991 年卒)创立的, 他是巴格达的犹太人,改宗了伊斯兰教,在卡夫尔的宫廷里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经历,他的老练的施政,给早期法帖梅人统治下的尼罗河谷的经济繁荣奠定了基础。

伊本·基列斯是埃及法帖梅王朝第一个杰出的学术庇护者。他创办一个学院,每月花费一千个第纳尔做学院的经费。在他的时代,有名的医学家是穆罕默德·台密米,他出生于耶路撒冷,约 970 年移居埃及。在他之前,在

伊赫什德王朝,著名的史学家是穆罕默德·伊本·优素福·肯迪,他在 961

年死于弗斯塔德。另一个史学家,叫伊本·赛拉麦·古达仪,于 1062 年死于弗斯塔德。

法帖梅王朝早期的几位哈里发虽然是有文化的,但是,他们的时代不是一个产生有特别贡献的科学家和作家的时代。正如巴格达和科尔多瓦的其他哈里发一样,阿齐兹本人既是诗人,又是学术的爱好者。正是他把爱资哈尔清真大寺变成一个学院的。但是,这个时代的学者,不仅包括法律学方面的, 而且还有史学和诗学方面的,他们大都是“法基”(faqīh)阶层的成员,其中包括法官。这个王朝具有异端的特征,宫廷不延揽正统派的科学家和文学家,而在整个后期生活又不安定,这些都说明智力活动为什么停顿了。

法帖梅王朝最显著的创设之一是“达赖勒·希克麦”(Dār al-Hikmah)或者“达赖勒·仪勒木”(Dār al-‘Ilm)(智慧馆或者科学馆),这是哈基木为传授和宣传极端的十叶派的教义而于 1005 年创设的机构。哈基木为这个机构设立了一项基金,每月的收益是二百五十七个第纳尔,用于手稿的抄写、图书的修理和一般的开支。科学馆与皇宫相连,里面有一个图书馆和几个会议室。科学馆的课程,除伊斯兰教的特殊科目外,还有天文学和医学。科学馆虽然由于讲述异端,于 1119 年被麦列克·艾弗德勒关闭了,但是,直到艾优卜人来到埃及的时候,它还存在着。

哈基木本人对于占星学的预测,很感兴趣;他在穆盖塔木山上建筑了一座现象台,往往在黎明之前,骑着他的灰驴到观象台去。向同时代的史学家伊本·哈马德提供材料的一位人士,曾见过哈基木树立在两座塔上的一件铜质的星盘(astrolabe)模样的仪器,他量量上面的十二宫,结果是三拃长。

有两位科学家给哈基木的宫廷增了光,一位是阿里·伊本·优努斯(1009 年卒),他是埃及所产生的最伟大的天文学家;另一位是阿卜·阿里·艾勒·哈桑·伊本·海赛木(拉丁语叫 Alha-zen,艾勒哈精),他是主要的穆斯林物

理学家和光学家。伊本·优努斯的历表(Zij)叫做哈基本历表,曾修正了当时通行的历表,他依据的是用浑天仪和方位圈实测的结果。伊本·海赛木(约于 1039 年卒)生于巴士拉,他企图替哈基木管制尼罗河每年一次的泛滥,失败以后,就假装疯子,以逃避哈里发的责罚,直到哈基木死后才敢暴露真情。关于数学、天文学、哲学和医学的著作,不下一百种,据说都是他写作的。使他成名的主要著作是论光学的《光学书》(Kitāb al-Manāzir),原本已散佚了,但是,在克利摩拿人热拉尔的时代或在他之前,早已译成拉丁语, 于 1572 年刊行。这个译本对于中世纪时期光学的发展,是很有影响的。所有在中世纪时期论述光学的著作家,差不多都是以艾勒哈精(海赛木)的《光学宝鉴》(Opticoethesaurus)为蓝本的;从罗杰·培根、雷奥那多·达·芬奇、约翰那·凯卜勒等人的著作中,都可以看出这个译本的影响。欧几里得和托勒密的理论是,眼睛把视线放射在可见的物体上,伊本·海赛木反对这种理论,他提出各种实验方法,来试验入射角和反射角。在某些实验中,他在理论上接近发现放大镜,而三百年之后,在意大利才实际制造出放大镜来。

在哈基木时代,在埃及编纂的另一部重要著作是阿马尔·伊本·阿里·毛绥里所著的《眼科医方撮要》(al-Muntakhab fi‘Ilājal-‘Ayn)。著者在本书中提出许多新颖的见解,这是同时代的眼科医学家伊本·伊萨所不及的, 但是,后者所著的《眼科医生手册》(Tadhkirah)是更完备的,因此,变成了眼科学的规范。阿马尔叙述了一种治疗软性白内障的重要外科手术,这种手术就是用他自己发明的空管来吸收的。

在穆斯坦绥尔时代,出现过国库空虚的崩溃局面,从而也使得皇家图书馆的图书散佚殆尽,造成更大的损失。这所图书馆是阿齐兹首创的,据说当时的藏书共计二十万巨册。它所收藏的金泥写本的《古兰经》,共计二千四百册。它所藏的珍本中有伊本·木格莱等书法大家的手迹;阿齐兹曾将泰伯里所著历史的亲笔原稿寄存在这座图书馆里。据目击者的报告,在 1068 年的劫掠中,有二十五只骆驼载运图书而去。许多有价值的写本,被用作突厥军官家里的燃料;许多精美的书皮,被用作他们的奴隶补皮鞋的材料。穆斯坦绥尔的继任者重新搜集了一些新图书。一百年后,萨拉哈丁胜利地进入皇宫的时候,皇家图书馆还收藏着十万多册图书,有些图书跟别的财宝一起分配给了他的将领。

法帖梅王朝时代,虽然不宜于科学和文学的发展,但是,头等重要的艺术品和建筑物,却成了这个时代的特征。在开罗的最初两位哈里发统治的时代,和后来两位亚美尼亚籍的大臣当权的时代,国运的昌盛,可与法老时代或亚历山大大帝时代的相媲美,这种昌盛也反映在艺术领域里。

保存到现在的最古老的建筑物是昭海尔于 972 年建筑的爱资哈尔清真寺。这座清真寺虽然经过重建,但是,比较古老的部分,即中央部分,还保持了原来的形式。这一部分是仿照伊本·突伦清真寺的形式用砖建筑的,具有尖拱,大体上表现出伊朗的影响。寺里的尖塔是沉重的四方形的。仅次于爱资哈尔的最古老的清真寺是哈基木清真寺,这是他父亲于 990 年开工,于

1012 年由他完成的。这座清真寺仿照爱资哈尔的格式,有一个用砖砌成的圆屋顶,由礼拜殿凹壁上面的一个八边形鼓状部件支持着。哈基木清真寺是用石料建筑的(现在已经坍塌了),但是,寺里的尖塔不是四方形的,由此可以证明,建筑这座清真寺的技工大概是来自北部伊拉克,而不是来自叙利亚。到了法帖梅王朝晚期,用石料建成的建筑物,才多于用砖建成的,这可以从

1125 年建成的艾格麦尔清真寺的正面得到证明。这个正面可能是某一亚美尼亚基督教建筑师的作品。在艾格麦尔清真寺,初次出现了晚期一般伊斯兰教的特征,那就是钟乳石状的凹壁龛。这座多柱的清真寺和撒列哈·伊本·鲁齐格(约于 1160 年卒)清真寺,都有许多凸出的花样和质朴的库法体的铭刻, 这是法帖梅王朝时期艺术的著名特征。法帖梅王朝的建筑师所逐渐采用的钟乳石状的三角穹窿和正面的深凹壁等新奇的特征,在艾优卜王朝和麦木鲁克王朝时代,又有了更多的发展。石头上或木质镶板上的铭文的处理方式,同样地预示着晚期艺术的辉煌灿烂。在清真寺里修建一座坟墓——通常是修建者的坟墓——这种风俗始于 1085 年,这年,白德尔·哲马利葬在他建造的穆盖塔木山上的清真寺里,从而树立了第一个先例。

有些大城门可以证明法帖梅王朝建筑物的壮丽,这些城门保存到现在的还有三道:宰威莱门、奈斯尔门和弗突哈门。开罗的这些高大的城门,由以得撒的建筑师依照拜占廷的设计建成,是法帖梅王朝时代埃及文物中最经久的遗迹之一。

开罗阿拉伯博物馆的珍藏品中有几块木雕镶板,是法帖梅王朝时期的遗物,上面镶着许多生物,如猛兽扑鹿,鹰攫小兔,面对面的成双的小鸟。从这些花样中可以看出它们是模仿萨珊王朝的式样的。同样的亲缘关系,在法帖梅王朝的青铜器中也可以看到,这些青铜器绝大部分是镜子、水罐和香炉。最著名的青铜器是那只半狮半鹫的怪兽,高四十英寸,现在收藏在比萨的博物馆里。同样的亲缘关系还发现于织品中,这种织品的样品,是在十字军时代传入西方的。织布业本来是科卜特埃及的民族工业,而那时也受到伊朗式样,特别是萨珊王朝式样的影响。我们在法帖梅王朝的织品中发现许多动物, 具有传统的和纹章学的姿态。达比格、迪木雅特、田尼斯等埃及城市,因中世纪时代的织品而著名,这些城市的织品,在西方语言中叫做达比基(dā biqi)、迪木雅帖(dimyāti)、田尼西(tinnīsi)。乔叟时代著名的粗天鹅绒叫做弗斯香(fustian),因为是出产于埃及的弗斯塔德。

法帖梅王朝的陶器工艺,象其他的工艺一样,是仿效伊朗式样的。在这种工艺中,象在织品中一样,动物花样处理得很大胆。麦格里齐曾为法帖梅王朝的文物宝库开了一张清单,其中有几件陶器美术品和金属美术品,包括几件上釉的中国瓷器在内。中国瓷器出现于阿拉伯东方,这还是第一次见于记载。纳绥尔·胡斯罗断言埃及人制造的瓷器,“十分美妙和透明,以致一个人能透过瓷器看见自己的手”。

我们所看到的伊斯兰教书籍的皮面,最古的是埃及人在八世纪或九世纪装订的。这些书皮上的花纹和装订法,与古代科卜特人的装订法有亲缘关系, 显然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在埃及学派发展之后,压型和印花变成了穆斯林技术工人在制革工艺中最普通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