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分忧

杜甫回到梓州,发现小女儿的病情已经没有大碍,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可是那颗惦记国家,惦记朝廷,惦记苍生的心却无法放怀。

黄昏时分的涪江江畔,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杜甫独自一人,面对着汹涌的江流,想到时局的艰难,八年来的颠沛流离,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苦难的国家!苦难的百姓!难道战乱永远不会停熄,故乡永远没有归期了吗?!

“大哥,你叫我好找!”杜占赶到江边对杜甫说,“刚才章彝留侯派人来说,今夜要打猎,请你去赋诗。”

“打猎?”杜甫吃了一惊,冲口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京城二度沦陷,天子再次逃亡,不发兵救援,竟有心思打猎?!太不成体统了!”

“可是……”

“好,我这就去,一定要好好讽刺他们一下!”

“大哥,还是谨慎一点儿好!”

“我自有主张。”

杜占望着杜甫的背影,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得罪章彝啊,自从上任刺史和杜济走后,咱们一家人的生活可是全都仰仗着章彝照顾啊!”

章彝是个颇具指挥才能的人,杜甫常把他比作东汉名将寇恂和蜀汉大将关羽。他对杜甫非常慷慨,杜甫一家人在梓州避难完全依靠他。

章彝同时也是个飞扬跋扈的地方将军,他喜欢打猎,规模之大不亚于皇帝。他常常邀请杜甫与他一同出猎。杜甫常常好言规劝,告诫他不要劳民伤财,但是章彝总是对此置若罔闻。

天刚刚擦黑,杜甫就已经赶到东川留侯的官署。这时大厅之上烛光辉煌,笑语喧哗,酒筵快开始了。章彝坐在大厅中,一见杜甫,就急忙催他入席。

酒过三巡,章彝发话了:“今夜起更以后,本留候将派出3000名猛士,到西山去打错。明天凌晨,各路兵马会合,然后到本留候辕门前献上珍禽异兽,多者有赏,少者必罚。诸位将军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要把这次打猎当作出征,把所有的禽兽当作强敌,一定要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到时,也好彰显一下咱东川兵马的英雄!”

“是!”在座的武将们昂首挺胸,齐声回答。

章彝听了,非常得意。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在座的文官,也随军出发,亲眼看一看这威武雄壮的场面。回来后,用《冬狩行》做题目,各自赋诗一首,以记载本留候的这番壮举!”

“当然,当然,章彝这一番壮举,怎能没有诗歌咏唱呢!”在座的文官们欢呼雀跃,同声应和。

杜甫心中十分厌烦,但是他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跟在这些文官的身后。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壮观的场面,受惊吓的野兽四处逃窜,士兵们斗志洋洋,围追堵截,一时间哀鸣声、呐喊声、欢笑声四起。这个热闹的场面,杜甫看了更加心乱如麻。

章彝坐在大帐内的虎皮交椅上,看各位将领纷纷献上飞禽走兽,大的有犀牛,小的有八哥,不一会儿就堆得像座小山,他不禁趾高气扬,得意忘形。

帐下的那些文人们,看见章彝高兴,立刻逢迎上去,纷纷呈上颂扬的诗篇。章彝看了,更是乐得合不上嘴。

杜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却默不作声。

“我的大诗人,你的大作呢?”章彝笑呵呵地问。

杜甫打了一个呵欠。

“年纪大了又折腾了一夜,也难怪……”有人好心地替杜甫打了圆场。

“我早已有了!”杜甫冷静地说。

“哦,那赶快念出来听听,一定十分精采!”章彝催促道。

杜甫也不推辞,拿过纸笔,就用他那一手瘦硬有力的草书写起来。

写一句,大家赞一句,“啧啧”之声响遍了大厅。

突然,大家像寒蝉似的噤住了声。

纸上出现这样的诗句:

喜君士丰甚整肃,为我回辔擒西戌。

草中弧兔尽何益?天子不在咸阳宫!

朝廷虽无幽王祸,得不哀痛尘再蒙!

呜呼,得不哀痛尘再蒙!

杜甫写完,把诗递给章彝,微微一笑说道:“请留侯大人指教!”

“高明得很!高明得很!”章彝感到非常惭愧,但仍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干笑了两声。

杜甫接着道:“章大人,你指挥打猎,就像指挥打仗一样,你的部队训练有素,假如你能带这支部队上战场,打吐蕃,定能立下大功啊!”

章彝反问了一句:“杜先生,如今朝中重臣对国难坐视不理,你觉得我,一个小小的梓州刺史,能够派得上那么大的用场吗?你太抬举我了。”

杜甫说:“像你这样颇具军事才能的人,岂能和那些阿谀逢迎的势力小人相提并论,你不仅有大将的威风,更有爱国的热肠,你每日勤于训练将士,不就是等待上疆场的机会吗?”

旁边的的文人看见章彝面露愧色,连忙说道:“我等现在才明白,原来留候今夜发兵打猎,并不是为了捉得几只飞禽走兽,而是为训练士卒,准备将来一举击溃吐蕃啊!”

有的人接道:“我们的诗作,只写了打猎的盛况,却没有看出留候的深刻用意,只有杜老先生的大作真正道出了留候的心声,实在令人佩服!”

这些话语把杜甫的冒失和章彝的尴尬都化解开了,章彝也表态道;“杜老先生说得对极了,如今京城沦陷在吐蕃手中,天子被迫退到陕州,我身为东川留候,自当整顿士兵,生擒强敌,为皇上和国家报仇雪恨。假如天子像当年幽王那样,不幸惨遭犬戎的毒手,死在驷山下面,那就太晚了!”

“留候大人为国为民,高瞻远瞩,不愧是国家的栋梁!”帐上帐下,立刻响起一片阿谀奉承的声音。

章彝十分感动地对杜甫说:“杜先生,你虽然退出朝廷,但仍对国事如此关心,在下实在钦佩,与杜先生相比,我真是无地自容啊!你的金玉良言我一定铭刻于心。”

章彝说到做到,从此以后再也不打猎了,他更加严格地训练将士,准备在战场上大显身手。

杜甫在这里待得时间久了,想举家迁往阆州,然后乘船沿嘉陵江南下入长江经三峡出蜀。

这时传来消息说,朝廷以黄门侍郎严武为剑南节度,严武要回成都的消息,令杜甫改变了出蜀的计划,决定返回成都草堂。

临行前,他专程前往葬在阆州的房琯墓前拜别,哭得十分伤心,“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回顾一生交往的坎坷经历,想到今后浪迹萍踪,难临墓前,内心哀痛不已。

2月,嘉陵江涨起桃花汛,杜甫携带家属,冒着风浪前往成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