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惯常被用于表明结合物的四种逍遥学派元素或三种化学要素的各种实验的自然哲学思考

首次对话的一部分

我察觉到,我的几位朋友在听我论及那些被一些人当作是一切结合物的元素(element)而另一些人当作是它们的要素(princi-ple)的东西时,对于我总是这般未敢断言地谈吐感到十分惊奇。然而,我并不羞于承认,每当我感到怀疑时,便将我怀疑的东西表达出来而很少有什么顾虑,这可不比要我去妄言连我自己都知道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而且,我应该怀有比我现在所敢于抱有的希望要更加强烈的希望,以期哲学被坚实地建立起来,假若人们能够更仔细地对他们熟知的观点与他们忽略了的或从未想到过的见解加以区分,然后,对他们所抱有、所理解的那些观点给予明晰的分析,对他们所忽视的见解明智地予以承认,并极其坚定地表述他们的怀疑,以使有才智的人们的事业能够在进一步的探讨中得到延续,并使得他人不能利用辩识能力较弱的人们易于轻信的弱点钻空子。但是,人们可能会期望我对于我既不满于关于物体原始组分的逍遥派学说,亦不满于化学学说,给出一个更详细的说明:因此,仔细阅读随后的叙述很可能会有助于人们认清我的这些不满是言之有据的,这些叙述是关于几位持数种不同见解的人士在前不久的一次聚会中所讨论的一些内容,至于其地点,则没有必要指明;而我们一直在谈论的论题在其中得到了充分而全面的讨论。

那是在这个夏天的一个相当晴朗的日子里,喜好探求的埃留提利乌斯来邀我和他一道去造访他的朋友卡尼阿德斯。我欣然赞同这一动议,但同时请求他一定要答应我,届时先去替我通禀一声,而我则在附近某处在某一约定的时间里等候,这段光景纵非片刻,但也不要拖得太久,然后,我才好随他一道去见卡尼阿德斯,因为我知道,卡尼阿德斯对于自然和技艺都十分熟悉, 且绝不囿于世俗之见,他很可能会提出一个又一个的机智的反论,这对我们的心智而言至少是一种愉悦的熏陶,并且,他还可能以某些实质性的训导来充实我们的心智。于是,在埃留提利乌斯首先和我一道前往某个地方并由他代我通禀之后,我和他一同来到卡尼阿德斯的寓所,然而,我们一走进去, 佣人便告诉我们,卡尼阿德斯及其两个朋友(佣人还将他们的名字也告诉了我们)同在花园的一个凉亭中,以避开酷热而享受一角清凉。

凭其与卡尼阿德斯之间的亲密友谊,埃留提利乌斯十分熟悉这个花园, 并迅速领我前往那个凉亭;他可不管我对这种看起来颇似扰人清静之举的踌躇,用手拖着我,冒然进入凉亭,在那里我们看见卡尼阿德斯、菲洛波努斯和忒弥修斯围坐在一个小圆桌旁,桌上除纸、笔和墨水外,还有几本开着的书籍;卡尼阿德斯看起来对此一点也不反感,他从桌旁起身,分外喜悦而热情地欢迎他的朋友,也以其惯有的坦诚和礼貌来欢迎我,并邀我们坐在他身旁,而我们在按这类场合下的惯例和他的两位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互相致意之后,便坐了下来。待我们坐下后,他合上那些开着的书籍,随即略带笑意地转向我们,似乎准备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仿若人们常常和漫无目的的访客聚在一起度过或消磨时光的那样。

然而埃留提利乌斯不等他开口,便这样揣测他的意图:我觉得,卡尼阿

德斯,由于你刚刚合上那些书,更多的是由于我发现你们这几位老是讨论某些严肃问题的仁兄分明又处在讨论这类问题的情形,因此,你们仨个在我们到来之前,一定是在进行哲学上的聚谈,我希望你们要么继续谈下去,并允许我们参加,以德报怨,原谅我们冒昧打搅了你们的自由,要么让我们离开, 以弥补这种过失,我们别无它法来补偿你们,只有将那份不再有我们打搅的自在还给你们,并自认无此荣幸参加你们聚谈以处罚我们的冒昧。当他说到最后几句时,他和我一起站起身来,正要准备辞行:但卡尼阿德斯突然握住他的手臂以阻止他离开,并微笑着对他讲道,你好象以为,我们巴不得要坐失良朋佳宾,可我们才不会这样,尤其是在你言中了我们所关心的问题并愉快地表示愿意在场参加我们讨论之时。这个问题,亦即元素、要素或物体的物质组分的数目问题,一直是个疑问,它可能不仅需要而且十分值得许许多多的象你们这样熟练的自然探索者去探究,因此,我们恨不得遣使去邀来那位大胆而深刻的留基伯(Leucippus),请他以其原子论悖论给我们提供一些见解,以期从中获得一些重要启示,可是,要免除那一大堆麻烦又谈何容易, 我们刚才还在拿话点醒我们自己,斯人已去不可追;于是我们转而祈助于你们的光临和指教,欲达于留基伯虽无使能遣,促请两位到来却是有人可差, 此人告诉我们,他刚要上路便看见你们俩人正经由另一城区匆匆而来,而且, 就在昨晚,我梦见留基伯对我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准备在第二天赐与我一次聚会,尽管不能指望他到场,今天,我们这个关于刚刚提过的主题的聚会固然被拖了许久,但毕竟在刚才,就在你们进来之时刚刚得以开始,所以, 我们实在用不着向你们重复我们在你们到来之前所谈的任何内容,所以,你们来得这样及时,使我不能不认为这是一种意外的恩赐,我们希望你们不光是来当听众,而且要作我们这次聚谈的发言人。因为我们不仅欢迎你们到场, 而且需要你们的帮助;由于其他原因,我还要对此补充两句,那就是,虽然说这些学者(他说着转向他的朋友)在陈言时勿须忌讳有听众在场,并能十分明智地表达以使人能够理解他们,但对我来说(他又笑了笑,接着说道), 我可不敢面对两个这样的批评者肆谈我的那些事先未经充分考虑的见解,除非你们答应轮流参与谈话,并乐意容许我就我们曾谈过的那些问题发表不同见解。他和他的朋友又说了好些东西以使我们相信,他们不仅十分期望我们能留下听取他们的见解,而且非得要我们答应,时常让他们听听我们的意见, 以使他们在我们的评说之下达成某种一致。埃留提利乌斯在费了不少口舌试图使他们同意让他保持沉默但终告无效之后,允诺他将不会总是保持沉默, 同时他要求他们允许,在争论的过程中,他可以自由地本着他个人的才禀和天性来支持他们之中的某一方,而且,在进行另一争论时,他可以支持另一方,不要限制他仍得支持在前一争论中他所赞同的任何一方的观点。而我自知才疏识浅,便坚决地告诉他们,在这样一群名家面前,并且是在这样深奥的问题上,我尤为愿意且较为适合于听而非讲。这样,我便恳求他们勿要逼我当众出丑,勿要将我默听他们当场论辩而不发一语视为对他们的不恭:并体谅到,我这样做并无什么其他的动机,只不过为了更好地从他们那里领受教益,做个聪明一点的学生而已。我还表示,在他们忙着的时候,我并不想完全袖手旁观,倘若他们允许的话,我想用速记记下他们的发言,以便将那些我觉得值得留存下去的谈话留存下来。卡尼阿德斯和他的两个朋友起初坚决反对上述提议,但我认定自己在他们论辩时只应当用用自己的耳朵而绝不是舌头,这迫使他们接受了埃留提利乌斯的建议,埃雷提利乌斯觉得自己难

以置身事外,因为是他带我来的,所以还得替我帮点小忙,他同意我记下他们的论辩,并且最好是能够在他们的会谈结束时对他们谈谈我对这个问题(元素或要素的数目)的看法,对此他担保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可在这次论辩结束时谈,否则则在我们的下一次聚会之时谈。尽管我并不同意他以我的名义所作的这一允诺,但大家都颇以为是,也不再接受我的任何抗辩,他们都立即把眼光转向卡尼阿德斯,不约而同地沉静下来,以此静候他开言;(片刻之间,他转向埃留提利乌斯和我)他以下述方式开始了他的谈话。

尽管我在逍遥学派人士的书籍中遇到精微的推理,并在化学家们的实验室里看到美妙的实验,但因我疑犹而迟钝的天性而不禁觉得,如果他们都拿不出比通常拿出的更为有力的论据来证明他们的主张的正确性的话,那么, 人们便有足够理由,对于结合物的那些物质组分(material ingredient), 亦即一些人要我们称之为元素,另一些要我们称之为要素的东西的确切数目是多少的问题,保留一些怀疑。毫无疑问,在我看到关于元素的种种宗旨之对于自然哲学的种种学说正如元素之对于世间万物一样重要之时,我希望能够目睹这些主张被坚实地建立起来,并目睹另一些学说也能在此基础之上被建立起来。然而,当我以公正的态度不辞艰辛地考察被人们认作是由元素混成的种种物体以求探明其组成要素之时,很快便不由自主地感到,哲学家们一直在进行的关于元素数目的争论更象是一场意气之争,难以有什么结果。我的这种不满在这两位先生看来一直是件怪事(他在说这些话时指了指忒弥修斯和菲洛波努斯),虽然他们之间对于我们所考虑的这个问题的看法也存在着很大的不同,有如我之不同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但是他们俩人都完全同意这么一点,亦即,对于诸如我刚刚谈过的那些物质组分而言,存在着一个确定的数目,然而,我可说不出这个数目是多少,它或许有之(凭什么就不能说是象他们所说的那样呢?),但一般说来,通过理性和实验是能够对此给出足够清晰的证明的。于是,我们便有了现在的这次聚会。就我们今天下午的谈话来说,在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主题并终于选定这个主题之后,他们俩人为了证明各自的观点的正确性,曾分别就我刚才所点明了的那两个论题向我作了论证。然而,关于前一论题(指严格的理性论证)我们暂不往下谈,以免在晚餐之前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仔细考虑各种推理和实验。而后一论题才是我们一致认为最需要加以严格审查的论题。先生们(卡尼阿德斯继续说道),我必须提请你们时时注意,我现在的任务并非是要我公开我自己在这个有争议的论题上的观点,也不是要维护或否认关于元素数目的逍遥学派学说或化学学说,而只不过是要向你们揭示,对于这些学说,历来都不能用它们自己通常所宣称的那些论据来给予满意的证明。当然,要是我能辨明(哪怕只是我自己觉得自己辨明了)其中有一种见解可以给出比通常所给出的要更为合理的证明,那么,我便有义务公开我自己对这种见解的看法, 然而,我刚才已先期指出,人们通常在断言这种牢固的真理时,所依据的只不过是一些不适当的论据,这在你的观察而言也是很清楚的。我倒希望自己勿须赘述以下的这些声明,迫于我的任务之所使,我将对忒弥修斯或者菲洛波努斯从与实验相对的理性论题角度提出的论辩不予答复;因为我所要审查的只限于实验方面,且并不包括所有的实验,而仅仅是指他们俩人觉得应该坚持的那些实验,以及迄今为止一直被用来证明所有的复合物都是由逍遥学派的四元素或化学家们的三要素所组成的那些实验。(卡尼阿德斯补充说道) 这些话,我觉得自己不得不事先予以禀告,一方面是免得你们仅以他们(他

指了指忒弥修斯和菲洛波努斯,并朝他们微笑着)将要提出的论据来估量他们的才能而伤害了这两位先生,是我们这次会谈的规则规定他们采用那些平平庸庸的哲学家们(因为即便是哲学家当中也不乏庸俗之辈)老是挂在嘴边的那些论据;另一方面希望你们不要因我在与他们论辩时没有承认他们的任何长处而指责我傲慢无礼,至此,我已不必再去从我们的争论的性质或规则中一一指明,在哪些地方我还会不予答辩,在哪些地方我偶尔还可能从我这两位意见并不一致的朋友中的一位对于另一位的反对意见中寻求帮助。

菲洛波努斯和忒弥修斯立即以同等的礼貌答谢了卡尼阿德斯的褒扬,与之同时,埃留提利乌斯意识到他们应尽快防止时间白白流失,以免他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可用,他提醒他们,他们现在的任务不是互致敬意,而是论辩: 于是,他对卡尼阿德斯表达了他的意见,(他说)今晚,我有幸在场觉得十分高兴,因为在你们现在正要讨论的论题上,我过去一直被一些疑虑所困扰着。现在,这个重要的论题已被提交大家讨论,在此问题上,大家尽管持有各种不同的见解,但只要能探求到真理,大家都准备予以接受,而无论是由谁、也无论是在何种场合下将它们表述出来的;鉴此,我不能不希望自己将会在我们分手之前打消疑虑,否则,便不再指望能看到这个问题被解决了; 并且我更高兴看到你们坚持以实验而不是以演绎推理来解决这一问题。这样说,绝非是不信任你们,而是因为我曾发现经院哲学家们在论及自然哲学上的种种奥秘时过于频繁地采用种种微妙的逻辑论证,他们惯常以这些东西炫耀其才智,而不是为了增进知识或消除那些诚心热爱真理的人们的疑虑。这些难以捉摸的东西固然常常令人们感到迷惑并弄得他们哑口无言,但却并不能令他们满意。譬如魔术家们的戏法,对此人们知道自己被瞒过去了,虽然他们常常并不能指出摩术师是以何种方式来瞒过他们的。所以,我认为你们规定你们的任务仅仅在于考虑由实验所提供的关于眼下的问题的种种现象是十分明智的,尤其是当我们似乎感到凭藉理智活动来获取关于种种有形物体的诸多知识,如求助于牵强而抽象的推理以弄清那些在日常生活中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物体有哪些实际组分,以及弄清哪些物体总可以被设想为能够解开成(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组成它们的原始质料,可能反而会有害于我们的理智之时,则更应如此。他还进一步表示,如果他们并没有象他所担心的那样疏忽了论辩的某些重要的准备工作,那么,他便希望他们能够尽早将这件为他所期望的快事付诸于实施;亦即对要素或元素这两个词自始至终应如何理解作出规定。卡尼阿德斯感谢了他的忠告,转而告诉他,他们绝不曾漫不经心地对待这样一件如此紧要的事情。既然他们都是绅士,远没有那种喜好为某些空洞的词或术语或概念而争吵的习性,所以,他们早已在他到来之前异口同声地欣然同意在辩论时将元素和要素当着等同术语加以使用:两者不分彼此,都是指那些原始而简单的物体,而结合物则可说成是由它们组成的,并将最终分解成它们。于是,在此统一理解的基础之上(他又说道), 我们准备将我们曾注意到的、以由元素说的绝大多数拥护者为一方以及接受三要素说的人们为另一方而分别加以维护的种种观点提出来加以讨论,而勿须强迫我们自己刨根问底地考察亚里士多德(Aristotle)或帕拉塞尔苏斯

(Paracelsus)以及这两位大人物的形形色色的诠释者或追随者所提出的元素或要素概念;我们的意图并不是要考察形形色色的作者们所思考或训导的那些东西,而是要考察我们在那些愿意被看做是关于这一问题的逍遥学派学说或化学学说的拥护者的人们身上所发现的、显而易见的和最普遍的观点。

我不明白(埃留提利乌斯说道)你为什么不能立即开始辩论,莫非你难以确定在你的两位友好的论敌之间应该由哪一位首先发言。于是,大家很快就此达成决定,鉴于忒弥修斯年事稍长且职位较高,所以由他首先就其观点提出证据,他也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便象对一个与论辩毫无牵连的人一样对埃留提利乌斯表明了他自己的态度。

卡尼阿德斯所作的最后声明(虽然他出于礼貌而在字面上采用了极其谦恭的言辞)道出了他的一些强制性的要求,这是他的正当权利,但如果你曾对此给予足够的注意的话,我想你就不难觉察我是在非常不利的条件下来进行这次争论的,不用说,他才华出众而我平庸无能,要维持对他的这场争论又谈何容易。他对真理之意蕴的适当理解,也与我所谈的相去不远,由此规定了我们之间的争论的首要条件,那就是,我应该将我所掌握的最好的武器以及我掌握得最好的武器都放在一旁;反之,如果允许我在为四元素说辩护时自由地使用理性提供给我的论据以证明它们,那么,正如我毫不怀疑你的公正态度和鉴赏力一样,对于说服你转而信奉那两位不可区别对待的导师, 真理和亚里士多德,我同样地充满信心。因此,我希望你无论如何能够看到, 自然的伟大宠儿和诠释者,亚里士多德,作为万世不朽的最伟大的逻辑大师

(正如其《工具论》(Or-ganum)所揭示的那样),曾否定了一些平庸的哲学家们(古代的和现代的)所采取的论述过程,这些哲学家们不注意观点之间的一致性和因果关系,他们更急于得到一个个具体的似乎不同于他人的观点,而不打算对所有这些观点加以整合,不仅使之组合到一块,而且使之相互论证。由于这位富于远见卓识的巨人如此这般地将其一个个概念加以整合,使这些概念奇妙地构成了一个系统,它们彼此的一致已为它们每一个都提供了充足的论证,而勿需任何其他的辩护:这正如在一个拱桥那里,由于各个局部构成坚牢而完整的整体构造,使得单个石块都被牢固地固定在那里,但倘若将单个石块与其它石块分开,它便会失去依托。假如允许我向你表明,亚里士多德的元素学说与其其他哲学原理是多么一致;他从简单物体的简单运动的种类导出四种基本的质,再从这四种基本的质的组合导出元素的数目又是多么合乎理性,以及不知还有多少彼此之间相互加强、相互支持的自然现象和原理,恰恰都与他的元素学说协调一致,我就不难向你揭示, 将这种方式应用于现在的辩论中去,应该是正当的。然而,既然禁止我坚持这种见解,我便只得转过来告诉你,纵然四元素说的拥护者是那般看重理性的价值,他们从理性入手获取充足的论据,以此确信四元素一定存在着,纵然从来没有人曾做过任何感性的试验以弄清元素的数目,但他们也并不缺乏用以满足那些惯常受感觉摆布而疏于理性考虑的人们的种种经验。因此,我将转而考虑经验的证明,在此之先我还得首先向你奉告,倘若人们都象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有着完备的理性,那么这种感性的检验则将会是多余的,因为它总是不完备的。须知,先验的认识(a priore)要远远地高于后验的发现

(a posteriore),且更富于哲理。因此,逍遥学派人士历来不大重视收集实验证据以证明他们的学说,他们相信这些学说是不可能得到更完美的证明的,并在某种程度上对此感到满足。当然,他们是想用实验来说明而不是证明他们的学说,这就象天文学家用纸壳做的天球,由表及里,他们凭感觉而知其内部天体的存在,只是不能到达有如纯粹数学概念和命题那般明晰的理解。我这样说,埃留提利乌斯(忒弥修斯又说道),只不过是说要公正地对待理性,并不是说我对自己将要提出的实验证明缺乏自信。这样说吧,即便

我将要列举的例子只有一个,那么,仅此一例也足以使其他一切实验证明成为多余,足以令众人满意。你只要注视一段绿枝在烟囱里的燃烧情形,你就会立即分辨出它分解得到的一些组分,亦即四元素,于是我们知道,木头和其他结合物是由这四种元素混合而成。火焰发光表明其中有火;从烟囱顶部逸出烟雾,它迅速消散于空气之中,就象河水入海而失却自身,这足以表明它属于那种元素并复归于其中。水在烧着的木头的两端鼓泡并嘶嘶作响,以其独有的形式展示着自己,这一点也不出乎于我们的意料之外;而灰烬具有重量、不可燃性和干性,毫无疑问,它们属于土元素。如果我是对着笨伯们谈话,倒是不难对我何以立足于这样简单而平易的分析来推达结论作出某种解释,但这样的解释不可用之于对你的谈话,不这样看恐怕是对你的不敬, 你极其审慎,不至于一口咬定,用实验证明显而易见的真理这种本属牵强附会的做法是必要的,而当你看到,在由四元素复合而成的如此之多的结合物中,有些结合物只须略作分析便可明确地找出它们所含的组分,也不至于感到怪异。这样讲,主要是有鉴于,揭示那些不容人们忽视的极其重要和必要的真理,哪怕这种揭示是在人们所作的最为简单的实验的基础上来进行的, 都恰恰是对自然的真谛的顺应,再者,我们的分析做得愈是简单明了,就愈能切中被提交证明的学说的本质,从而使之在理智的感悟之下变得那般清楚明白,如同于在感觉之中一目了然,于是,人类学术界还将会极其普遍持久地信奉这一学说便不足为怪了。因为这一学说与化学家们和另外一些新学说创立者的种种古怪想法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应可看到,这些人的假说,如同自然主义者们还没有搞清楚动物的情形便匆匆提出的假说一样,都不过是昙花一现,难能持久。就这些假说而言,它们有的常常在前一星期里被构建出来,到了下一星期便成了人们的笑料;有的只是以两、三个实验为依据而提出来的,在第三或第四个实验上即遭灭顶之灾,反之,四元素学说,则是亚里士多德在从容不迫地考察了在他之前的哲学家们的种种理论(这些理论在最近一些时期里得以复活并倍受人们推崇),并极其审慎地检查了以前的关于元素的假说的缺陷与不足并予以弥补之后提出来的,所以,长期以来,他的元素学说一直为人类学术界所推崇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所有的在他之前的哲学家在其各自生活的时代都曾贡献于此项学说以使之臻于完善,对此,后世哲学家们无不默认。这样一种通过深思熟虑建立起来的学说,一直没有招致任何非议,直到上个世纪才有帕拉塞尔苏斯和另外一些为数极少的被煤烟熏出来的经验主义者开始对此提出异议,他们都谈不上是哲学家(虽然他们喜欢以此自称),因为他们被他们自己炉子里的烟雾蒙住了双眼,搅昏了心智,对于逍遥学派的学说,他们连必要的素养也太过于缺乏,因而不能理解这一学说,反而对此进行百般挑剔,并且告诉这个易于轻信的世界,他们发现,在混合物中只有三种组分;他们以此为自己捞取创始人的荣誉;并通过将这些组分说成是盐、硫、汞而非土、火、气;将盐、硫、汞名不符实地冠之以基本要素的头衔,以极力掩饰这种用心。但是,当他们开始描述这些要素时,彼此之间却老是相互反对,争执不休,其性质正与他们一致反对四元素说并无两样,由此可见,他们对于他们所说的要素的含意实在懂得太少: 于是,他们在表述他们的假说时便做得相当隐晦,有如是在进行他们的神秘工序;任何一个严肃的人要弄懂他们的意思就好比要他们去找出他们的万能酊剂一样,简直比登天还难。而且,贯穿于他们的哲学的都不过是他们的一些大话和空话;尽管如此(忒弥修斯不无笑意地说道),尽管我从未觉得他

们所表述的任何内容应受赞赏,但他们若能将菲洛波努斯拉入他们一方,叫他来捍卫这一晦涩难解的假说的话,则应另当别论,因为菲洛波努斯深深懂得,应当使要素有如钻石一样,既晶莹剔透亦无比坚牢,并懂得如何去做。忒弥修斯在说完这最后几句话后便归于沉默,表示他已结束了发言,卡

尼阿德斯随着他的论敌的发言的终结,便对着埃留提利乌斯开始了他的讲话以作回答,我希望听到的是一种证明,但我发现忒弥修斯却试图以其长篇高谈阔论来对我敷衍了事,他谈话中没有向我给出一种堪与其才华相匹配的观点,反而只能使我对他的假说感到怀疑,一个这样有学问的人也不能提出较好的论据,居然会是这种结果。对于他的谈话里的那些雄辩,虽然它们并非其中最无足轻重的一部分,但我仍将不予作答,我只想考察他的论辩,并且把其中涉及帕拉塞尔苏斯或化学家们的那些片断留与菲洛波努斯作答:我必须向你指出,我认为他的这一番谈话,无非是说他尽职尽力地做了以下两桩事情。一件事是要提出并详细勾划出一个实验以证明通常的关于四元素的主张;另一件事,就是要从经验角度极其巧妙地勾勒出在他看来可以弥补其论据之薄弱的几件事例,并通过另外一些论述将某些荣誉归功于他所坚持的那个缺乏其他证据的学说。

还是从他的树木燃烧实验开始谈起,在我看来,对于这个实验,不考虑某些重要的例外情况是不行的。

首先,倘若允许我严格地对待我的论敌,我便会在这里就他和其他一些人所采用的那种一成不变的鉴定方式提出一个大大的疑问,他们毫不顾虑地以此方式来证明通常被称为结合物的所有物体都是由他们喜欢称为元素的土、气、水、火所组成;亦即以假想的关于前述种类的有形物体的火法分析通常得到类似于被他们当作是元素的物体的某些物体来证明这一点。在此, 我不想预先说出我所预料的东西,在我和菲洛波努斯开始讨论那种一定要认为火是分析结合物的专门的和万能的工具的观点是否恰当的问题之前,我有理由坚持不预先把结果说出来,我是说,要是我有意争吵的话,我就可能提出,忒弥修斯的实验与其说是在揭示结合物由元素组成,倒不如说是在揭示那些被他称之为元素的东西是由那些被他称之为结合物的物体所组成。在忒弥修斯所作的树木分析中,以及在火的作用下其他物体的分解和改变中,都显示着,并且他坚信,被他当作是火元素和水元素的东西都是从被分析物体中得到的。然而,无论是他,还是未必和他一派的任何人,都还没有证明, 物体在火作用下绝不可能得到任何并非先在地存在于该物体中的东西。

对这个意外的反对,非但忒弥修斯,就连其余的对话者都并不怎么显得吃惊;过了一会儿后,菲洛波努斯开始表达他的见解,就象亚里士多德考虑这种反对时曾做过的一样,你也不能(他对卡尼阿德斯说道)确凿无疑地提出这一反对,因此,这即便不能算作是吹毛求疵,也只能被当作是一个智力问题,勿须对此过于看重。试问,从物体中分离得到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是该物体中原有的东西呢?例如,一个精炼者将金和铅混熔后,将所得混合物

(mixture)置于灰吹炉中用强火作用,又可将其离析为铅和纯净的光灿灿的金(与金的浮渣一道离析出来的铅被称为铅黄(lythar gyrium auri),看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从熔块离析出来,谁人能够怀疑在熔块被置于火作用之前,它们本来存在于熔块之中呢?

如果(卡尼阿德斯答道)我们确实能够就象人们目睹精炼人员通常预先将铅和金制成你所说的熔块一样,目睹造物主将大团火元素击碎,使之依照

其意图有秩序地分散开来,其方圆究竟有几千里格我不清楚,大概接近于月球轨道的大小,进而使之以各种不同比例与其他三种元素混合,组成一切结合物,这些结合物在火作用下又能向我们给出火、土、以及其余的元素,如此,我倒会承认你的论辩很有说服力。我再补充一点,菲洛波努斯,你如果要使你的推理有说服力,就先得证明,火只会使各种基本组分分离,而不会使它们另外发生任何改变。否则,物体可能产生出并非先在地存在于其中的物质则是显而易见的了;考虑到肉类以及奶酪久置会生蛆,我建议你不要断言这些蛆必定是那些物体的组分。火并不总是仅只对种种元素成分起分离作用,至少也有时会对物体的组分起改变作用,即使我不能指望在不久以后找一个更好的机会来证明这一点,就你刚才的例子我也能证明,在那里并没有任何元素在精炼人员施加的强火的作用下被分离出来:经由分析分离得到的两种组分,金和铅,都无疑仍然是完全结合物,而铅黄固然是铅,但这种铅在密度和其它性质上都不同于原来的铅。对此我必须补充的是,我时常见到有些玻璃颗粒粘附在烤钵或烤盘之上,毫无疑问你们更是常常见到这种东西,然而,尽管在你们的分析中既出现了金或铅黄,也出现了这种玻璃,但我料想你们不会承认,这种玻璃原本就是金、铅熔块的第三种组分,是在火作用下从这种熔体中产生出来的。

菲洛波努斯和忒弥修斯俩人都准备作答,此时,埃留提利乌斯意识到应可更有效地利用时间来进行辩论,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让他们发言,而由自己来对卡尼阿德斯讲话:在你刚开始提出这种反对理由时,你至少曾在某种程度上承诺,(至少现在)你将不会死死扣住这一点不放,显然,这一理由并不是你必须坚持的不可少的理由。因此,你应该姑且承认元素存在着,但可不必相信元素恰好只有四种。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将你针对忒弥修斯之见解的其他更值得考虑的反对理由及早告诉我们,须知,若把土、水、气作一方, 把由火从凝结物(concrete)中分离出来的那些均匀的物质作为另一方,两者相较,则众寡悬殊,完全不成比例,鉴此,当你为保住反对你的论敌的有利条件,似乎要否认将那些十分简单的物质归结为元素而不是复合物的种种产物的做法的合理性时,我很难认为你的这一举动是审慎的。

长久以来(卡尼阿德斯答道),促使我愿意承认土和水是在这个世界上所能见到的最大的、最主要的物质聚集体的原因就是你所提到过的土和水数量庞大这一事实:然而,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我能够向你揭示,这只能证明你所指的这两种元素是这个世界的相互邻接的两个主要组成部分,但并不能证明它们是每一种结合物都必须含有的组分。然而,既然你坚持要求我遵从某种承诺,尽管它并非一种无条件的承诺,但我仍然乐意履行。在我开始提出这一反对理由时,我的确不打算在目前坚持以此来反驳忒弥修斯(从我提出这一反对理由所采用的方式即可清楚地看出这一点),我只是想要你了解,尽管我明明知道有许多事例可资利用,但我仍然甘愿放弃其中的一些, 也不愿因如此对待一个这样软弱无力的、无疑应该受到善意对待的论证,而显得象是一个苛刻的论敌。但我必须在这里声明,并且希望你注意到,即使我转而进入另一论辩,也并不是因为我觉得我的第一个反对是无效的。随着我们的论辩的进展,你将会看到,我对逍遥学派人士和化学家们为了证明元素的存在和数目所采用的那种鉴定方法进行质疑是有一定道理的。须知这两个学派无疑都认为元素这类东西的存在以及通常可以通过火法分析将它们分离开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无论哪个学派都似乎连想都不曾想过要去

证明一下。在我们就要转入以下的讨论,就要围绕这个问题进行讨论和思考之时,我希望你记住我刚刚说过的那些话,而且,我绝不是要将我所怀疑到的那些东西当作是真理,只不过是将其作为一个暂时的假定,这样,我才好进而提出另一反对理由。

于是,埃留提利乌斯就此事向他保证,只要时间还在运转,就不会忘记他所声明的这些东西。

接下来(卡尼阿德斯说道),我便要指出,存在着一些物体,而忒弥修斯不能轻易证明,利用火恰好能够从这些物体之中提取出多达四种的元素。而且,万不得已时,我恐怕还得麻烦他来回答一些问题,譬如,我会向他问起,逍遥学派能否向我们揭示,黄金在何种强度的火的干馏之下才能得到四元素(我不是就全部的四种元素而言的,这样提问或许太过于苛刻了,我只是就其中的一种而言)。在自然界里,并非只有金这种物体(在火作用下不再分解成一些元素性的物体),会使得试图在火作用下将其分解成一些元素性的物体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者感到困惑,因为,无论如何,我曾观察到,银和煅烧过的威尼斯云母,以及其它一些在此勿须一一指明的凝结物,都是那般牢固,以致迄今为止,将其中任何一种物体分解成四种异质物质

(heterogeneous substances)的工作仍然是一项异常艰难的任务,这不仅是对于亚里士多德的追随者们而言的,而且也是对于武尔坎①(Vulcan)的信徒们而言的,只要后者还在坚持只用火来进行分析。

(卡尼阿德斯继续说道)我所要用来反对忒弥修斯的见解的下一个论据将是,既然存在着若干个物体,在火作用下分解时并不能分解成不多不少恰好四种的异质物质或组分,也就同样存在着另外一些物体,可能被分解成更多的组分,如人和其他动物的血液(和其他的一些组织),在分解时就产出五类不同的物质,粘液、精、油、盐和土,这已为我们在蒸馏人的血液、鹿茸以及从属于动物王国的其他的一些富含不难分离的盐的物体时的一贯经验所证实。

① 火神之名。——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