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漂游

笔法要点:要平、要直、要重、要圆、要转、要拙、要秀、要润。——张大千

印度考察苦中作乐

1950年初,52岁的张大千到印度的大吉岭大学讲学。临走前,他曾对家人和学生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二三年,我一定会回来。”

初到新德里,张大千就举办了“张大千画展”,并游览了风景名胜和菩提伽耶等六大佛教圣地。他曾写诗描绘印度的异国风光:

一水停泓静不流,微风起处浪悠悠。

故乡二月春如景,可许桃林一睡牛。

不久,张大千就到印度西南部阿旃陀石窟观摩,考察壁画及文物古迹。

阿旃陀石窟位于印度德干高原文达雅山,是佛教著名的石窟群。在历史上,它是唐朝玄奘法师西游天竺所经之地,建于公元前一二世纪,在此后长达700多年的时间里又不断增修。

但时空轮转,岁月沧桑,阿旃陀石窟现存世的仅有29个洞窟,规模远远小于敦煌莫高窟。

张大千终于来到这个使他想了七八年之久的地方,把一切的烦恼和不快都抛在脑后,他又像当年在莫高窟一样,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经过3个多月的临摹、研究,他终于使早年的画界论争有了明确的答案:

它的透视是单方面的,而我们六朝时代在敦煌留下来的绘画透视法,是从四面八方下笔的。从服饰上看,敦煌壁画之佛经故事,所绘佛降生传中的印度帝王后妃,亦着中国衣衫,画中的宝塔也是重檐式的中国塔。

再者,从绘画技法到绘画工具,二者都有明显的不同,更不用说壁画人物的风格、线条等。当然,二者也有相同之处。

留于印度阿旃陀3月,研讨与敦煌壁画异同,颇为有得,就石窟这种建筑形式而言,起源于印度,这种建筑形式随丝绸之路带往东方。

莫高窟的修建是佛教传入中国的产物,它无疑借用了佛教故事,但在许多方面又表现了我国历朝历代人民的生活。

好多人都说敦煌壁画是佛教艺术,尤其是佛教人物画的最高表现,因而就有人认为敦煌壁画是印度艺术的传入。我则认为不然,佛教固由印度传入,但敦煌的艺术,却是我们历代艺术家融会贯通后的伟构,中国人自己的艺术,绝不是模仿来的。

张大千对石窟艺术的考察,带动了我国许多敦煌学学者在新中国成立前后的辛勤劳动和严密考证工作。

1951年4月7日,周恩来指示要对敦煌艺术予以发掘,使其获得新生。张大千在大陆的家属分两批将其留在大陆的全部临摹壁画共200多幅捐献给了国家。

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常书鸿睹物思人,动情地说:“张大千先生豪情灵气,一生重情义,我们都爱惠于他。”

大吉岭大学位于印度北部风景区,山峰高耸入云,山峦幽壑,地势高寒,清新宜人。张大千漫游到此,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决定暂居此地,看山看云,吟风赏月。

东方的天空逐渐明亮了,将近山近峦的雄姿展现。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雄踞群峰之上,整个世界变得巍峨壮观。

可能由于昨天去看维多利亚瀑布走累了,徐雯波还在睡梦之中。而张大千却已经在阳台上打了一趟太极拳,收势后,精神为之一爽,他转身走进作为画室的房间。

一会儿工夫,他在一幅《松荫鸣琴图》中题诗:

解道无声胜有声,寄情将意一泉明。

怀人坐负三更梦,得汝松梢缺月生。

随后,他又完成了一幅水墨山水。然后想在上面题些什么,“大吉岭的确不错,可惜没有……”他在画上写道:

大吉岭山势磅礴,兼有吾蜀青城峨眉之胜,惜无飞流、奔泉以付之。此仅有之瀑布矣,人呼之曰维多利亚瀑布,高才八十尺。

但是,这时的张大千却被一件事困扰着,那就是他往常最不愿提及的钱。

从前,张大千从不为钱发愁。“佳士姓名常挂口,平生饥寒不关心”,这是张大千最喜欢的对子。“千金散尽还复来”,他觉得,自己的一双手、一支画笔就是钱。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他寓居印度,在这里,虽然他办画展、讲学、卖画也挣了不少,但张大千是来如流水、去如奔泉,不久就两手空空了。然而此处不比国内,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吃饭穿衣、请保姆、夫人美容、饲养印度猿,一切都离不开钱。

而此时夫人分娩在即,那又需要一笔无法预料的开支。万般无奈之下,张大千决定:卖掉部分带到国外的古代名贵字画。这件事还必须瞒着夫人,以免她心情不好受刺激。

于是,张大千悄悄向香港的老友、字画商高岭梅写了一封信,谈了自己的难处,请他帮忙。

信发出之后,他整日苦中作乐,寄情笔墨纸张之间,吟诗作画,并写了一首自嘲诗:

穷年兀兀有霜髭,癖画浮书老复痴。

一事自嗤还自喜,断炊未废苦吟诗。

徐雯波起床后,来到张大千的画室,注意到了丈夫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吗?”

张大千赶忙掩饰道:“没有。你起来了,你看,那山多美。”

信已经寄出去一个月了,按理说,现在也该有回音了。

但是,当张大千收到高岭梅的回信后,心里一下百味交集。

自大陆政权更迭,众多文物随隐居香港之“寓公”一道,充斥香港字画市场,价格自此一蹶不振。时下卖画无异火中取栗。况卖画容易收画难,何不咬紧牙关渡过难关。我已信嘱印度分公司老友曾济华,请代为筹划,当无问题助君渡过难关。

张大千不由长吁一口气:“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钱终于有了着落,张大千与徐雯波夫妇到处观景写生,偶尔在百货商店侧巷发现了一个卖画册的地摊,那里面有关于阿旃陀石窟的画册,比不久前张大千在新德里买的还要精美。

在印度大吉岭住了一年多,虽然张大千的身体、精神都极佳,绘画功力也正值巅峰状态。但他一颗心却始终梦系家乡:青城山的晨雾、川江的烟云、老家屋后墙根的虫鸣,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涌现。他曾作诗云:

夺眼惊秋早,熊熊满树翻。

坐花苏病客,溅血泣孱魂。

绛帐笙歌隔,朱楼燕寝温。

青城在万里,飘梦接云根。

他怀念国内的亲朋好友,怀念与好友欢聚的无比快乐,更思念对他关心备至的红粉知己李秋君。这期间,他为李秋君作“怀祖韩兄妹”诗一首:

消渴文园一病身,偶思饕餮辄生嗔。

君家兄妹天同远,从此浑无戒劝人。

虽然身在海外,张大千却一直非常重视来自故乡和祖国的音讯,他与四哥张文修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每逢接到四哥的来信,他就会涕泪湿襟。

从大吉岭可以远眺雄伟的喜马拉雅山,这更增添了他心中那抹不去的乡愁。他手执家书,含泪写下几首怀乡之诗:

泣露飘窗堕月疏,鸣蛩回梦四更初。

家书压枕啼号满,客鬓摇灯病废余。

浓绿雄髯尚嫩寒,春来何处强为欢。

故乡无数佳山水,写为阿谁着意看。

故山猿鹤苦相猜,甘作江湖一废材。

亭上黄茅吹已尽,饱风饱雨未归来。

1950年深秋,张大千夫妇离开大吉岭去香港,在香港举办了个人画展。这时徐雯波生下一个儿子,为纪念在印度的这段岁月,张大千为儿子取名心印。

当时,昆曲大师俞振飞正暂住在香港,张大千为老朋友的生日画了一幅精致的石涛笔法的山水横幅。随后,俞夫人黄蔓耕女士正式拜张大千为师。

1951年初,张大千再返大吉岭,居住了8个多月,于夏末离开了印度。

张大千在大吉岭前后一年的时间里,也是他一生中创作最勤奋的阶段之一。他临摹印度壁画,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包括印度、尼泊尔的风光;也同时创作了许多怀念故乡山水的画作。在创作这些画作的同时,怀着对故乡的思念,他还创作了200多首诗词,这些诗词多为怀乡之作。

张大千自己总结说:“在大吉岭时期,是我画多、诗多,工作精神也最旺盛的阶段。我畜有印度猿猴,当时最佳,绘的也多精细工笔。”

移居南美定居巴西

1951年9月,张大千带全家赶往南美洲。

促使张大千下定决心离开印度的,还有一个突发的事件。1950年秋冬之际,大吉岭一带发生了一次地震,地动山摇,一块重达两吨的巨石从山上滚落下来,差一点就砸到了他居住的那所房子。这使张大千意识到,大吉岭乃危险之地,不可久留。

而他选择南美,有几个理由,张大千对此解释道:

远去异国,一来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应酬烦嚣,能于寂寞之颖,经营深思,多作几幅可以传世的画;再者,我可以将中国画介绍到西方。

中国画的深奥,西方人极不易了解,而近年来偶有中国画的展览,多嫌浮浅,并不能给外国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更谈不上震惊西方人的观感!

中国的历史名迹,书画墨宝,近几十年来流传海外者甚多,我若能因便访求,虽不一定能合浦珠还,至少我也可以看看,以收观摩之效。且南美地广人稀,一切尚在待开发阶段,受到现代文明的污染最少。

张大千在赴南美之前,做出了一件令许多人大惑不解的事。他将自己视为大风堂藏画镇室之宝的《韩熙载夜宴图》《潇湘图》《武夷山放棹图》三幅古迹出售。而其中《韩熙载夜宴图》这幅价值连城的珍品仅卖20000美元。

了解他的人不解甚至震惊,张大千无论在多么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卖掉自己心爱的藏画,这次出于何意呢?

张大千离开香港之后,国家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局长郑振铎专程从北京来到香港,从张大千好友手里购得了这三幅传世之宝。这时人们似有所悟。

直到32年后的1983年,张大千逝世一个月后,《瞭望》上的一篇文章揭开了这个谜底:

20世纪50年代,大千先生先后把他珍藏的古画卖给国内,现在珍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

这时真相终于大白,张大千以一种特有的方式将这三幅名画献给祖国,表现了一腔爱国之情。

张大千去南美途中路过日本,稍作停留,随后到达阿根廷。但就在此时,侄儿张心德却因病突然逝世,这对张大千是很大的打击。

张心德原是四哥张文修之子,因二哥张善孖无后,张大千将他与自己的儿子张心一过继给了二哥。张心德在子侄辈中最受八叔器重,他一直随张大千学画,在敦煌是八叔的重要助手。张大千认为他在后一辈中是最有绘画天才的,将来必成大器。

自二哥过世之后,张大千发誓永远照顾二哥的遗孤,因此更格外钟爱心德,视如亲生。孰料刚刚踏上南美,心德由于风寒诱发了原来的肺病,竟一病不起,不多久就病逝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

心德的死是张大千继二哥逝世后受到的又一沉重打击。他只觉五内俱焚,黯然神伤。这也是他以后长期滞留南美的重要原因。

1952年,一行人暂居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租了一处带有大花园的住宅,张大千取名“呢燕楼”。

这里环境优美,风景秀丽。张大千心情渐安,心绪渐佳,他写诗道:

且喜移家深复深,长松拂日柳垂荫。

四时山色青家画,三叠泉声淡入琴。

客至正当新酿熟,花开笑倩老妻簪。

近来稚子还多事,黯绿篇章笑苦吟。

张大千由于不了解阿根廷的民俗风情,所以抱着观望的态度,因此把自己视为春来秋去的燕子,并没有在阿根廷长住的打算。

在这里,张大千举办了来到南美后的第一次画展。这位中国绘画大师的到达,轰动了整个阿根廷。阿根廷各大报纸电台纷纷报道,大街小巷也都流传着这位中国画家的传说,张大千这位美髯翁一时成了阿根廷的新闻人物。

1953年,张大千又举家前往巴西。在阿根廷居住期间,张大千结交了许多侨居巴西的华侨朋友,这些朋友都纷纷向他夸赞巴西的美,有些朋友也建议他到巴西居住。

张大千自己也说:“在阿根廷总是和一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打交道,而巴西华侨众多,我希望在异国他乡能多看到一些自己的同胞,多听到一些熟悉的乡音。而且我听人说,阿根廷的生活费是香港的2/3,巴西又只有阿根廷的2/3。带着这么一大家人,还是来巴西比较划算。”

张大千感觉圣保罗是一个由来自许多国家的许多民族组成的城市。有一天,当他登上位于市中心共和国广场边上的意大利大厦时,他久久地注视着市中心不远处的“东方区”。这里让他嗅到了故国的乡土味,感到了家乡人的亲切气氛。

青石板路的两边,挂着汉字或日文书写的店铺招牌和匾额,有中国风格的朱漆牌坊,来来往往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在这里根本不用翻译,就可以畅所欲言。

当时巴西正在吸引大批移民,共同开发。张大千住下之后,也到圣保罗郊外四处考察。一天中午,他和圣保罗餐馆的经理杨先生、圣保罗农场的虞兆兴、养鸡场的四川同乡李子章一道,来到小镇外的一个起伏的小山丘,走上一个地势平坦的坝子,忽然发现这里与四川一样栽着许多柿子树,就急切地询问当地人这个地方的名字。

当地人告诉他:“那个县叫‘蜀山落’。”

张大千不由心中一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蜀山落,蜀山落,多么让人遐思的地名。四川古称三巴之地,绵阳古代叫巴西郡,而这个国家恰恰就叫巴西,这是巧合。”

他俯身抓了一把路边的泥土:啊!黑油油的沃土也与故乡四川的川西坝子一样。

张大千不可抑制地冲口而出:“我决定在此安家!”

同行的几个人都大吃一惊,餐馆经理杨先生赶紧提醒他说:“张先生,不行啊,你看,这里还没有通电,离圣保罗有半天路程。另找一个好些的地方吧!”

李子章和虞兆兴也极力劝阻。

张大千固执地说:“不,就在这里!我投荒南美,尚无立足之处,现在我决定了,就在这里安家,因为喜其似成都平原。”

张大千花了10000美元就在距离圣保罗75千米处买下了一个绿树成荫、溪流环抱的柿子林,大约有270亩,整片地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另外还种了2000多株玫瑰花,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这个地方原是意大利药房老板的,而恰好这个意大利人要回国定居急于出手。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张大千后来了解到,这个小镇读音类似“摩诘”,于是他就干脆称为“摩诘镇”。

按照他的理解,是要建一座中国式的花园,除中国传统式样的房舍以外,还要有假山、池塘、松林、梅园、奇石、曲径、小亭,以及四季盛开不败的花草树木,“必故国所有者植之”。甚至还有不可或缺的各种盆景点缀。正如他在诗中所描述的:

废圃宽闲五百弓,十千廉买会衰翁。

疏泉种石通松鸣,筑室开轩面竹丛。

岁计全家收芋栗,生涯半世转萍蓬。

藤枝倚壁生芝菌,且闭柴门养蛰虫。

经过一段时间的建设,“五亭湖”挖成了,“潮音步”长廊修好了,一切全都齐备。

1953年,张大千把庭园命名为“八德园”,池名“八德池”。张大千为“八德”之名解释说:

“八德”之由,概取意于佛经中的“八德功水”。然吾之“八德园”,尚有余三种含义:一则遵照中国传统之“四维八德”,所谓“八德”者,乃“忠、孝、仁、爱、信、义、和、平”;二则因鄙人因柿安家,段成式《酉阳杂俎》曰:柿有七德,一长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肥大可临书。

近来劳作之余,翻翻医书,才知柿叶煎水可治胃病,柿子树岂非具有八种功德?三则,余排行第八,晚辈皆呼“八叔”,学生称“八先生”,取名“八德”也有一番情趣。

“五亭湖”30余亩,张大千在其中养鱼种荷。但这里由于引不进活水,完全依赖老天帮助,久不下雨就会干涸。有一次居然3个月都没有下雨,张大千终日忧心忡忡,忽然这晚大雨滂沱,他不禁狂喜难抑,披衣起床,提笔一挥而成《喜雨图》,并题诗云:

三月晴干无好坏,抚筑日日觅花开。

夜来一雨缠绵甚,更有山樱怒破蕾。

“八德园”初创时,正是张大千最辛苦最勤奋的时期,筑园所借的钱要还,扩建工程也需要付给工人工资。

这个时期,张大千从精力旺盛的中年步入老年,他以“十目终能下一行”的精神,创作了大量山水、人物、花卉作品,其中8幅以四川资中县景色为题材,统称《四川资中八胜》,张大千对朋友说“为写资中八景,以慰羁情”,寄托了对故国之思。他还在《思乡图》中题字:

扁舟一棹,便有湖山之思。

乡愁!乡愁!这绵绵不尽的乡愁,伴随了张大千的一生!

与毕加索结下友谊

张大千定居巴西17年,而在八德园中是他心情最为平静的一段岁月,平日吟诗作画,种竹栽花。

夏秋之时,巴西多雨,往往丽日当空时,刹那间乌云四合,四下里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张大千面对这朦胧灵奇之景,心有所感,便以泼墨及泼彩的方式宣泄于纸上,形成一种独特风格的山水形式。他还在这种灵感促发下题诗道:

老天夜半清兴发,惊起妻儿睡梦间。

翻倒墨池收不住,复云涌出一天山。

游兴大发时,张大千便外出云游,买卖古画,举行画展,经常出现在东京、巴黎、纽约、曼谷、香港、台北等地。他的作品开始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影响。

1953年,张大千将12幅作品赠给巴黎市政厅;并在台北举办“张大千画展”。

1954年,张大千到香港举办个人画展;并在纽约、圣保罗举办画展。

1955年12月,由日本国立博物馆、东京博物馆、读卖新闻社联合在日本东京举行“张大千书画展”。这次书画展不仅轰动了日本,也轰动了国际艺坛。这次展览不仅展出了张大千的各种山水、人物、花卉作品,而且还展出了他的书法作品,这更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同时,在日本出版《大风堂藏画》四册。

1956年4月,日本东京举办了“张大千临摹敦煌石窟壁画展览”。张大千以深厚的功底,再现了绝妙的敦煌壁画。这次展览不仅吸引了美术界,也震动了日本的考古学术界。

张大千在国内临摹的敦煌壁画,并没有带到海外,展出的作品都是他依靠惊人的记忆力再现的。世人都惊叹于他深厚的艺术和超人的天才慧敏!

当时正在东京旅游的巴黎卢浮宫博物馆馆长萨尔很感兴趣,于是极力邀请张大千到巴黎。

1956年5月31日至7月15日,在巴黎博物馆、卢浮宫博物馆举办了“张大千敦煌壁画展览”和“张大千近作展”,共展出了37幅敦煌壁画代表作品和30幅近作。

巴黎是国际艺术中心,曾产生过罗丹、高更、塞尚、莫奈、达维等艺术大师,容纳过文艺复兴以来各种艺术流派。张大千画展的成功,标志着中国绘画艺术在西方美术界占有了一席之地,也标志着张大千在世界画坛的崛起。

这次展览取得了巨大成功,巴黎这个号称“人间艺术天堂”的城市被征服了。各大报纸对此纷纷予以报道和评介。权威的塞鱼斯基博物馆馆长艾立西弗在报纸上发表文章,高度评价说:

张大千先生的创作,足知其画法多方,渲染丰富,轮廓精美,趣味深厚,往往数笔点染,即能表现其对自然的敏感及画的协调。若非天才画家,何能至此?

法国最有名气的美术评论家耶华利也在报纸上评论称赞道:

批评家与爱好艺术者及汉学家,皆认为张大千画法变化多端,造型技术深湛,颜色时时革新,感觉极为灵敏。他在接受中国传统的基础上,又有独特的风格。他的画与西方对照,唯有毕加索堪与比拟。

在西方人看来,“唯有毕加索堪与比拟”可说是极高的评价。

瓦拉里斯镇是法国的烧陶名城,1956年7月27日,从清晨起就格外热闹,一年一度的陶器展览会今天开幕。

张大千与夫人前一天就从巴黎到达此地,今天一早就带着一位姓赵的华裔翻译走到街上。

在这里,张大千亲眼目睹了万众欢呼毕加索的热烈场面。

张大千此前曾托在西方美术界很有名气的旅法中国画家赵无极和卢浮宫博物馆馆长萨尔,希望他们能帮他与毕加索见上一面。但是,这两个人都怕毕加索那古怪脾气,因此,他们当时都没敢给张大千一个肯定的答复。

于是张大千决定自己联系,他请翻译给毕加索在昂蒂布市的居所打电话。电话是毕加索的秘书接的,他请张大千到陶器展览会上与毕加索见面,因为毕加索将到展览会上主持开幕典礼。

张大千正在思索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人群骚动起来,就如同一阵飓风刮过海面,掀起波涛一般,每个人都在兴奋地呼喊着:“来啦!呜!来啦!呜!”

张大千举头看去,只见毕加索从人们的头上飘了过来。原来,他是被人们抬在肩上,举着走过了成千上万人的头顶的。人们跌跌撞撞,紧随其左右,狂热地向他欢呼,人们不时地把芬芳的花瓣撒在他的头上、身上。

毕加索飘浮在人浪之上,咧着嘴哈哈大笑,时时挥舞着双手,向狂热的崇拜者致意。

张大千平生第一次见到一个画家能拥有这么多痴狂的崇拜者,他仔细端详毕加索:头顶微秃,额头突出,双目深陷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根本不像一位75岁高龄的老人。

这种热烈混乱的场面,根本容不得两位大师说话。等毕加索主持完开幕典礼之后,赵翻译走到毕加索面前,说明了来意。

毕加索友好地在翻译的肩上拍了拍,将身子微微倾斜,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然后,他回过头来,用目光与张大千打招呼。然后,他又被更多的人围了起来。

翻译回到张大千身前说:“毕加索先生说,现场人太多,太乱,没有办法交谈。他邀请先生夫妇明日中午到他别墅午餐叙谈!”

7月28日11时30分,艳阳高照,张大千夫妇与翻译来到地中海边毕加索的乡下别墅。

他们到达那里时,看到毕加索亲自站在门厅里迎接。他见到张大千后上前几步,两位大师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但是,两个人却没有过多寒暄,就直接走进屋内。

他的女秘书杰奎琳悄悄告诉张大千的翻译:“毕加索先生夏天在家里从不穿上衣,这次为了表示尊重,破例穿上了花纹衬衫,而且还穿上了皮鞋。”

两个人的气质、思维、艺术创作方法虽然大相径庭,但深谈之下,又感觉有许多相似之处:张大千绘画由母亲启蒙,而毕加索则是当图画老师的父亲启蒙。而且他们都是各自在遵承本国传统的基础上,广泛地接触了各种传统流派,再加以创新而独领风骚的。

张大千在艺术上主张:“一定要在像与不像之间,得到超物的天趣,方算是艺术。”而毕加索也主张:“作画应集中精力注意相似之处,一种比现实还要真实的相似之处。”

张大千一生将近一半岁月寓居海外,但生活习惯始终保持着中国式传统;毕加索一生中有3/4的时间生活在其他国家,而他也一直保持着西班牙的生活习惯和气质。他们都拒绝放弃祖国国籍加入其他国籍,他们都以永远属于自己的祖国而自豪。

谈话间,毕加索拿出5大本他自己学习中国画的作品请张大千指教。

张大千一看就知道他是习齐白石的画风,不由暗自惊讶,名满天下的西方现代派艺术大师毕加索,为什么要花如此多的精力去学习古老的中国画技法呢?

毕加索似乎看出了张大千一副惊奇的样子。他解释说:“这是我学齐白石的作品,请大千指正。”

张大千先说了一些恭维的话,然后给毕加索讲了中国画的绘画精神与玄象及毛笔的使用等有关知识:“中国画讲究‘墨分五色,层次互见’的特征,不必过分求形似。”

然后他诚挚地指出:“您的中国画虽然有功力,但由于不太了解中国画的用笔和用墨,所以没有焦、浓、重、淡、清五色的韵味,没有韵味,就只有象形而没有意趣。”

毕加索静听着张大千侃侃而谈,并频频点头表示理解。听完之后,他对张大千说:“请张先生写几个中国字看看。”

张大千并不推辞,提起桌上一支日本制毛笔,一挥而就写了“张大千”3个字。

毕加索仔细端详着这3个字,突然说道:“我最不懂的是,你们中国人为什么非要跑到巴黎来学艺术?在这个世界上谈艺术,第一是你们中国人有艺术;其次为日本,日本的艺术又源自你们中国;第三是非洲黑人有艺术。除此之外,白种人根本无艺术,不懂艺术。这么多年来,我常常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有这么多中国人乃至东方人要来巴黎学艺术!”

毕加索两眼发出灼人的光芒,逼视着张大千:“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惊人之论,令张大千异常激动。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远离祖国的异邦土地上,能够听到异国艺术家对自己祖国艺术的崇高评价,怎能不使他深感自豪。他真想痛哭一场才高兴。就连那位年轻的华裔翻译眼眶中也溢满了泪水。

毕加索指着张大千写的字和那5本画册接着说:“中国画真神奇,齐先生画水中的鱼儿,没有用一点色、一根线去画水,却使人看到了江河,嗅到了水的清香,真是了不起的奇迹。连中国的字,都是艺术。”

张大千完全被他感染了,心里说:“这才是真正的毕加索。”

突然,毕加索声调低沉下来,他伤感地说:“我没有去过中国,我很想去……我可能永远都不能画中国的墨竹兰花!”

张大千心中突地一震,看着这位75岁的老艺术家。

毕加索也迎着张大千的目光,对视着,毕加索说:“张先生,我感到,你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这是他直接评述张大千,更是他对中国艺术的崇拜。张大千默然无语,只以中国礼仪向毕加索致以庄重的一躬。

毕加索邀请张大千一行共进午餐,饭后他们又在花园里漫步。在明媚的阳光下,两个人继续纵论人生、友谊、艺术。

毕加索平生不喜欢拍照,但那天在一位法国记者的提议下,他与张大千和夫人高高兴兴地在庭院中照了一张合影。

临别时,毕加索把大千夫妇过目并得到称赞的那幅《西班牙牧神像》送给大千作为留念。这是一幅由大小不等的黑点和粗细不同的黑线组成的人头像,满头须发,鼻子歪在一边,两眼一大一小,像鬼脸似的非常古怪。很少送画给人的毕加索在画上题写了“赠张大千毕加索56.7.28”等字样。

消息传开后,马上就有画商前来找张大千,要以几十万美元买下毕加索赠给他的那幅画。但张大千坚持不卖,后来他把这张画挂在巴西八德园客厅的正中墙上,不少的来访者都在它下面合影留念。

会面后不久,张大千为毕加索画了一幅《墨竹》,画中两根墨竹一浓一淡,深浅相宜。张大千的题字是:

毕加索老作家一笑

丙申之夏 张大千爰

张大千送毕加索《墨竹》,而没有送自己最拿手的荷花,自有一番用意:竹为岁寒四君子之一,它表明张大千与毕加索是君子之交的情谊,而且墨竹最能体现中国画的用笔特点,也合乎书法的用笔,从中可窥见中国画的奥妙和意境。

同时,张大千看到毕加索的毛笔不是中国的优质毛笔,还送了一套中国汉代石刻画拓片和几支精制的中国毛笔。

对两位大师的会晤,巴黎及西方新闻界纷纷给予评论,报刊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加以渲染,称之为“艺术界的高峰会议”“中西艺术史上值得纪念的年代”,赞誉“这次历史性的会晤,显示近代中西美术界有相互影响、调和的可能”,“张大千与毕加索是分据中西画坛的巨子”。

荣获金奖名扬世界

与毕加索会晤后不久的一天,张大千午睡起来,正坐在旅馆静静的房间里。

这时,巴黎市中国艺术会会长、女画家潘玉良在徐雯波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因为他们早就已经熟识了,因此张大千只笑着说:“请坐吧!”然后低头开始作画。

潘玉良接过徐雯波为她沏的茶,静静地看着房间里挂着的一幅著名画家溥心畲赠张大千的诗:

滔滔四海风尘日,宇宙难容一大千。

却似少陵天宝后,吟诗空忆李青莲。

潘玉良原名张玉良,与张大千同龄。她自小就被亲舅舅骗卖到青楼为妓,后来有幸结识了芜湖海关监督潘赞化,并娶她为妻。她自此走上艺术道路,并随夫改姓潘。

潘玉良天性聪慧,生活的坎坷又养成了她坚忍的毅力。她矢志奋斗,先后在上海美专、里昂国立美专、罗马国立美专学习,然后在上海美专、里昂国立美专任教。

自20世纪30年代起,潘玉良就从画上认识了张大千,并成为他的艺术崇拜者,后经恩师刘海粟先生介绍,与张大千结识。

这时,张大千停下手中正画着的画,转身看着潘玉良,不无凄凉地说:“我已经老了,别的不说,目力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我总是担心它还要加重。过去我一个月可成百十幅画,可是现在,唉,连一半也达不到喽!”

他左手轻轻地捋着长髯,目光透过潘玉良的头顶,穿过她身后的白壁,望向无限远方,然后慢慢吟成一诗:

瀑落空山野寺颓,青城归梦接峨眉。

十年故旧凋零尽,独立斜阳更望谁?

这时,潘玉良凝视着张大千,观察着他宽阔的额头、微闭的双唇、注视前方的双眼,就连他脸上的一丝表情也不放过。突然她萌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给张大千塑像。有了这个想法,潘玉良马上说:“张先生,我要给你塑尊像。”

张大千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的思绪还留在自己的意境之中:思乡又漂泊异乡,怀国又投荒他国!

金风横扫巴黎之时,张大千偕夫人回八德园去了。

此时,潘玉良仍然废寝忘食地在她的画室里呕心沥血。她用手背揩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然后长舒一口气,后退两步,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作品: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格,照亮了桌上一尊半身塑像——张大千头像。

1958年8月,在巴黎多尔赛画廊举办的“中国画家潘玉良夫人美术作品展览会”上,一尊半身铜像《张大千头像》最引人注目,参观画展的人们在这尊中国艺术家的头像前流连忘返,发出一声声的真诚的赞叹。

不等展览结束,这尊张大千的半身铜像,连同她的水彩画《浴后》一同被法国国立现代美术馆购藏。这尊与真人一般大小的铜像,同罗丹等艺术大师的杰作一起,永久地陈列在了这座著名美术馆的展厅里。世界上每一个游客到这里参观时,都会看到这位中国艺术大师的立体形象。

1958年,张大千60岁。他的国画作品《秋海棠》参加了美国纽约举办的“世界现代美术博览会”,被国际画协会推选为全球最伟大的画家杰作,并获得金质奖章。而他本人获得了该协会公选的“当代世界第一大画家”的荣誉称号。

全世界的报纸、通讯社都播发了这一消息:

这个荣誉,是张大千先生几十年艺术追求的结晶,是他血和汗的凝聚。这个荣誉,也是源远流长、独具特色的中国画的胜利!

张大千得到这份殊荣是当之无愧的,他用几十年的心血换来了世界对他的承认。这个最高荣誉不仅是对张大千的评价,也是对张大千所代表的中国艺术的评价。

绝妙的中国绘画艺术,终于在张大千的努力下,获得了世界级的崇高荣誉!

1959年,法国巴黎博物馆成立了永久性的中国画展览厅,张大千的12幅作品参加了开幕式,但他本人并没有去巴黎。

此时的他,已经应邀去了台湾,在台北举办了“张大千先生国画展”。同时应台湾故宫博物院之邀,张大千为故宫藏画作鉴定,后来写成《故宫名画读后记》。

鉴于张大千的艺术成就,台湾当局的“教育部长”、原清华大学老校长梅贻琦代表有关方面,授予张大千“金质文化奖章”。一时间,台湾掀起了一股“张大千热”。名声越叫越响了,上门祝贺并求张大千作画的人终日不绝。

但这时,张大千却越来越受到眼疾的困扰,于是决定去美国治病,顺便到日本、法国、瑞士、西德等地游历。

3月到达美国,威廉·毕凡姆医生为张大千检查,他眼球后部微血管破裂55处,要立即缝合,其他疾病治疗要稍推后。但鉴于张大千年事已高,又有严重的糖尿病,不能开刀,决定先给他保守治疗,10月份再来采用紫色光射机治疗。

不料回到巴西静养期间,一天他错把三级台阶看成了两级台阶,一脚踏空,摔断了右脚两根趾骨。

消息传出,不少朋友纷纷解囊捐助,一时就集了上万美元,这令张大千深为感动。

10月,再去美国,张大千在医生处做了费用昂贵的紫色光射机治疗。刚开始感觉效果很好,可惜回到巴西后,右眼视力又突然下降,三步之外几乎看不见人。

他的眼病时好时坏,名医请了不少,大医院进的也不少,但效果都不是太理想。眼疾成了张大千晚年的一大心腹之患。

勇于突破再创辉煌

张大千在海外画展不断,他的声誉如日中天,名扬世界。但他并不满足,他仍在探寻艺术的无穷境界。

尽管年进老迈之列,又受眼疾困扰,但张大千并不服老,他常自比三国黄忠,并对家人说:“我比黄忠还小些吧!艺术道路上不进则退,当了个什么‘世界第一大画家’不画画算哪门?”

张大千在苦思着突破之路,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他就一直研究在绘画中使用大泼墨、大泼彩的技法。1956年从巴黎回来之后的那个久旱骤雨之日,他以泼墨法为主画了第一幅作品《山园骤雨》,当时就有人敏感地认为:这也许是一条突破新路的信息!

他又想起前几年自己写的一句话:“抉造化之玄奥,觇运会之降升。衡鉴之微,唯以神遇。”

“对!”他不由豁然开朗,手一拍床边,“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哈哈!”

第二天一早,张大千练完一套太极拳,回到画室铺开大纸,写了一副对联,每个字都有碗口大小:

身健在且加餐把酒再三嘱

人已老欢犹昨为寿百千春

这是集黄庭坚、辛弃疾的诗句而成。他退后两步欣赏已毕,随即命人拿去装裱后挂在画室内,开始了他辛勤的闭门修炼。

从此,张大千以从中国传统绘画技法中吸取的营养为基础,融合西方绘画技法,创新求胜,在画面上大面积运用积墨、破墨、积色、破色等技法,使其作品焕然一新。

1960年,张大千又在巴黎举行近作展,共展出作品30件,大部分为大泼墨作品。接着,这30件作品又在布鲁塞尔、雅典、马德里等处巡回展出。

1961年,张大千在日内瓦举行近作展。并在巴黎举行巨幅荷花展。这幅荷花后来被纽约现代美术博物馆高价收藏。

在展览期间,张大千有一次去他的义妹、音乐家费曼尔女士开的大观园餐厅吃饭,忽然发现很多餐具上烧有一幅中国水墨画,画面是一个在草叶上的刀螂,而绘画风格颇似齐白石,便问费曼尔:“这是谁画的?”

费曼尔高兴地说:“哦,有一次毕加索来我这儿吃饭,偶然跟我提起了你,也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他高兴地当场就用毛笔画了这幅画赠给我。我于是就把它烧在餐具上做装饰了。”

张大千颇感兴趣:“原来这个老先生还在学习中国画。”

饭后,他让费曼尔拿来纸笔,也即兴画了两幅花卉小品。后来费曼尔也把它们都烧在了餐具上。这段美谈传开后,大观园的生意也比原来更红火了。人们有时来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品尝美味,更是来欣赏两位大师的餐具的。

同年冬,他又在圣保罗举办了近作展。

1962年,张大千创作了4幅通景巨幅《青城山》,这成为张大千大泼墨技法的代表作。这幅画长555.4厘米,高195厘米,取材于他所“平生梦结”的故乡青城山。4幅作品通景相连,云海峰峙,烟雨迷蒙,气派宏大,笔墨酣畅淋漓,一气呵成。上面还有张大千题写的诗句:

沫水犹然作乱流,味江难望浊醪投。

平生梦结青城宅,掷笔还羞与鬼谋。

这幅作品的出现,立刻引起各方面的关注和兴趣,同行都被它震惊了,感到了它的非凡意义。

张大千在这幅画中,运用了西方绘画中光与色、明与景的处理技法,但采用的形式、手段到绘画颜料和工具仍然是中国传统手法,只是张大千通过变法,气势更加雄浑苍老和宏大精深了。

他由以往的细笔改成了大笔,重视渲染,将水墨与青绿、泼彩与泼墨融为一体,表现出祖国山水的意象。这正是张大千独创的泼彩法、墨彩全泼法,他为中国画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一些美术评论家准确地判断,这是张大千艺术道路上的第三个里程碑,他的艺术生命又跨入了一个新的更高境界。

而有些人在震惊之余,也发出了怀疑之声:“一个60多岁、身患多种疾病的老人,怎么能画出这样气势恢宏、迷离混沌的东西?”

1963年初,正在纽约举办画展的张大千听到了这种挑战的声音:“张先生,俗话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我不信你还画得了这样的大画!如果行,可不可以当众画一幅?”

张大千接受了挑战:“你要怎么着才能相信?”

“我受一位很有地位的美国人委托,请您画一幅长24尺、宽12尺的6幅荷花通景屏。她的名字保密。”

张大千不由心里冷笑,他一捋长髯:“这算什么,更大的我也可以画!画出来又怎样?”

来人也不示弱:“我的委托人愿出10万美元以上的高价购买先生这幅画,条件是当众画。”

张大千仰天长笑:“就这样,我明天就画,请你当面观看!”

第二天上午,闻讯赶来的华侨、字画商、记者等各界人士云集张大千下榻的旅馆宽大的客厅。地上摆着两丈多长的数幅宣纸,毛笔、墨汁、彩色颜料都准备好了。记者们也准备好了照相机,大家都等待着这场好戏开场。

随着爽朗的笑声,张大千来了。他左手提长袍,右手拄藜杖,长髯飘飘,走到人们面前:“嚯,来了这么多人哪!”

夫人跟在他身后,帮他将长袍袖和白绸衬衣衣袖捋了上去。人们从他的举止,确实看出了他的一丝老态,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但当张大千脱掉布鞋,穿着布袜站在宣纸上的时候,眼皮一撩,双目立刻射出炯炯神光,神情为之一变。

只见他双手捧着盛满散发出清香的墨汁的紫色云纹大水盘,若断若续从左到右地把墨汁泼到宣纸的各处,就像在练习太极拳一样,步伐轻柔而矫健,情态昂然,一点也不像一个64岁的老人。

人们的视线全被在纸上浸润的一团团墨汁吸引住了,呆呆地看着,弄不明白这个中国老人在搞什么名堂。

只见张大千掣起了两尺多长的“师万物”巨笔,在画面上顺着铺洒的墨汁随形勾勒,笔锋纵横驰骋,如疾风骤雨一般……

人们慢慢看出了一些名堂:“这不是一塘繁茂的荷叶吗?”

画室里只听到“沙沙”的纸响,人们都紧张得抿住了嘴唇。张大千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全神贯注,时蹲时站,银髯飘摆,就如挥刀纵马万军中取敌首级的老黄忠一般。

时间慢慢流逝,有的人腿都站酸了;记者累得脸上流满了汗珠,一边拍照,一边笔录现场。

张大千终于停笔抬头,手捋胡须朗声说道:“怎么样?还有人说我老吗?”

众人仔细欣赏,惊叹拜服:这是一塘繁茂连天、生机盎然的荷花,而且每一幅既是独立的佳作,又是24尺整幅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位年过花甲又患有疾病的老人,却仍然有如此高超的画技、敏捷的思维和强韧的体力,这真是一个奇迹!

这幅荷花通景屏被美国发行量最大的刊物《读者文摘》的女编辑主任花14万美元高价购藏,创下了当时中国画售价的最高纪录,也创下了张大千自己售价的最高纪录。

画卷运到了以装裱精美著称的日本东京,日本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中国画,装裱师傅找不到这么长的裱褙室,不得不打通了两间宽大的工作房。10个工人一齐动手都无法提起,只好用了20人才完成了这幅画的裱褙,使高超的师傅们累得筋疲力尽。

张大千的名气更响亮了,人们称他为“神奇的张大千”。而他在报纸上的照片更被加了旁注:

中国的活神仙。

张大千让中国绘画艺术高高地站立在世界的顶峰。

积极弘扬祖国文化

张大千不仅使中国绘画艺术崛起于世界,而且更是一位不倦地弘扬中国艺术的“文化大使”。

在此之前,由于中国多年闭关锁国和战乱不断,中国画在世界上的地位一直不被看好。而张大千在海外期间,足迹踏遍于欧洲、美洲、日本和东南亚;在美国、法国、日本、比利时、希腊、西班牙、瑞士、英国、联邦德国、印度、阿根廷、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韩国,和香港、台湾等地区举办了80余次画展。

张大千始终以弘扬中国文化和艺术为宗旨,除了绘画,他还以中国的园林艺术、美食、文化,甚至他的中国人的气质、风度和穿着打扮,征服了无数的外国人。

1963年5月,张大千在香港见到了从内地来探望的女儿张心瑞、张心庆。张大千悲喜交集,泪如雨下。张心庆告诉父亲,母亲曾正蓉于1961年在成都病逝,由四川省文化局专门拨给了安葬费。张大千在难过之余,也感谢祖国对他及家人的关怀。

张心瑞当时是四川美术学院老师。她自幼随父亲学习书画,很受张大千疼爱。她随父亲在香港办完画展后,又一起来到巴西“八德园”,同去的还有张大千从未见到过的外孙女肖莲。

张大千终日与外孙女在八德园嬉戏玩耍,当时恰逢张心瑞36岁生日,张大千亲笔为女儿画了巨幅画《八德园山水风景图》作为纪念。

画完之后,他深情地拉着女儿的手,眼眶中溢满了泪水,伤感地说:“时光流逝何如是之速!与吾儿分别,竟18年矣……”话未说完竟已是热泪滚滚而出。

心瑞和肖莲朝夕相伴在张大千身边,陪他作画、聊天、散步。有一次,心瑞临摹父亲过去的一幅《岁朝图》,张大千看后高兴得连连点头,提笔在画上略加点染润色,并在画上题词:

拾得(心瑞乳名)爱女,远来省亲,温渍之余,偶效老夫墨戏此临《岁朝图》,颇窥堂奥,喜为润色之。爰翁并识。

张心瑞注意到,父亲虽然久居海外,但一直心系祖国,关注着国内的情况。张大千的书架里有许多大陆50年代以后的出版物,如黄宾虹等画家的画册,还有一些历史、文物考古方面的书籍,梅兰芳先生的录音带等。

在园中散步时,张心瑞发现“八德园”完全是一座中国城。园内的山水、草木都按中国式风格布置,包括室内的家具、喝茶的沏法、饭菜的风味都是中国式的。父亲无论冬夏,都穿中国衣衫和布鞋,按照中国的风俗过年过节。

每逢张善孖、曾熙和李瑞清的生辰和忌日,张大千总是亲自率领全家人,按中国传统礼仪上供祭奠。

在教育子女方面,张大千也完全按中国传统的观念:和睦共居、长幼有序、勤俭持家,并且严厉到不许家里说外国话。

他与外国客人交谈也是用四川内江方言,还说:“为什么我一定要说外国话?外国人为何不跟我说中国话?”

1964年4月,张心瑞就要起程回国。临走那几天,张大千整日作画不停,他要给亲人留下永久的纪念。

他给7岁的小肖莲画了一本山水、花卉画册;还单为外孙女画了一幅《雀石图》,并题了一首诗:

送一半,留一半,莲莲、莲莲你看看,到底你要哪一半?

写完后张大千笑着对肖莲说:“爷爷这幅画只给你一半,我也要一半哟,你自己挑要哪一半,爷爷好为你裁开。快说。”

肖莲以为是真的,仔细地横看竖看,怎么都会把画弄坏,急忙求张大千:“爷爷,这怎么分得开呢?不要裁好不好?裁就裁坏了!”

大家都被孩子的天真逗乐了。张心瑞看女儿都快急哭了,笑着说:“傻孩子,爷爷逗你玩的。快谢谢爷爷。”

肖莲看着张大千,张大千笑着说:“喔,爷爷不裁了,全部给你。哈哈!真是个老实孩子!”

张心瑞离开巴西到香港,张大千专程送到香港。一到香港,张大千又专门给肖莲画了一幅山水《摩诘山园图》。画作成了,张大千久久凝视着女儿和外孙女,欲语又止,再次提笔在图上方写下长跋:

此予新得,磐磵泉石之胜,当为摩诘冠……务将还蜀。治乱不常,重来知复何日?言念及此,能无怅恨!

短短数语,无不充满爱怜和遗憾。临别之际,张大千又为家乡的领导和朋友们作了一些画,请女儿带给他们,并转达一个海外游子的心意。

张心瑞回国后深情地写道:

一系列的情况使我深信,父亲一直是一个热爱祖国、怀念祖国的人;祖国人民对我父亲的爱护和怀念,我相信,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1964年,张大千来到东京,请日本医科大学樋渡正五教授治疗眼疾。检查后发现,他两眼除患有白内障外,右眼血管硬化,眼球底出血。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摘除了白内障,出血停止,病情有了一定的好转。

这年5月10日是张大千65岁生日,正巧是在联邦德国科隆举办画展期间。这一天,表弟喻钟烈和朋友们特意在莱茵河的游船上为他设宴庆贺。

喻钟烈是张大千表叔喻培伦之子,比表哥小33岁,很早就出国留学并定居,他还娶了一位德国太太。

当日碧空如洗,游艇轻快地昂着蓝白相间的头向下游驰去。莱茵河就如一块铺在玻璃板上的淡蓝色软绸。

张大千穿着长袍、布履,手拂长须,高兴地和朋友们谈笑着。两岸时而是平缓的草地,时而是丛生的树林,岸上与相邻游艇上的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他,因为多数人虽然听说过这位中国画大师,却没有见过他。

后来当人们知道游船上那个被称为“张先生”的长髯老者就是张大千时,不由得都热情地向他招手致意。同船的游客则纷纷请他签名。

嗅觉灵敏的记者马上凑上前来:“张先生,请问你再次畅游莱茵河,是为观景还是有其他原因?”

张大千神采飘然地答道:“鄙人痴长六十有五,今日敝表弟喻钟烈特约其同事为老朽做生日。”

表弟喻钟烈与同事们见此情景非常兴奋。因为严肃的日耳曼人很少对外国人表示这么狂烈的热情,是张大千以他中国人的气质、风度及艺术魅力征服了日耳曼人,都感觉张大千真为中国人争气。

有记者又问到他去年在新加坡、吉隆坡和纽约等地的画展均获成功,这次在科隆再次获得空前成功有何感想时,张大千略一思索,朗声答道:“此次鄙人到贵国举办个人画展,深感贵国人民好客之谊和酷爱艺术之风。画展之所以取得成功,并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成功,而是中国绘画艺术千年不衰之魅力所致。”

一位友人敬仰张大千的风采和艺术,引用了歌德的一首诗赠给张大千以示祝寿:

开展的生命,

长年的努力。

不断地探索,

继续地建树。

从来不闭塞,

经常地通达。

忠实地保护旧传统,

善意地发扬新作风。

态度严肃,

目标纯洁,

方才达到今日的境地。

画展尚未结束,西德四大银行之一的商业银行与德国航空公司将所有的画买下,准备在联邦德国全境内举行巡回展览。

科隆市长破格参观了这一并不是政府承办的民间画展,还亲自在市政大厅设宴庆祝,随后市长又亲自用自己的游艇陪同张大千再次游览了莱茵河。但喻钟烈在不经意中发现,表哥在凝视莱茵河时,忽然有一丝黯然神伤的表情。

记者将此盛事在报纸上连载报道,于是,张大千的美髯又飘洒在德国的报纸上。

1965年底,张大千正在伦敦开画展,突感不适,于是赶往美国治疗。12月14日,经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附属医院检验,发现他胆囊有龙眼大小的结石两粒,还有不少小结石。经过3个星期治疗,基本治好了胆结石。

住院期间,张大千保持了乐观的心态,他说:“苏东坡曾说‘因病得闲真是福’。往日穷忙,今日才知此言极妥帖。”

张大千多年来始终坚守着年轻时在日本留学时立下的誓言:“今后无论在国内国外,永远只穿中国衣履,使用中国语言。”

因此虽然在国外居住了这么多年,但他一直以中国的风俗习惯生活。无论他去哪里,总是一袭中国长衫、圆口布鞋,须发飘然,有时还戴着自己制的“东坡帽”。在外国人的眼中,他永远都是手提长衫,昂首阔步的“美髯公”形象。他以做一个中国人而自豪。

他始终不忘故乡的情景,有一次他观看相册,往事一幕幕如此新鲜,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情不自抑作诗一首:

不见巴人作巴语,争教蜀客邻蜀山。

垂老不无归国日,梦中满意说乡关。

他一生画过无数国外山水,如《瑞士戛山》《海峤二士》等,但始终不画小汽车、洋房和西装,甚至在外国山水上添上中国古装仕人。

张大千67岁生日时,表弟喻钟烈夫妇飞越大西洋来到巴西为表兄祝寿。张大千非常高兴,热情招待表弟伉俪。

喻钟烈看到张大千列出的菜单,惊奇地问道:“炒虾球、酿醋背柳、白汁鱼唇……在表哥家竟然能吃到这样地道的中国菜,简直太出乎我意料了!”

表兄弟一起度过了两星期的快乐时光。临别前,兄弟俩一起漫步在五亭湖边,喻钟烈看了一眼表哥,忽然问道:“表哥,当年在莱茵河上,我发现你在高兴之余突然有一刻神情黯然,当时我不好多问。今天我又见你似有心事。我憋了两年也难解,不知当日……”

张大千抬起头来,嘴角微微抽搐,双目直视表弟答道:“当日我突然想起了扬子江。”

随后,张大千吟起在《六十七岁自画像》上题的一首诗:

还乡无日恋乡深,岁岁相逢感不禁。

索我尘容尘满面,诸君饥饱最关心。

当晚,兄弟俩坐在五亭湖畔,一轮皎洁的明月嵌在无边无际的苍穹,周围一切景物都笼罩在朦胧之中。

张大千声音低沉地对表弟说:“小时候,修哥给我讲诗词,开篇就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当此明月,焉能无情,岂不眷念旧国!中国有句古话:‘小草恋山,野人怀土’,身为中国人,就不能忘了祖宗。”

喻钟烈看到,两滴清泪顺着表哥的面颊流了下来。

喻钟烈原本年轻气盛,一直追随于欧美的西方文明,对祖国文化早已不太感兴趣,生活习惯上也早已抛弃了中国方式。但自他在海外见到张大千后,却深深地被这位着中国衣衫、说四川方言的老表所吸引。

喻钟烈自那次科隆画展见到表哥的作品后,宛如回到了家乡的山水间,倍感亲切。他看到张大千受到无数外国人的崇拜而更心生惭愧。而与张大千在圣保罗喧哗的闹市中心,看到表哥着中国长衫,昂首阔步,被人奉为“中国的活神仙”,显得那么潇洒,他更差点流下泪来,为表哥的风度折服、自豪,也为自己失去炎黄子孙的气节而惭愧。

从此,喻钟烈在表哥的潜移默化下,慢慢改掉了自己身上的“西化”习惯,重新回归对祖国传统文化的崇敬。

1967年至1973年的6年里,张大千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博物馆、加州卡米尔城莱克美术馆、纽约文化中心、洛杉矶考考威克美术馆、圣约翰大学、法兰克·卡诺美术馆、波士顿队尔伯特·兰敦美术馆、旧金山磔昂博物馆、卡米尔拉奇博物馆、洛杉矶安克鲁画廊等地共举办了近20次画展。

张大千的画倾倒了千千万万的美国人,美国洛杉矶市授予他“名誉市民”的称号,加州太平洋大学还颁授他“荣誉人文博士”学位。

张大千坚持弘扬中国的文化,使世界上无数的人们认识了中国,认识了优秀的中国文化,并使无数的海外炎黄子孙都为之自豪和骄傲,他不愧是中国的“文化大使”。

离开巴西移居美国

在海外居住日久,张大千的思乡之情越来越重。在为疾病痛苦所折磨的时候,他也越来越思念家乡和亲人们。

自二哥逝世之后,每逢三哥张丽诚、四哥张文修的生日,他都要作画遥祝。

1966年四哥张文修82岁生日,张大千画了一幅《黄山旧游图》,并在画上感伤地题道:

丙午春,记写黄山旧游,寄呈修哥诲正。吾哥年八十有二,弟亦六十八矣,相望不得见,奈何,奈何!

张大千出国时随身携带了母亲画的《猫蝶图》、二哥画的虎等作品,他把这些画当作最珍贵的宝物珍藏,从不轻易给别人看。而自己常常一个人的时候,久久地观看这些画,常常看到泪水洒满衣襟。

同命相连、饱受思乡之苦的于右任先生知道之后,深为老友的爱国思乡之情而感动,作了一首《为张大千题先人遗墨》相赠:

天涯人老忘途远,君莫话前游。风云激荡,关河冷落,贤者飘流。

一支名笔,三年去国,万里归舟。依依何事?先人遗墨,并此神州!

张大千看到“先人遗墨,并此神州”这两句,拨动了他心底的万丈情丝。

张大千常常想完成一件表现伟大祖国气魄的作品。1968年4月,他不顾视力极差、疾病缠身,仅仅用了10天时间,就完成了巨幅长卷《长江万里图》。全图分为10个段落,起笔于青城山下的岷江索桥,收笔于大洋岸远望的长江入海口。

这幅巨作,高53.3厘米,长1996厘米,再现了锦绣河山的万千气象、瑰丽壮阔,气势上超过了南宋画家夏珪六丈四尺长的《长江万里图》。

《长江万里图》作为张大千送给在台湾的老乡张群80大寿的礼物,5月9日转交给张群,随后在台湾故宫博物院展出,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台湾同胞。很多青年都是第一次从这幅画上见到祖国的长江。许多从大陆去的老年人,仿佛又回到了故乡,激起心中的故国之思,个个都热泪盈眶。

人们纷纷争相抢购这幅画的复制品加以珍藏。

著名美术评论家黄苗子曾有一段精彩的评论,概括了这幅巨作高超的艺术手法和不朽的艺术价值:

这幅作品正如一个大交响乐章,时而黄钟大吕,管弦镗嗒;时而小弦切切,余音绕梁;时而豪丝哀竹,绵渺流畅。轻盈处如美女披纱,凝重处如庄严妙相。有时疏能走马,有时密不藏针。五丈多长的一幅卷子,他一气呵成,得心应手。

我们不能否认张大千有很好的记忆力,对万里长江的主要特点,经过30多年还了如指掌并且画了出来。

但是,我以为更重要的是他具有深挚的乡土之爱,对祖国的山川人物有骨肉之情。离开这些,再高明的技法也是无源之水,日渐枯竭。

成功的画家需要很多条件,但最需要的,首先是充沛的感情,对祖国大地山河的爱恋。

后来,这幅画还在美国纽约福兰克加禄美术馆、芝加哥毛里美术馆、波士顿亚尔伯—兰敦美术馆展出,吸引了一批批海外中国人和外国人。

1968年7月21日,曼谷《世界报》经过在泰籍华人和华侨中进行广泛的民意调查,推崇张大千为“当代中国最佳画家”。

时光荏苒,10多年过去了,1968年张大千70大寿时,曾感慨地画了一幅自画像,并题诗道:

七十婆娑老境成,观河直觉负平生。

新来事事都昏聩,只有看山两眼明。

为什么在功成名就之后,会有如此落寞的心情呢?因为他费尽千辛万苦经营的八德园,就将要忍痛放弃了。

由于巴西政府准备在八德园附近修建水库,按设计规划,这一带将要被淹没,因此政府要征收。

八德园的被征对张大千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曾经花费过他的心血,一旦离去,心中的失落难以言表。

之后,张大千考虑到美国加州有较多的华侨和老相识,于是带着夫人、儿子、女儿及一家人移居美国西海岸,在旧金山南面的观光小城、加州的卡米尔城购下一处住宅,取名“可以居”。

可以居比起八德园的宽敞与气魄来,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环境非常秀美。它的附近是颇负盛名的“十七里海岸”,怒涛拍岸,岩石奇特,非常壮观。沿岸苍松处处,草坪如茵,奇花异草,珍禽驯鹿,海中有小岛,海鸥群集,白浪滔滔,真可谓人间仙境。

张大千的心境渐渐地安定了许多,在可以居期间,他陆续在洛杉矶美术馆、旧金山美术馆、台北故宫博物院及香港大会堂举办了画展。

1972年春节刚过,张大千终于在“十七里海岸”内找到了一处地方。“十七里海岸”曲折而壮阔,公路两旁到处是一片花海。他看中的新居地点不靠海,但是数栋平房周围尽是茂林修竹,浓荫垂碧,青翠欲滴。对长久患眼疾的张大千来说,多看一些绿色景致是有益处的,于是他毫不犹豫买下了数亩地,命名为“环荜庵”,仍然准备建造一座中国式庭园。

以前在国内各地时,张大千从来不亲自构筑园囿,上海的租界、苏州的网师园、北京的颐和园听鹂馆、青城山的上清宫,都已经是最美的各具特色的园林了。

但自从到北美之后,他施展开拓精神,把画面上的构想和创意,适度地转到实际园林上,凭借经营八德园的经验,把环荜庵修建得井井有条。几经寻觅,运来一块重达5000千克的巨石置于梅园,并题为“梅丘”。

乔迁之日贺客盈门,张大千接连几天都处于兴奋之中。

宴席之上,有人大赞六小姐心声的麻婆豆腐色香味俱佳;有的夸奖梅丘上的数百株梅树姿态各异,景寒添香;也有人对斜径两侧的各式盆景赞不绝口,巧夺开工,自成一统。后来就说到了环荜庵这个名字上,大家都说这个名字不好理解。

张大千慢慢地说:“这也难怪,诸位一辈子居住海外,中国的古书读得少些。这是取自《左传》的典故:‘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意思是驾着牛车,穿着破旧的衣服去开辟山林,含有创业维艰之意。”

宴后,张大千作《移家》诗一首:

万竹丛中结一龛,青氈传守自潭潭。

老依夷市贫非病,久待蛮姬语亦谙。

得保闲身惟善饭,未除习气爱清潭。

呼儿且为开萝径,新有新翁住屋南。

随后他在洛杉矶安克鲁画廊举办个人画展,取得成功。由于这时他已在美国定居,一时成了当地新闻人物。当记者围拢张大千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时,张大千机智幽默地与他们打趣:“诸位,有个先生问我,为什么我的胡子少了许多,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作画要用毛笔嘛,我拔去做毛笔了。但这支笔作的画不对外,因为它画在我心上。”

在环荜庵,与旅美画家侯北人成了近邻,两个人经常你来我往,切磋画艺。

早在1956年春,侯北人暂居香港时,就曾登门拜访过张大千。侯北人师从于黄宾虹,当时张大千以石涛笔法画了一幅六尺墨竹送给侯北人。

11年后的1967年夏,张大千受美国斯坦福大学邀请,到该校博物馆开画展时,在加州卡麦尔城华侨邱永和开的旅馆里又遇到了已经旅居美国的侯北人。这时他已经是柏拉特艺术中心的中国画教授了。两个人一直畅谈到深夜才分手。

侯北人也对故乡怀着深深的思恋,因此他在侯宅种了不少中国的花木如梅树、海棠、桂树、玉兰、石榴、银杏等,并为住宅起名“老杏堂”。

1968年的洛杉矶,侯北人在杏花飘落时节见到了那幅永世不朽的《长江万里图》,不由百感交集,想起当年张大千站在海边翘首故国的情景,忍不住伏案挥笔,在《老杏堂杂记》中写下了一篇感人至深的观感散文:

作了这样漫长的万里之游,浮在脑际的,是那无尽无休的美丽的江山。在眼前的,是这幅令人陶醉的画卷。

当我慢慢把这复制本的卷子合上,望窗外异国的白云悠悠,杏花飘落,心中有无际的感怀,无边的叹息。

难道说那万里长江,壮丽的山河,在这一生,在我们这一代,就永远如梦似的缥缈,不可捉摸了吗?但愿山川有灵,告我们归期吧!

侯北人后来发誓:“此生此世,无论如何要回故国,看我长江!”

1969年3月,张大千到侯北人家看杏花。看到杏花,他又不由得想到了江南,回去之后就画了一幅《看杏花图》,并题了一首诗:

一片红霞灿不收,霏霏芳雨弄春柔。

水村山店江南梦,勾起行人作许愁。

张大千与侯北人共赏群花,怀念祖国。侯北人曾画过一幅《桂林山水》,张大千看后感慨至深,提笔在上题了一首诗:

八桂山川系梦深,七星独秀是幽寻。

渡江不管人离别,翘首西南泪满襟。

侯北人也是泼墨泼彩画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他和张大千一道,对完善泼墨泼彩画法作出了努力,并形成了自己的构图、意境。两个人成为至交好友。

第二年冬天,坐落在环荜庵西面小丘上的亭子建成了,张大千取苏东坡“此亭聊可喜”之意取名为“聊可亭”。

徐雯波说:“古人说六十不造屋,你七十有五,既然亭子都造了,也聊为可喜,再给它题副联如何?”

张大千欣然应允,几个大字一挥而成:

聊复尔耳,可以已乎。

从此环荜庵内曲径小路、竹亭梅园无不具备。

张大千在此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并在美国旧金山美术馆举办“张大千40年回顾展”,又先后在台北、香港、汉城等地举办大型画展。并荣获加州太平洋大学“人文博士”荣誉学位。

张大千的气度、风范和谈吐,承袭了我国传统的风貌,气质高雅,自然亲切,获得了世界各国人民的崇敬和赞扬。

侯北人赞叹张大千的泼彩法:

举世为之惊赞推赏,使中国山水画另辟一个新天地。

书法家王壮为说:

大千之可爱可贵,在于其画之繁者、巧者、细者都是超人一等的。

溥心畲干脆用“宇宙难容一大千”来概括对张大千的赞美。

于右任作《浣溪沙》称赞张大千说:

上将于今数老张,飞扬世界不寻常;龙兴大海凤鸣冈。

作画真能为世重,题诗更是发天香;一池砚水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