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 思慕，想你的时候，夜凉如水⋯⋯

从梦里哭醒是第七次了，如昔拭过额头冰冷的汗与眼角的泪水，书上说这是十五岁很正常的生理反应，这样的梦真的正常吗？她不敢想。枕头是湿的，如昔将它翻过身，拍拍松后枕下去。眼前的窗外是一轮朦胧的云月，树影摇曳时她觉得心底有一种忧伤，是从梦里袭来的。莫名的，她将手伸向前方，在月光中摆动着，看墙上的影子，纤细、修长地舞动。空气里寒冷将她裹上，不得不缩进被子里，如昔抿住唇，第七次了，就这样从半夜醒来，感受那些不属于她的哀伤。好倦，她曾经尝试很快睡去，再回到那个梦将它看清楚，可是每次梦醒后头脑越来越清醒，梦境却越来越模糊。这样下去会不会失眠？她很害怕，快睡着，如昔第四次在半夜里数羊，一只羊，两只羊， 三只羊⋯⋯

然而⋯⋯

梦是渗入墙隙的雨水，侵袭来了。

…… 好美，好香的茉莉⋯⋯

初绽，凝着露水的白色花瓣将她包围住，这一刻感觉太幸福了，真想在花儿里轻舞一曲，仰头望去天水一色。云是天空的茉莉，朵朵缠绵地飘过。风中，有人问她

/思慕，你喜欢吗？/

她点头，微笑着向面前轻划船桨的人儿。

/谢谢你⋯⋯孜然/

原来他叫孜然，深梦里另一个自己回忆起⋯⋯

孜然，笑起来总让她觉得像是夏季海边地微风。清爽，是他给所有人的感觉。喜欢在学校里与他一起骑单车，或在公园里散步，或在玄武上泛舟， 每天他们都在收集起所有人的羡慕，慢慢融进爱恋中。

忽然梦境里隐约有硝烟，有战火，那是什么年代？又是另一个自已在问。迷雾散尽，是一场夜月清凉。

夜空下，思慕与孜然正浪漫的扑弄着萤火虫。苍穹上却是一张老妪的脸， 迷茫与苍桑地呼唤着

/孜然，你在哪儿？半个世纪过去了，告诉我，你还活在这世上吗？/

月下的情侣看不见那张脸，听不见那声音。仍欣喜的望着瓶中的小虫儿。

/孜然/她问/学校的男同学都在组织救国会，你会和他们一起去当兵吗？

/

孜然搂住她，很温柔的告诉她/我会⋯⋯/

思慕眼底里是失望的，她不想用牺牲感情来证明自己爱国，生命里她只

这一次最自私。她挽紧他的手，不语。

孜然笑了，用手指刮她的鼻梁/我不是神，就算我牺牲了，我也不能停止战争。但我随时会为你当兵，只保护着你一个人。/

思慕的笑容浮现在沉睡的如昔脸上⋯⋯

情侣的背影在草地上远去了，天空中又出现刚才的老妪，风烛残年，眼神里，生存对她似乎早没了意义。她向远去的孜然伸出枯瘦的手来。/孜然， 那是你吗，回答我，你在哪里？/

深梦里的如昔想摆脱这张衰老的脸，可是她醒不来，温馨像被砸碎的玻璃，迅速没了，整个世界在摇晃着，好多杂乱的脚步声、军号声、车声、惨叫声⋯⋯血，满天的血雨腥风，她在跑，有人牵着她的手，在狭长地走廊里。

/快！爬上去/有人将她掺向一架木梯。

好困难，她手里像抱着东西。努力去看清他，孩子，对了！老师的孩子， 老师呢⋯⋯电线上，电线上挂着老师的头颅⋯⋯梦魇⋯⋯。

/思慕，抱紧孩子快上去啊⋯⋯/孜然的声音。

她费力的攀上去，推开那个隐敝的夹层，这么小，她和孩子都只能勉强的蜷缩进去。

/孜然，你⋯⋯/她哭了，伸出手去想拉他，夹层的门板被他慢慢扣上， 光明里是他一如往昔的笑容，黑暗渐渐吞噬尽他的容貌，刻于她心头。

听见梯子被撤掉的声音，听见他远去的脚步声，听见夹层下又传来的嘈杂声。转眼间一切又只是眼前的黑暗，死寂⋯⋯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深梦里的自己在追寻着，思慕看不见，她可以，找⋯⋯四处找⋯⋯ 终于，她从拔散开血雾，是他，在那里——

已经缴了武器的孜然被他们带到学校操场上，有人质问他，他冰冷的站着，没有回答，他们开始漫骂，用皮带抽打。思慕在夹层里紧抱住孩子，看不见，也听不见。

孜然倒在地上，满身的伤口流着血。他们在一边欣赏他因疼痛而蜷缩、颤抖的样子，其中一个拎着一桶汽油过来了，孜然感觉到他的靠近，朝着她藏匿的地方淡淡地微笑，整桶汽油浇在了他的身上，在地面漫延开，四周的宪兵向后退去，他在死亡中异常地平静着。终于，有人将火把扔向了他⋯⋯

不要⋯⋯

如昔叫喊着，突然，整个人像从空中坠下，猛地沉下去，又像是被人松手的弹簧，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

脸上重复着几日来的冷汗与泪水，可这一次她如此清晰记得那场梦，这还算是梦吗？如昔反反复复回忆着，梦里是什么年代？在哪里？对话太熟悉，太清楚⋯⋯

猛地，她想起了什么，开了台灯，到书桌前找。历史书，如昔坚定的选择它打开——

……

在这场腥风血雨的劫难中，自然赋予人类的生与死被邪恶的入侵者玩弄于股掌之中，此时南京市民的生命比蝼蚁轻贱，比草芥不如！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从这天开始，南京这座被誉为锦绣江南的城市，在日军铁蹄的粗暴践踏下，顷刻间变成废墟，沦为人间的地狱，整个南京城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日军蜂拥入城，置人类道德准则和国际公法于不顾，到处追杀没有抵抗能力的中国人，不分男女老幼，刀劈、枪杀、活埋、火焚⋯⋯城墙内外血流成河，长江岸边尸积如山。

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持续了六个星期，使 30 万以上的和平居民和放下武器的军人惨遭屠杀，发生的暴行达 2 万起以上，使南京城 1/3 以上的街道和建筑物遭到毁坏。这段历史，给中国人民留下了最沉重和最痛苦的记忆。

一部有关南京大屠杀惨案的专史中记述：“日军对南京市同胞的血腥屠杀，其罪行累累，不容抵赖。他们不分城乡内外、大街小巷，从城外杀到城里，从市区中心杀到江边河岸，从居民住宅杀到庵堂寺庙，进而杀到国际安全区内。被屠杀的对象不分男女老幼、婴孩孕妇，不管你是解除了武装的军

警，或是手无寸铁的市民百姓，更不管你是工农商学、贩夫苦力、僧人尼姑⋯⋯总之，只要你是中国人， 日军见到就杀。⋯⋯其残酷之状，为亘古所罕见。”正如当时德国驻南京大使馆对国内的报告所言：“犯罪的不是这个或那

个日本人，而是整个日本皇军。⋯⋯它是一架正在开动的兽性机器”。

……

风拂起窗帘，耳边似有人低语着

…… 思慕，想你的时候，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