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蛇

引子

繁华消息似浮云,不朽还须建大勋。壮略欲扶金乌坠,雄心岂入驽骀群。时危俊杰姑埋迹。远启英雄早改君。怪是史书收不尽,故将彩笔谱奇文

……

乱世无道魍魉荒唐

撇开这一场凤宇楼阁连宵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单恋那——月转流萤阁

曼陀罗花粉制成的紫烟在湖心亭内弥漫开来,混着水气四散着,青墨色蝉纱从四周宫梁上垂下,随风而曳,亭内宫灯昏暗,星火幽幽跳动,若有若无,轻烟里流萤飞舞,湖岸草丛中隐约传来委婉虫鸣,一派夏夜清凉景像。骜只觉脑中有一丝细线慢慢抽去,昏沉中心绪渐乱,就像方做罢一场恶

梦,朦胧的恢复,不禁呻吟出声,额上渗出冷汗来。

耳边忽有轻柔的笑,有冰凉的指尖在唇上划过。他努力睁开双眼,迷茫中,双瞳映出一张俊美的面容,黛眉红唇,凝脂如雪,骜伸手抚上那张脸, 感触到细致的肌肤在他手上滑动着,摩挲着⋯⋯脸上的红唇微扬,倾城地妩媚,那唇俯下吻住他,一样的冰凉,只有湿润温存的舌滑入口中时,方觉鲜活,它灵巧地一下下挑动着他的心神,骜的双眸加着醉意,如一潭碧水沉了下去,深不见底⋯⋯

手顺着那张脸,由那肩头滑落下去,游移在曼妙的玉脊,流连不前。半倾在他身上的赤裸身躯,呈现着优美的弧度贴合着他,长发如柔顺的黑绸瀑布似垂下,融进骜的发中。指尖终于触上那圆润的臀,停住了,潜意识地将它向上抬升着,却又莫名的虚软,毫无气力,空负了渐趋激烈的心。

幔帐中春光乍现,暖玉生香,忽然间河岸边传来重物落水之声,随即人声嘈杂起来。

“皇上,殷妃投河自尽了!”一太监似从身后被谁推了进来,慌忙回禀,

声音苍白,战栗。

这声音如一把重锤当空击落,骜猛的睁大双眼,惊骇的像是千军万马向他急驰而来。

那身躯慵懒却无耐的坐立起来,随即一件紫绣锦龙蝉衣披在了肩头,下摆从他身上滑了过去。

“墨鸾⋯⋯”一个摄人心肺的男人的声音“将他拉下去,处以舌刑”(舌刑:将犯人绑于马上,用铁钳夹其舌,驱马向前急驰,使舌撕裂。)

“是,皇上⋯⋯”从蝉纱外传来的语调,献媚且喜悦。昏厥的太监被护卫拖了出去。

“那殷妃⋯⋯”方才献媚的语调小心地探试着

“死了就埋了,没死就扔污水池子里去,她不是喜欢投河吗?”皇上的话音再起时,已是极不耐烦,门外的人立刻识趣的退下,不多时,四周又是一片死寂。

骜猛的坐了起来,眼前的背影抽动着,若笑若嗔,先一阵细碎,终于独尊的得意,仰天而笑,绵长不绝,惊得湖岸丛中夜鸟鸣飞。

咔⋯⋯琉璃盏在他手中捏成灰烬,每当这景像在骜脑中像滤沙般细细滤过,所有的恼怒与悔恨全纠集在眉宇之间,不能自己。

北方战事连连,烽烟四起时,这魍魉城内仍歌舞升平,从皇宫至青楼, 一派荒淫无度,醉生梦死的奢侈景像,哪管这路有饿殍,冻死之骨。苛捐杂税,暴政酷刑,莫提最下层的百姓,那朝上敢上书谏言的臣子们也死的死, 充军的充军,留一些贼臣乱子,和敢怒不敢言的无权小官。他这忠良老臣之后原准备力战沙场,以死卫国,结果皇上竟迟迟不让他发兵。最后换人前往。他带着疑惑与愤怒进宫询问,却换来一杯迷药,暗渡乾坤。

他恨不得用沙子洗搓全身的羞辱,“断袖”二字在他头顶盘旋不散,忘了是如何的回到将军府,只记得跨入门的第一步,一口鲜血夺喉而出,恨不能砸了那块先祖皇帝赐的忠字牌匾,跪了一夜的祠堂,燃了他今生最后的三支香,终于头也不回的跨了出去,这世道已容不得他忠,也由不得他孝了。脑子里渐渐有了一个雏形的计划,虽然连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是

这目的已经很明确,他要那给他羞辱的人万劫不复,这念头成了一张棋盘, 可怎么布局却是一道难解的符。

“皇——上——驾——到!”

狐假虎威的尖细声音拂乱了骜脑中的“棋局”,未及理衣整冠,一大群宫人拥簇着皇帝已进到了内室。

“此处不是皇宫,将军不必多礼了⋯⋯”桀向着跪伏君前的骜。

话中有话的圣喻,逼煎着骜。骜没有起身,仍纹丝不动地长跪在地下。

“大将军快起来吧,皇上说免礼了呢!”墨鸾谄媚地打着圆场,“皇上,特意过来看望大将军,你们还不快去准备酒席、歌舞!小心待候着,不然仔细你们的皮!”鹿尘一挥,墨鸾转身又对着匐伏于地的一大群奴仆发着号施令。

仆人们蝼蚁般井然地忙碌起来,筵席摆上了,葡萄、美酒、夜光杯,丝竹缓缓轻奏,歌尽桃花扇底风,舞低杨柳楼心月。骜只是漠然地看着,全无半点兴致。

桀喝退了所有舞蹈着的仕女,站立一旁的太监、庸奴。连墨鸾也训斥了出去,骜握着杯子,并不言语

“我来这儿就为了看她们?”于是他又问:“为什么不喝呢?”

骜沉寂着,眉头似拧着把锁,桀吻了上去,低声叹着:“唉⋯⋯真是青石做的心,近不得呵⋯⋯”

骜向后避开,桀用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发束“世间真容不得同性间的情爱吗?”

骜仍是不言不语,桀拿起他放下的酒杯递了上去“那这杯酒,你就当安慰我了吧⋯⋯”

语调柔滑,在骜听来却如一道圣旨,这酒里所放何物,他不想也已明白, 喝是心死,不喝怕是身死。

“你怕了吗?”桀暧昧地笑着,上天赐于他一张混淆阴阳的脸,俊美得令人炫目。

四周死一般的空寂⋯⋯

“好!我给你机会!”桀站了起来“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只要你能够为我找来一个能够完全替代你的⋯⋯女人,我就放了你!再不纠缠⋯⋯”

“皇上,这是你说的”骜的话似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冷得剌骨。

“这酒便当了我的誓言。先干为敬!”桀扬脖将酒徐咽了下去,拭着嘴角: “放心吧!我不会再下迷药了⋯⋯”

骜手中的酒杯沉重不已,他喘吁了口气,紧闭上双目,喝了下去。片刻功夫,他便混身燥热,不能自制,

“皇上你⋯⋯”

“我只说不放迷药,并未说不放其它呵⋯⋯”桀凑近他⋯⋯

四周灯烛闪烁,拉长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修长身影。只见那锦榻上,如沙暴刹时席卷了整个沙漠,前一瞬月色银沙,转眼间疾骤旋舞上半空,似两条相互缠绕的金蛇狂摆着腰躯,肆无忌惮地遍燃沙火,要烧尽这一切宇宙中的沉寂,漫天黄沙密布的天月无色,那翻腾激烈的金蛇迷乱着苍穹沦陷。

……

向何处,吊湘灵。枫林月冷,更愁人。青磷乱走,掩映翠微间。逃,逃,逃

所有进京后的日子里,唯有这一个字充斥她所有的思想。无论她走到哪儿,都像有一双眼睛紧随着她,无处藏匿。

紧紧披风的领口,唯恐露出一丝一毫的肌肤,如凝结着霜露的梨花般清丽、雪白的肌肤。掠起落上额头的青丝,对这云鬓她已无能为力了,再如何紧盘,总是浓密的飘逸,既使有束胸,这样子也不知能否逃出城去,一阵狂风吹过,披风的帽子差点被吹了去,她忙扬起手去按住,那宽大的袖瞬间随着湿滑的手臂褪到了肩部,她猛一惊,守宫砂。

整个人迅速蜷做一团,裹在了披风中。

嗒⋯⋯嗒⋯⋯,身后传来断促的马蹄声,渐渐踱近。

她的心随着马蹄声抽紧,狂乱地跳动着,拭着冷汗,她努力保持着镇静, 向前走着,两条腿已经不像是属于自己,倒像是风中的柳絮,虚软无力,随风飘动。

又是一阵狂风,她的披风整个被人揭了去,随着风吹上空去,打了个旋凄凉的落在地上。她噙着惊恐的泪,坚毅的望的上去,看到的是一双冰冷的眸。那眼神似乎在冷冷的问着,由得你逃吗?

她被一只坚实的手臂揽上马去。

她没有闹,没有哭,这种无谓的逃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麻木了⋯⋯

“杀了我吧⋯⋯”她的声音苍白地向上方传去。

那手将她安放在马上,她靠在了坚实的胸膛上,更确切的说是被那铁臂围得严实,只能贴紧再贴紧上去,在这身躯面前,她只是随时可以捏碎的蝼蚁,卑微的不堪。她的话没有回音,琉璃努力的仰起头,那脸也垂了下来,彼此的触动在瞳底与心深处瞬间逝过。那脸又傲慢的昂了上去,再不看她。琉璃的心纠缠在一起,那张脸正是她多次梦中遇见来救她脱离苦海的金

甲神的样子,原以为怕是死了才能相见,现在见了,却是⋯⋯将她送进宫去⋯⋯

……

琉璃本以为是被送进宫,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先进入将军府,被那金甲神抱进了这里⋯⋯

他要她怎样?是救她吗?还是,在他身边她竟不想死!她开始留恋一种她更不明白的东西?他吗?她不敢想!只是,他的安排,她无法从心底里去抗拒他。

而他把她交给一个娇小的女人,再不来看她!于是琉璃莫名的以为她做好了他的要求,便能再见到她,她收敛了些许,去熟悉那个他指派来的女人。琉璃第一次见她就单觉得她白——温柔婉约的白,叫人色授魂予的白,她的名字叫“小扇”。

琉璃沐浴的时候,小扇悄无声息的进来了。

小扇的妩媚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一种养在深宫里的幽兰,不同与空谷中野生的与世无争的清高,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妩媚。谈吐神情全然是个多年独自修行的道倌,纤指拂动之处,让人心生敬畏,她的眼神若能见得到底, 便是阴刹的孤绝了⋯⋯她审视她,小扇并没有琉璃身姿的修长,但无论她抬首低颔,都是那种不屑的清傲,虽不哚哚逼人,也让琉璃喘息不得,由得她看,就像是她花钱要买的一件摆饰,四处挑剔着,有无纰漏可还价。

终于她看罢,唤进了两名仕女为琉璃更衣,梳妆,指导她们为她打扮⋯⋯ 看着最后出现在镜中的琉璃,小扇眼中流星般划过了她的满意。

……

自那天起,琉璃开始学很多东西,许多她从未明白的,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现在起,你要学习很多东西,”她转过身,手中拿着一只白瓷小瓶:“这个,会对你很有用。”她的声音轻而且柔软,但是叫听的人字字入耳,魂牵魄萦。

“是什么?”琉璃迟疑着,未曾伸手去接。“砒霜。”

“砒霜?!”

“砒霜,狠毒而浪漫的东西。”她的眼神向她一扫,淡淡的瞳孔散着烁异的光,“少量,极少量的砒霜——是春药的成份,令思潮迷幻;且驻颜不易老。旺血,看来红粉绯绯,是女人的内用胭脂。”

琉璃将瓶启开,只有极少的粉末。

“你别指望着这点寻死,它只会让你越来越美。”小扇的语调略带些生涩“以后,就明白了这好处了”。

丢下下愣怔的琉璃,她径自穿过游廊,消失在尽头。

以后,每日的卯时,小扇都会准时出现。她总是让她做奇怪的事。譬如, 今天,她带来一笼老鼠。

“害怕吗?” 琉璃点头。

“那么杀了它们吧。”

这个外表娇柔,美丽,内心恶毒、冷酷的女人。琉璃恨她,恨得要死。却又倔强地不想在她的面前显出胆怯:

“用什么?”

“用开水,看着它们一点点被烫死,好吗?”她的声音依旧轻而柔软, 渗着无限的娇嗔的妩媚,仿佛闺中女儿的游戏。

仆人递上滚烫的铜壶,虽然壶柄有厚厚的丝绒包裹,可是琉璃还是感到烫,很烫,这烫一直往心里去,很深、很深。

鼠在小扇的轻笑中挣扎、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末了还有几只在微微抽搐⋯⋯

琉璃猛的将小扇推开,沸水险些洒在了小扇的裙上,琉璃当即被拖了出去。

巴蕉婆娑,月影西沉。

雨顺着青丝细细的沥下来,融着汗蜿蜒到她的唇上。

琉璃就这样直直的挺立着,远看去竟似一尊原就立在竹林上的佛像,小扇撩起窗纱,满意的笑了。

这碗毒酒要顶到天亮方可进屋,小扇顺着她的倔强,让她不知不觉的煅炼着腰部的韧力,却也没有违背了骜的训诫,要时时刻刻激起她的傲气,将它磨圆了。果然不出她的所料,琉璃顶到了天鸡报晓,看着她的方向,将碗从头顶拿下,一扬脖全咽了下去,倔强的天真,看着她咽了后方明白竟是碗白醋的样子,小扇无奈地笑了,这样子,如何进得了宫去?

地上被灯映照得巍峨的身影出现在她脚下,小扇惶恐的转过身跪了下去,方才她笑得失态了。

“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那冷冷的声音才传来,人却已经走远了小扇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来,顾自望着路深处发呆。

长夏无聊的午后,小扇会带她去“佛堂”,不是去烧香拜佛,她们并非平庸的善男信女。浊世,没有善恶之分,每个人只为生存而活。她们是去观佛的,看一尊欢喜佛。

七宝镏金欢喜佛——欢喜佛很高,面貌狞狰的是男佛,身躯魁梧、伟岸, 充满霸气;女佛呢,却是玲珑娇弱,若不胜情。这两个佛,说是“两个”, 毋宁说是“一个”,因为是相拥交合的。如此“欢喜”叫一知半解的人,不知如何应付了。

起初的琉璃,羞耻溢于言表,始终不敢看向那佛,小扇便用在她面前扼杀动物相逼迫,到了最后,竟教得她熟知了这男女之事,又无谓死亡,她不知不觉地变了。

那本不能的习以为常,本能的又炉火纯青时,小扇暗地里点了点头,琉璃已经炼成了

……

嗔颠骄狂,秋本寒凉,朗月艳阳,却道无常。平淡无聊,最难将息庸碌铅华。

夕拾朝花,便调一抹水粉,描一卷夜长。

秉烛时萤散鸦聒,斜影弄霜,数滴漏,熬时光,约见两三星斗,偏有四五云挡。

墨色露藏,挑得梦深,晨袭暮转,扯风却待金乌,方重辩繁华,只道无常。

见惯世事,亦是平常。

知我者希——老子

穿过幽径,两边的竹林换作了及人高的獾木,脚下的石路开始湿滑,琉璃提着宫灯,每天步都走得小心,小扇让她深夜沿着这条近乎荒废的小路向里走,不知又安排了什么陷井。一声鸦鸣划破了漆黑的长夜,惊了她的思绪, 忽然间小路开阔开来,一轮皓月当空,路深处竟是一凉亭,青石桌边肃立着一高大伟岸的背影,她的天性促使她只停顿一瞬,便骄傲的昂起头,挺着身姿走到亭前,此时她已不用再惊慌失措的逃亡,即使是囚犯,也不会向主子卑躬屈膝。他们是平等的,因为她可以入宫,总有一天会凌驾于他之上⋯⋯

他转过身,手中所执的棋子终于在棋盘上落定,方看向她,注视着她的秀目,还那样傲气。骜的眼神直逼了过去,依旧是冰冷的,嘴角坚毅的如同泥塑。其实那颗铁打的心自听见她每一声脚步起,就开始无法自制的乱了, 小扇很细致的完成了他所要求的,更确切来说,是皇上所要的,一个和他完全翻版的,女人!从他的蝉衣、束腰、玉佩,全都照着颜色、样式改制成女式,再配上相称的头饰,和那根与他一模一样的碧石坠,在他额上浑然天成的青印,也不知用了什么脂粉涂在了她的额头,宫灯熄了,月光下的琉璃让他只觉得是自己不知哪世的轮回?

他走近他,如鹰俘获草原上的猎物,从天空俯冲下来,肆无忌惮的占领

与掠夺,完全的征服,吻的每一刻都惊心动魄,但又只是一种戏谑,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她像濒死的猎物,或臣服、或挣扎。

琉璃猛地用手环绕住他的劲项,回吻了过去,用尽小扇指导的一切媚术, 在他的唇上轻启开口,融了进去,他忙将她推开,那种不惜身份的粗鲁,让她站稳后第一秒便笑的轻狂。她算是赢了吗?赢的自己沦落得像个娼妓,终于,这泪水毫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我以为你快出师了呢!”他背转身,用手背擦拭着唇上她的朱红,立刻恢复了傲慢与不屑。

她噙了泪,冷笑着。

骜拂袖而去,远处飘来的又是他冰凉的语调

“明天,准备进宫吧⋯⋯” 她瘫坐在地上,六神散尽。

……

桀欣喜的来到将军府,因为这次竟是骜请他来的,他将所有太监留在门外,独自来到骜的亭园,想着他在这亭中习剑的样子。突然看到不远的假山上的凉亭里站着骜,他笑着看去,渐渐的笑容凝固住了,骜的发束,骜的衣服,骜的气质,可是那不是骜,一瞬间,方才还觉得柔美的月色,现在凉如冰水。当真正的骜立在他面前时,他的脸上再寻不到丝毫笑容。

“你真找到了?”

“圣旨为上,臣不敢不遵!”骜将这臣字读音加重。 桀向后退了两步,忽然又走上前去将骜拉进了房去。

小扇轻盈地端着为将军特地泡的香茗,正欲走进房去,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哀婉地恳求“你只要顺了我这一次,从今往后,我不来纠缠你。”

然后门就被风吹开了,她看见了将军,更看见了裸着上身的皇上在解将军的束腰。

整壶茶与杯、托盘全落在了地上,皇上转过脸,看向他,那眼光让她全部魂魄坠入了深渊,终于,她也像那托盘一样瘫在了地上。

……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乱世的人很苦,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女人更苦;美丽的女人则更甚。风翻史书,每代都有她们的薄命史。

—— 她,生就着绝世的容颜,注定祸主殃国。

三月的限期已满,琉璃是在黄昏时分被送进宫的,是她还没弄清楚为什么小扇会吊死在她的门前,还没从那如这黄昏般沉愕的死气中明白过来的时候被送进宫的。斯时的魍魉城内,到处是一片“春复春游夜转夜,玉楼宴罢醉和春”的虚华景象。

当火红的夕阳落尽最后一丝赤金的余辉时,天便黑尽了。

宫中的筵席上点起了馋灯——一种用鱼脂制成的油,能点灯。拿它照纺缉机杼,它无精打彩,暗而不明。一旦移至筵席前,照着佳肴美酒,便分外光亮了。真是一个奢侈而淫逸的朝代!连灯都会沾上食色之性。琉璃一身素服在席上独自饮着,她知道年轻英俊的皇帝在注意她,但她却没有象其他嫔妃一样,上去向皇帝邀酒、献媚。“要傲气、要冷淡、要不屑”——小扇教过她的。

一杯杯泛满了琥珀流光的酒盏空了。

她的酒意上也了头脸,一跤跌进一个酩酊而又销魂的神奇世界中,四周是一片金黄璀璨的光影,她身畔是双闪耀着强烈感情的眼睛——不管她什么时候,无意投过去一瞥,他都是看住她的。

中间有一个水火不容的世界,只待她跨过去,甘愿的。

她有点飘乎地走到殿外,想借助殿外清冷的空气使自己清醒。

她没有再回到筵席上去,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偏殿,曲径通幽,重门深锁, 带点“窥秘”的好奇,她欲一睹乾坤。

宫墙的一隅,放着一只金漆箱笼,在寂黑的夜里,发着微微的光。她踉跄地走过去打开它。天!她吓呆了,人住的地方,竟藏着这么多蛇,白蛇、青蛇、响尾蛇、赤链蛇、眼镜蛇⋯⋯,她青白着脸,战粟起来,神志不清, 有点像着魔,突然一眼瞥见皇帝,便颤着

“皇上——”

“你要什么?” “杀掉!杀掉!”

“别怕!”皇帝抽出随身的软剑。

“嗖!”的一下,一条响尾蛇升天了。

琉璃飞奔过来,夺过剑,朝另一条蛇刺去,不中,再来。血肉模糊地, 认不出真身。

还有一条,被他用重物击拍得一塌糊涂的绿浆,肚子中竟游出数条的小蛇来,一时间四散奔窜,看得人毛骨悚然。

“别怕!”他拥着她,走至偏殿的暖阁中。

琉璃实在不怕了,一切死伤,啊,惯见亦是寻常。

—— 她,什么没见过,没经历过?

忽然间,兴起一阵厌倦,厌倦一切的死伤,追和逃。这念头突如其来地, 漫遍全身。

当她拥着这个俊伟的男人时,不记得小扇的教诲,心中只想倚靠他,直到下生。

“琉璃,”他喃喃呐呐:“看不出你杀气腾腾的。”地欲陷,天欲坠。她也意外:

“是呀,我都不知道会是这样的。” “给你一点酒,就原形毕露了?”

血花纷飞的刺激,令她变得容易悸动,也令他兽性大发起来。

他疯狂而又急煎地向她探索和进逼。把她的脸转过来,使劲狰狞地加添她无限的疑惧。

他的宠物报销了,她是目前唯一的宠物了。而且,难道他不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

有些事,是女人逃避不了的。

浑身都有不安的兴奋,越来越强。

她现在是个得宠的人呢,不再被忽视、抛弃。幸福在五内俱焚,身体熔成一滩,嘴唇枯焦,伸手不见五指。她很紧张,甚至是被动的。

她不敢动。

他设法令她蜷曲的身体舒展开来。面对他的威武,她只能更加软弱,一贯的傲气无影无踪。

她像一块承受刀琢的鱼肉,,猛然地:“哎!我很疼!你放过我吧!”

毕竟是替代品,她不是骜,不是!他感到被欺骗。忽然地,他凶暴起来, 在她娇嫩的脸上刮了两记耳光,马上,双颊辣辣地透红。他气喘咻咻,开始蹂躏她⋯⋯

……

她在他身下抽搐着,舌尖都冰凉了,“我——要死了!”

他没有理会,仍继续着。琉璃百般挣扎仍忍不住痛,就势向他肩头咬去, 他惊地自她身上坐起,盯住她的秀目,黑亮、不屈服的眸子——一如骜的眼神,

“叫什么名字?” “琉⋯⋯璃。”

“记住,明天,我还会再要你的。”

他从她身上退下,披衣而去,空留一身细汗,半息游丝的琉璃。

残晓的清光透进帷幔,琉璃一动不动地躺着。暗处,可以看到她的一双黑眼珠如同沉在潭底的石子,微风吹过,清醒而又恍忽。

……

夜与日辗转的依稀间,馋灯灭了。

……

“骊宫高处入云宵”——后宫,不仅高,而且很深。因为毕竟要容纳成千的女子,供她们梳洗、打扮、争宠、献媚、妒嫉、猜疑、得宠、失宠、辉煌或寂寞地老去、死掉。

……

“扔到井里去⋯⋯”她扔下这句话,缓缓的拖着红色凤袍,头也不回的

走了进去,

厚厚的幕帷掩示住了她所有的怒意,她来到镜前,仔细地端详着自己, 还是年轻着的脸庞啊,她不禁伸手抚摸自己,曾经细缎般柔软光润的肌肤渐渐地泛起了凋黄的枯色。

皇上多久没来了,已经是纤手数不清的日子了。

长夜里独自听那更漏,他的容貌会如一幅古画浮现在她眼前,她曾经用手抚过的他的一切,完美的让人目眩与眷恋。她恨那些女人,怀着宠幸的喜悦、不可告人的企图,生生地夺走本应属于她的快乐,只留她在无尽的黑夜中辗转难眠!身子是火热的,绣凤罗衾是冰凉的,都是她们!她们!害得她如此!她失宠,意味着她将在昭阳殿中空对着窗外的春花秋月老去,无人探问;意味着家族的衰败、失势。可她又用尽了手段,那桀的心像是铁打的, 如何对她提不得半点兴趣。

她耐不了寂寞,她从宫外“渔猎”男人,将他们药倒了送进宫,温存后,

当杀则杀,舍不得杀了的全割去喉舌,施以宫刑做了随宫的太监。刚才的那个,便是不识相的,现在也已做了新鬼了。

她不禁暗笑,她不怕有了孩子,因为万一有了,只要设法与桀缠绵一夜, 后位便更是牢不可摧了。想到这儿,由脚心里燃上一丝火苗直窜到心里,她唤进了贴心侍女,惦念起昨夜那伟岸的男人。

……

深秋幽冷,情调难喻。月魄荒唐,花灵仿佛。清辉流泄,下照无眠。只愁轻绝,化为飞絮。

在没人的当儿,再三思量,辗转反侧,都是不可告人的心事。

琉璃的心中总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温柔而又横蛮地纠缠着、播弄着, 像一只钩子,待要把那东西钩上来,明明白白了,末了却又无力。它消沉下去,埋在万丈深渊。

她很害怕,但只落得满目迷离——她哭了。

原来,他教她的那么多竟全是为了取悦于皇上。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就只是为了取悦一皇上,她明白的透彻,于是她扔了笔,他要她做的,她就做的彻底,但她不会甘心成他的傀儡,他的布偶,她要得宠,她要权利,她要有一天让他臣服在她的面前。

她对着镜子,开始描起了眉,她知道今夜是属于她的。

……

墨鸾用玉勺熬着金盏里的冰雪莲羹,这是他亲手为桀准备的,这里面更预备着桀让他为骜下的药,然后所发生的事,便全是他想再一次得到的了。他今天很是快乐,因为他发现了皇后秘密,那只本预备被人偷偷运出去的箱子里竟是一鲜活的男人,于是他又明白了,为何那皇后宫中的太监都是又聋又哑了。皇后给他下跪了,他第一次把那男人的尊严重拾了回来,所以他以为今夜他更可以向桀证明什么。但他抬头,看见了远处走来的琉璃,一身戎装的琉璃,一身由骜的戎装改制的衣裳。

琉璃直朝桀走去,跪都不曾跪过,就到了他眼前。

四周的太监围了上来,不准她再近得半步,桀上下打量着她,挥手示意太监们退下,墨鸾恨恨的将手中的金盏撤下,无奈的走了开去。

她贴近他,从束腰中抽出一把镏金的银匕首,狂傲的扫了他一眼,果然见得一脸诧异,她低下头去,抽出他蝉衣与束腰的缚玉绳,用刃尖挑断了,

一根又一根碎落在地上,桀满意地笑了,原以为这女人只不过是貌似骜的废物而已,却原来骜所不能的,他所要的,竟全让她学了去。他挑起她的发丝, 眼前浮现出骜的样子。

琉璃感觉到了他的神游,于是将匕首咬在齿间,将那件松驰了的丝绣青龙袍由领子撕了下去。

于是灯光幽微,却不显昏暗,房间里似乎悠着一种虚幻的雾霭。他的褐色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像烟波浩渺的海面,这是一种能让他化作滚滚海浪的目光。迷离的目光越来越朦胧,越来越混沌,慢慢地成了浓浓的雾霭,低低地飘浮在海面,他的眼睛轻轻合上了。

她的胸脯开始起伏、起伏,海面掀起了风暴,他只是被风暴卷起的浪头, 在海面上疯狂地奔腾,涌过去,涌过去⋯⋯没有了方面,也没有了时间,似乎这滔滔白浪要翻滚到天荒地老。

天要塌了,海要漏了,飓风卷着浪头轰隆隆冲向海滩,重重地摔了下来⋯⋯

……

墨鸾是个真小人,他这一生也做不了伟丈夫了,能证明他性别的器官已高悬在梁上。

所以他涂上脂粉,描上朱唇,但无论怎么修饰,始终及不上桀的半分, 他爱那种融着媚的阳刚,恋得痴狂,却学不来那种气质,于是他摇尾乞怜, 博得桀的笑容,然扣独自揣着镜学。

可他又恨,当他面对着任何主人,已经快定了型的笑容后,他的心上攥着一把刀,可惜!他夜里欲罢不能的爱恨蚁食着他全身的骨头,上下扭动着像一条肉蛆,他吸食上好的烟膏,当快感到了极点的时候,他看见桀在为他沐浴,瞬间又卧在了皇后的锦榻上,可一切转眼就逝了,当感觉与烟枪一同冷却下来时,他想去看刑部的酷刑,或在那侍候着的仕女身上烫上烙印,一个又一个焦灼后鲜血淋淳的烙印。

一想到跪倒在面前的皇后,再想到曾经酒醉后在他面前哭泣,事后又对他不屑一顾的皇上,他将烟具全砸到了地上。

……

前夜里,琉璃独自喝得微醺,躺在榻上悠悠想得累了,深梦里被人唤了起来,是墨鸾,他提着宫灯,传了皇上的口谕,引她出的寝宫,睡眼惺忪, 跟着他辗转迂回于宫巷游廊,恍忽中又来到了那遍布蛇蝎的偏殿,四周是点星昏暗的宫灯。墨鸾转到阴暗处开了暗门,引她走了进去,琉璃半醒的朦胧进得房后便骇得惊醒。

从宫梁上吊下一人,披散头发遮了容貌,但那一身的衣冠识得是魍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再看得下面更是恐怖,不是青石的地面,而是一口巨坑,坑里盘旋的是一条青色黑条巨蟒,遍身湿漉,

……

封后的大典与祭神的日子安排在一起。

琉璃进宫后的第一次出宫,她得到了桀的特许,不用坐在宫车的华盖下, 而是骑着一匹俊马,从宫殿浩荡的朝着祭坛行进,桀将会在那里迎接她,而为她护行的正是骜,于是她心情热切而又纠葛的期待那一天,终于,那个她盼着、念着、担心着的日子来了⋯⋯

她终于见到了他,一身大典时方穿的金色盔甲,阳光下四射光芒,让她

看的心湖荡漾,心絮无神。

但她要他做她的马凳,他跪了下去,无了一丝的傲气,那么心甘的单跪下来,她撑着他的肩头,玉笋般的手指环玉佩珠,钻坠璃镶,她抬起脚踏上去,那只丝凤镂花金缕鞋,这么轻盈的踏在他单跪的膝上,又暗自的用力压了下去,让他确实感觉这是琉璃,一个实实在在却今不如昔的琉璃。

他的膝快瘫软了,全不在于她那骄弱的身子,而在于他真实的感受到了她,当裙的下摆从他鼻尖掠过,他的眼神笼上了一层红绡,目眩了,迷离了。

一声宫乐的长鸣,捉回了他神游的心神,他站起身让仆从牵了马,他跨上另一匹在前方默默地护送,向着桀等待的方向。

她在他背后凝视着,眼前始终笼着层雾气,然而她笑了,她终于又看见他了,他的柔顺只刹那却全看在她眼里。

突然,她发现手中的马缰上系着一条绀色的帕子,他的?果然绣有骜字, 原来是怕她被缰绳磨了手,她几乎看见他系它时那份细致,她轻巧的解下, 不露声色的藏进怀中,再将那腕上的一串青琉璃链子系了上去。

就这样默默的,她继续抬头凝视着,被淹没在人的洪流中,声的风暴中, 他们独自静寂着,光涌的人潮沸腾不到那里,庄重华丽的气氛渲染不到那里, 他们的心隔着魍魉所有的屏障融合的彻底。

可终于,他们看见了满立文武百官、神侍的祭坛,看见了一身威严的桀, 看见了魍魉城镇国的金玺。

于是她成了皇后,而他和这所有国人一齐跪下向她行了君臣之礼。

……

她用一阵轻烟似的眼神笼罩他。有点朦胧,不经意地一扫,他就失魂落魄了,不敢回过身来。她自他结实的身躯后面环抱着他——一只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嘴角挂上诡秘的笑容,看他如何下台,她感觉他的悸动⋯⋯

她这样地苦苦相逼,他又怎么按捺得住?

他浑身醉迷迷的,而且充满愤怒。她用她的四肢,紧紧把他纠缠着,好像花尽毕生的力气——又像一个贪婪的婴儿,死命要吮吸母亲早已供应过的乳汁,不是基于饥,而是因为渴。

…… 第一次,他很快便完事了。她抚慰着他:

“不要紧,再来,我们再来十遍,一百遍。我们还有一生!”

她的手,横在他心上,压住他,令他呼吸困难起来,在这个飘溢着女人香味的,叫人忘却一切忧伤的小小世界里,他的心便伸出了一只饥渴而淫欲的利爪,扒开了胸的血肉,乘势抓向她的胸膛——东山再起了。

第二回比第一回凶猛得多。

……

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

她收了笔锋,不由冷笑,一首猛记起来却又毫不相干,忘了出处的诗竟拿了来题在了绀色绢子上,再将它还于他吗?想到入宫来的种种,双眉一颦, 将绢子拾来即揉,方不解恨,终于撕扯开来,从窗子扔了出去,看那青红色的布条在风中飘荡,落在地上,觉得这心也如沉了海,离了日,暗无了边际。

四周扑天盖地溢进了小扇的训斥。

入了宫,你便不是你自己,你得把原来的琉璃从身躯里抽了出来,看着她去死。

啊⋯⋯她嘶喊开来,若是有个来世,教她如何再选择做人?即便是做了, 这虚情假意,暗里藏刀的日子也要让她每一个轮回都成了行尸走肉,空有了青春,仿佛这眉成了两把锋利的刀子,眼中焚着邪火,胭脂变黑,一付青面獠牙,这还是琉璃吗?她捂着脸欲哭无泪,像是刹时间变成了那条吞吃鲜活的蛇。

不如做了蛇吧!这念头只闪了一瞬便凝固住了。

……

正午,焦阳灼烧着大地,似每一道火蛇腐蚀着空气

琉璃浸在冰池中,将脸紧贴住大理石的池面,额上仍沁出细汗来,她喝退了所有宫女,想拿放在一边的丝扇,也唤不得人来,只能赤裸着从水中立起,拖及地面的青丝在地上压过一道湿痕,她拈起扇来,吟唱起一个早忘了名儿的宫调,慢慢地踱到池边,正待坐下,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拥着她猛坠到池底,溅得池水珍珠脱线般扬起,她骇得不能自己,慌乱中吞下好几口池水,终于她的唇被激情覆上⋯⋯

这水似被两股绳拧住了,不停翻腾,又像是被人煮沸了般欢跃,清澈本幽凉的水底似有两道直旋而上的旋涡,再细辩去,却又是两条纠葛的蛇,混淆了宇宙间一切静止的事物,只扰得天地一片混沌,再无了盘古这等人物⋯⋯

骤雨过后,天地惨淡的空寂,一如这水池

琉璃疲惫的倚上冰池的石阶,凝视着池中的背影。

“何苦来哉呢?”她软软的问去

骜自池中走了上去,顾自将朝衣穿着起来,结果如何穿都不整齐。索性半裸的走向琉璃,将她紧拥

“我后悔,我后悔让你入宫,所有的念头里只有我要你,我要你!”

“哈哈”琉璃先是轻柔的笑,然后是放声浪笑,眼里流出的不知是喜还是悲哀。

骜吻住她的笑,心碎含混不清“别这样⋯⋯”

“若真这样,你就杀了桀!”琉璃推开他。 “杀了他?”

“哼,你怕了⋯⋯”琉璃离开他,去拿浴衣裹住身体。骜仍呆立在那儿,双拳紧握,青筋爆起。

琉璃望着他的背影,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

……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骜的弓朝着天空指去,支箭如电驰般射去,大雁应声而落。

侍卫捡了来,呈在她的脚下,四周的人退下了,琉璃伸出穿着银丝凤绣鞋的纤足潦草的翻动了一下,便不屑了。

“你带我来只为了看看这些死鸟?”她暧昧地笑。

他紧抿住双唇,并不言语。心里却已清楚,那当年连扑蝶都唯恐伤了它

们的琉璃此时只是一国之后,一个完全可以一笑倾城,却永不再是他曾经熟识的女子。这意识将他伤得透彻,伤得他宁愿在战场被众剑砍死,这心若是可以挖出来给她看,必定早划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骜自己安排的步步棋倒像是为自己掘的坟墓,死得狼狈,痛得不堪。

牵连着伤口的却又是自己无法割舍得她的一颦一笑。这棋怎么终,怎么了啊⋯⋯

“若没其它的事,我可要回去了,皇上若找不到我,定要怪罪的!”她站起身,被骜拉住。

他在她耳边低语“我早已经明白我该怎么做⋯⋯”

“你早已明白,呵,那你做了什么?除了将我送进宫,你又做了什么?” 她不屑的问。

“在你入宫的这段时间,我已将桀手中所实握的兵权移在了自己手中, 杀他对于现在来说,只是我最后的一步了!”骜耐心的解释。

“原来,原来,我一直就只是你拖延时间的棋子⋯⋯”她冷笑,并不惊

讶。

“我不得不承认一开始,你是!但现在,我杀他更为了是永远的拥有你!”

骜扳过她的身子,欲吻她。

“我想回宫了,将军!”琉璃避开他,向前走去。

骜无奈的看着天,猛的一声长啸,直插云宵,遍散四方,惊得林中飞鸟扑腾而起,刹时与这树林将天日遮的严实。

……

风雨交加的夜,故自凄凉的奇怪

矗在这两尊早已不屑的欢喜佛前,喝得酩酊时才跌坐在香堂边,发束散了,精心盘上的高髻散了下来,在这空殿里被四起的寒风吹的飘逸,又被栏杆外的暴雨打的凄惨,却没了俊秀的风流模样,泪来的突然,想到那两个比酒更让他迷醉地痴狂的人儿,心全收不得,便恼恨的浑身如蚁啮,醒不得, 醉不得,怕陷入梦里也嵌满那两张脸孔,爱不得,恨不得。

整个香堂内密布着死的烟尘⋯⋯

突然,他面前出现两个熟识的身影,他抬起头,呆立在那儿⋯⋯ 猛得,一把刀刺进了他的胸膛,他沉沉地跪了下去,双手握着刀。桀的眼光似利箭般射入对方的眸子,果然是骜。

桀顺着刀锋迎向他,唇边渗出的血成了道殷红泉向下流动。滴在了刃上, 混着他手上的盘再落在殿上,一双魍魉城再遍寻不到的美目中,滴下的泪裹满了痛与不堪。

“我⋯⋯做错了吗?错到你要亲杀了我?难道我对你的宠爱也有错吗?”他艰难的问,眼神凄婉的向骜逼去!

“错了,错了!你荒淫无道,害国殃民!”骜心虚的松了剑,不敢看他的眼睛,对着天怒吼“我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哈⋯⋯”桀笑的凄惨“你,你其实是想骂我阴阳不分,夺你所爱,辱你之身⋯⋯”

“够了⋯⋯”骜重又握紧剑,恼怒的向他刺去,穿透了他的身躯。

桀的身躯如猛遭雷霆猛劈的杨柳,向后直直的倒了下去,以长发浸着血围着再无了生命的身躯。

琉璃走上去,将他腰间缀着细碎夜明珠的腰带抽了出来,束上自己的腰

间。看见桀骇大的双眼,将它合上,顾自走了。桀最终是被骜扔进了修蛇的巨坑。

……

“我问天借了许多东西!我借了你的生命,就像你当年的那张棋局,现在该是我来安排终了的时候了,若你相信有来世,我就下辈子来还你⋯⋯” 他骇大的眼睛,双瞳锢着突然,当他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与四溢的血时, 已沉在了地上,她吻住他未问出口的话,手中执着的匕首又一次深扎了下去。

她的唇在他的手上摸索,那种叫沧海桑田的东西是否就藏在他的掌纹之间?这纵横交错如同阡陌又如同绳索的纹络,若能顺着它追溯上去,这百年前他是谁呢?自己呢?来世呢?这一生走到尽头竟全是疑惑,她的眼里落下的悲伤与绝望融进这双曾经熟识她一切美丽的手,她能看见它们在那双手心结成了冰,与他一齐再没了生命!

她终于站了起来,纵身投进那片火海,与那修蛇一起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