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辽金元笔记

书杨朴事

苏轼《东坡志林》

昔年过洛,见李公简言:“真宗既东封,访天下隐者,得杞人杨朴,能诗。及召对,自言不能。上问:‘临行有人作诗送卿否?’朴曰:‘惟臣妾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余在湖州,坐作诗追赴诏狱,妻子送余出门,皆哭。无以语之,顾语妻曰:“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诗送我乎?”妻子不觉失笑,余乃出。

【赏析】

苏轼身兼释道两家思想,在显达之时能够积极入世,可是每当身临困境,他就用道家的出世思想来劝慰自己。所以尽管一生颠沛流离,几经沉浮,却依然胸襟开阔,永不气馁,不悲观消沉,对生活充满热情。

本文所记之“乌台诗案”,是苏轼一生之中重要的转折点,湖州任上以前,苏轼仕途虽然也不十分得意,但是基本上还算是平平稳稳,可“乌台诗案”几乎就要了苏轼的老命,要不是皇上怜惜他的才气,肯定是要杀头的。苏轼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罪行”到底有多深重,可是在他高家入狱时,却依然能够用杨朴作诗的故事来为送行的妻子说笑解忧,化悲痛为欢笑,形象地描绘了苏轼虽身遭不测,却依然能够自我调适的开阔胸怀和诙谐幽默的性情。

因名受累

陆游《老学庵笔记》

绍圣、元符之间,有马从一者,监南京排岸司。适漕使至,随众迎谒。漕一见怒甚,即叱之曰:“闻汝不职,本欲按汝,何以不亟去,尚敢来见我耶!”从一皇恐,自陈湖湘人,迎亲窃禄,求哀不已。漕察其语,南音也,乃稍霁威云:“湖南亦有司马氏乎?”从一答曰:“某姓马,监排岸司耳。”漕乃微笑曰:“然则勉力职事可也。”初盖误认为温公族人,故欲害之。自是从一刺谒,但称“监南京排岸”而已。传者皆以为笑。

【赏析】

古代社会实行人治,所以封建官吏在知人论世之时,就常常带有很深的个人感情因素在里面,结果也就很容易导致株连现象。笔记中的马从一,官至南京排岸司,把官职和名字连在一起,就给人复姓司马的印象,结果差点被上司误认为是司马光的同族而加以迫害治罪。这则“传者皆以为笑”的小故事,从侧面也反映了古代株连制度本身的荒唐性。

篇幅虽然短小,但是因为善于巧妙地利用人物的心理变化及面部神情来塑造人物性格,所以内容丰富,形象生动,讽刺批判的力量也很充分。以转运使为例,我们来观察这种描写艺术。一开始,由于误听,以为“排岸司马从一”与司马光同姓,就“一见怒甚”,复以“不职之罪”,张口斥之,恨不得就地免职、永不录用。马从一呢?也很聪明,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可能是误听姓氏的问题,连忙自报家门,“自陈湖湘人”,辅之以“求哀不已”,转运使听其讲话,口音不像北方人氏,怒气稍减,转而疑问,“湖南亦有司马氏乎?”,至此,他发怒的原因才算完全为人洞晓,原来是“司马”之过也!当听到排岸司的解释,立刻态度大变,脸上也有了微笑,继而勉励马从一尽心职守。透过转运使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可以窥探到他的真实心理,那就是以宗派之见,行株连之风。从此以后,马从一凡再有刺谒,但称“南京排岸”,再也不带”司”字,从他这反常的行为之中,我们也可以推测到当时株连风习的普遍性与严重性。

东坡卜居

费衮《梁溪漫志》

建中靖国元年,东坡自儋北归,卜居阳羡。阳羡士大夫犹畏而不敢与之游,独士人邵民瞻,从学于坡,坡亦喜其人,时时相与杖策,过长桥、访山水为乐。

邵为坡买一宅,为钱五百缗,坡倾囊仅能偿之。卜吉入新第,既得日矣。夜与邵步月,偶至一村落,闻妇人哭声极哀,坡徙倚听之,曰:“异哉,何其悲也!岂有大难割之爱,触于其心欤?吾将问之。”遂与邵推扉而入,则一老妪,见坡,泣自若,坡问妪何为哀伤至是,妪曰:“吾家有一居,相传百年,保守不敢动,以至于我。而吾子不肖,遂举以售诸人,吾今日迁徙来此,百年旧居,一旦诀别,宁不痛心?此吾之所以泣也。”坡亦为之怆然,问其故居所在,则坡以五百缗所得者也。坡因再三慰抚,徐谓之曰:“妪之旧居,乃吾所售也,不必深悲,今当以是屋还妪。”即命取屋券,对妪焚之。呼其子,命翌日迎母还旧第,竟不索其值。

坡自是遂还毗陵,不复买宅,而借顾塘桥孙氏居暂憩焉。是岁七月,坡竟殁于借居。前辈所为,类如此,而世多不知,独吾州传其事云。

【赏析】

东坡一生,坚持自己的人品操守,在政治上主张慎重,反对王安石新法,从不随波逐流,也不附逆于权贵,所以饱受贬谪之苦。曾历任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知州,远贬黄州、颖州、惠州、儋州。在地方官任上,他对人民生计甚为关怀,政绩颇著。本文所写就是东坡无偿退还所购宅院的故事。

其实,购得百年古宅,并非东坡恃强凌弱之举,实在是因为老妪之子不肖,难耐穷困之苦,遂鬻宅以度急,关于这座房屋的来龙去脉,东坡并不清楚。可是当他听到老妪的哭诉,明晓其中的曲折,依然“为之怆然”,“再三慰抚”,最后竟然当场“命取屋券,对妪焚之”,无偿还其旧第,彻底解去了她的后顾之忧。实在是对百姓怜爱之极。笔记中老妪的哭诉,字字句句,感人肺腑,饱含了无限的辛酸与无奈。

俚语盗智

费衮《梁溪漫志》

俚语谓:“盗虽小人,智过君子。”此语固可鄙矣,然盗之奸诈,实有出人意表者,可诛也。

高邮民尉九,疾足善走,日驰数百里,气势猛壮,非得栈不能止,为盗寝淫傍郡,淮人皆苦之。其居高邮阛阓间,日则张食肆,夜则为盗。一日晨起,方坐肆间,有道人来食汤饼,食已,邀尉至闲处,呼为师父,且拜之。尉讶之曰:“何为者?”道人曰:“某亦有薄技,然出师下远甚,闻楚州城外有一富家,今愿偕师行,庶凭藉有所获。”尉许诺,使之先往,道人即驰去。逮夜,尉张灯闭肆,怒其仆执事不谨,殴之,仆纷拿不服,乃呼逻者,厢官俱系之,须翌日送郡。尉密谓逻曰:“吾与若厚,且家于此,必不窜,若姑纵吾归,明当复至也。”逻许之。尉得释,即逾城驰二百里,至楚城外,咚咚方二鼓矣。道人果先在,相见喜甚,尉自屋窗入,约道人伺于外。既入其室,视所藏金珠锦绮,烂然溢目,即以百缣掷出,道人分两囊负之,斯须,尉复由屋窗出。道人思天下惟尉为愈己,不如杀之,即拔刃断其首,随坠地,视之,则纸所为也。尉由他户复驰归高邮,就逮。天方辨色,道人负重行迟,为追者所及,执送楚州狱,白列与尉同为盗状。州为檄高邮。高邮报云:是夕尉自与仆有讼,方系有司,无从可为盗也。道人终始坠其计,卒自伏辜。尉狡险万端,有术以自将,屡为穿窬,官卒不能捕。

又有士夫调官都下,所居逆旅,前张茗坊,与染肆相直。士无事,日凭茶几阅过者,一日见数人往来其前数四,若睥睨染肆者,殊讶之。一夫忽前耳语曰:“某辈经纪人也,欲得此家所曝缣帛,告官人勿言。”士曰:“此何预吾事,而肯饶舌耶?”其人拱谢而退,士私念彼所染物,皆高揭于通衢之前,白昼万目共睹,彼若有术可窃,则真黠盗也。因谛观之,但见其人时时经过,或左或右,渐久渐疏。薄暮,则皆不见。士笑曰:“彼妄人,果绐我!”即入房将索饭,则其室虚矣。

【赏析】

这则笔记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它就像一个富有魔法的指环一样,牢牢地抓住你的心,激起你强烈的阅读兴趣。笔记悬念丛生,疑问遍布,环环相扣,非至篇末而不知其中之奥秘,读后才恍然大悟,令人拍案叫绝。

笔记以展现盗贼高超的偷盗技艺为中心,讲述了尉九等两则小故事,其中又涉及了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表现人物之众多,叙述情节之曲折,在其他同类的笔记之中是非常少见的。

笔记开篇就指出尉九的身份,他并不是正经的生意人,“日则张食肆,夜则为盗”,并且其盗技出神入化,又“疾足善走,”“非得栈不能止”,看样子绝非一般的鸡鸣狗盗之辈可比。他与道人约好共同行窃,但作者并不让事情那么顺利,偏偏在中间安排了一段小插曲,让他和仆人之间发生争执,以致“俱乐之”。读到这里,读者大多都认为尉九实在不智,大事当前居然又去捅娄子;及读到最后才明白,这原来是尉九巧设的障眼法,其目的就是为自己的偷盗行为制造时差,以便掩护自己。果不其然,当案情最后暴露,高邮官府竟出面为其担保:“是夕尉自与仆有讼,方系有司,无从可为盗也”,居然逃脱制裁。笔记中,他与道人斗智斗法的一段描写也颇精彩。道人心胸狭隘,以尉九盗技出于己,便起杀心,可谁知尉九早有预防,竟然以一个纸作的假人,结果全身而退。可见,尉九之盗技高超,并不全由神技,更在心智。

另一则小故事,几个盗贼共同合谋,利用书生好看稀奇的性格特点,设计了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明修栈道而暗渡陈仓的好戏,结果偷走了书生的全部财物,实在是神乎其神。

中国古代的笔记由于受篇幅限制,故不似传奇故事那么讲究情节曲折多变,悬念丛生,可是这则笔记却能在极其简短的叙述中跌宕起伏,摇曳生姿,看似信笔写来,漫不经心,步步不留痕迹,其实却饱含深意,处处玄机,实在是笔记中的神品。

勘钉之案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姚忠肃公,至元二十年癸未,为辽东按察使。武平县民刘义,讼其嫂与其所私,同杀其兄成。县尹丁钦,以成尸无伤,忧懑不食。妻韩问之,钦语其故。韩曰:“恐顶囟有钉,涂其迹耳。”验之果然。

狱定上谳。公召钦,谛询之。钦因矜其妻之能。公曰:“若妻处子邪?”曰:“再醮,”令有司开其夫棺,毒与成类,并正其辜。钦悸卒。

时比公为宋包孝肃公拯云。

【赏析】

笔记虽然篇幅不长,却能够一波三折,案中有案,悬念丛生,实为神品。

县尹丁钦之妻,为了达到与县尹成亲的目的,居然定下毒计,乘其夫不备,从脑顶门之上以铁钉锤入,顿时气绝。其手段之残忍,行为之卑劣,心肠之狠毒,实在是“黄蜂尾上火,竹青蛇儿口”。自以为天衣无缝,人不知鬼不晓,且事过多年,便掉以轻心。遇上丁钦官司忧闷,就自作聪明地给夫君献计献策,可谁知“机关算尽太聪明”,在姚忠肃公的明察秋毫、顺藤模瓜之下,多年冤魂终于得以昭雪,“反误了卿卿性命”。最终“并正其辜”,实在是大快人心。辽东按察使姚忠肃公是本文讴歌的对象,尤其是在元朝社会动荡、政治衰败的社会大环境下,他仍然能够尽忠职守,对经于的每一个官司,都认真审理,不放过任何疑点。这实在是难能可贵。

末尾写人们以宋代清官包龙图来称呼姚忠肃,既是对忠肃为官尽职尽责的充分肯定,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广大人民群众对为民请命之清官的一种强烈渴望。

金锟刺肉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木八刺,字西瑛,西域人。其躯干魁伟,故人咸曰“长西瑛”。一日,方与妻对饭,妻以小金熔刺脔肉,将入口,门外有客至,西瑛出肃客,妻不及啖,且置器中,起去治茶。比回,无觅金银处,时一婢在侧执作,意其窃取,拷问万端,终无认辞,竟至殒命。

岁余,召匠者整屋,扫瓦瓴积垢,忽一物落石有声,取视之,乃向所失金铙也,与朽骨一块同坠。原其所以,必是猫来偷肉,故带而去。婢偶不及见,而含冤以死。

哀哉!世之事有如此者甚多,姑书焉,以为后人鉴也。

【赏析】

元代实行民族等级制度,统治者把全国民众分成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其次是色目人,再次是汉人,最后是南人。木八刺其人,史书有栽,西域人,在元朝称作“色目人”,曾做过建德路的总管,元代地方官职行省之下,共分路、府、州,县四级,路的长官就叫总管。由此可见木八刺也算是小有权势的人物。就因为一支金钗寻找不到,并且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木八刺之妻竟然狠下心肠,对小婢“拷问万端,竟至殒命”,实在残忍之极。事发之后,也并没见受到什么责罚,由此可见,元代社会的阶级压迫是多么严重。最后真相大白,疑团终于水落石出,金钗原来是野猫衔去,这就证明了婢女的清白,联系当初她虽然身遭痛楚,却“终无认辞”,委实令人痛心不已。

非常有意思的是,木八刺之妻貌似明礼,饭吃了一半,有客人到就连忙前去沏茶,好像是颇为知书达理;可谁知这全是因人而异,回来后见到金钗失踪,就不分青红皂白,把婢女毒打致死。前后行为,判若两人,鲜明地表现出了她的虚伪与残忍。联系到《红楼梦》中的王夫人,长着一副慈眉善目之相,整日吃斋念佛,可就因为芝麻大一件小事,就逼得金钏儿跳井自尽。两相对照,相互参读,可谓异曲同工。

王沔善读

周密《齐东野语》

昔有以诗投东坡者,朗诵之而请曰:“此诗有分数否?”坡曰:“十分。”其人大喜。坡徐曰:“三分诗,七分读耳。”此虽一时戏语,然涪翁所谓“南窗读书‘吾伊’声”,盖善读书者,其声正自可听耳。

王沔字楚望,端拱初,参大政。上海试举人,多令沔读试卷。沔素善读,纵文格下者,能抑扬高下,迎其辞而读之,听者忘厌。凡经读者,每在高选。举子凡纳卷者,必祝之曰:“得王楚望读之,幸也。”若然,则善于读者,不为无助焉。

【赏析】

本文讲了两则小故事,讲的都是诵读在彰显文章优劣高下方面的重要作用,在意思上是一贯的,也是逐步深入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东坡的,当投诗者猛一听到“十分”时,立刻喜不自胜,可以想象,能够得到苏东坡的褒赞,实在令人难以自禁。可是接下来东坡徐徐说道:“三分诗,七分读耳”,不啻于当头一盆冷水,原来在十分里面,诵读就一下子占去了七分,至于内容仅留下微小的三分。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王沔做知贡举时所发生的奇事,凡是经他读过的试卷,无不大为增色,所以当时士子无不以文章为王沔一读为幸事。此故事见载于《宋史·王沔传》,可见不是作者虚构。联系我们在形容一个人的相貌时,经常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看来外在的形式有时候比内在的实质更为重要。

台妓严蕊

周密《齐东野语》

天台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

唐与正守台日,酒边尝命赋红白桃花,即成《如梦令》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与正赏之双缣。又,七夕,郡斋开宴,坐有谢元卿者,豪士也,夙闻其名,因命之赋词,以己之姓为韵。酒方行,而已成《鹊桥仙》云:“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在天上、方才隔夜。”元卿为之心醉,留其家半载,尽客囊橐馈赠之而归。

其后朱晦庵以使节行部至台,欲摭与正之罪,遂指其尝与蕊为滥。系狱月余,蕊虽备受棰楚,而一语不及唐,然犹不免受杖。移籍绍兴,且复就越置狱,鞫之,久不得其情。狱吏因好言诱之曰:“汝何不早认,亦不过杖罪。况已经断,罪不重科”,何为受此辛苦邪?”蕊答云:“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其辞既坚,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狱。两月之间,一再受杖,委顿几死,然声价愈腾,至彻阜陵之听。

未几,朱公改除,而岳霖商卿为宪,因贺朔之际,怜其病瘁,命之作词自陈。蕊略不构思,即口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即日判令从良。继而宗室近属,纳为小妇以终身焉。

《夷坚志》亦尝略载其事,而不能详,余盖得之天台故家云。

【赏析】

朱熹是宋儒代表人物,理学大家,到他这里,程朱学派或理学的哲学系统达到了顶峰。他主张文以贯道,摈弃情欲,尚道索圣,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他十分厌恶营妓出身的严蕊,并且从心底里看不起她,在他眼里,像这种风尘女子,只要诱之以利,再加上棰楚之苦,必然会言听计从。殊不知严蕊虽然身份、职业卑贱,但灵魂高贵,在朱熹及其随从的威逼利诱下,她坚贞不屈,以自己的弱质柳身艰难地忍受着皮鞭、荆条的死命抽打,而不附逆屈从。

也正如狱吏所说,如果严蕊早早“认罪”,不仅可以免去皮肉之苦,而且还可以立即释放,可是严蕊就是牢牢抱定了“虽死不可诬也”的信念,被关进大牢,一再受杖,委顿几死,表现了正直、坚贞的可贵品质。

放翁钟情

周密《齐东野语》

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

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云:“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时绍兴乙亥岁也。

翁居鉴湖之三山,晚岁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尝赋二绝云:“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又云:“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盖庆元己未岁也。

未久,唐氏死。至绍熙壬子岁,复有诗。序云:“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诗云:“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辞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又至开禧乙丑岁暮,夜梦游沈氏园,又两绝句云:“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沈园后属许氏,又为汪之道宅云。

【赏析】

陆游与唐琬的感情纠葛是南宋文坛上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二人本是姑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间情投意合,结婚之后,更是亲上加亲,夫妻感情很好。可谁知陆母偏偏不喜欢这个媳妇,经常寻些事端,找唐琬的不是,陆游本身又是孝子,一方是娇妻,一方是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终二人又演绎了一场《孔雀东南飞》式的别离。陆游被迫写下休书,结束了二人的婚姻。离婚之后,陆游又在外租一房屋.二人经常在那里相见,说不完的离愁别绪,流不尽的相思眼泪。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陆母渐渐知道二人仍然藕断丝连,不仅勃然大怒,强迫陆游改适她人,以绝唐琬之念,并严密地派小厮监视陆游,后来唐琬也在家里的压力下,无奈之下嫁给了同郡的赵士程。

沈园偶遇之后,二人沉埋于心的思念与爱恋再次被燎起,陆游作了一首《钗头凤》词,寄给唐琬表明心迹,唐琬读过之后,心如刀割,也和了一首《钗头凤》,是这样写的:“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读者完全可以体会其中的辛酸苦楚。之后不久,唐琬便抑郁而终。

多年之后,陆游再次来沈园游玩,面对物是人非的良辰美景,不能胜情,遂含泪做下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爱情诗,即《沈园》二首。其中“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更是绝唱,把对唐琬的思念之情呜咽出之,令人不能卒读。近人陈衍在读到陆游的《沈园》诗时,忍不住挥笔评曰:“无此绝等伤心之事,已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

这篇笔记作品,以沉痛的笔触,记叙了唐陆二人爱情悲剧的产生过程,并以诗歌为线索,肯定了唐琬死后陆游对唐的钟情和眷恋,文字平实,极其凄怆感人。

村庄鸡犬

罗大经《鹤林玉露》

韩平原作南园于吴山之上,其中有所谓村庄者,竹篱茅舍,宛然田家气象。平原尝游其间,甚喜,曰:“撰得绝似,但欠鸡鸣犬吠耳。”既出庄,游他所,忽闻庄中鸡犬声,令人视之,乃府尹所为也。平原大笑,益亲爱之。太学诸生有诗曰:“堪笑明庭鸳鹭,甘作村庄犬鸡。一日冰山失势,汤烛镬煮刀圭刂。”

【赏析】

本文写杭州府尹谄事重臣韩饨胄,甘作鸡鸣犬吠之事,对谄媚者和被奉承者双方都有强烈的讽刺意义。杭州府尹真是一个无耻小人,为了讨好巴结上司,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上司随口一句话,他就暗记心里,寻找机会迎合谄媚,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作鸡鸣狗吠以取悦之,这种人又怎么能够指望他清正廉洁、为民请命、造福一方呢?韩健胄也是讽刺的对象,作为执政大臣,面对杭州府尹的谄媚无耻之举,不仅没有感到肉麻,反而欣然自得,更加信任疼爱他,没有一点正直高尚的操守,也好不到哪去。

无独有偶,《晋书·王浑列传》也载有一个大臣依靠学驴叫来讨好巴结上司的故事,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故事说,王浑为西晋大将,曾率兵灭吴,权倾一时,王浑子王济先王浑死,及其将葬之时,众朝臣因为畏惧王浑权势,纷纷前来吊唁,借以巴结讨好王浑,当时有一个叫孙楚的人,哭得最为悲痛,宾客无不垂涕。哭完之后,对着灵床说道:”你经常喜欢听我学驴叫,今天我就再为你叫一次。”言毕,作驴鸣数声。左右皆笑,孙楚不由大怒,环顾左右愤愤说道:“老天真是不公呀,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偏偏不死,怎么唯独令贤人王济死了呢?”实在荒唐。

就菜论世

罗大经《鹤林玉器》

真西山论菜云:“百姓不可一日有此色,士大夫不可一日不知此味。”余谓百姓之有此色,正缘士大夫不知此味。若自一命以上至于公卿,皆是咬得菜根之人,则当必知其职分之所在矣,百姓何愁无饭吃。

【赏析】

题为论菜,实则论世。它的主要意思是说,如果天下官吏都能以做个好官为己任,经常咀嚼、品尝菜根的滋味,体验老百姓的苦难生活,那么就会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谋民之所谋,那么全天下的老百姓就不会面带菜色了。真德秀作为南宋要臣,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很爱护老百姓的。据《宋史·真德秀传》记载,凡德秀为官之地,皆深入田间地头,与老百姓亲密交谈,广施仁政,爱民如子,身体力行,实践了他亲口所过的话。以至于老百姓听说真德秀要来,就倾城而出,瞻仰他的仪容,寄托对清官的渴望,常常是道路充塞,水泄不通。人们阅读《宋史》,往往会眉头紧锁,产生出强烈的悲愤之感,可是当看到这些史料之时,也都会稍稍舒展一些眉头,露出些许欣愉之色。

韩璜丢官

罗大经《鹤林玉露》

绍兴中,王鈇帅番禺,有狼藉声。朝廷除司谏韩璜为广东提刑,令往廉按。宪治在韶阳,韩才建台,即行部诣番禺。王忧甚,寝食几废。有妾故钱塘娼也,问:“主公何忧?”王告之故。妾曰:“不足忧也,璜即韩九,字叔夏,旧游妾家,最好欢。须其来,强邀之饮,妾当有以败其守。”

已而韩至,王郊迎,不见;入城,乃见;岸然不交一谈。次日报谒,王宿治具于别馆,茶罢,邀游郡圃,不许,固请,乃可。至别馆,水陆毕陈,伎乐大作,韩踌躇不安。王麾去伎乐,阴命诸娼淡妆,诈作姬侍,迎入后堂剧饮。酒半,妾于帘内歌韩昔日所赠之词,韩闻之心动,狂不自制,曰:“汝乃在此耶厂即欲见之,妾隔帘,故邀其满引,至再至三,终不肯出,韩心益急。妾曰:“司谏曩在妾家,最善舞,今日能为妾舞一曲,即当出也。”韩醉甚,不知所以,即索舞衫,涂抹粉墨,踉跄而起。忽跌于地,王亟命索舆,诸娼扶掖而登,归船昏然酣寝。五更酒醒,觉衣衫拘绊,索烛览镜,羞愧无以自容。即解舟还台,不敢复有所问。此声流播,旋遭弹劾,王迄善罢。

夫子曰:“枨也欲,焉得刚?”韩璜之谓矣。

【赏析】

韩璜实在是一大蠢人,不但愚蠢,而且贪婪好色。身为右司谏,职责就是为皇帝进谏的,是非对错应该比谁都清楚,可是他居然糊涂到这种地步,既荒唐又可笑。

他本来是身负皇恩,前到广东去考察声名狼藉的地方贪官污吏王鈇的,可是对方却抓住了他贪图声色的老毛病,巧妙地设下圈套,请君入瓮,结果搞得他身败名裂,工作也无法开展,结果把官也丢了。其实韩璜本身也并非是一个不知轻重,一味喜好声色犬马的好色之徒,在他刚到番禺的时候,也是下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可是他的弱点被对方牢牢地抓在手里,“英雄难过美人关”,终于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丑态百出,最终铩羽而归。

作者对王金夫着墨不多,可是透过这些有限的文字,也能看出他是一个阴险狡诈、工于心计的狡猾之徒,他步步设伏,“一个萝卜一个坑”,终于把韩璜给拉下了水。

这个故事对我们的启示意义是很大的。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想不给坏人可乘之机,我们就必须洁身自爱,并且坚定自己的意志。只有这样才能抵制种种腐蚀,坚持自己廉洁的操守。毛泽东曾经告诫全党,要警惕“糖衣炮弹”的进攻,看来王鈇之流,不仅古代有之,就是在当今社会也大有人在,这就要求我们要以史为鉴,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坚决不能重蹈韩璜的覆辙。

自讳其名

庄季裕《鸡肋编》

世有自讳其名者。如田登在至和间为南宫留守,上元,有司举故事呈禀,乃判状云:“依例放火三日。”坐此为言者所攻而罢。

又有典乐徐申,知常州。押纲使臣被盗,具状申乞收捕,不为施行。此人不知,至于再三,竟寝不报。始悟以犯名之故。遂往见之,云:“某累申被贼,而不依申行遣,当申提刑,申转运,申廉访,申帅司,申省部,申御史台,申朝廷,身死即休也!”坐客笑不能忍。

许先之监左藏库,方请衣,人众,有武臣亲往恳之曰:“某无使令,故躬来请,乞先支给。”许允之,久之未到。再往叩之云:“适蒙许先支,今尚未得。”许谕曰:“公可少待。”遂至暮不及而去。

汪伯彦作西枢,有副承旨当唤状,而陈牒姓张校尉,名与汪同,遂止呼张校尉。其人不知为谁,久不敢出。再三喻令勿避,竟不敢言。既又迫之,忽大呼曰:“汪伯彦。”左右笑恐。汪骂之曰:“畜生。”遂累月不敢复出。

【赏析】

在古代封建社会,避讳是一种社会禁忌,不仅要避尊者讳,更要避长者讳,于是许多庸人自扰、贻害于人的事件就层出不穷。皇帝为了避讳,甚至不惜变更他人姓名、更改名字笔画、删削古代典籍,给我们阅读古书造成了很大困难。其原因大概是出于某种崇拜和敬仰,目的在于维护封建的等级制度。

古代社会也有避名字讳的,古人把名字看成是人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人一去世,再呼其名的时候便要讳名,有时还要加上谥号。《礼记》里就记载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哭丧的人不慎呼出了死者的名字,便遭到别人的讥责,认为他粗野不达理,由此可见所忌之重。文中所举避讳事例,简直荒唐之极。人又没死,谈何避讳?况且自己又非皇室贵胄,实在是多此一举。田登讳“灯”字音与“登”同,面对属下呈上来的公文,元宵节“放灯三天”,居然被他改为“放火三天”,一字之差,可后果实在谬以千里,所幸最后因为遭弹劾丢官,放火屠城之举终于未能上演。其他徐申、许先之、汪伯彦的例子也都令人啼笑皆非,产生了强烈的讽刺力量,令人在笑过之后,再去咀嚼苦涩。

近读弗洛伊德的《图腾与禁忌》一书,竟然发现东西方在避名字讳上居然有惊人的相似。书中提到东非的一个民族,人死之后名字便弃之不用,不再提起,而另外再取一个新名宇。也是把名字看作是人身体的一部分,认为提及死者的名字便是与他接触的延伸,亡魂会应声出现。重新取名与中国的谥号颇有相似之处,因为鬼神不知道这个新名字,这样就可以自由地称呼和提到他了。

投桃报李

彭乘《墨客挥犀》

有人说李寰、建节晋州,表兄武恭性诞妄,又称好道及蓄古物。遇寰生日,无饷,乃遗箱擎一故皂袄子与寰,云:“此是李令公收复京师时所服,愿尚书功业一似西平。”寰以书谢。后闻知恭生日,箱擎一破腻脂幞头,饷恭,曰:“知兄深慕高真,求得一洪崖先生初得仙时幞头,愿兄得道,一如洪崖。”宾僚无不大笑。

【赏析】

这则小故事颇有意思,李寰过生日,他表兄送的礼物实在是匪夷所思,居然是一件黑旧破袄,简直吝啬之极,尤为可笑者,他居然还振振有词地说:“此是李令公收复京师时所服”,并借以祝愿李寰“功业一似西平”,其行为实在有些荒诞怪异。试想一下,在一个大喜的日子里,送这样的礼品,显然是有悖常理的。面对这种反常的行为,李寰并没有拍案而起,张口斥之,把他拒之门外;也没有漠然不理,给对方以脸色。因为他知道如此一来,反而会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能容人,贪财好利,显不出自己的雍容大度,并且就二人之间的关系来说,以此等小事闹得亲戚反目,也实在不值,所以他笑而纳之,并且修书以谢之,在礼面上做得滴水不漏,但是他并不就此罢手,因为礼尚往来,他决定以彼之道,还适彼身,给对方以教训。

机会终于来了,及“闻知恭生日”,他遂以“一破腻脂幞头”相赠,如法炮制了一个近似荒诞的行为,并捏造说这是“洪崖先生初得仙时幞头”,进而按照对方的一贯表现,良好祝愿其得道成仙,“一如洪崖”,搞得对方哭笑不得,虽叫苦不迭,却没有丝毫怨言可讲。这样一来,即给对方留足了面子,又没有破坏亲戚关系,并且也使对方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荒谬性。实在具有一石三鸟之效,读后令人捧腹。

贤妻致贵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程公鹏举,在宋季被虏,于兴元板桥张万户家为奴。张以虏到宦家女某氏妻之。既婚之三日,即窃谓其夫曰:“观君之才貌,非久在人后者,何不为去计?而甘心于此乎?”夫疑其试己也,诉于张。张命棰之。越三日,复告曰:“君若去,必可成大器。否则终为人奴耳。”夫愈疑之,又诉于张,张命出之,遂鬻于市人家。

妻临行,以所穿绣鞋一,易程一履,泣而曰:“期执此相见矣。”程感悟,奔归宋,时年十七八,以荫补入官。

迨国朝统一海宇,程为陕西行省参知政事。自与妻别,已三十余年。义其为人,未尝再娶。至是,遣人携向之鞋履,往兴元访求之。市家云:“此妇到吾家,执作甚勤,遇夜未尝解衣以寝,每纺绩达旦,毅然莫可犯。吾妻异之,视如己女,将半载,以所成布匹偿原鬻镪物,乞身为尼,吾妻施赀。以成其志,见居城南某庵中。”

所遣人即往寻,见,以曝衣为由,故遗鞋履在地。尼见之,询其所从来。曰:“吾主翁程参政使寻其偶耳。”尼出鞋履示之,合,亟拜曰:“王母也。”尼曰:“鞋履复全,吾之愿毕矣,归见程相公与夫人,为道致意。”竟不再出。告以参政未尝娶,终不出。

旋报程,移文本省,遣使檄兴元路。路官为具礼,委幕属李克复防护其车舆至陕西,重为夫妇焉。

【赏析】

笔记中的某氏,的确是值得极力歌颂的一个人物。因为作者并没有交代她的姓氏,我们权且就用“某氏”来称呼她。某氏出身官宦世家,想必肯定是知书达理,受过正统文化的教育,只不过身处乱世,作为一个弱女子,无力自保,被七军所俘,卖于张万户家作奴婢,后采又被迫嫁给程鹏举做妻子,婚后,她发现程并非一般人物,而是英雄落难,于是就撺掇程逃回南宋去成就自己的事业。面对妻子的劝言,程鹏举可不这么想,他把妻子想成是张万户派来监视、试探自己人物,于是就理所当然地报告了主人,结果某氏就招来一顿暴打。如是者再。最后某氏被赶出家门,卖于一户人家为奴。临行之前,某氏仍然对程没有放弃希望,与之交换一鞋,作为以后相认的凭证。至此,程鹏举才完全明白妻子的一番苦心,终于逃回南宋。

在某氏身上,集中了中国传统女性的很多美德。首先就是忠诚不二。自从嫁给程鹏举之后,她就一心开始为夫君谋出路,面对程的一次次告密,她身体乃至心灵都遭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可是她并没有放弃,或者是嫉恨程,而是以极大的忍耐回报程的一次次“无心的伤害。”其次就是勤劳善良。被卖于小户人家做奴之后,她“执作甚勤”,常常“纺绩达旦”,最后终于偿还请了自己的卖身钱,换取了宝贵的人身自由。再次就是坚贞。在做奴仆的日子里,为了保住自己的贞操,她睡觉从来都不脱衣服,当取得自由之后,立刻就乞求能够出家为尼。身处乱世,这显然是一个明智之举,既可以保持清白,也可以不受干扰安心等待程鹏举。最后就是不贪恋富贵。当见到程派来找她的时后,她并没有欣喜若狂,立刻随之前往,与丈夫相见,而是不卑不亢,直到程鹏举表示出自己的真心实意,这才与其重新结为夫妇。

本故事流传很广,明人就曾把此文改编成戏剧,定名曰《易鞋记》,今人又把它改编为京剧《生死恨》,看来是深为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

疑难官司

吴曾《能改斋漫录》

侍御史王平,字保衡,侯官人。章圣时,初为许州司理参军。里中女乘驴单行,盗杀诸田间,褫其衣而去。驴逸,田旁家收系之。觉,吏捕得驴,指为杀女子者。讯之四旬,田旁家认收系其驴,实不杀女子。公意疑,具以状白府。州将老吏,素强。了不之听,趣令具狱;公持益坚。彼乃怒曰:“掾懦邪!”公曰:“今触奏坐懦,不过一免耳。与其阿旨以杀无辜,又陷公于不义,校其轻重,孰为愈邪?”州将因不能夺。后数日,河南移逃卒至,详勘之,乃是杀女子者。田旁家得活。后因众见,州将谢曰:“微司理,向几误杀人。”

【赏析】

笔记文篇幅短小,故尤其注意言简意赅,在详略处理上,也能合理安排,曲尽其妙。本篇写在一个案件的审理过程中所发生的小插曲,完全略去了案情的侦破阶段,这样写并没有让人感到如坠雾中,相反的,更加突出了作品的主题,那就是判案不能鲁莽任性,任何轻率的行为都有可能导致冤假错案的发生。

王平作为州府的属官,居然能够为一个毫不相识的人,而公然对上司的意见表示质疑,并据理力争,表现出恪遵职守,坚持真理不曲臆枉从的可贵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