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笔记

郑氏抗暴

张瓷《朝野佥载》

唐滕王极淫,诸官妻美者,无不尝遍,诈言妃唤,即行无礼。时典签崔简妻郑氏初到,王遣唤,欲不去则怕王之威,去则被王所辱。郑曰:“昔愍、怀之妃,不受贼胡之逼,当今清泰,敢行此事邪!”遂入王中门外小阁,王在其中,郑入,欲逼之。邡大叫。左右曰:“王也。”郑曰:“大王岂作如是,必家奴耳。”以一只履击王头破,抓面血流,妃闻而出,郑氏乃得还。王惭,旬日不视事。简每日参候,不敢离门。后王衙坐,简向前谢过,王惭却人,月余日乃出。诸官之妻曾被王唤入者,莫不羞之,其婿问之,无辞以对。

【赏析】

本篇是一曲抗暴的赞歌。作品对郑氏临危不惧、机智勇敢、不畏强暴的作为给予了崇高的评价。笔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紧紧围绕矛盾冲突来表现人物。郑氏是典签崔简的妻子,她美丽大方,性格贞烈,对滕王的丑行,早有所闻,但面临“王遣唤”,仍然镇定自若,方寸不乱,她怎么也想不到膝王竟然在先天化日之下,对自己施暴。写郑氏估计之不足,正可强烈地反衬出滕王的寡廉鲜耻。接下来,就是与滕王针锋相对的斗争了。滕王一见她,就“欲逼之”。郑氏刚烈的性格,处变不惊,胆略过人的识见马上就促使她作出“大叫”的反应。若是其他一般女子,必然已为滕王所辱,可偏偏郑氏一身傲骨,她不但大叫以在声势上震慑对方,还巧妙地利用滕王爱面子的心理,故意当众称“大王岂作如是,必家奴耳。”同时,手也没有闲着,“以一只履击王头破,抓面血流。”真是大快人心!这样既在道义上为自己赢得主动,又在痛击滕王之余巧妙地保护了自己,使整个斗争显得有理、有利、有节。滕王明显是作品嘲弄讽刺的对象。他荒淫暴虐,贪婪放荡,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对臣下的妻子也不放过,凡是稍有姿色的,“无不尝遍”。常常诈言使唤,行无礼之举。然而在郑氏面前,他的诡计与伎俩丝毫不起作用,显得色厉内荏、愚蠢笨拙。对自己身边的郑氏,他丝毫没放在眼里,依然像对其他女子一样,如法炮制。结果却不仅没有占到便宜,还落得个血流满面、落荒而逃,在郑氏的妙计之下,连报复也不得,只能吃个哑巴亏了事。一系列与身份极不相称的行为以及敢怒不敢言的结局,将滕王偷鸡不成凡蚀一把米的懊恼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除去二人之外,其他人物言行不多,却也同样栩栩如生。崔简惮于权势,行为卑下,而其他诸官之妻则疏于防范,不敢反抗,屈从失身,内心羞愧等等心态,都在举手投足之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旗亭赌唱

薛用弱《集异记》

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齐名。时风尘未偶,而游处略同。

一日,天寒微雪,三诗人共诣旗亭,贳酒小饮。忽有梨园伶官十数人,登楼会宴。三诗人因避席隈映,拥炉火以观焉。俄有妙妓四辈,寻续而至,奢华艳曳,都冶颇极。旋则奏乐,皆当时之名部也。昌龄等私相约曰:“我辈各擅诗名,每不自定其甲乙,今者可以密观诸伶所讴,若诗入歌词之多者,则为优矣。”

俄而一伶,拊节而唱,乃曰:“寒雨连江夜人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昌龄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寻又一伶讴曰:“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适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寻又一伶讴曰:“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昌龄则又引手画壁曰:“二绝句。”之涣自以得名已久,因谓诸人曰:“此辈皆潦倒乐官。所唱皆巴人下俚之词耳。岂‘阳春’、‘白雪’之曲,俗物敢近哉”?”因指诸妓之中最佳者曰:“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诗,吾即终身不敢与子争衡矣。脱是吾诗,子等当须列拜床下,奉吾为师。”因欢笑而俟之。

须臾,次至双鬟发声,则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涣即揶揄二子曰:“田舍奴,我岂妄哉?”因大谐笑。诸伶不喻其故,皆起诣曰:“不知诸郎君何此欢噱?”昌龄等因活其事。诸伶竞拜曰:“俗眼不识神仙,乞降清重,俯就筵席。”三子从之,饮醉竟日。

【赏析】

本笔记所叙故事,是一段被广为传颂的文坛佳话。王之涣、高适、王昌龄三人都擅长于写边塞诗,开元中,他们官运不佳,共同饮酒赋诗,过着自由自在的漫游生活。

听曲赌诗是笔记重点关注的内容,三人的神态情貌被作者描绘得形象生动、清晰准确。当十数名歌伎登楼赴宴之时,他们并不张扬,以名号示人,而是主动离开座位,躲到角落里悄悄观看。随着宴舞开始,歌伎们纷纷登台献艺,王之涣三人灵机一动,便不动声色地开始了一个听曲赌诗的小游戏。他们分别以自己的诗作入歌次数的多少分优劣高下,每听到自己的一首诗便在墙上画一道白痕。笔记中共出现了三次画壁,王昌龄两次、高适一次,都活灵活现地表现了他们当时的情态。王昌龄初次的得意与欣喜,二次的自豪与满足都写在脸上;高适虽然只画了一次,但兴冲冲的姿态也历历在目。看到朋友已领先自己,王之涣心中十分着急,但他也非常自信,于是就指着最漂亮的歌伎孤注一掷,同高适二人打赌。读到这里,读者不仅为王之涣捏了一把汗。可谁知,那歌伎果一开口便唱了王之涣的名作《凉州词》。胜利的喜悦立刻压倒了文人应有的矜持与儒雅,他不失天真地挪榆高适二人,表现出淳朴的性情。

尽管汪辟疆先生从分析王之涣三人的生平经历着手,经过精审的考证,认为三人共诣旗亭、听曲赌诗的趣事并不存在,但人们还是津津乐道于王之涣的自信、谐趣与天真。明郑之文《旗亭记传奇》、清张龙文《旗亭燕杂剧》和卢见曾的《旗亭记传奇》,都是在这篇笔记的基础上加工而成。可见,“旗亭赌诗”的故事在后人之中流传是多么广泛。

季弘逞勇

康骈《剧谈录》

咸通中,有左军张季弘,勇而多力。尝雨中经胜业坊,遇泥泞深隘,有村人驱驴负薪而至,适当其道。季弘怒之,因捉驴四足,掷过水渠数步,观者无不惊骇。

后供奉襄州,暮泊商山逆旅。逆旅有老妪,谓其子曰:“恶人将归矣,速令备办茶饭,勿令喧噪。”既而愁愤吁叹,咸有所惧。季弘问之,媪曰:“有新妇悖恶,制之不可。”季弘曰:“向来见媪忧,恐有何事,若是新妇,岂不能共语?”媪曰:“客未知子细,新妇壮勇无敌,众皆畏惧,遂至于此。”季弘笑曰:“其他则非某所知,若言壮勇,当为主人除之。”母与子遽叩头曰:“若此,则母子无患矣。虽然穷阙,当为酬赠。”顷之,邻伍乡社,悉来观视。

日暮,妇人负束薪而归,状貌亦无他异。逆旅后囿有盘石,季弘坐其上,置骡鞭于侧,召而谓曰:“汝是主人新妇,我在长安城,即闻汝倚有气力,不伏承事阿家,岂敢如此?”新妇拜季弘曰:“乞押衙不草草,容新妇分雪。新妇不敢不承事阿家,自是大人憎嫌新妇。”其媪在傍,谓曰:“汝勿向客前妄有词理。”新妇因言曰:“只如某年月日,如此事,岂是新妇不是?”每言一事,引手于季弘所坐石上,以中指画之,随手作痕,深可数寸。季弘汗落神骇,但言道理不错,阉扉假寐,伺晨而发。及回问之,新妇已他适矣。

【赏析】

这则笔记在写法上,采用侧面烘托法,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张季弘并不是作者所要描写的重点,主要是采用这个人物来衬托新妇的。先写张季弘的勇猛与过人臂力,“捉驴四足,掷过水渠数步”,实在了不起。继而就写到了他为老妪的事抱打不平,其对手只是位“状貌无他异”的新妇。接下来,作者集中笔墨写张季弘与新妇的会面,在这里,作者并没有落入一般故事的俗套,浪费笔墨去写他与新妇昏天黑地的恶斗,而是另辟蹊径,匠心独运。从新妇诉说解释自己与婆婆的矛盾入手,娓娓而谈,这样,就把读者的胃口吊起来了,同时也缓和了笔记紧张的文势,使整个情节显得舒缓有余,不紧不慢。新妇根本就没有与张李弘交手,不是新妇害怕了,实在是张季弘不敢。新妇在诉说往事之时,在巨石上用中指划下的一道道印痕深深地震慑了对手,尤为令人咋舌的是,新妇在从事这一动作时,并没有竭力为之,而是心不在焉,无意为之,“随手作痕”,却深可数寸,这是何等的力道!笔记并没有明确点明二人交手的结果如何,只是通过张季弘的神态描写就把结果鲜明地道出,季弘“汗落神骇,但言道理不错”,可见其实在是心服口服,自愧服输。以至于最后竟然“阖扉假寐”,“伺晨而发”。这种写法,虽然没有激烈的打斗场面,但是读者对新妇的神力却有更深的体会,所获得的印象远比从打斗场面中取得的要深刻得多。

公直理蚕

皇甫枚《三水小牍》

唐咸通庚寅岁,洛师大饥,谷价腾贵,民有殍于沟塍者。至蚕月而桑多为虫食,叶一斤,直一锾。新安县慈涧店北村民王公直者,有桑数十株,特茂盛荫翳,公直与其妻谋曰:“歉俭若此,家无见粮,徒竭力于此,蚕尚未知其得失。以我计者,莫若弃蚕,乘贵货叶,可获钱千万。蓄一月之粮,则接麦矣。岂不胜为馁死乎?”妻曰:“善。”乃携锸坎地,卷蚕数箔瘗焉。

明日凌晨,荷桑叶诣都市鬻之,得三千文。市彘肩及饼饵以归。至徽安门,门吏见囊中殷血,连洒于地,遂止诘之。公直曰:“适卖叶得钱,市彘肩及饼饵贮囊,无他物也。”请吏搜索之。既发囊,唯有人左臂,若新支解焉。群吏乃反接,送于居守,居守命付河南府,尹正琅琊王公凝,令纲纪鞠之。具款云:“某瘗蚕卖桑叶,市肉以归,实不杀人,特请检验。”尹判差所由监令就村验埋蚕处,所由领公直至村,先集邻保,责手状,皆称实,知王公直埋蚕,别无恶迹。乃与村众及公直同发蚕坑,中有箔角一死人,而阙其左臂,取得臂附之,宛然符合,遂复领公直诣府白尹。尹曰:“王公直虽无杀人之事,且有坑蚕之咎,法或可恕,情在难容。蚕者,天地灵虫,绵帛之本,故加剿绝,于杀人不殊”,当置严刑,以绝凶丑。”遂命于市杖杀之。

使验死者,则复为腐蚕矣。

【赏析】

笔记借王公直埋蚕遭报复一事,说明了天地万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谁都不能轻易否定和摧残它们的生命。

王公直是一个头脑机灵、善于计算的蚕农。当时“洛师大饥”,“叶一斤,直一锾”,他家有十棵大桑树,“特茂盛荫翳”,为了活命,他马上就想到“弃蚕”而“乘贵货叶”,结果就有了埋蚕之因和“杖杀”之果。蚕在笔记中,不再是一种蠢蠢之物,而具有某种灵性。身遭活埋的命运之后,他们马上就显灵报复,借邑胥之手,杀掉了王公直。河南府尹为蚕进行辩护,他说:“蚕者,天地灵虫,绵帛之本,故加剿绝,于杀人不殊。”扮演了一个“替天行道”者的角色。

从表面上,情节虽然看似乎荒诞不经,但并不影响故事本身的可信度,任何一个读过这则笔记的人,都不会把它当作神话故事一笑了之,而是深信其实。究其原因,就在于作者在行文上采用虚实相间、亦真亦幻的艺术手法,情节本身是虚,但关于故事发生相关的时间、地点与人物等则务求其详,就时间来言:“唐咸通庚寅岁”,直接精确到年份;就地点和人物来说:“新安县慈涧店北村民王公直”,不仅细指到村,并且连人物也是指名道姓,读者似乎都可以前往核实;处理此事的其他人物,也都言之凿凿,姓名,籍贯等详尽备至,令人不得不信。这样一来,一方面增加了笔记的可信度;另一方面,也满足了读者的猎奇欲望,使笔记的可读性更强。

鱼玄机逞凶

皇甫枚《三水小牍》

西京咸宜观女道士鱼玄机,字幼微,长安倡家女也。色既倾国,思乃入神。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破瓜之岁,志慕清虚。咸通初,遂从冠帔于咸宜,而风月赏玩之佳句,往往播于士林。然蕙兰弱质,不能自持,复为豪侠所调,乃从游处焉。于是风流之土,争修饰以求狎,或载酒诣之者,必鸣琴赋诗,间以谑浪,懵学辈自视缺然。其诗有“绮陌春望远,瑶徽秋兴多”,又“殷勤不得语,红泪一双流”,又“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又云“多情自郁争同梦,仙貌长芳又胜花”,此数联为绝矣。

一女僮曰绿翘,亦明慧有色。忽一日,机为邻院所邀,将行,诫翘曰:“无出,若有熟客,但云在某处。”机为女伴所留,迨暮方归院,绿翘迎门曰:“适某客来,知炼师不在,不舍辔而去矣。”客乃机素相昵者,意翘与之押,及夜,张灯扃户,乃命翘入卧内,讯之:翘曰:“自执巾盥数年,实自检御,不令有似是之过,致忤尊意。且某客至,款扉,翘隔阖报云:‘炼师不在,’客无言,策马而去。若云情爱,不蓄于胸襟有年矣,幸炼师无疑。”机愈怒,裸而笞百数,但言无之。既委顿,请杯水酹地曰:“炼师欲求三清长生之道,而未能忘解佩荐枕之欢,反以沈猜,厚诬贞正,翘今必死于毒手矣!无天则无所诉;若有,谁能抑我强魂,誓不蠢蠢于冥莫之中,纵尔淫佚。”言讫,绝于地。机恐,乃坎后庭,瘗之。自渭人无知者。时咸通戊子春正月也。

有问翘者,则曰:“春雨霁,逃矣。”客有宴于机室者,因溲于后庭,当瘗上,见青蝇数十集于地,驱去复来,洋视之,如有血痕,且腥。客既出,窃语其仆,仆归复语其兄。其兄为府衙卒,尝求金子机,机不顾,卒深衔之。闻此,遽至观门觇伺,见偶语者,乃讶不睹绿翘之出入。衙卒复呼数卒,携锸具,突入玄机院,发之,而绿翘貌如生平。卒遂录玄机京兆府。吏诘之,辞伏,而朝士多为言者。府乃表列上,至秋,竟戮之。在狱中亦有诗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此其美者也。

【赏析】

鱼玄机是唐代有名的大才女,《全唐诗》有其诗作传世,也是中国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女诗人之一。既往览其诗作,深为她体察入微的心理刻画和细腻的描写笔触而叹眼,遥想其为人,必然也是一位端庄贤淑、聪慧良善、娇美可人的极色女子。今以绿翘事观之,又尽显其风流放荡的生活态度和嫉妒狠毒、狡猾多疑的性格特征,实在为人不齿,及其笞杀绿翘,其手段之凶残,用心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前后相较,实在反差太大。

笔记共有四层意思。开始先极力描写鱼玄机的才色。“色既倾国,思乃入神”,“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且“志幕清虚”,乐观好道,简直就是一位超凡脱俗的下凡仙子。接着作者又写到她柳身弱质,不能自持,遂“为豪侠所调”,实在遗憾之至。读者一方面为她生活的不检点而不齿,另一方面更多的是对她身世遭遇的同情和惋惜。及其不能客人、心存嫉妒,以似是之过笞杀绿翘,其行径简直与奸猾恶人、黑心屠夫没有什么两样,实在令人气愤。在这段描写中,鱼玄机凶残、狐疑、恣意妄行的性格表现得很充分,与绿翘宁死不屈、贞烈刚强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对照,人物形象塑造极为成功。尤其是绿翘临死之前发誓惩凶的一段话,简直是义正词严、铮铮铁骨、掷地有声。

最后一层意思,交代绿翘的复仇过程。绿翘依靠自己不屈的冤魂,借用他人之手,终于使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冕得以昭雪,读后大快人心。笔记就是这样,采用步步推进、环环相扣的艺术手法,经过层层对比,在一步一步地情节叙述过程中,完成了鱼玄机和绿翘二人的形象塑造。故事叙述不蔓不枝,人物表现泛而不滥,的确是一篇思想性和艺术性兼备的笔记佳作。

王勃展才

王定保《唐摭言》

王勃著《滕王阁序》,时年十四。都督阎公不之信,勃虽在座,而阎公意属子婿孟学士者为之,已宿构矣。及以纸笔巡让宾客,勃不辞让。公大怒,拂衣而起;专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是老先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沉吟不言。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欢而罢。

【赏析】

王勃是“初唐四杰”之一,少年英才,气宇不凡,才华灼人,可惜英年早逝,享年仅二十六岁。这里所写的乃是真人真事。王勃因为曹达事,连累父亲,远贬交趾。上元二年(675),王勃千里跋涉前往南海探望父亲,途经洪州,适逢宴会,他就对客挥毫,写下了这篇千古传诵的《滕王阁序》。作者着笔非常巧妙,主要是通过阎公对王勃诗句的三次不同反应,表现了这位少年神童的文采。孟学士是被皇帝供奉在馆阁里专职著述的,可见其也非泛泛之辈,是具有一定文采的。阎公第一次听到小厮的禀告,他颇不以为然,斥之为“老生常谈”。未见分晓,便下断语,可见他对王勃成见之深。他原本想让自己的女婿出风头的,可王勃横插一杠子,焉能不恼?写阎公对王勃的对立情绪,实则为了突出王勃的非常之才。第二次听到禀告,他变得沉吟不语,可能是感到了王勃下笔非凡的气势而内心处于矛盾之中,冰结的敌对情绪已经开始松动。当第三次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两句时,他再也坐不住了,禁不住“矍然而起”,连连称赞王勃道:“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表示完全折服,然后“亟请宴所,极欢而罢。”全文就是这样紧紧围绕阎公的感受,层层深入,来表现王勃的非凡文采的。

叶限哭鱼

段成式《酉阳杂俎》

南人相传秦、汉前有洞主吴氏,土人呼为吴洞。娶两妻。一妻卒,有女名叶限,少惠,善陶金,父爱之。末岁,父卒,为后母所苦,常令樵险汲深。

时尝得一鳞,二寸余,赤贞鬓金目,遂潜养于盆水。日日长,易数器,大不能受,乃投于后池中。女所得余食,辄沉以食之。女至池,鱼必露首枕岸,他人至,不复出。

其母知之,每伺之,鱼未尝见也;囚诈女曰:“尔无劳乎,吾为尔新其襦。”乃易其弊衣。后令汲于他泉,计里数百也。母徐衣其女衣,袖利刃,行向池。呼鱼,鱼即出首,因斤杀之,鱼己长丈余。膳其肉,味倍常鱼,藏其骨于郁栖之下。

逾日女至,向池,不复见鱼矣,乃哭于野。忽有人被发粗衣,自天而降,慰女曰:“尔无哭,尔母杀尔鱼矣,骨在粪下。尔归可取鱼骨藏于室,所须第祈之,当随尔也。”女用其言,金玑衣食,随欲而具。

及洞节,母往,令女守庭果。女伺母行远,亦往,衣翠纺上衣,蹑金履。母所生女认之,谓母曰:“此甚似姊也。”母亦疑之。女觉,遽反,遂遗一只履,为洞人所得。母归,但见女抱庭树眠,亦不之虑。

其洞邻海岛,岛中有国名陀汗,兵强,王数十岛,水界数千里。洞人遂货其履于陀汗国,国主得之,命其左右履之,足小者履减一寸。乃今一国妇人履之,竟无一称者。其轻如毛,履石无声。陀汗王意其洞人以非道得之,遂禁锢而拷掠之,竟不知所从来。乃以是履弃之于道旁,即遍历人家捕之。若有女履者,捕之以告。陀汗王怪之,乃搜其室,得叶限,令履之而信。叶限因衣翠纺衣,蹑履而进,邑若天人也。始具事于王。载鱼骨与叶限具还国。其母及女即为飞石击死,洞人哀之,埋于石坑,命曰“懊女冢”。洞人以为媒祀,求女必应。

陀汗王至国,以叶限为上妇。一年,王贪求,祈于鱼骨,宝玉无限。逾年,不复应。王乃葬鱼骨于海岸,用珠百斛藏之,以金为际。至征卒叛时,将发以赡军。一夕,为海潮所沦。

成式旧家人李士元所说。士元本邕州洞中人,多记得南中怪事。

【赏析】

“善恶报应”一直是古代社会所关注的热点,也从侧面折射了人们对现实生活中恶人得势、小人当道而君子沉沦下僚的反常现象,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这则笔记以紧张动人的情节,塑造了一个朴实勤劳、善良聪颖的人物形象,同时也宣扬了作者扬善抑恶的社会理想。

叶限,笔记中的主人公,“少惠”,“善陶金”,可见其聪明与勤劳。可偏偏好人没好报,红颜命薄,幼年丧母,祸不单行,未几,父又卒,其命运之多艰,深为可叹;这还不算,加之“为后母所苦”,“常令樵险汲深”,其境况可想而知。阅至此处,读者在同情之佘,又多了一份怨愤。后偶得一鳞,便潜养于盆水,又见其善良;“易数器”,大不能受,才投放后池,并以所得余食,沉以食之。耐心若斯。紧接着,笔锋一转,“其母知之”。以其后母毒辣奸诈之性格,定无好事。果然,她先支开叶限,再设诈杀鱼,后“膳其肉”,“藏其骨于郁栖之下。”笔记一步一步把后母之恶描写到极致。叶限回来之后,悲痛不已,忽有披发天人飞临指点迷津,女用其言,以致金玑玉食,随欲而具。之后故事情节的发展,极其类似德国《格林童话》之中的《灰姑娘》,都是通过金履结缘而母仪天下。至于笔记中的恶人——叶限之后母,则为飞石所毙。至此,善恶报应之主题也得到鲜明的体现。

文末解释故事的来源,“成式旧家人李士元所说”,其目的在于证明故事的真实性。这也是笔记文一贯的叙述模式。

闺歌互答

范摅《云溪友议》

朱庆余校书,既遇水部郎中张知音。遍索庆余新制篇什数通,吟改后,只留二十六章。水部置于怀抱,而推赞之。时人以张公重名,无不缮录而讽咏之,遂登科第。

初,朱君尚为谦退,著《闺意》一篇,以献张公。张公明其进退,寻亦和焉。诗曰:“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张藉酬之曰:“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由是朱公才学,因张公一诗而名流于海内矣。

【赏析】

本则笔记所言情事,是一则唐代诗坛佳话。唐代举子应试,必须借助于达官显贵、清望名流的推举才能够得以高中,所以,他们往往借助于行卷的方式,向能够直接或间接给主考官说上话者投送自己平日的习作,希望引起注意,借其美言,顺利中第。笔张籍事先读到的朱庆余诗作,无疑是朱行卷的作品。

本文写朱庆余的诗歌文采过人,并没有写他怎么构思,怎么巧于用词,怎样立意高远,而足借著名诗人张籍的诗作来进行烘托。笔记先写张籍颇为喜爱朱庆余的诗作,倍加赞赏,以至于爱不释手,“置于怀抱”,随时吟读,结果引起人们纷纷抄录、竟相传唱。接下来,笔记又写了张朱二人以诗互赠,相互酬唱之事。朱庆余诗作颇为巧妙,把询问考试情形化作闺意,借一新婚少妇之口,娓娓道出;张籍的和诗也非常精彩,他洞晓了朱庆余的意思,在和诗中称赞之极,丝毫不加掩饰,以“万金菱歌”誉之,足见其喜爱、赏识之情,无疑也给了朱庆佘一颗定心丸,暗示他不用担心,及第中举自在情理之中。

绳妓表演

封演《封氏闻见记》

玄宗开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御楼设绳妓。妓者先引长绳,两端属地,埋鹿卢以系之。鹿卢内数丈,立柱以起绳,绳之直如弦。然后妓女自绳端,蹑足而上,往来倏忽之间,望之如仙。有中路相遇,侧身而过者;有着屐而行,而从容俯仰者;或以画竿接胫,高五六尺;或蹋高蹈顶至三四重,既而翻身掷倒,至绳还住,曾无蹉跌。皆应严鼓之节,真奇观也。

卫士胡嘉陵作《绳妓赋》献之,辞甚宏畅。玄宗览之大悦,擢拜金吾卫仓曹参军。

自胡寇覆荡,伶伦分散,外方始有此妓,军州宴会,时或为之。

【赏析】

绳妓生活境遇的变化,似乎可以看作是唐王朝由盛转衰的一个缩影。安史之乱之前他们身份尊贵,是天予的御用艺人,演出地点是在皇宫的御楼之上,观众是天子嫔妃和王公贵戚等朝廷显要,不用说生活待遇以及俸禄肯定是不菲的;可安史乱后,长安陷落,整个社会处于极大的动荡不安之中,他们那种养尊处优的幸福生活也一去不再了,再也没有那么显责的观众,他们也由御用艺人沦落为江湖上的风尘卖艺者,生活质量和艺术品位严重下降,只要有人给钱他们就可以前去演出,以至于军中和州郡的大小宴会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

作者在写到他们的杂艺表演时,并没有表露出深远的世事感慨,而是在平淡冷静的叙说中,寄寓了深广的社会内容。另外在描写具体地绳妓表演时,从道具、源流说起,娓娓道来,层次分明,同时适当地揉进自己的观感,使读者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所有这些也都表现了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

方竹柱杖

冯翊子《桂苑丛谈》

太尉朱崖公,两出镇于浙右。前任罢日,游甘露寺,因访别于老僧院公曰:“弟子奉诏西行,祗别和尚。”老僧者,熟于祗接,至于谈话,多空教所长,不甚对以他事。由是公怜而敬之。煮茗既终,将欲辞去。公曰:“昔有客遗筇竹杖一条,聊与师赠别。”亟令取之,须臾而至。其杖虽竹而方,所持向上,节眼须牙,四面对出,天生可爱。且朱崖所宝之物,即可知也。别后不数岁,再领朱方,居三日,复因到院,问前时柱杖何在。曰:“至今宝之。”公请出观之,则老僧规圆而漆之矣!公嗟叹再弥日。自此不复目其僧矣。太尉多蓄古远之物,云“是大宛国人所遗竹,唯此一茎而方者也。”

【赏析】

甘露寺老僧实在迂腐之极,朱崖公竹杖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呈方形,并且浑身透绿,既具有一般竹杖的自然之美,又具有为世所罕见的方形之状,实在是稀有之宝。可是,经过老僧刀削之后,四方变成了浑圆,青绿变成了黑漆,与一般蠢蠢、肉眼常见之俗物没有什么两样,它也就失去了它的珍奇之处,其价值也就不存在了。实在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暴殄天物!

细读这则小故事,还可以从中发现很深的生活哲理,成语“规圆方竹”的典故就是由此而来,比喻因俗而伤雅。让我们从这种意义在延伸开去,联系列生活中的一些事例,就可以发现,存在甘露寺之僧这种心态的人还为数不少,因循守旧,顽固不堪,言行举止都要讲究一板一眼,客不得一点新思想,害怕新事物,时时处处以旧框子套人,实在是社会前进的绊脚石。

苏廷页书诏

郑处诲《明皇杂录》

苏廷页聪悟过人,日诵数千言,虽记览如神,而父镶训励至严,常令衣青布襦伏于床下,出其颈受木夏楚。及壮,而文学该博,冠于一时,性疏俊嗜酒。

及玄宗既平内艰,将欲草制书,甚难其人,顾谓残曰:“谁可为诏?试为思之。”僳曰:“臣不知其他,臣男廷页甚敏捷,可备指使。然嗜酒,幸免沾醉,足以了其事。”玄宗遽命召来。至时宿酉呈未解,粗备拜舞。尝醉呕殿下,命中侍扶卧于御前,玄宗亲为举衾以覆之。既醒,受简笔立成,才藻纵横,词理典赡。玄宗大喜,抚其背曰:“知子莫若父,有如此邪?”由是器重,已注意于大用矣。

韦嗣立拜中书令,袅署官告,廷页为之辞,薛稷书,时人谓之“三绝”。廷页才能言,有京兆尹过王襄,命廷页咏“尹”字,乃曰:“丑虽有足,甲不全身,见君无口,知伊少人。”王襄与东明观道士周彦云累相往来,周时欲为师建立碑碣,谓王襄曰:“成某志不过烦相君诸子:五郎文,六郎书,七郎致石。”王襄大笑,口不言而心服其公。王襄子廷页第五,诜第六,冰第七,诜善八分书。

【赏析】

《新唐书·苏坏传》载:“玄宗平内艰,书诏填委,独廷页在太极后阁,口所占授,功状百绪,轻重无所差。”这是《明皇杂录》所录苏廷页故事的最早来源。郑处诲的这则笔记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加工,使其既有语言对话,又有细节描写和情态刻画,形象逼真地塑造了苏廷页疏俊嗜酒的才子本色。

一开始就对苏廷页其人进行了一个粗线条的描绘,“聪悟过人”,“记览如神”,“及壮,而文学该博,冠于一时,性疏俊嗜酒”。这就为下文他醉酒书诏、一挥而就之事做下铺垫。玄宗请其草诏是笔记描写的重点,其目的是要表现他的敏捷才思与疏俊嗜酒的性格特点。当他进宫之时,“宿酲未解,粗备拜舞,尝醉呕殿下”,这几句描写把苏廷页醉酒后的神态描写得形象逼真;由于苏镶有言在先,故玄宗面对他的失态,并没有怪罪,相反地还“亲为单衾以覆之”,表现了对苏廷页的爱惜与器重。及其“既醒,受简笔立成,才藻纵横,词理典赡”,玄宗不由龙颜大悦,亲抚其背以示喜爱。接下来,笔记又写了一件发生在苏廷页小时候的事,进一步展现了一个少年天才的形象;还有“三绝”之号,以及东明观道士周彦云的称赞,都从侧面印证了苏廷页的文采,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语言要言不烦,笔墨简省,一切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写玄宗与苏坏的对话,精当准确,既引出人物,又借他人之口突出苏廷页之才。此外,语言风格浅而不陋,滑而不腻,有很强的可读性更强。

杨暄中第

郑处诲《明皇杂录》

杨国忠之子暄,举明经。礼部侍郎达奚王旬考之,不及格,将黜落,惧国忠而未敢定。时驾在华清宫,王旬子抚为会昌尉,遽召使,以书报抚,令候国忠具言其状。

抚既至国忠私第,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国忠方乘马,抚因趋入,谒于烛下,国忠谓其子必在选中,抚盖微笑,意色甚欢。抚乃白曰:“奉大人命,相君之子试不中,然不敢黜退。”国忠却立,大呼曰:“我儿何虑不富贵,岂藉一名,为鼠辈所卖耶?”不顾,乘马而去。

抚惶骇,遽奔告于王旬曰:“国忠恃势倨贵,使人之惨舒,出于咄嗟,奈何与校其曲直!”因致暄于上第。既而为户部侍郎,王旬才自礼部侍郎转史部侍郎,与同列。暄话于所亲,尚叹己之淹徊,而谓王旬迁改疾速。

【赏析】

笔记的主要内容是写杨国忠之子参加明经科考试,成绩不好,主考官达奚王旬本想将其黜落,但惧于国忠权势,不得不将其录为上第。围绕这个故事,笔记描写了两对相互参照的人物形象:杨国忠父子权倾一时,高高在上,炙手可热,以权势压人;达奚王旬父子胆小怕事,战战兢兢,既想主持公道,坚持正义,又惧怕权势,想明哲保身,结果还是屈服于压力,做了违心之事,将杨暄取为上第。通过这两对人物形象地塑造,我们可以遥想玄宗朝杨国忠得势时的骄横跋扈与目中无人。

杨国忠是笔记着意描写的对象。在他还没出场之前,作者借达抚去拜访他,把他的气势与骄横做了一番渲染。“五更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简直是不可一世。达抚小心翼翼,前往参拜,对于儿子应试之事,国忠早已胸有成竹,“谓其子必在选中”,故而洋洋得意,一付盛气骄愎的模样。当听说达奚王旬居然犹豫不决,禁不住勃然大怒,口出狂言说:“我儿何虑不富贵,岂藉一名,为鼠辈所卖耶?”然后,头也不回,乘马而去。简直狂妄之极。作者通过渲染铺垫和心理、神态、语言以及动作描写,活生生地绘出了一位骄横跋扈、恃权专横的权贵形象。

达奚王旬优柔寡断,胆小怕事,摊上杨国忠之子应试又不及格这等难事,使他陷入进退不得的困境,一方面,从良心与公理上讲,他很想实事求是,保持科举的纯洁性;但另一方面,面对杨国忠的遮天权势,他又缺乏斗争的勇气,禁不住忧心忡忡,举棋不定,只好派儿子前去试探,投石问路,看看杨国忠的态度如何?结果遭到一顿痛骂,只好灰溜溜地跑回来,诚惶诚恐地按照杨国忠的意思办理,把杨暄取为上等,真是既可怜又可悲。

笔记最后一段,杨暄对亲近人所说的话颇为耐人寻味,自己本来考试落第,侥幸得取,旋又升任户部侍郎,简直是“鸿运当头”,即便如此这位新贵还嫌自己升迁太慢,埋怨达奚王旬转任太快,真是恬不知耻。

姚崇免祸

郑处诲《明皇杂录》

姚崇与张说同为宰辅,颇怀疑阻,屡以事相侵,张衔之颇切。姚既病,诫诸子曰:“张丞相与我不叶,衅隙甚深。然其人少怀奢侈,尤好服玩,吾身殁之后,以吾尝同寮,当来吊。汝其盛陈吾平生服玩宝带重器,罗列于帐前,若不顾,汝速计家事,举族无类矣;目此,吾属无所虞,便当录其玩用,致于张公,仍以神道碑为请。既获其文,登时便写进,仍先砻石以待之,便令镌刻。张丞相见事迟于我,数日之后必当悔,若却征碑文,以刊削为辞,当引使视其镌刻,仍告以闻上讫。”

姚既殁,张果至,目其玩服三四,姚氏诸孤,悉如教诫。不数日,文成,叙述该详,时为极笔。其略曰:“八柱承天,高明之位列,四时成岁,亭毒之功存。”后数日,果使使取文本,以为词未周密,欲重加删改。姚氏诸子乃引使者示其碑,且告以奏御。使者复命,悔恨拊膺曰:“死姚崇犹能算生张说,吾今日方知才之不及也远矣。”

【赏析】

姚索与宋璟是玄宗时期有名的宰相,一生励精图治,勤于吏道,兢兢业业,是唐玄宗开元盛世局面的功臣,这则笔记写的并不是姚崇为官的某些事迹,而是写他死后巧设计谋,算计张说,结果举家避祸的故事。作者不仅写出了他的机敏,也写出了他料事如神的谋略,颇具看点。

姚崇之所以在病危时仍念念不忘教给儿子在其死后笼络张说以求免祸之计,是因为他与执掌朝政大权的张说有很深的间隙,还因为他对张说睚眦必报的性格琢磨的很透,他知道,以张说一贯行事的风格,在他死后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家人的。所以,他就从张说“少怀奢侈,尤好服玩”的性格弱点出发,先以奇服好玩之物,暂时笼络住张说,博取他一时好感,使他不至于马上动手,再以写神道碑相请,满足他的虚荣心。要知道,姚崇身为宰辅,能够为他写墓志铭,那可是一件莫大的荣誉。等到他上了套,就不用担心了。因为,能够为其写作墓志铭,就等于向天下人宣布自己与姚崇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并且连皇帝也看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向姚索的家人下手,就会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再者皇帝的那一关也不好过,所以只有罢手了事。但走,姚崇也知道,这种做法只可以蒙蔽张说一时,但蒙蔽不了他一世,所以,他就命子孙预先准备好,不给张说幡然悔悟而改过的机会。结果,事情就是按照姚崇所预料的那样发展,搞得张说哑巴吃黄连,对姚崇家人再也不能下手迫害,只得长叹一声:“死姚崇犹能算生张说,吾今日方知才之不及也远矣。”然后了事。

从这则故事的侧面,我们也可以看到封建官场的尖锐矛盾,相互倾轧,就连像姚崇这样的宰相也不能幸免,也有自身难保之虞,可以使我们在阅读史书、掌握历史的时候有更深一层的体会。

舞马之死

郑处诲《明皇杂录》

玄宗尝命教舞马四百蹄,各为左右,分为部目,为某家宠,某家骄。时塞外亦有善马来贡者,上俾之教习,无不曲尽其妙。因命衣以文绣,络以金银,饰其鬃鬣,间杂珠玉。其曲谓之《倾杯乐》者,数十回,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又施三层板床,乘马而上,旋转如飞。或命壮士举一榻,马舞于榻上,乐工数人立左右前后,皆衣淡黄衫,文玉带,必求少年而姿貌美秀者。每千秋节,命舞于勤政楼下。

其后上既幸蜀,舞马亦散在人间。禄山常观其舞而心爱之,自是因以数匹置于范阳。其后转为田承嗣所得,不之知也,杂之战马,置之外栈。忽一日,军中享士,乐作,马舞不能巳。厮养皆谓其为妖,拥彗以击之。马谓其舞不中节,抑扬顿挫,犹存故态。厩吏遽以马怪白承嗣,命棰之甚酷。马舞甚整,而鞭挞愈加,竟毙于枥下。时人亦有知其舞马者,惧暴而终不敢言。

【赏析】

历史上的唐玄宗,留给后人无尽的评说。在他统治前期,励精图治,勤于爱民,虽秦皇汉武所不能比也,直接开创了我国封建社会的极盛时期——开元盛世。像杜甫在《忆昔二首》里面所写的那样:“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简直是天下大同的景象,引起后代无尽的向往。可是好景不长,到了后期,尤其是天宝年间,他就被表面的繁荣冲昏了头脑,荒废国政,斗鸡舞马,沉迷声色,无所不为。宠爱杨贵妃,重用奸人李林甫、杨国忠,把整个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终于导致了我国历史上破坏力最巨的战乱——安史之乱,唐王朝一下子由极盛转入极衰,之后经过多次满怀期待的中兴,却都未能达到开元前的盛况。所以说,我们很难对李隆基的功绩作出一个准确的定位,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则笔记写的就是唐玄宗后期之事,是从舞马的角度,通过对舞马悲惨命运的描写,使人在盛衰交替的悲怆中,陷入对历史的深思。

舞马在玄宗时期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不仅被分成部类,还有自己的名字,并且“衣以文绣,络以金银,饰其鬃鬣,间杂珠玉”,其受恩宠的程度,就是人也莫能与之同列,实在是尊贵无比。马自己也很争气,“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实在是天下奇观。可是,及安史乱起,舞马再也没有那么好的命运了,他们辗转多人之手,从安禄山又到田承嗣。在安禄山手中还好些,禄山知道它们的身份,还能够继续表演,及禄山死,运气就不那么好了,田承嗣并不知道它们是舞马,把它们像战马一样饲养。忽有一日,耳闻声乐响起,它们以为又到了自己舞蹈的时候了,便“抑扬顿挫,犹存故态”,可谁知,这次却与往常不一样,赢得的并不是满堂喝彩而是阵阵皮鞋,最后竟至于“毙于枥下”,实在令人同情不已。

这则笔记的妙处就在于能够采用今昔对比的手法,通过对舞马命运的描写,来折射李唐王朝由盛至衰的历史转变,其中蕴含了丰富的社会内容和历史悲慨。正像浦起龙在评赏杜甫的《丽人行》时所说的:“无一慨叹声,而点逗处声声慨叹。”

太宗怀鹞

刘饣束《隋唐佳话》

太宗得鹞,绝俊异,私自臂之,望见郑公,乃藏于怀。公知之,遂前白事,因语古帝王逸豫,微以讽谏。语久,帝惜鹞且死,而素严敬征,欲尽其言。征语不时尽,鹞死怀中。

【赏析】

欧阳修在《五代吏伶官传序》中说:“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玩物丧志的事,自古以来,数见不鲜。后唐庄宗宠幸伶官而国丧家灭;南唐李后主痴迷音律而身遭囹圄;宋徽宗醉心书法而致靖康之耻。就凡人而言,过分贪玩尚不致铸成大错,可是对封建帝王来说,如若贪图享乐,不理政事,那可不是小问题。因此,魏征对唐太宗玩赏雀鹰的事也不肯放过,其实,“鹞死怀中”乃是魏征故意所为。他知道太宗藏鹞入怀,就故意无休止的延长讽谏的时间,终于使雀鹰窒息而死。

唐太宗是一代明君,这从他和魏征的关系也看得出来。对于魏征,他是十分敬重的,同时对他的谏言也颇多顾忌。文中通过几句简单的动作,就把太宗的心理状态惟妙惟肖地展现出来。太宗见魏征来了,就知道他肯定会因此而进谏言,为了堵他的嘴,赶忙藏鹞入怀,而魏征也故意不予点破,但有意识地增加讽谏的时间,其目的不在讽谏本身,而在于要捂死鹞,对于此,太宗也无可奈何,即便十分喜爱这只雀鹰,也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太宗之圣明可见一斑。

太宗识佞

刘饣束《隋唐佳话》

太宗尝止一树下,曰:“此嘉树。”宇文士及从而美之,不容口,帝正色曰:“魏公常劝我远佞人,我不悟佞人为谁,意常疑汝而未明也,今日果然。”士及叩头谢曰:“南衙群官,面折廷争,陛下尝不得举手,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有顺从,陛下虽贵为天子,复何聊乎?”帝意复解。

【赏析】

唐太宗在历代帝王之中,还是较能听进臣下谏言,较能识人、察人的一个,可以算是一代明君了,可是,在宇文士及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面前,照旧败下阵来,依然被奉承话灌得迷迷糊糊,最后竟转怒为喜。

太宗随口赞美了一棵树,就马上就听到了宇文士及应声附和的声音,并且“不容口”,可见宇文士及为官之精明。可是偏偏他时运不佳,遇到的不是隋炀帝,而是历史上少有的清明帝王——唐太宗,结果就触了霉头”。太宗想起了魏征的话,马上警觉起来,立刻认定随声附和的宇文士及是一个善于谄媚、巴结逢迎的小人。看到这里,读者不仅为宇文士及捏了一把汗,本想拍马屁,逗皇上开心,可谁知却一下子拍在马胯上,适得其反,并且惹祸上身。可是,宇文士及接下来的解释,又马上让太宗改变了看法,“帝意复解”。由此可见,即便是对某一道理认识比较透彻,可是在执行贯彻过程中,也是颇为不易。

笔记归笔记,联系历史上的宇文士及,我们还应该充分肯定其功绩,不应只顾一点而不顾其余。其兄化及谋逆,独士及不从,转而降高祖。又从太宗平宋金刚,以功封新城县公,迁秦王府骠骑将军。又从平王世充、窦建德,以功晋爵郢国公,南征北战,也是李唐王朝的开国元勋。只是因其以隋将入唐,又兼其兄化及之作为,故而一生小心翼翼,少进谏言,而多谄媚之词,若归其为小人之列,实在有些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