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

在南北朝长期分裂的局面下,南北文风不同,字体也不同。南方产生了二王(羲之、献之)的新书体,风流妍妙;北方尚沿袭魏、晋(西晋)的书体,拘谨守旧,又流变而成拙陋。窦泉(音暨 jì)《述书赋》列晋宋齐梁陈书家多至一百四十五人,北齐却只有一个人。

五五四年,西魏攻江陵,梁朝战败了,粱文士庾信、王褒当了俘虏,在文艺上却大受北方士大夫的推崇。北方书家,原推赵文渊为能。自王褒入长安,贵人们纷纷摹习王褒书,成为风气,后来建立唐朝的李渊,也是其中的一个。

王褒在南方,不算是最高的书家。粱武帝评王褒书说:“凄断风流,而势不称貌,意深工浅,犹未当妙。”但王褒一入关中,赵文渊即被遗弃,其后赵文渊亦改习王褒书,以迎合时尚。足见南方轻便的书体代替北方拙钝的书体是必然趋势。经过唐太宗大力提倡,二王书法遂为全国正宗。

唐太宗深爱王羲之书,“心摹手追”。亲撰《晋书·王羲之传论》,评其书法为“尽善尽美”,古今第一。他多方搜求王羲之的墨迹,据说曾派萧翼到释辨才处骗取《兰亭序》,观赏了一生,还觉得不够,命令作为死后的殉葬品,随棺入墓。在唐太宗影响下,从宫廷到社会,摹仿王书,北方旧传的书体自然灭迹。

初唐书家,首推欧、虞。二人俱学王羲之书,各有所得。虞世南从释智永(王羲之七世孙)传授笔法,声誉在欧阳询之上。传说太宗以虞世南为师,常觉“戈”字难写。有一天,太宗写“戬”(音剪 jiǎn)字的“晋”,令世南填“戈”,写成后,叫魏征鉴赏,魏征说,惟“戈”法逼真。这个故事未必真实,但说明唐太宗对虞书的尊重。

继欧、虞而起的有褚、薛。虞世南死后,太宗怕再没人可以论书。魏征推荐褚遂良,果然得到太宗的宠爱。因为褚遂良“少则服膺虞监,长则祖述右军”,正合太宗的口味。魏征藏有虞、褚墨迹很多,他的外孙薛稷,专心临摹,获得盛名,时称:“买褚得薛,不失其节。”

初唐的欧、虞、褚、薛,只是二王书体的继承人。盛唐的颜真卿,才是唐朝新书体的创造者。创造新文体、新书体都不容易,先要破,然后才能立。过去,王羲之破钟繇书体而有创造;现在,颜真卿又破二王书体而有创造。

韩愈诗:“羲之俗书趁姿媚”,一语道出王书的秘密。以象王羲之而得大名的褚遂良,书法如“美女婵娟,不胜罗绮”,更是媚到极点了。评书家说颜真卿“袪尽虞、褚娟媚之习”,是说得不错的。颜真卿工于篆、隶,融篆、隶之法入行、楷,方严正大,面貌一新。

董逌(音由 yóu)说:“书至瘦硬,自是逸少迥绝古人处。”魏泰云: “唐初字书,得晋宋之风,⋯⋯至褚、薛则尤极瘦硬矣。开元天宝以后,变为肥厚。至苏灵芝辈,几于重浊。”盛唐书法之由瘦变肥,与玄宗的提倡有关(米芾说)。玄宗本人字肥,张旭的草书,也是肥的(黄庭坚说)。颜真卿曾向张旭请教过笔法,他的字肥,渊源有自。但同一风气中成长起来的书家,苏灵芝字肥而重浊,颜真卿字肥而健壮,人品不同,韦品也自不同。

有人说:“书之美者,莫如颜鲁公!然书法之坏,自鲁公始。”其实, 颜书之“美”,正在于所谓“坏”。不破坏二王书体,是不能创造唐朝新书体的。又有人说:“自颜而下,终晚唐无晋韵矣。”这倒是说出了颜书的巨大影响。五代的杨凝式,宋代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 四大家,也都学颜。宋人之师颜真卿,如同初唐人之师王羲之。杜甫诗:“书贵瘦硬方通神”,这是颜书行世之前的旧标准;苏轼诗:“杜陵评书贵瘦硬, 此论未公吾不凭”,这是颜书风行之后的新标准。

南方书体代替北方书体,颜真卿书体又代替二王书体,这说明新鲜事物一定要代替陈旧事物,而新事物的创造,又一定吸收旧事物的优点,从旧事物的基础上,向前推进一步,不吸收旧事物的优点,是不能完全代替旧事物的。

唐翰林院有侍书学士,国子监有书学博士,科举有“书科”,吏部以书、判定选,书法为进身途径之一,故唐人工书者多。夏州掌书记柳公权善楷书, 穆宗召为翰林院侍书学士,历穆、敬、文三朝,侍书中禁。当时公卿大臣家立碑,得不到柳公权手写的字据以上石,人以为不孝。从出土的唐墓志来看, 写字者即使是不知名的普通人,也多是楚楚可观。

唐代篆书,以李阳冰最有名。隶书,推李潮、蔡有邻、韩择木。草书, 推贺知章、张旭、释怀素。篆、隶用处少,名家的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