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钻石

——狄杰

面对不能解释的事，科学是否管用？这问题一直缠扰看我。好朋友中颇有几位深信玄秘之道，我可完全无法相信。我跟妻子爱伦常为飞碟心灵治疗之类事情各持己见，我认为是幻想，她却认为真有其事，深感兴趣。

我身为医生之子，重视科学及严谨的科学方法。大致上我不相信无法测量验证的事，爱伦却坚信宇宙间充满人类永远无法解释的事物。

我们的辩论一般很平和，直至后来遇到一桩奇事才认真起来。那时我们住在纽约市，某星期日早上，我岳母从华盛顿州亚基马市的家打电话来，爱伦接听，愉快地问安后便默然不语。从她的表情，可知她母亲有事不开心。

过了一会儿，爱伦手按话筒对我说：“妈的钻石不见了，是订婚戒指上那一颗。她去探望朋友时丢了。”然后她对着话筒说：“妈，我也很不好受。我知道那颗钻石是你的命根子。”

我想也不想就说：“你叫岳母放心。钻石没丢，在旅行车前座的下面。”

爱伦瞪眼望着我，一脸不信的样子，但还是把我的话转达了。岳母马上到车子去找，稍后又打电话来说找不到。

我说：“一定是在那里。”

爱伦挂断电话，冲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鬼话？”

说真的，我当时也不是很有把握。我耸耸肩，对爱伦说：“我就是觉得我知道。是上天给我报讯也说不定。”

“你终于也相信了！”妻会心微笑。我只好怪自己饶舌。

转眼过了两三年。我们家有幼儿，日子格外忙碌。我很少想起岳母的钻石，但我的连襟偶尔会到亚基马探望她，闲话家常，往往谈到她的钻石，当然也记得我说过钻石还在车上。他们总会去寻找，但始终找不到。

那年夏季，我们打算到岳父母家度假。以前我们每一次去都很惬意。我岳父以前是商人，长袖善舞，退休后爱玩无线电。岳母属理智型，书又读得多。跟他们在一起很有乐趣。爱伦对于人类的直觉和非理性经验兴味无穷，她父母则跟我一样认为那只是无稽之谈，我们闲谈时爱伦常常三面受敌。

但爱伦对自己的看法相当认真，她给我们的评语是：迷信科学世界观，只识用逻辑思考，头脑僵化，不可救药。

我们在岳父母家作客的第一天，晚餐丰盛又可口。

大家互道近况见闻，气氛十分融洽。但我隐隐觉得爱伦希望我交代钻石的事。

所以，我儿子和爱伦清理饭桌时，我对岳母说：“请给我一个手电筒，让我看看能否给你找回那颗钻石。”

岳父、岳母、儿子都转过头来瞪着我，显然以为我疯了。只爱伦若无其事。儿子对我说：“爹，别开玩笑。”

我也知道可能只是徒劳。但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最多让他们笑话罢了。而且，把这件事情了结，我就可以重申我的理性世界观，不会因两年前一时胡说而自毁长城。

岳父给我找借口开脱。“那辆老爷旅行车这两年曾好几次差一点就送去废车场，那钻石即使当初在车上，如今也不会在了。”

岳母似乎认为我只是胡闹，但还是到厨房找来手电筒交给我。我走下楼梯去停车房。日光灯下，那辆旅行车灰溜溜的。我打开驾驶座那边的门，在座椅旁蹲下。岳父站在停车房门口，等着看好戏。我拉起控制杆把座椅往后推，检查座椅下面。但找不到钻石。

我失望之余，大喊：“钻石啊，出现吧！”同时掀起座椅的坐垫，露出下面曲尺形金属支架。我赫然见到一团尘垢闪闪发光，里面竟是岳母那颗直角切割的钻石。钻石的所在正如我所料，真是匪夷所思。我小心翼翼把它捡起，藏在右手里，随岳父走回厨房。岳母正站在槽子旁洗碗碟。我向她伸出拳头，她诧异地望着我。我徐徐摊开手掌。

岳母竟然毫无反应。我猜想是因为她认定我绝无可能寻回失宝，所以钻石当前竟视如不见。她正要转过身去继续洗碗碟，忽然如梦初醒，高声欢呼。我从没见她这么开心过。她把钻石拿给大家看了又看，屋里乱作一团。我见岳母那么兴奋，只觉她说不定会把钻石当场奖赏给我。她坐在客厅长椅中央，手持钻石，满面敬畏之情地说：“这件事叫我不得不相信，我以为不可能的事有时是可能发生的。你们不会明白找回这钻石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一番热闹过后，大家再聚在厨房里。我说猜测钻石的下落一点不难。我曾多次乘岳母的车，惯见她操纵方向盘的手法和扳方向灯杆的腕部动作。我可以想像她的手偶然撞到车门把手，以致钻石从指环脱落，那情况大有可能。

我解释完毕，看见四个人笑吟吟的，显然不相信我的理论。爱伦说：“为什么不干脆承认你不知道呢？”

大家互道近况见闻，气氛十分融洽。但我隐隐觉得爱伦希望我交代钻石的事。

岳父倒好心。“也许他说对了；他一向那么观察入微。”

但他们还是认为此事奥妙莫测。

事后，岳母通知保险公司说已寻回失物，并退回收到的赔偿金。保险公司总裁回信道谢，说此举让他对人性仍有信心，因为从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退款的。

对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我印象最深的是爱伦的笑容。此类神奇之事，以我的科学观点完全无法理解，她却绝对相信有可能发生。我知道此后再不可对她坚称科学是惟一法则了。为了寻回失宝而要付出如此代价，未免太高，但看见妻子神情欣悦地凝视掌中钻石，又觉得非常值得。

我说不清这件事情的意义。也许，我们生活的世界确比想像中神秘。找回钻石带来满堂吉庆，对岳母和保险公司固然是好事，对我自己何尝不然？不知怎地，那次经验使我觉得人生更有意思。我亲身体会到有些事情非讲信念不行。

我们对有关我们自己心爱的人乃至造物主的事，都不能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我为岳母找回钻石后，终于明白世事有时不可以常理视之。这种顿悟，你拿什么来跟我换，我都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