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籍进入讲武堂
朱德字玉阶,1886年12月1日生,四川省仪陇县人。朱德23岁那一年,从学友秦昆那里得知云南省会创办陆军讲武堂,当时,他在仪陇县县立高小教体育。朱德想从县立高小远走高飞,但当他要走时想到除了家庭阻拦一个困难外还有另一个困难:没有钱。朱德出身于一个穷苦佃农的家庭,一家20口人靠租种地主的土地勉强糊口。为了供朱德上学,还欠了一些债。朱德从成都回到仪陇县立高小教体育以后,开始逐步为家里还债,身边只留下微薄的生活费,哪里有到云南去的路费呢?
思前想后,朱德决定立刻回家,向家人说明缘由,并保证在云南讲武堂毕业以后,挣到钱,就帮助家里还债。但是,家人难以理解朱德的志向,千方百计地阻拦朱德。朱德决心坚决,他借到45块银元后,终于离开了仪陇县,去投考他认为“可能是当时中国最进步最新式”的云南陆军讲武堂。
到严寒季节,素有“红色盆地”之称的四川盆地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好象刮了大风之后的一种混沌沌的气象。天气虽然晴朗,人们却浸沉在不同的恬静和明朗的严寒中,嘴里边的呼吸也好象冒着烟似的。1907年初,朱德怀着从戎救国的满腔热情,辞亲别家,冒着严寒来到成都。
他的老同学秦昆一见朱德,高兴得想把他抱起来,说:“我已经偷偷租下了一条木船,咱们先走水路,再徒步翻山越岭。怎么样?”
朱德听了,高兴地说:“那好,那好。”
秦昆沉思片刻,说:“有一位同乡,也要去昆明,说是到一个法国人家里去当厨师。如果一起走,他可以分担一部分船资。”
朱德是贫苦出身,很理解秦昆的难处,当然不会反对。
第二天拂晓,朱德悄悄来到岷江边,船夫和那名厨师已经在船上等候了。
岷江同嘉陵江、沱江和乌江一起,是长江在四川盆地中的四大支流,由南向北注入长江,发源于巴颜喀拉山的岷江支流大渡河,奔流在雪山峡谷之中,素有天险之称。岷江怒涛汹涌,河水急湍,船夫时时刻刻都必须竭尽全力,才能使渡船安全地顺江而下。
这是一条浅水小舟,两头翘起,中间有个席篷。朱德和秦昆时而在席篷里休息,时而又站到船头,游览一江景色。岷江两岸,峭壁屹立,松柏苍翠,即使是严冬季节,也让人感到美不胜收。
船行到宜宾,朱德同秦昆把铺盖衣服一卷,往肩上一扛,就弃船上岸,踏上了通往云南的漫漫山路。
当时,位于我国南部边疆的云南省由于地理条件十分复杂,交通尚不发达。俗话说:“吃尽云南苦”,就是指当地行路的艰难。朱德每天走的山路,一边是陡直的悬崖峭壁,时不时地滚下来一块石头,另一边则是黑漆漆的深渊,随时都在张口噬人。在这样的山路上行走,每一步都得格外留神。偶尔抬头远眺,映入眼帘的都是白雪覆盖的大山,山峰起伏不平,就像是大海中的怒涛突然之间变成了石峰。那山麓溪谷中的淙淙山水,突然之间就会爆发出一阵阵咆哮声。朱德从小受苦,早就听说过“吃尽云南苦”这句话,现在行走起来,也就不觉得那么艰难了。
一路上,人迹稀少。山路旁的村庄,也是几间低矮简陋的茅棚。使朱德感到吃惊的是,茅棚里的人烟容满面,都有大脖子病,他们都同羊、狗和不计其数的寄生虫住在一起,让人不敢进村,进了村也不敢住。茅棚附近,到处可以看到一小块一小块的罂粟地。禁种鸦片的饬令早在三年前就颁布了,这些地方依旧我行我素,清朝政府也奈何他们不得。看到眼前这一幅幅贫穷落后的惨象,朱德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更加感到救民救国的责任重大。
在寒冬腊月中,朱德艰苦步行七十多天,终于看见了一片平原,来到了被称作云南府的昆明城。
昆明位于滇池的北岸,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城。这里四季如春,苍翠满城,享有“春城”之誉。朱德等三人来到昆明时,红日已经西沉,春城周围的山峦披上了晚霞的彩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带一样鲜红。那名一路同行的厨师向朱德和秦昆告别,独自到法国人的厨房里谋生去了。朱德和秦昆开始在街上找住所。
一位伙计招呼说:“客官,住我们这里吧,别看我们的店面小,但是臭虫比其它地方少得多。”朱德似信非信,也只好住下了。
秦昆说:“我有位朋友在讲武堂里,让他帮我们介绍到讲武堂去。”朱德也听说了,云南讲武堂是一个新学府,如果没有当地的老住户和云南的大户人家介绍,外省人是进不了云南讲武堂的。
信发出以后,秦昆说:“早就听说昆明的大观楼是天下奇景,现在到了昆明,为什么不去看看大观楼呢?”朱德想,反正在等信,到市内外游览一下,也长见识嘛!
大观楼在昆明的西郊,南临滇池,与大华山隔水相望。这里原来有一座明代的建筑。清朝康熙二十一年,有一位名叫乾印的僧人到这里讲经,建起一座观音寺,游人就渐渐多起来。8年以后,又将观音寺建成二层楼,题名为“大观楼”。不久又建成三层楼。来到大观楼前,最令朱德感兴趣的是门柱上那脍炙人口的180字的长联。秦昆早跑到楼上游玩了,朱德却一直站在楼前,一字一句读那对长联。
这对长联是云贵总督岑毓英在1888年托赵藩以工笔楷书刻成的木制联。
上联是: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与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点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下联是: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草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这对长联蓝底金字,书法遒劲,被誉为古今第一长联、“海内长联第一佳者”。因为有这对长联,大观楼也声名远播。朱德对对联也极感兴趣,他反复诵读数遍,总想把它记在心中。朱德还向旁人打听,得知这对长联是自号为“万树梅花一布衣”的陕西三原人孙髯所写,心中油然升起几分敬意。在戎马倥偬的战火中,朱德也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著名诗句。
大观楼的南面,是远近闻名的滇池。滇池是位于海拔1885米处的一个湖泊,南北长40公里,东西平均宽8公里,是由盘龙江等二十多条大小河流向南注入的。滇池两岸,金马、碧鸡二山东西夹峙,池上烟波浩渺,一碧万顷,风帆点点,景致极佳,被誉为云贵高原上的一颗明珠。朱德和秦昆在滇池边上游览时,秦昆望着池中碧波,突然说:“天下哪有这么大的池?应该叫作湖。”
朱德说:“这里也称作昆明湖嘛!”
返回的路上,朱德一遍遍地朗诵明朝学者杨慎所写的《滇海曲》。
“苹香波暖冷云津,渔木世樵歌曲水滨。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
一天傍晚,秦昆的朋友找来了,高高兴兴地把朱德和秦昆带到了昆明市郊的巫家坝。讲武堂就设在巫家坝。这以后,朱德就想方设法同陆军讲武堂里一些四川籍军官拉同乡关系。这些四川籍军官在云南混迹多年,有他们保荐,进讲武堂就能顺利一些。
数天以后,朱德和秦昆在一名热情的四川籍青年军官的推荐下,一起参加了入学考试。公布成绩时,朱德和秦昆都合格了。朱德非常高兴,心想,进讲武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三个月的艰苦努力没有付之东流。
公布录取名单的那天,朱德早早就去了。谁知名单上只有秦昆,却没有玉阶。那一刻,朱德感到万分失望。
朱德不甘心自己的落第,他去追问那名青年军官:“他们为什么不录取我?为什么?”
“也许因为你是四川人。”那名军官带着几分同情的口气说。
“不对,你说的不对。朱德申辩说。秦昆也是四川人,他为什么能录取?”
秦昆皱了皱眉头,略带不安地解释说:“玉阶,这件事也怪我。我担心四川人录取不了,在报名的最后一瞬间,我决定改变籍贯,写成出身云南一家地主家庭。”
朱德听了,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这个小小的把戏对于一向办事认真,为人老实的朱德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怎么办呢?身上带的路费已经快用完了,四川也回不去了。朱德望着日夜向往的那个讲武堂,暗暗在心中说,我一定要进讲武堂,一定要去当兵。
当朱德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那名青年军官时,军官感到很惊讶。那时候,有文化的人是不愿意当兵的。朱德愿意当兵,正是求之不得,那军官立刻答应把朱德介绍到川军的步兵标里去。“不过,你最好改个名字。”军官说。
从这时候起,朱德就改掉了代珍的名,而以“朱德”两字报名当兵,并把自己的籍贯改成云南省临安府蒙自县。因为这一个变故,后来有许多人都以为朱德是云南人。
当时,云南的驻军种类颇多,除了中央政府封派的地方军队外,几个主要城市里都组织了新军。新军采用旧军队镇、协、标的编制结构,镇统、协统、标统相当于师长、旅长、团长,标是一级重要编制。云南新军的骨干新编第十九镇中的一个川军步兵标,就同云南讲武堂一起驻防在巫家坝。朱德到这个标当兵时,主要进行士兵的基本训练。当时新军中尚有不少旧军队习气,训练十分艰苦。
朱德由于上过四川高等学堂,文化素质高,训练也刻苦,基本训练结束时就被提升为队部的司书生,相当于现在连队的文书。
但是,朱德在司书生这个职位上只干了二十来天,标统罗佩金就主动保荐朱德到陆军讲武堂去受训。步兵标和讲武堂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朱德仍然为能进讲武堂受训而庆幸。一有机会,朱德就去观看讲武堂学员的训练。
云南新军第七十四标标统罗佩金曾经于1904年留学日本,在士官学校学习陆军。他是云南河阳人,在云南高等学堂肄业,很赏识上过高等学堂的朱德这位“云南”老乡。一天,罗佩金把朱德叫到跟前,上下扫了几眼,虎声虎气地说:“讲武堂又要招考新生了,本标统有意保荐你赴考,怎么样?”
朱德一听,喜从天降,连忙抬手向罗佩金敬一个礼。
各项考试都进行得很顺利。这一次,朱德在报名表上填的是云南临安府蒙自县人,而不是四川人,所以很顺利地被录取了。
这是1909年。同朱德一起考入云南陆军讲武堂的共有数百名新生。
讲武堂的学生有五百多人,其中许多是不满于现状的青年。不久,就在讲武堂中建立起同盟会的组织,秘密传阅同盟会宣传革命的书刊。大家经常谈论和考虑的,就是怎样发动革命起义。这样,云南讲武堂就成为云南革命力量的重要据点。
朱德是在这个“革命力量的重要据点”中参加中国同盟会的。
在云南,同盟会会员于1906年创办了《云南》杂志,在杂志的发刊词中,公开号召云南人民“同心同德,群策群力,万死不懈,以抗强敌”,很快以昆明、腾冲的同盟会支部为中心,组织起许多革命团体,发动群众同英、法帝国主义侵略者和地方反动势力进行斗争。
在讲武堂里,朱德感受到,新军的士兵虽然接受了近代化的军事训练,手中的武器也比清朝军队要新,部队都穿着整整齐齐的制服,看起来很威严,但是还没有一种正确的革命理论来指导他们,也没有人在努力改变他们的思想。朱德感到难以接受的是,士兵往往是掌握在进步而又年轻的军官手中的牺牲品。军队中许多不识字的、一辈子过着最困苦生活的士兵“始终没有被当作人来看待,他们还同以往一样,时时遭到残暴的和侮辱性的殴打和责骂。就是革命知识分子也认为普通士兵个个是歹徒,必须当作畜生来看待。”
朱德经过认真思考,大胆地向上级提出了以人道对待普通士兵的问题。朱德认为,新军要提高战斗力,调动广大士兵的积极性,就必须废除体罚,改变对士兵的态度,改善士兵的生活条件,朱德还同讲武堂的同学一起发起了一项运动,要求取消上级对下级官兵的体罚。朱德这一倡议得到了许多青年军官的拥护。辛亥革命以后,孙中山明确规定,在他隶属的军队里应取消对士兵的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