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巧语夺芳心
海参崴郊外一辆疾驰的马车中,端坐着一个满身缟素的少女。只见她似云堆鸦的秀发上缀着刺目的白绢,盈盈秀目中不时地坠落晶莹的泪珠。她刚从母亲的墓地归来,耳际还依稀响着自己的哭诉:
“娘啊!你这么早就走了,撇下了女儿,撇得好苦啊!俺孤零零地在这异乡生地,俺爹又只顾作买卖,谁来管俺这无依无靠的闺女啊!娘,娘!俺今年18岁了,满腔心事向谁说哇?……
这个少女姓方,叫方志萍。长得可真是如花似玉。满月似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细而长的眉毛直入云鬓,高高的鼻梁两侧一双清晰的酒靥缀在红润的腮帮上,再加上樱桃小口,使这张生动的脸充满了妩媚;高挑的身材,丰满的乳胸,柔软的腰肢,修长的双腿,使她恰似在春风中摇曳的细柳,让人联想到亭亭玉立的芙蓉。以这模样,这身段,在这人烟稀少的边陲小城,真可谓出类拔萃了。然而,那时却是个不安生的年头,这边陲之地更是土匪丛生,响马遍地。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孤身少女就只能整天提心吊胆地捱岁月了。年岁渐大,她更心事重重,苦闷了,就常常到母亲的坟头去大哭一场。
此刻,她正如痴似醉地遐想着自己的前途,却被马车前面一个横卧的青年人挡住了去路。
你道此人是谁?他就是后来闻名全国,赫赫不可一世的张督办,被人称为“混世魔王”的张宗昌。但此刻他却是一个冻僵了的遍体鳞伤的可怜虫,一个濒于死亡的赌徙。
这张宗昌是山东掖县人,因为出身寒微,此时尚未取大名,只有乳名“田”字,所以人称“田哥”。田哥这时23岁,长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倒真有几分很能吸引女人的英俊威武之气。只可惜这条山东大汉嗜赌成癖,他赌博还极富特色:一赌必输,越输越赌。就是因为贪赌,他在家乡呆不住了,便凑了几个盘缠闯了关东。而此刻,他冒险在金矿偷了金子,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谁知却又碰到了牌局。
怀中有黄金的赌徒是经不住牌局的诱惑的,他一听牌声,4个爪子都奇痒难忍,眼前晃动着成捆的钞票,他再也拉不动腿了。
张宗昌发扬了赌徒本色,豪情满怀地走了进去,理直气壮地挤到凳子,踌躇满志地坐下来,睥睨一切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以必胜的信念掏出贴身的黄金,“啪!”地一声拍到了桌子上。
4个赌徒见了桌当央这金灿灿的宝贝,一时惊得说不出话,眼珠子都冒出血来。他们用狐疑的目光敌视斜睨张宗昌,然后又死死地盯住金子,恨不能扑上去一口吞掉。
“嘿嘿!哪里弄来的这玩艺儿?”一条汉子不怀好意地冷冷问道。
“好!有种!”另一条汉子恶狠狠地叫好。
“请哥儿们别管它的来路,押上了,再摆上一局!”
牌局新添陌生客,挑芯加油重开战。昏黄的灯光下,一场高赌注高水平的厮杀开始了。
果然,张宗昌一如既往,一赌就输,越输越赌,三盘两局下来,黄金竟已去了一半。他头脑一热,咬牙把剩下的黄金一注全拍上,本想一把捞回,结果却输了底朝天。舍命偷出来的黄金,不到两个时辰全都输光了。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刚才还属于自己的黄金,似乎看见了死神在慢慢向他逼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于是穷极生疯。他望着近旁一个赌徒的匕首,将手一伸,“嗖!”地拔了出来,撕开自己的裤子,将匕首往大腿肉里一劐,接着一回刀,好大一块肉,血淋淋地挑到了桌子上。
赌徒们惊呆了,他们还未曾见到过这样的“赌友”,此刻望着那块红鸡冠似的鲜肉,正滴滴嗒嗒地往下淌着殷红的鲜血,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了。
“押上了!”张宗昌的眼睛与滴下的鲜血同样颜色。
“娘的,你想耍赖呀!”
“肉是老子身上的!”
“哼!有种就赌你身上的,用不着先割下来,老子嫌臭!”
“再押一宝!”
张宗昌又输了。
“算他娘的晦气,今天遇上个赌人肉的。来!叫这小子尝尝滋味儿。”
说着,4个赌徒把张宗昌放在赌桌上,七手八脚地把他捆起来,然后割上几个口子,端出一盆浓碱水,一碗接着一碗地往张宗昌的伤口上浇……
折腾够了,就把张宗昌扔了出去。他踉踉跄跄,不知走出多远,一头栽倒在路上……
就这样,挡住了志萍的车。他已经完全麻木了,神志尚清醒,可是手脚、舌头都已经不听指挥了,想喊,连嘶哑的声音也喊不出来。
志萍见他可怜,忙把自己的狐皮大衣脱下来,让车夫给张宗昌裹在身上,张宗昌得了些许暖气,渐渐地舌头变得灵活了。他很想鼓动舌头向救他的人致谢,可又怎么敢把刚才的这番“豪举”说出来?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姑娘正用柔媚的目光望着自己。“这是个正经人!”张宗昌准确地作出判断,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很快就编出了动人的经历:家里遭了荒年,老母亲饥寒得病,无钱医治,自己闯关东千辛万苦积攒了几个钱,本想赶回去为老母亲抓药,不想半路却遇上了土匪,他仗着自己会一点武术,与他们拚搏起来,可惜寡不敌众,被他们抢去钱财不说,还让他们打伤了……
方志萍一听,不由得泪花闪闪了。啊!母亲,他是为了母亲才……眼前这个青年的孝心使她深深受了感动。她觉得该为他做点什么。
“那你现在——”
“我是无家可归了,不瞒大姐说,身上一个铜子也没有了。”
“听口音,你好象是山东人。”
“不错,山东掖县。”
“啊!我是文登的,咱们还是老乡哩!”志萍惊喜,不由得下了决心,“如果不嫌弃的话,先到我家里养养伤吧!”
张宗昌正是求之不得,可偏要忸忸怩怩装模作样:“我跟大姐素不相识,怎好到府上打扰?”
“没关系。总不能让老乡血糊淋拉地在冰天雪地里走哇!”
张宗昌跪在雪地里,向志萍连叩两个响头:“谢谢大姐搭救,这救命之恩我终生不忘。”
于是,他被抬上了志萍的马车。
马车进了一座宁静的四合院,张宗昌开始了舒适的养伤生活。
志萍心细,知道受伤的人怕冷,拿出了压箱底的绣花被;志萍心热,知道受伤的人身子虚,用自己的私房钱买鸡买肉。要知道,这是个落难的乡亲呀!
凌晨,志萍端着一脸盆热水,用崭新的毛巾给张宗昌擦洗伤口,她的秀目注视着那泛白的红肉,心疼得暗自垂泪:“这些土匪,心有多狠!”那伤口撕裂着,真象是张着的血口,咬得她的心阵阵发紧:“可怜的人儿呀!你不痛吗?”望着张宗昌结结实实的胸脯,她想:“这可真是条汉子,伤口这么深,竟能一声也不吭,好样的……”
这一想不要紧,她那粉白的脸腾地布满了红晕,手中擎着的毛巾竟停在空中,任凭那热水滴在张宗昌的睡脸上……
其实,张宗昌此刻早已醒了。他正细眯着眼,暗自欣赏眼前妙龄姑娘绰约的风采呢!那温热的水轻轻地流过伤口,伤口的灼热减退了,可心头的灼热在上升。啊!那软温的小手从胸前滑过,他只觉得有一群小鹿在心头冲撞。是的,他活了20岁了,虽然在大连粗野地搂抱过妓女,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感觉。他有着一阵阵甜蜜的冲动。
可是他未敢造次,因为眼前这个姑娘决不是大连的窑姐儿,而是他的救命恩人,小康之家端庄的女儿。
姑娘的突然脸红,一下子给了他勇气,他倏地睁开了眼。啊!这双眼里闪的全是攫取的光,那么贪婪,又那么灼人。姑娘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手巾“啪!”地落在地上,快速地逃走了。
张宗昌望着屋脊思索,有了办法。
黄昏时,响起了呻吟声:“哎哟!哎哟!”
然而,姑娘不肯露面。
张宗昌竖起耳朵听,对面套间里有嘤嘤的啜泣声。
张宗昌把呻吟声提高了八度:“哎哟!哎哟我的妈妈哟……”凄厉的哀号说明这条汉子已经被折磨得难以活下去了。
好心的姑娘再次出现了,那挂着泪花的脸上布满了娇羞。
奇怪的是,这条汉子的呻吟声嘎然而止,那无边无际的痛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伤口愈合了。但张宗昌却赖在这里不走。他有追求:“志萍!我田哥是个痛快人,喜欢一斧子一块。咱俩的事我想了,一句话:成亲吧!”
志萍吓坏了,本能地喊:“不!”跳下炕就往外跑。
张宗昌一把拉住她:“怎么?你不愿意?”
“啊!不!……得俺爹……”姑娘全身发抖、慌乱极了。
“哈哈!”张宗昌无端地大笑起来,“你也不想想,把一个大男人留在家里十来天,谁还敢要你!”
“你……”天真的姑娘实在没有想到如此严重的后果,她瘫坐在炕沿上,目光呆滞了。
张宗昌走过来,左手猛地搂住了志萍,右手就朝她的衣襟下伸过来。
志萍只觉得那只滚烫的大手碰着了自己的乳峰,一阵令人晕厥的快意袭击了全身。
她无限娇羞地闭上了大眼睛,任凭张宗昌抚摸……
张宗昌的手往下伸,要扯姑娘的腰带。
“啊!不!”姑娘挣脱了张宗昌的拥抱,冷静地说:“田哥,俺……俺跟你!可是得明媒正娶。不到花轿进门,你不能……”
张宗昌被姑娘的凛然正气镇住了,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望着志萍飘然而去。
然而,从此以后,他时时想占志萍的便宜。一天,他又把志萍拥在怀里,弄得志萍如痴似迷地偎紧了他,喃喃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张宗昌以为时机已到,猛地把志萍捺倒在炕上,扯下了志萍的腰带。
这一扯,太猛了!一下子把志萍从痴迷中震得清醒过来,她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张宗昌,翻身坐了起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幽怨地说:“你!你使坏!没安好心……”
张宗昌先是一怔,接着望见志萍那双又怨又怒的眼睛,他惶然失措了。
这时,志萍已经走向了门口:“俺再也不来了。”
张宗昌抢上一步,用身子堵住房门。然后,只听得“扑通”一声,张宗昌双膝跪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志萍的双腿。
“志萍,别走!你听我说。我可以对天明誓,我姓张的如有坏心,天打五雷轰!志萍,狗还知道报恩,我田哥再不是人,总比一条狗还知道好歹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志萍搭救我,我早在野地里喂了狗,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今生今世我一定拿你当爹妈孝敬,如果对你有半点不好,就让狗把我撕扯成杂碎……”
这连珠炮式的弥天大誓早把志萍轰得六神无主,好不忍心再听下去,慌忙把跪在地上的张宗昌扶了起来,用吻阻止了那张舌头的翻飞。
张宗昌给了志萍长长的一个吻,吻得她透不过气来。
“真的,志萍。你跟了我,我变驴变马也要你过得舒服。我对苍天起誓,这一辈子都敬着你,护着你,谁要动你一根毫毛,我就跟他拼命!我要用一颗完完全全的心报答你……”
姑娘完全被征服了,她倒在张宗昌怀里,任凭张宗昌摸这摸那……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志萍的父亲归来了。
老人一看屋子里多了个陌生的男人,再看看女儿不整的衣襟、羞愧的眼睛,一切全明白了。
他怒不可遏,然而也无可奈何。
问明了情况后,他皱紧了眉头。最后提出来:“要么,让张宗昌入赘;要么,要张宗昌立即滚蛋。”
张宗昌这个懊悔呀!真比在赌场输光老本还强烈10倍。他骂自己是孱头,当初独院旷室,只有一双男女,为什么不能生米做成熟饭?今天反而受此挟制?人生无非是一个赌场,该下注的时候要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管他什么良心、恩人!现在可好,左右两难。入赘吧,这老儿走南闯北,瞧那双眼睛,真能看穿我五脏六肺,在他眼皮底下没我的好日子过;可是能够滚蛋吗?到嘴边的肥肉没吃上,让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上别人的炕,我田哥可不作这样的傻瓜!况且这闺女还有一份不少的财产,我田哥现在还是穷光蛋。让我人财两空,那更万万不行。怎么办,怎么办?
田哥自有办法,他已看透了志萍。于是他就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终日里唉声汉气。
果然,志萍受不了啦!
她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田哥,我的亲亲,你别整天里唉声叹气了。你难,俺又何尝不难?俺娘死得早,俺爹就我这么个闺女,让我扔下他跟你走,俺怕呀!一边是爹,一边是你,叫俺咋整?”
志萍哭一气,又说:“俺已定下心跟你,你就是俺的人,俺不能看着你因为俺唉声叹气,你不知道,这些天来,你一叹粗气,俺就浑身哆嗦。俺不能再这么过了。就这,俺与爹分家,咱们另支门头另过……”
这正是张宗昌求之不得的。但他却装模作样地再三叹粗气,无可奈何地说:“只好如此了。我舍不得你,可俺张家也只我一根独苗儿。”
志萍的老父听志萍说要分家另过暴跳如雷:“咱方家祖上无德,该断烟火,这只好随他去,可你,却有眼无珠!我告诉你,那姓张的决非忠厚老实之辈!那是个贼痞!是土匪料子!杀人坯子!你早晚要吃苦头,你这辈子非毁在他手里不可!你把心扒给他吃了,他也不会向你摇摇尾巴……”
老头子把房子卖子,收拾了买卖。独自一人回山东老家了。
张宗昌搂着新婚的妻子,温存地说:“放心吧!志萍。我知道你就剩下我一个亲人了。我一定加倍地亲你,爱你,补偿你爹的那一份儿……”
方志萍拿出了全部私蓄,让张宗昌在繁华大街上租了两间房子,买进一批烟酒糖茶,京广杂品,雇了两个小伙计,挑起了一面锦绣的招牌旗:“昌达祥”,于是一个新的杂货铺子开张了。
但是,同行竞争激烈,买卖并不兴隆。
一天,张宗昌拎回个纸盒子,里面放着绛红的旗袍,闪光的过膝袜子。
“怎么?你想改成衣铺?”
“哪里?你穿起来我看。”
志萍狐疑地穿了起来。窄窄的腰身,全身的曲线暴露无遗;高高的开衩,一动就裸露出雪白的大腿。
“好!”张宗昌一拍大腿。
“丑死了!”志萍红着脸,迫不及待地往下脱。
“明天你就这样上柜台。”
“什么?”志萍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这一站,保险主顾塞破门。”
明白了,志萍立即泪光闪闪:“怎么?你让老婆这么着抛头露面,也不怕丢人现眼!”
“哈哈!”张宗昌大笑,“丢什么人呀?你又不少一块!让他们干馋捞不着,还不羡慕煞俺老张?嘻嘻!我正觉着满脸光采哩!”
志萍脱下来,狠狠地把旗袍摔给了张宗昌。
“志萍,别耍小孩子脾气。其实,人生就是作一趟大买卖,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有了钱就能大人三辈,只要有了钱,什么都是假的……”
张宗昌滔滔不绝地说着,志萍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
“志萍,你跟了我,我一定得让你过上好日子。听我的,咱买卖一定能发,这还不是为了你?”
架不住张宗昌的花言巧语,果然第2天方志萍就花枝招展地上了柜台。这一下子就轰动了半个城,阔老恶少、市民百姓,风起云涌地奔向“昌达祥”,买东西是次要的,争相一看那艳丽的新媳妇才是主要的。有个阔少,买了拾块大洋的东西,竟然忘了拿,回去还连连地说:值得!值得!靠着志萍姿色的招徕,那“昌达祥”的买卖“昌达”起来,惹得同行们都怒目而视。
“昌达祥”的掌柜可不在乎众人目光,他已经和商会会长一起出入了。要知道,他可不是“在商言高”的人物,他已经懂得了比“钱”还好的“权”字,要“大展宏图”了。只可惜,腰里有了几个钱,他身不由已地又挤上了牌桌。
赌徒相别三日,也当刮目相看。今日的张宗昌不再是在昏黄的油灯下押宝了,而是在海参崴最豪华的“王日灵”做轮盘赌,通宵达旦,夜以继日。
然而,他的特色仍旧未变,仍是一赌必输,越输越赌,剩下最后的本钱了,他略略有点迟疑。
这时,风骚的女招待飘过来,肉感的胸脯贴上了张宗昌的肩头,猩红的嘴唇带着腻香凑近张宗昌的耳朵:“上楼睡一觉,养养神,会换换手气的。”
张宗昌血红的眼睛扭过去,停在女招待妖媚的脸上,拴不住心猿意马,早已忘光了对志萍的山盟海誓。楼上春风一度,昏沉沉走下楼来,把本钱输得净光。
他在“王日灵”流连忘返,却苦了志萍。起初,她掐算着日子,盼着丈夫进货归来,十天八日地还能支撑;可是经月不归,她就担惊受怕起来。不太平的世道哇!他腰里还带着钱……
柜子里的狗肉该吃了。那是丈夫最爱吃的。原说初八日回来,她托人在下江买好了,可是,一直等到上弦月偏西也没见丈夫的影儿。留着吧,留着吧!等他一进门便给他作酒肴儿,然而,从初八留到十五,眼瞅着改味儿了,只好蒸熟它。上顿蒸了下顿蒸,变了颜色改了味,今天又是一个上弦月,丈夫仍旧不见影。夜夜盼郎归的少妇对着皓月孤灯,好不凄凉啊!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丈夫血肉模糊地回来了,啊!就象当初在雪地里一样,浑身都是伤口,一个连着一个,张着嘴,往外滴着血,她扑上去,丈夫却一把将好推开——原来却是一场恶梦。
第2天,她上街买菜,忽听得身后有两个妇女在悄声议论,“昌达祥”的掌柜在“王日灵”迷住了一个叫春晓的妓女,扔了家中的娇妻。她顿觉脑袋嗡地一声胀大了,浑身凉了半截。已经付了钱,却顾不得拿菜,急急地追,原来却是街坊。
两个女街坊瞅瞅志萍,见她虽然失魂落魄,却仍然姿色诱人,便冷冷地说:“你这小娘儿们想汉子想疯了吧?谁给你看汉子不成?”
志萍自怨自艾:是的,自己大概是想丈夫想得神魂颠倒了。他对自己起过咒,这辈子再接近别的女人就不得好死,怎么可能丢下自己去那种地方呢?他走的时候还和自己亲亲热热,那些山盟海誓还响在耳边,自己怎么会怀疑他呢?
然而,丈夫的不归总使她提心吊胆。人家指名道姓,又有地点,何不去那“王日灵”察看个究竟呢?于是她一路打听着,来到了“王日灵”。
这可不是个寻常的地方。令人望而生畏的厚围墙,高大的门楼上画龙雕凤,而门楼里面全是回廊涂彩,楼窗嵌金。只见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妖女郎偎依在长袍马褂身旁出出进进;只闻一阵阵嗲声嗲气的戏嘘声浪搅和着琴声歌声此起彼落。忽然,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提着撕破的睡袍跑出来,边跑边喊:“受不了啦!受不了啦!他吃了药——”
志萍完全呆住了。她害怕极了,真怕在这种地方遇见张宗昌。
一辆马车叮叮地响着铃飞快地驰来,猛地停在“王日灵”门口。车门帘一掀,跳下两个男人。志萍定睛一看,差一点晕倒在地,其中一个正是她的田哥。她忍不住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扑过去。
“啊!这……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张宗昌听到动静,猛一回头,发现了志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他惊慌失措,竟喊出了声。
“这位是嫂夫人吧!”另一个男人满脸横肉,左腮上有一块醒目的疤痕。他盯住志萍,眼里射出淫邪的光。
张宗昌急忙掩饰道:“噢!噢!这是我的一个街坊,可能是找我借钱。王栋兄弟,你先走一步。”
张宗昌打发走了王栋,又羞又气地朝志萍发泄起无名邪火来了:“你真他妈的多事。我今天下午才从外地办回货来,这不,要进去找商会长交涉,你偏偏这时候……”
志萍早明白了。她喊:“撒谎!俺不听!你跟俺说实话!”
“咳!两口子用得着撒谎吗?不相信我是怎么着?”
志萍气得说不出话,但却只能抱住张宗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哀求道:“你万万不可再进这鬼地方了!这样就毁了你,也毁了我呀!放着一个好好的家不要,可是图的什么呀?……你还记得一点儿俺对你的情分,你就跟着俺回去……”
志萍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张宗昌不由得心动。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呀!要知道,这是个把一切都给了他的女人呀;况且她也千娇百媚,对自己万般柔情。但是,这种抱愧之念只是一闪,他的眼前就倏地闪过另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是商会会长的老相好,艳容、浪笑、媚语,令他神往,还有那种与“宏图”紧紧相连的特殊关系。于是他急急敷衍道:“好好好,就依你。你哭的什么劲儿?不是告诉你我是来办正经事吗?好吧!你先回去看好铺子,我进去跟商会会长打打招呼,就马上回家去。”
志萍看看她的田哥,此刻倒真是满脸老实诚朴的样子。她想自己年方二十,长得也不难看,况且与田哥也算是恩爱夫妻,丈夫只是一时荒唐,他是不会长久这样下去的。一切都等着回家再说吧。
就这样,她满怀着痛苦和希望,回了家。
志萍回到家里暗暗思忖,丈夫真是个“谜”,那些女人有什么好?袒胸露臂吗?自己与他夫妻一场,对他还不是百依百顺?为什么就拴不住他的心呢?
其实,张宗昌好色不假,但却决不是一般的色鬼。光讲姿色,春晓并不如志萍,但春晓靠着淫态浪语,与海参崴的上层人物都有些瓜葛,她对年轻体壮,身材魁梧的张宗昌,很表现出一种女人的兴趣。张宗昌就认定了也是一场赌博。他不满足于当一个小杂货铺子的掌柜,要在政治赌场上显显身手。这些,志萍一个小家碧玉,怎么能理解呢?
志萍把店铺内外整理得干干净净,又早早地梳洗打扮起来,结婚时买的官粉、胭脂、口红都从梳妆台底层找出来,对着镜子搽抹。当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居然妖里妖气时,羞得再也抬不起头了。
她在心里暗暗地说:田哥,当初俺并不涂脂抹粉,可你对俺亲亲热热,现在是什么鬼迷住了你的心窍,难道忘了你起过咒吗?俺现在为了你,和烟花娼妓们比娇气了。她真有股怨气。
这时,张宗昌跪倒在地的情景倏地又在眼前浮现了。好的心头又燃起了希望之火。田哥会马上回来,会搂她抱她,一定会象往日一样夫妻恩恩爱爱,亲亲热热,恶梦就会过去。田哥毕竟是条汉子。
蓦地,从柜台外面传来一声:“小娘子哪儿去了?”
“这是五根香烟。”小伙计的声音。
“甭你的臭手拿,我得找老板娘。”
志萍慌了,决不能让外人看到自己这身打扮。她急急洗脸,可是胭粉未尽,那轻薄少年已闯过柜台钻了进来。
“哎哟!张老板不在家,你这是打扮给谁看呀?给我亲一口,我给3倍的价钱。”
“呸!”志萍吐一口,她不再怕得罪主顾了,“你给我滚出去!”
志萍关上房门,忍不住啜泣起来。她记得张宗昌起过誓:“谁要敢动你一指头,我与他拼命!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可现在,张宗昌经月不归,那般轻薄的人已经频频上门了。志萍打定主意要快快搬家。田哥,田哥,你怎么还不回来,俺要被欺负了,多少话儿要对你说,多少事儿要跟你商量啊!
可是,这天丈夫没见踪影。第2天又空等一场。
志萍哭了。哭得好伤心。田哥,你为什么不回来看俺一眼啊!难道俺就赶不上“王日灵”那些骚娘们儿?俺把什么都给了你,难道将心比心,还不及那些朝三暮四的浪婊子能拴住你的心?
她哭一气,怨一气,含怨带哭地自言自语叙说一气。好难捱的时光哟!
第3天,仍是空等一场。
第4天……
希望成泡影。
恶少们又频频上门,志萍气极了。她绝望之后终于明白了爹爹的话,这姓张的远非忠厚老实之人。她索性关了铺子,辞了伙计,终日闭门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