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干戈化玉帛
乱世出英雄!
1924年秋,第2次直奉战争爆发,张作霖用人在急,张宗昌被提升为第1军副军长,由热河到朝阳,而后向关内打去。也该着张宗昌时来运红,战争开始不久,直军第3路总司令冯玉祥回师北京,把那个贿选总统曹锟囚了起来,奉军不打自胜。奉军入关,第1军军长李景林首先抢了个直隶省军务督办的头衔,张作霖只好委张宗昌为第一军军长。
一举获胜,连连高升!张宗昌真是春风得意,满面红光。他在天津大摆宴席,天天醉如烂泥。
一天,他的参谋带进一个人来,秘密地对张宗昌说:“军长,我把你的仇人抓到了,你看看怎么处置他?”
“谁?”张宗昌问。
“陈光远。”那个参谋说:“说是昔日的江西督军。”
“是他?!”张宗昌眉头一皱——他猛然想起了江西的败北:“就是他的部队,在江西把我弄得片甲不留,逼得我投曹锟,投张作霖,不想你今天落在我手里了!”他舒了一口气。
“军长,把陈光远押到你面前,你可以向他要钱,要枪。那家伙肥着呢!”
“行,把他弄来。”
那个参谋出去不久,便见两个武装整齐的兵士押着一个约莫五十七八岁的高个儿进来。张宗昌细目一瞧,正是江西督军陈光远。他帽子一戴,理了理军服,大步流星迎出去。
“哟,原来是陈督军大人,哪阵风把你给刮来的?”说着,伸出双手,拉着陈光远的手,又对兵士嚷道:“混蛋!怎么能这样对待督军大人?陈督军是我的老相识,请还怕请不到,你们干的吗事!”
一通臭骂之后,恭恭敬敬地把陈光远请进客厅……
事后,参谋长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待陈光远?”他笑哈哈地说:“大丈夫不记前仇,往事一笔勾销。要是在天津克人家,不是叫人家说咱绑票么!俺不干。”
王翰鸣喑喑在想:“张宗昌终于‘放下屠刀’了。也算难得。”
这天晚上,张宗昌拿了一瓶酒,跑到参谋长房中,两人守着一只扒鸡盅对盅喝起来。
“老王,”他对参谋长这样亲昵呼道:“曹锟下野哩,往后你说咱张大帅会不会当总统?”
王翰鸣思索一阵子,说:“论说,咱大帅也够个总统料。不过,我以为还是不当好。”
“为吗?”
“树大招风!”参谋长说:“中国只能有一个总统,如今各派都在争。本来还是朋友,一旦你当了总统,说不定又成了仇人。我看,还是再发展二年,地盘占多了,势力壮大了,不当总统也是总统。”
张宗昌默默地喝了口酒,把酒盅放下,眨着眼陷入沉思。
“对!有道理!”他慢吞吞,自言自语。“这总统还是晚二年当好。”
酒瓶空了,夜色也浓了。张宗昌拍拍巴掌,抹了下嘴唇,要告辞了。刚走出门,他又转了回来。
“老王,拜托你一件事。”
“军长,你说吧。”
“有一个叫李藻麟的人,你知道吗?”
王翰鸣想了想,说:“是不是那个北京丰台叫李伯仁的?”
“是他。”
王翰鸣心里一动:“此刻张效坤打听他干啥?”
——这李藻麟是陆军大学5期的学生。张宗昌任3师师长时,他是张的参谋长,相处甚厚。张宗昌江西一败,李藻麟投靠了直系彭寿萃部,任了彭寿萃的参谋长。此次直奉之战中,李藻麟在冷口同张宗昌激战一场,把张宗昌打得够惨的。听说直系失败,此人下落不明。
“若是日后见着他了,务必带来见我。
王翰鸣点点头。
说来又巧,那李藻麟就流落在天津。参谋长等人为了讨好张宗昌,很快便找到了这个李伯仁。自然要把他送到张宗昌面前,借以邀功。哪知张宗昌见了他,二话不说,竟委他为随军参谋长。弄得李伯仁受宠若惊,不知怎样才好。
张宗昌暗暗发笑,谁也说不清他笑啥?
后来这些事传到张作霖耳中,张作霖拍案惊呼:“张效坤实有大将风度!”
张宗昌在天津获得了无上的威和德,张作霖也雪了第一次直奉战败之耻,二张真正成了一家人。那张作霖并不只想直隶一省,也不是只想吃掉曹锟。他是想要整个中国。在直隶、山东都安排了自己的亲信以后,他便决定挥师南下,占领江浙。
在奉军主力中,这两年张宗昌的功劳算得最大,他本来想着弄个督军、省长当当,也好抓他些白的、黄的。哪知直隶被李景林抢了去,山东被郑士琦抢了去,他张宗昌只弄了个靠着别人奶吃的军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张宗昌想:“东北是张作霖的老窝子,肥缺早被他的亲信塞满了;新到手的直隶、山东又有了人。他的理想只好南伸江浙了。这一点,他和张作霖不谋而合。所以,他积极要求作南下奉军的先锋队。
张宗昌率部从天津动身时,他又犹豫了:“江苏是齐燮元的地盘,这齐燮元可是一个不好惹的人:北洋武备学堂出身,辛亥革命时便是有名的师长,天津人,直系军阀的骨干。此人文武双全,连浙江、上海也是他的势力范围,可不像吴佩孚那样好对付。何况,奉军新败了直军,他齐燮元正怀着仇恨。俗话说,一夫拼命,十人难当!此番南去,不一定顺利!”张宗昌想到这里,他不想出征了。
“那怎么行呢。”参谋长说:“军令如山倒,张大帅已经下了进军令,不出兵不行呀!”
“出兵送死,不出兵大不了也送死。”
张宗昌说:“大帅总不会这样杀了我!”
“军长,”参谋长说:“将军死在战场上,是万世流芳的英雄!若是因为违令死在惩罚的枪口下,这名声……”
“这么说得出征了?”
参谋长点点头。
张宗昌无可奈何,只好出兵。大军南下,松松垮垮,一天走不了几十里路,半个月才来到鲁南兖州。张宗昌一声令下:“歇!”便安营扎寨起来。
张宗昌一路上心中不停地嘀咕:“这年头,最要紧的是势力。当初我手里若有今天的兵权,我也不至于白白地送给曹仲珊8只金仙寿星。我得保住这个军。有这个家底,凭到谁怀里,还能少了奶吃!”张宗昌想保自己了,他想用任何可以用的办法来保护自己,包括更换旗帜,另寻主子。他到兖州住下,便摆出了一副按兵不动的架式,布置起操练来。弄得连参谋长也不知他是采取的什么战术?
也该着张宗昌走运,到兖州的第二天,他突然获悉,镇守徐州的竟是陈调元!他一拍屁股,大笑起来:“老天爷饿不死瞎鹰,我张宗昌有路了。”他打着高高的嗓门,大叫:“参谋长,参谋长!来呀。”
王翰鸣和新任随军参谋长李伯仁一起赶来了。“军长,拔营?”
“拔营?”张宗昌又哈哈起来。“我胜利了!全胜!”
“啊……”两个参谋长全呆了。
“吗?不信俺。”张宗昌说:“不是俺吹,你拿着俺的名字上徐州,对那个陈调元陈雪暄说一声,说俺张长腿借他一条路,下南京。看他能说个‘不’字!”
参谋长们不知底细,两军对峙,进军路上他还唉声叹气,腰都挺不起,一忽儿又喊“全胜了!”令人费解。
张宗昌看看参谋长迟疑不信,便说:“俺的话您不信?实说了吧,当初俺当陆军3师长时,他陈调元在冯国璋手下当个小宪兵司令,穷得吊旦净光,全吃俺老张。在上海嫖窑儿、下赌场,全是俺出钱。他看上了那名花妓女叫花四宝的;那妓女本来跟俺随和,他陈调元要她作他的姨太太。俺不光让给他了,还出大把银元为四宝赎身。就凭这,他……”
参谋长们被说动心了。王翰鸣说:“军长,请你写个信,我派个人去试试。”
“信?”张宗昌摇摇头:“你硬拿俺鸭子上架。自知俺斗大的字认不得一个,偏要俺写字。你写,我按个手印便成。”
参谋长写了封信,张宗昌按了个手印,派人往徐州镇守使衙门一送,那陈调元果然旧情不忘。连夜把队伍由徐州往西转移。结果转到砀山西去了,特地为张宗昌让出一条道。
张宗昌有了南下之路,长驱直入,很快到达长江边上。
齐燮元发现奉军抵江,还以为徐州全军覆没,北大门被人闯开了呢。大门一敞,家何以保,一枪不发,便从南京溜之大吉!
张宗昌轻而易举打下了江苏。
张宗昌既得江苏,复望浙江。于是将所部周密分工,拉出一副大举进攻的姿态:令毕庶澄部驻无锡,吴致臣部驻常州,褚玉璞部驻宜兴,张宗昌自己率领一部直入上海。各部安排已妥,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直驱杭州,消灭孙传芳。张宗昌进上海之前,在宜兴召开高级军事会议,对他的僚属说:“江苏是俺的了,浙江也不愁。拿下江浙、安徽不打就得乖乖地归俺哩!老子一举拿下3个省,难道还,不得让咱享用享用!”大家也相信,将来在一个省占个地盘,是没有问题的。谁知,张宗昌进了上海许久,就是不发进军令,他的部将都陷入五里云雾之中。
这里,我们不得不回头说说孙传芳。
孙传芳,字馨远,也是北洋老人,他不是武备学堂,而是陆军速成学堂毕业;后来进了日本陆军学校,回国后便任了北洋军的营长,继而团长、旅长。1923年又任了福建国务督理。1924年兵出福建,赶跑驻在浙江的皖军务督办。闻得张作霖派张宗昌南下,并且拿下了上海、江苏,正挥师杭州,便惊慌失措——孙传芳虽然并未与奉军直接交过手,吴佩孚的惨败已经使他心惊了。
正当孙传芳心神不定的时候,他探得张宗昌到了上海,便又略有喜色。“张宗昌,流氓成性,我得拉住他!”
孙传芳急派心腹赶往上海,把所有妓院、赌场、酒市都包下来,并交代:凡张效坤至,务必热情,并不许收分文,谁家款待得好,另有重赏。
张宗昌到上海,旧地重游,以胜利者自居,天天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大有乐不思蜀之态。
孙传芳派往上海活动的是绰号大吴三的吴光新,此人也是花柳巷中的军阀,与张宗昌气味相投,一拍即合。不久,由吴光新搭桥,孙传芳便去上海和张宗昌握了手。
“我说上海的婊子待俺老张那么厚,原来还是你出了银子!”张宗昌握着孙传芳的手说。
“上海,杭州相去不远,我孬好也算半个主人。将军远道赶来,我得尽点地主之宜!”孙传芳表现出十分谦和的样子。
“吗?俺是来打你的。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孙传芳笑了。“这才叫‘不打不相交’呢!”
“知道俺打你,你敢来见俺,好汉!”张宗昌端着杯,也笑起来,“来干一杯!”
张宗昌和孙传芳在上海花天酒地,花巷柳荫,乐哈哈地过着悠闲的生活,急坏了无锡、常州、宜兴的部将。参谋长王翰鸣急得团团转:“严阵以待,待到几时?”他以参谋长的名义向上海发了个急电。
电报到上海,张宗昌正在妓院陪着孙传芳饮酒听曲。他接过电报,端详了半天,眯起眼睛笑了。
“督军大人,你瞧,”他把电报顺手交给了孙传芳。“我的参谋长要打你哩!”
孙传芳接过电报,看了一遍,笑着还给他。说:“那就请军长告诉参谋长一声,你现在正在干什么呢?”张宗昌把电报往腰里一掖,大大地摇着头,说:“吗,告诉他?我才不呢。让他们闷闷吧!”
孙传芳端过酒杯,举到张宗昌面前,说:“来,小弟敬一杯。为大哥的海量,干!”孙传芳故意把“海量”二字说得沉甸甸,同时,送给他一副宽心的微笑。
张宗昌接酒在手,并未沾唇,立起身来,挺挺胸,说:“馨远,俺张效坤不想高攀你,俺觉着一个军长对一个督军,也算门当户对。所以,俺想跟你结个金兰。咋样?”
孙传芳正怕在浙江立不住脚,听得张宗昌这一句话。他急忙立身,双手抱拳,说:“不是大哥高攀小弟,而是小弟有了靠山!”他转身喊道:“来人,摆香案!”
一场炮火连天的干戈,竟然在妓院的笑颜、酒杯、轻曲中化为玉帛!虽不失为奇闻,但对中国的老百姓来说,毕竟避免了一场重大的伤亡和破坏。
张宗昌在上海花天酒地过着浪荡日子。外边形势起着飞速的变化,卢永祥任了江苏省军务督办,浙江又无心去取,张宗昌占地盘的野心落了空。一怒之下,他把进浙的军队全部撤到江北,集中徐州。
张宗昌一撤兵,张作霖着了急:假若这支军队退到天津以北,那么鲁、苏、皖的奉系势力便冰化了。于是,趁着奉、皖暂时和合的机会,张作霖便向段祺瑞求情,要求把由皖系郑士琦管的山东让给张宗昌。那时候,段祺瑞是临时政府的执政,他要靠着奉系张作霖的势力来维持他的执政局面,以保持和冯玉祥的均衡,因而,不得不免去郑士琦的军务督办改任张宗昌。可是,事态发展并不顺利,那个郑士琦的职虽被免了,却就是不离任。军阀混战,群魔争雄,地头蛇的势力往往是很大的,有时连上峰也无能为力,郑士琦不谢任,大印在握,张宗昌只好坐以待等。这一等便是3个月。这3个月中双方均在厉兵秣马,准备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