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

□姆罗热克

那年冬天,时断时续下雪,而且下得很大,使各处都积满了,整个城市雪白一片。

市政广场上,几个孩子在兴奋地堆着雪人。

广场非常大,每天有很多人在这里来来往往。政府机关的许多窗户都朝着广场,而广场本身却无所事事、无知无觉地扩展又扩展。广场中间,孩子们玩兴正浓。

他们先用雪滚了一个很大的雪球,算是雪人的肚子。后来又滚了个小一点的球,做雪人的其他部位。然后又滚了个更小的球,便是雪人的小头颅了。他们从周围捡了些小黑煤块,充作雪人的扣子,从上到下扣得整整齐齐。鼻子是一根胡萝卜。可以说,孩子们堆的这个雪人,实在是很普通,所有的小孩子,都会堆这样的雪人。

尽管如此,孩子们却玩得很高兴,很忘情。

人们在广场上来来往往,都会为那雪人稍作停留。各个机关在办公,似乎并未在意广场上的孩子及他们的雪人。

父亲很高兴他们玩这种游戏。因为他的孩子们在新鲜空气里玩耍,脸蛋儿都红红的,胃口好,饭量也会增大。

但是在傍晚,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进来的人是个报贩子,他在广场上有个售报亭。他一进门就表示抱歉,说如何如何地打断他们休息,但是他认为有必要同父亲探讨一些问题。照说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些小孩子,年幼无知,但是得好生照看,这对他们以后也是有帮助的。他是认为要对孩子负责,不能有丝毫疏忽。这是他登门拜访的原因所在。

然后,他说到了所来的重点,他谈到了孩子们给雪人装的那个胡萝卜鼻子,红得就跟他的鼻子一样。他的鼻子红是由于受了冻伤,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他认为孩子们不该用这个来取笑他。因此,他希望能阻止这一切。

父亲很理解他,也很重视这些意见,这当然是孩子们的不对。他们真不懂事。于是他把孩子们都叫过来,指着报贩子严厉地问道:

“你们怎么能取笑这位先生而给雪人装个红鼻子呢?”

孩子们感到很惊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他们听清楚了,马上摇头说,他们根本没想过。

但是,他们仍为此受到了父亲严厉的惩罚。目的已经达到了,报贩子返身走了,却在门口跟区合作社主任碰了个满怀。他也是来拜访这家主人的。父亲很热情地招待他,但不明白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来这里干什么。主任见到孩子们立即皱起了眉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

“哼!就是他们!这帮小家伙!您应对他们严加管教。别看他们小,可是很厉害呢。今天我从窗户向外巡视广场,我看到了什么?他们竟然在那儿堆雪人!真令人……”

“啊,您也是为那个鼻子……”爸爸猜测说。

“什么鼻子?哦,不,我是说,请您想想看,他们先堆出一个大球,后来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看不懂吗?他们把第二个雪球放在第一个上面,第三个再放在第二个上面,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人忍受?”

父亲见主任说得义愤填膺,可自己还是不明白。主任见状就更加生气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难道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哎呀!他们是想说,在这个区合作社里一个窃贼坐在另一个窃贼的头上。可这是诬蔑,谁都不敢乱说的,就是报纸也得仔细谨慎谈论这事儿,可他们怎么能够……”

主任一再强调,考虑到孩子们年龄尚幼,不要求公开赔礼道歉,但要求今后要多加注意。

孩子们又一次受到审问,问他们把一个雪球放在另一个雪球上面的时候,是否真想说明区合作社里是一个窃贼坐在另一个窃贼头上。

孩子们依旧摇头,并且害怕地哭了起来。但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又受到了惩罚。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院子里传来了雪橇的铃铛声,雪橇到了门前,铃声突然中止。主人的门再一次被敲响。门外的人是本区名声显赫的人物——市人民委员会主席和一个胖子。

“我们是为您的孩子们的事而来的。”两人在门口同声说。

父亲对此似乎有点习惯了,也有了经验。因此,向他们推过椅子,请他们坐下。主席朝那位陌生人斜了一眼,也许对他的来意甚是不明,然后首先开口说:

“我对您很失望,您竟然可以容忍家里人反对政府?您难道没有政治觉悟?您如何解释这些?”

父亲更不明白了,不知自己又怎么会与政府做对了。

“您的思想觉悟完全展现在了您的孩子身上。谁会对人民政权机构进行讽刺?是您的宝贝孩子。他们把那个雪人恰好堆在我办公室的窗下。”

“噢,我想我明白了,您……。”父亲胆怯地道,“似乎是说一个窃贼坐在另一个窃贼……”

“窃贼!小事一桩!难道您不清楚,在市人民委员会主席的窗下堆雪人意味着什么?您不知道我们在背后曾被嘲笑了几百次。为什么您的孩子不在别人,比方说,阿登纳的窗下堆雪人?怎么?您没话说了?您以为沉默就可以了?这沉默意味深长,我能从中得出结论。”

胖子听到这里,似乎有些犹豫了,他向四周看了看,悄悄地走出了门。窗外又响起了雪橇的铃声,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好吧!亲爱的先生,我想您应该好好想想了,”主席接着说,“啊哈!顺便说一下,在家里不系扣,这是我的私事。您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这事来开我的玩笑?他们有这个权利吗?雪人身上从上至下的一排扣子也是语义双关的。我再说一遍,这完全是我的个人问题,这不应该受到嘲笑,您的孩子无权过问。这一点,您必须知道!”

深受指责的父亲有些受不了了,他把孩子们全都叫来,要求他们马上承认,刚才主席所说的一切都是他们精心安排的。

孩子们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但依照父亲说的,立下保证,他们堆雪人不过是为了玩耍,没有任何附带想法。但是,父亲为了以防万一,不仅不准他们吃晚饭,罚他们站墙角,还加了一些更严厉的惩罚。

这天傍晚,还有几个人来敲他们家的门,但父亲再也没有开过门。

第二天,我又看见了那三个孩子。广场是不准他们再去玩耍了。他们的小脑袋一定又在想着什么。

“我们再来堆雪人吧。”一个说。

“咦,还玩呀,太没趣了!”

“我们来堆那个卖报的,给他安个大大的红鼻子。他的鼻子红,因为爱喝酒,这可是他自己说的。”第二个宣布。

“不,我们堆那个合作社主任吧!”

“干脆堆那个主席吧!因为他是个笨蛋,还得给他安上一排扣子,把他的隐私泄露出去。”

孩子们又闹了起来,又找回了昨天堆雪人时的快乐。最后决定挨个儿堆。

他们比昨天更卖力、更开心地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