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学生时代

1869 年秋季,亨利已经到了德尔夫特。他丝毫未感到工学院的功课困

难。他那聪敏的头脑和非凡的记忆力,使他很容易就学会了功课,因而他把全部空余时间都用来攻读文学和哲学。他对拜伦的热爱如此之强烈,即使在这里,他也随身带着拜伦的诗集。只有此刻,当亨利和他热爱的诗人单独相处时,他才真正体会到,诗篇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美和深奥的哲理。亨利是个沉静而勤于思考的人,他很少说话,仿佛很高傲,可是同伴们

对他都很尊敬。他是与众不同的:他比他们任何人都要高明一些!这一切同伴们是非常了解的。

为了在某些方面模仿自己心爱的诗人,亨利也养了一条狗。可能是出于作一番事业的浪漫主义理想——也是在拜伦的影响下——使他做出了一种奇怪的举动:他开始向木匠胡果学习。亨利总是准时来到,异常努力地工作, 但不够灵巧。由于他缺乏实践技能,也可能由于他在这方面的确天赋不足。可是,他从不肯放弃自己献身于实践活动的坚定愿望,继续坚持下去。

亨利在实现自己的目标时,总是一贯的、坚持到底的。他进了一家糖厂, 以便在实践中能深入了解他在大学第一年里所学到的东西。然而生产实际和书中所描绘的以及大学课堂上所讲的,却相距甚远。

亨利逐渐理解到,他的使命是研究科学,而不是别的方面。

对他来说,德尔夫特的第二年是特殊的一年——他对自己有了深刻的了解。这开始于他接触奥古斯特·孔德的哲学。孔德是法国资产阶级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实证论的创始人。

这位哲学家的思想使这个年轻人如此倾倒,以致亨利把他和崇敬的拜伦并列在一起。孔德写道:“如果从学术的观点上看,化学对于数学乃至对于天文学的直接关系不太显著的话,那么,从化学对于方法论的关系来看,就完全不是这样了。从方法论上看,详尽地了解数学,对化学家理解化学本身将会起决定的作用。”

亨利认为,孔德的这个论断是绝对正确的,于是他开始研究数学——积分和微分的运算。青年人要有埋头苦干的精神和坚强的意志,像他所崇拜的拜伦一样,他也是个坚强的和始终如一的人。第二学年结束时,亨利就通过了三年级教学大纲规定的全部课程的考试。他认为,只取得高等学校的毕业证书是不够的,于是他决定准备博士论文。由于莱顿大学一向以拥有数学家而闻名,亨利决定在那里继续自己的学业。他通过了必要的考试,就开始研究各种有关文献,以便选择适当的论文题目。

然而,他并不喜欢莱顿那里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大学的功课也十分单调和枯燥,甚至连城市本身也显得冷冷清清,郊外也同样是寂寞的。所以亨利不久就到了波恩。从他到达的最初几天里,这个城市就整个占有了他那浪漫主义的心灵。使青年范霍夫迷恋的不仅仅是城市的美和郊外的风景,而且是因为著名的奥古斯特·凯库勒当时正在波恩工作。

“当你和一位世界知名的人物交往时,总是感到有点什么极不平凡的和令人神往的东西。”他在和这位杰出的有机化学理论家第一次会面之后,立刻写信给他的父母。凯库勒亲切地接纳了他,于是亨利就开始在有机化学实验室里工作了。

凯库勒认为,他本来可以立即进行论文答辩,可是亨利却想自己找课题, 自己选题目。

“您对研究草酸有些什么看法呢?”有一次他向凯库勒教授问道。“您指的是什么?”

“我觉得研究乙醇钾和草酸的相互作用一定很有意思。”范霍夫粗略地画出了这种化合物的结构式。“我们假设,相互作用如果是按照这个图式进行的话,那么可想而知,碳氢化合物的链就要延长。”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我对这个题目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凯库勒赞许地说道,但是在他的眼中闪过一个不满意的影子:他认为,在他的实验室里工作的全体工作人员,都应该研究他亲自提出的题目。不过在这种情况下, 凯库勒由于重视范霍夫的才能,还是给予他充分的选择自由。

范霍夫通过研究发现了丙酸的有机合成新方法。凯库勒建议把这个材料写成博士论文。

“我想您到巴黎武慈那儿去是会大有益处的。他是有机合成的大专家, 在他那儿是可以学到一些东西的。”

于是范霍夫去了巴黎。刚好武慈的实验室里有一个空位置。武慈看了凯库勒很好的评语后,也给了这个新来的实习生以选择题目的自由。范霍夫怀着极大的兴趣听了巴黎教授的讲课,然而最吸引他的,却是实验室里的讨论。这里聚集着武慈的助手们,讨论的不仅是他们直接工作中发生的问题,而且还有全世界科学方面的一切重大成就。他们系统地研读有关化学、物理学、生物学和其他知识领域的文献及参考资料。

旋光异构现象是化学方面很少研究的方向之一。路易·巴士德在发现酒石酸的特性之后,发现其中有两种结晶,性质完全相同,只是由于对偏振光的旋光作用不同而有所区别。这就说明,某些物质存在于两种旋光活性形态之中——左旋体(L)和右旋体(d)。一种结晶溶液使偏振光面向左旋转, 而另一种则向右。在科学杂志上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关于新的旋光性有机物结构的文章,可是,有机化合物结构理论却没能对这种现象作出比较满意的解释。在武慈的实验室里有关这方面的讨论是异常热烈的。

在巴黎,范霍夫结识了阿尔萨斯的约瑟夫·阿希尔·勒贝尔。勒贝尔是法国化学工艺师,先后担任过巴拉尔和武慈的助手,发表过有机化学的论著, 为了解释旋光性,他提出了不对称碳原子的概念,他和范霍夫各自独立地提出了关于有机物的分子空间结构的设想。勒贝尔比范霍夫大 5 岁,已经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可是仍然继续在武慈那里工作。这两位青年研究家互相倾慕,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每到晚上,实验室里的工作结束之后,他们就在巴黎美丽如画的大街上蹓跶或者到郊外去散步。

蒙马特尔的月夜,布伦森林中的古怪而神秘的树影,巴黎圣母院大教堂墙边塞纳河的潺潺流水声,这一切长久地留在他俩的记忆中。在这些时刻里, 他们的思想更加开阔了,产生了一些大胆的设想。

“无论我们进行什么样的化合试验,这些结构式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勒贝尔继续说道。

“十分清楚,需要寻找一种新的方法。”范霍夫表示同意。 “也许,碳链还有其他特性没有从理论上阐述吧?” “这是毫无疑问的。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在我们研究了旋光异构的情

况,并对光学活性化合物的各种化学式进行比较之后,才有可能。” ‘也许你说的对。主要是,应决定从哪里入手。⋯⋯”

要解开旋光异构之谜的想法,一直萦回在这两位青年科学家的脑海中。当范霍夫为进行论文答辩而到达乌德勒支时,他还继续为这个问题伤脑筋。当时他对论文答辩几乎毫不担心,他的全部思想已经被物质的光学活性问题

所占据了。

乌德勒支大学有一个藏书丰富的图书馆。亨利在这里阅读了约翰·威利森努斯教授关于乳酸研究结果的一篇论文。

他拿出一张纸,画出乳酸的化学式。在分子的中心——又是一个不对称的碳原子。实际上如果四个不同的取代基为氢原子所取代的话,那么就会得出一个甲烷分子。设想,甲烷分子中的氢原子和碳原子是排列在同一平面上的。范霍夫为突然产生的一种想法而感到惊奇,他放下没有读完的文章,就到街上去了。傍晚的微风吹拂着他金色的头发,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注意

——浮现在眼前的只是他刚才想到的甲烷化学式。

可是,所有四个氢原子都排列在一个平面上究竟有多大可能呢?在自然界中一切都趋向于最小能量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这只能发生在氢原子均匀地分布在一个碳原子周围空间的时候。范霍夫思考着,空间里的甲烷分子如何能够看得出来呢?正四面体!当然是正四面体!这是最合适的排列方式了!而假如用四个不同的取代基换去氢原子呢?它们可能在空间有两种不同的排列方式。难道这就是谜底吗?范霍夫转身奔向图书馆。这样简单的想法何以至今没有人考虑到呢?

物质的光学特性的差异,首先是和它们的分子空间结构联系在一起的。在一张纸上,乳酸化学式旁出现了两个正四面体,并且一个是另一个的

镜象。

范霍夫十分高兴。有机化合物的分子居然也有空间结构!这本来很简单,⋯⋯为什么迄今没有人想到呢?他必须立即阐明自己的假说,并发表论文。即使他的想法被证明是正确的,也不排除会有错误,⋯⋯范霍夫拿起一张白纸,写了论文题目:《建议采用现代的空间化学结构式,并附有机物旋光能力和化学结构关系的解释》。

题目是够长的了,但是,它准确地反映了提出问题的目的和基本结论。“我愿意在这篇初步的报导中,表达某些可能引起争论的想法。”范霍

夫在文章一开始便这样写道。

作者初步的设想非常好,意义极为深远,可是用荷兰文刊出的这篇不长的文章却未引起欧洲科学家们的注意。只有乌德勒支大学的物理教授毕易·巴洛一个人对这篇文章作出了应有的评价。

“这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假说!我个人认为,它将在有机化学方面引起一场大的变革,可是这一点你应当去关心。应当使您的文章广为传播,请把它译成法文,寄到巴黎去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