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

天才的成长

1799年5月2日,法国的图尔城里,一个幼小的生命在一种过于平静的气氛中呱呱落地,他就是弗兰苏·巴尔扎克和萨拉比耶·洛尔·莎洛特·安娜的长子奥诺雷·巴尔扎克。奥诺雷的父亲出身农民。法国大革命的洪流把这个身材魁梧、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乡下人涌到了时代浪潮的顶端。使他成了驻扎在图尔城法国军队第二十二师的军粮供应主任,还兼任过该市市长。这个资产阶级暴发户51岁的时候,看中了比自己小32岁,一位在银行中颇有地位的职员的女儿萨拉比耶·洛尔·莎洛特·安娜。她虽然晓得老巴尔扎克与自己的年龄相差悬殊,但却看到他身心健壮,足智多谋,讲起话来妙趣横生,做起事来干劲十足,便听从父母的劝告,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托付给了这个俭朴、但具有经济头脑的中年人。

但婚后的生活却令萨拉比耶大失所望,老巴尔扎克的放荡并没有停止,年轻的萨拉比耶只有苦闷、孤独相伴。他们的爱情结晶奥诺雷在还没有满月时便被送交给乳母去寄养。巴尔扎克的童年没有父母的爱抚,没有和弟妹们(他身后还有三个弟妹:洛尔、劳伦斯和亨利)在一起嬉戏的乐趣,甚至连启发儿童智力的玩具也没有。他每天寄居在乳母那里,过着单调而又乏味的生活,只有礼拜天才能回到家里与亲人团聚。但是在家中,他却像一个陌生的孩子那样腼腆、拘泥,小心谨慎,不能纵情欢笑,恣意游乐。后来,当他回忆起自己童年生活的时候,曾悲痛地说:这是“任何人命运中所不曾遭受到的最可怕的童年”。

1807年6月,8岁的巴尔扎克被父母送进旺多姆城一座教会学校里去寄宿读书。这时,代表大资产阶级利益的法国近代史上的独裁者拿破仑正在征服欧洲,大大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资产阶级的革命在向前推进着,但在这外省的教会学校中,教育制度仍然是封建主义的。闭塞的环境,古板的教条,窒息着孩子们的幼小心灵。少年时期的巴尔扎克表面上既愚顽呆笨又懒散无状。残酷凶狠的教士经常用两指粗的皮鞭,抽打他那双冻裂的小手;或者像对待古代奴隶似的,把他拴在书桌上,用教鞭猛烈打击;或者让他跪在教室中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加以凌辱。然而,他那颗渴求知识的幼小心灵,早已飞出学校的高墙和黝黑的楼房,在书籍中寻找到了另外一所收藏丰富的精神宝库。他从给他补习数学课的一位图书馆职员那里,借阅了许多有关神学、历史、哲学、文学与科学的书籍。在这个浩瀚的书海之中,他扬起了不知疲倦的风帆,奋游于作品的严密的推理和生动的描写的波涛之中,发现了令人惊叹的航道和光明美好的境界。他写道:“只有读书才能使我头脑活着”,否则,“这种制度将完全摧毁了我的生命”。书籍使他乐而忘忧,遗世忘我;书籍,开阔了他的视野,充实了他的头脑,为他获得广博的知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小巴尔扎克还是逃脱不了学校黑暗制度的摧残,终于在1813年8月病倒在床榻上,同时也结束了他苦难的学习历程。

1814年底,巴尔扎克一家在法国王朝复辟时期迁居巴黎,不久,他进入黎毕德拉寄宿学校求学。可是,他的学业成绩并没有因为环境的变迁而有所长进,拉丁文总是苦恼着他,成绩排在全班35名同学中的第32名。吝啬的父亲除了为他按时交纳学费之外,一点零用钱也不肯给。母亲也因为他荒疏功课和漫无约束,而多次加以斥责。在寄宿学校数百名同学中,像这样不关心孩子的父母,是十分罕见的。但是,巴尔扎克却不受这些琐事的干扰,马马虎虎地完成了中学的学习,于1816年11月考入大学法律系。他本可以沿着这条人生的坦途,最后成为给全家争光、有着稳定收入、受到人们尊敬的律师。但酷爱自由的巴尔扎克却不愿每天重复做这种刻板机械的办公室的单调工作。有一天,他弃置了一叠叠尘封的卷宗,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起那颗雄狮般的头颅,毅然地宣布:我要成为一名垂功后世的作家!

年仅20岁的巴尔扎克,在人生的路口上作出这一决定,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早就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尽管巴尔扎克没有同时代的那些浪漫主义大家的天资,但他一直在不断地向历史汲取营养,向社会寻求答案,通过刻苦自学,在浪漫主义时代独辟蹊径,最后终于成为一代现实主义大师。巴尔扎克大学毕业时,家境每况愈下,家庭需要巴尔扎克尽早自立,然而他却迈上了艰苦的文学创作之路。父母只同意供给他两年试验期,按当时生活最低标准供给他生活费用,最低时期只有120法郎。

当时,巴尔扎克就住在巴黎东郊莱迪盖尔街9号的顶层阁楼上。这间阁楼最大的特点是冬冷夏热。

然而,就是在这个阁楼里,一个天才巨人将从这里起步,迈向光辉烂灿的文学殿堂。

悲剧《克伦威尔》

从搬入莱迪盖尔街9号的那一天开始,巴尔扎克便将自已归入伟大作家的行列了。他选择了一位叱咤风云的悲剧人物克伦威尔作为他写作的对象。

万事开头难,冬日的严寒在无情地摄取着巴尔扎克身上的每一份热量,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挡他对事业的追求。巴黎的夜晚在这个季节降临得很早,下午3点钟巴尔扎克就不得不将油灯点亮,漫漫长夜,陪伴他的只有那寒冷的孤灯,但年轻人的热血温暖了阁楼中的空气,那痛苦的夜也就变成了以后甜蜜的回忆。从那时起,巴尔扎克就爱上了夜的气息,天空、大地、人群、都市都在沉睡,而缨斯诗神降临在他的眉梢、笔尖,撩动他的心思,润湿他的笔尖。是的,惟有她,这可爱的诗神,不论贫穷或富贵,从没有抛弃他,始终爱他,伴随在他身旁。

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巴尔扎克内心的委屈也只能对妹妹洛尔一个人讲诉,在他的抱怨中,最出色一句就是:“你那注定应享有伟大荣誉的哥哥,饮食起居着实像一位伟人,这就是:他快要饿死了!”

巴尔扎克的痛苦是真实的,就如同他以后所有的杰作一样。

巴尔扎克只要投身于工作,那精力就好像着了魔,他自己也说过,是连他的死对头也承认的。这是他有生第一次自愿委身于僧院式、甚至于芯拉毗派的隐居生活,后来他一生中,每当工作紧张的时期,他就严格恪守这种生活。他不分昼夜地伏案写作,动辄一连三天或四天不离居室。即使出门,也只是为了去买面包、水果和补充一些咖啡,这是他过度疲劳的神经必不可缺的刺激品。

渐渐地,冬天临近了,他的手指对寒冷一向是敏感的,在这既透风又没有生火的顶楼里,逐渐麻木而有写不了字的危险。然而他的狂热意志却不让步。他始终不离桌子,坐在那儿用父亲的一条旧毛毯盖着两脚,身上裹着一件法兰绒背心。从妹妹那里求来一件旧披肩,用来在工作时围裹肩头,从母亲那里还求来一顶为他而织的帽子。为了节省昂贵的燃料,他一连好几天不下床,以便能够继续写他的那本不朽的悲剧。这些与著作工作俱来的讨厌的伴随物,哪一样也不能推倒他的决定,惟一使他担惊受怕的事却是灯油的开支,因为当白天愈来愈短时他不得不在下午3点钟就把灯点上。

巴尔扎克在迫不及待的心情驱使下写啊写啊,太阳穴悸动了,手指发烧了,因为这本《克伦威尔》必须尽快完成,不惜任何代价。但是,在他身上,涌动的热血太多,欲望太强,野心太大,他不知道只有文学才能给他丰厚的报酬,不知道创作戏剧是在浪费他的时间。终于,不幸找到了巴尔扎克。

安德烈先生即法兰西学院的文学史教授在给巴尔扎克夫人的信中如此写道:“我非常不愿意使令郎气馁,然而我的意见却是,他能够比写作悲剧和喜剧更好一点地使用他的时间。如果他能赏光,来看我一次,我将乐意向他解释,按我的意见,纯文学应如何学习,以及他能从文学中得到什么好处,而不必选择诗词作为职业。”

值得庆幸的是,安德烈先生并没有完全否认巴尔扎克,认为他还能“从文学中得到什么好处”。当然这成了巴尔扎克反驳母亲指责的实据——他还有希望,他还有半年时间。从远处说,不论安德烈先生为法兰西的文学留下过什么东西,但在天才作家巴尔扎克的发展上,他似乎还是有些远见的。

虽然《克伦威尔》遭到了失败,但巴尔扎克就像个皮糙肉厚的泼辣孩子,在受到挫折后,擦去身上的土,揭去额角上的血后,又大步向前跑去。

天才孕育杰作

《克伦威尔》写作的失败,使巴尔扎克陷入贫穷的困境,与一个叫波阿特万的下流文人签订了卖身合同:两人共同商定故事情节,巴尔扎克负责搞文字,波阿特万负责推销——搞钱,作品赢利两人均分。为了生活,巴尔扎克不得不写一些“文学垃圾”迎合大众。他痛心地出卖了他的才华,出卖了他的灵魂和追求。

在1819年至1829年这段时间里,巴尔扎克写了一些他不愿意写的作品,也正因为此他在这些作品上并没有留下自己的真实姓名。这一时期他共写了十部小说,这十部小说中,有三部描写封建时代,属于历史题材,其余七部写的是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的现实生活。

虽然这一时期的作品被巴尔扎克称为是“不折不扣的文学垃圾”,但这长达10年时间的练笔,却在写作实践上对他不无帮助。

不屈不挠的巴尔扎克并没有放弃追求,但不幸总是偏爱于他。1805年,当他在一位书商那里听到:如果开设一个书店,把莫里哀与拉·封丹的全集缩成一册,即可赚来巨额利润的话后。便异想天开,要在工商业上发家致富,成为令人尊敬的绅士和年轻富有的商人。于是,以他为股东的书店很快就开张营业了。经过一年多的奔劳,印出来的书籍并没有人去问津,最后只好按废纸价格出售,这桩小营业,竟使巴尔扎克负债15000法郎。

然而,这次失败并没有使他头脑清醒,相反地,他却以更大的狂热,在1826年6月又独自经营了一家印刷所。没过多久,由于各种原因印刷所的命运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濒临破产。这次打击就如同一剂毒品,使巴尔扎克吃下之后头晕脑胀,昏昏迷迷,向悬崖走去,直到跳进无底的深渊。1827年9月18日,他又借款筹设了铅字铸造厂,但不到半年,这座倒霉的工厂就名誉扫地了。工厂行将倒闭,放债人要追回贷款,纸商要归还财物,书贩们要清理账目,工人要索取工资。巴尔扎克只好于1828年4月宣告自己丧失了偿还债务的能力。结账之后,他净赔59000法郎,而且,这巨额的债务竟伴随了他一生。

30岁的巴尔扎克仍旧一事无成。时髦的作品,浪费了他的精力;工商业破产,使他负债累累。在他那五尺之躯中,只剩下了不知屈服的顽强性格,奇妙的想像和蕴藏丰富而急待开发的生活矿藏了。于是,他又重整旗鼓,回到文学事业中来,再起宏图。他想用自己的不朽作品,征服巴黎、法国和欧洲,并偿还自己拖欠的巨额债务。1828年6月左右,巴尔扎克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有关舒昂党的叛乱文献、回忆录和军事报告;9月初,他风尘仆仆地来到他父亲的老朋友德·彼迈列尔将军家里(他买不起全程的火车票,最后一段只好徒步而行),听这位老人讲述如何镇压这次叛乱的往事,并前往布列塔尼做了实地调查。5、6个月的时间构思明确了,成熟了。1829年4月,《舒昂党人》正式出版。这是第一部用“奥诺雷·巴尔扎克”的署名发表的历史长篇小说,它标志着巴尔扎克现实主义技巧经过反复的磨练而趋于成熟。《舒昂党人》以它历史的真实,结构的严谨,人物性格的鲜明和语言的流畅,获得了成功,博得了人们的赞扬,得到了社会的承认。1829年7月10日,他出席了在雨果家里举行的朗读会,并相继认识了法国文学界的名流梅里美、大仲马、贝朗瑞、缨塞、乔治·桑和批评家圣——佩韦等。从此,巴尔扎克在现实主义艺术的大路上,突飞猛进,奔向无限风光的顶峰。

文学艺术的丰碑《人间喜剧》

1830年的七月革命,对巴尔扎克有着深刻的影响,他热烈地欢迎革命的来临,认为它能够开创一个新的局面。但很快他就失望了,七月王朝没有给中小资产阶级带来实惠,他对七月王朝表示出极大的愤恨,并参加了反对派的保皇党。他初期创作的成功,使他看到了前面在燃烧着一堆熊熊烈火,甚至听到了火堆中毕毕剥剥的响声,这正是他理想的火光,照耀着他生命的火光。他觉得只要他握紧鹅毛笔就会征服它,夺取它,占领它。但他并不想把两脚置于火堆,而是要从自己将要发掘的地基的深度,来决定他所要建筑的大厦的高度和宏伟程度。于是,他在写《路易·朗贝尔》和《西拉菲达》的同时,又写了《笑林》;在校对哲学小说的同时,又写下了一篇《滑稽的故事》。不错,他虽然曾试图到浪漫主义那里为小说打开一道通往理想的大门,然而,生活却使他从现实主义创作中发现了一条更合适的门槛,从这里走进去,更能够发掘出自己心灵中埋藏的丰富的宝藏。也就是从这时起,巴尔扎克的创作开始走向成熟时期。

但他还要在艰难的生活中挣扎,还要在文学事业上苦斗。巴尔扎克从30年代以后,蕴藏在内心的创作激情像爆发了的火山,带着巨大的热量和不可阻挡的气势,喷涌而出,一发而不可收。它要摧毁、烧掉世上的种种罪恶与丑行,它要为作家堆积成一座不朽的纪念碑。从1834年开始,他要把自己的作品联结在一起的宏大设想,这时已经成熟了。他要把自己的全部作品构成一部法国19世纪的风俗史。1841年,巴尔扎克在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的巨人但丁的代表作《神曲》(原名为《神的喜剧》)启示下,把自己的创作定了一个总题目:《人间喜剧》。1842年,巴尔扎克撰写了《(人间喜剧)前言》。在前言中,他全面地阐述了自己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

《人间喜剧》共分3类:风俗研究、哲学研究和分析研究。风俗研究是主要组成部分。在风俗类的下面又分了6个生活场景:私人生活场景、外省生活场景、巴黎生活场景、政治生活场景、军事生活场景和乡村生活场景。在创作《人间喜剧》过程中,巴尔扎克始终忠实于现实主义原则,把自己看成是当代法国社会的“书记”和同时代人的“秘书”。在这部“卓越的现实主义历史”中,他以金钱为轴心,以众多的、鲜明的文学典型和大量的、真实的艺术细节,用编年史的办法,从政治、经济、文化、道德、家庭、爱情、婚姻等各个方面,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从波旁王朝复辟到七月王朝时代这二十多年里的法国社会,生动形象地表现了资产阶级战胜贵族阶级并取而代之的风俗史。

正是这种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和坚韧顽强的写作实践,使巴尔扎克成为了一代现实主义大师。严谨的现实主义创作风格,使他的作品大多为上乘之作;争分夺秒的创作,使他的写作速度极为惊人。

他在1830~1831这两年内的产品,在文学史上几乎是无与伦比的。他写了大量的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报章文学和政治纪事。如把1830年付印的,确实出自巴尔扎克手笔的70种作品,加上1831年的75种作品,那么他每天要写出16页的书。

还有更惊人的,短篇《无神论者做弥撒》、《大名鼎鼎的高迪萨》是在一夜内急蹴成章的,中篇小说《奥诺丽娜》只用了3天,《幻灭》第一部只用了20天……巴尔扎克工作强度非常大,以至于一天用掉一瓶墨水,更换10个笔尖。

巴尔扎克把自己的生活看做是一场斗争。他同生活进行肉搏,同疲劳和困顿不屈的作战,他的创作天才建立在超人的勤奋之上。20年的写作苦役,换来的是《人间喜剧》这座文学大厦。

雨果曾经这样评价巴尔扎克:“他的一生是短促的,然而也是饱满的,作品比岁月还多。”《人间喜剧》已完成的长篇短篇小说,共90多部,再加上《滑稽故事》30篇,6部戏剧,还有零散文章以及保存至今的全部书信,合在一起,数量是惊人的。但巴尔扎克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创作的密度与质量,而这来源于他的勤奋。巴尔扎克只活了51岁,而用来创作的岁月更短,大约只有20年。其间,为生计奔波占去了许多宝贵的时间,各种物质上、精神上的纷扰又消耗了他的精力。因此,他的作品大大预支了他的生命,这一点没有勤奋是达不到的。

巴尔扎克的作品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他的作品构成了一部生动的、闪光的、深刻的书。《人间喜剧》的90多部小说,自成一体,又彼此相连,“构造出一个时代的两三千出类拔萃的人物,不愧是一座结构精巧、气势宏伟的文学大厦。

《人间喜剧》对欧洲文学史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和深远的影响,正如恩格斯所说的:这“是现实主义的最大的胜利之一”。

复杂的爱情

巴尔扎克的初恋情人是贝尔尼夫人,贝尔尼夫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的魅力吸引住了这位崭露头角的天才呢?女性的温柔和爱,这正是巴尔扎克干枯的情感世界最需要的东西。贝尔尼夫人的丈夫加伯瑞叶尔·德·贝尔尼是位正统的贵族,曾任皇家法庭顾问,是位总督的后裔。在巴尔扎克出现在这家的客厅中时,贝尔尼先生已是病体缠身,变得半聋半瞎,因此性格忧郁、沉闷。好在贝尔尼夫人带领孩子们总能营造出一种温馨和谐的气氛,让年轻的作家宾至如归,以至留连忘返。

贝尔尼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她45岁时,又会遭到爱情的伏击,遭遇年轻时代的激情。

她接到巴尔扎克的情书,辗转思忖之后,打算劝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偃旗息鼓,把战场搬到同龄人中去。但是她怎么能劝得动呢?此时,巴尔扎克不是交际场中的浪荡子,他捧出一颗年轻炽热的心。这些贝尔尼夫人再清楚不过了。同年轻时她所经历的轻率放荡比起来,巴尔扎克的爱情更加虔诚动人。所以几经犹疑后,她接纳了在痛苦中煎熬的作家。

巴尔扎克在贝尔尼夫人温情的调教下,渐渐地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恢复了平静,这对于处在青春期的年轻人来说是尤其重要的。更为重要的是,贝尔尼夫人具有远见卓识,她认识到巴尔扎克的文学天赋,便激发他的天才,大力支持他的文学创作。她给他提供许多大革命时代的宫廷内幕,并为尚未成功的年轻人出谋划策,在巴尔扎克破产之时慷慨解囊。巴尔扎克和贝尔尼夫人的情人关系维系了10年,许多年后,便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精神上的友谊。巴尔扎克对贝尔尼夫人的爱慕和忠诚全部升华为一种信任和感恩,他称她为“伟大而升华的女性,那个友爱的天使”。

巴尔扎克的情感世界是复杂的。1831年9月,他收到了一封信,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位贵族女子的来信,否则便不会有这样隽秀的字体、细致的火漆封口,以及神秘的英文签名。尤其信中含蓄委婉的指责和批评并不能掩藏写信人的惊奇和钦佩。

巴尔扎克开始写这封重要的回信。

那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尾,饱含着巴尔扎克的渴望与期待。他说,“夫人,我想和您通信,我希望您是我的荣誉,我渴望您的理解……”有这些潜台词在里面,如果对方是一个聪慧的妇人,他又何愁接不到下一封信呢?

果然,信如期而至,并且不是一封,而是十多封。不用对方作详细的自我介绍,仅凭她给巴尔扎克的一个真实姓名,他便了解了她所有的经历——她的故事,在巴黎社交场中已经成为了经典。这使巴尔扎克兴奋异常,当然他不会感兴趣于对方“阿尔芒斯”式的爱情悲剧,他感兴趣的是对方的家世以及独居的现状。卡斯特丽侯爵夫人才是真正的“豌豆公主”。如果能将巴尔扎克这个姓氏并入这个血统,他就不会再为自己追祖求宗而苦恼了。而且,这是个落魄的女子,一定需要爱,需要一个真正倾心的男子,那他不就是合适的人选吗?

也许是受理想的驱使太强烈,巴尔扎克这个急性的男人这次倒沉下心来,耐心地应付这个女人。他甚至抛开写作的计划,每晚坐着自己的华丽骑乘,带着漂亮的小厮飞奔前往卡斯特兰宫。这个焦急的情人急于想将他追求的东西,以一种最隐秘、也最稳妥的方式得到认可,但卡斯特丽侯爵夫人却建议巴尔扎克借助保皇党势力竞选议员,从而得以进谒朝廷,获得贵族封号。

她鼓励巴尔扎克给保皇党的杂志报纸撰稿,并将自己家族的政治人物介绍给他,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费慈·贾麦斯公爵,他是侯爵夫人的叔父,著名的铁杆儿保皇党人。在这样一些人物的鼓动下,巴尔扎克参加那次短命的国会议员竞选,不幸却失败了。

政治的幻景消失了,渴望中的爱情也遥遥无期,更为严重的是,书商、高利贷商人又日夜围绕着他打转了。没有办法,巴尔扎克只有暂时逃出巴黎。这一次,天才作家受到了严重的羞辱,这种羞辱是双重的:其一,他像一条发情的狗一样,为了一根幻想中的骨头撒欢儿奔跑,侍侯那位捉摸不定的病妇人,侍侯一群波旁王朝的遗老们,使朋友们对他不满,又给他的敌人的画簿里添了一幅讽刺幽默画。其二,那迎面而来的债务使这个30岁的男人,这个在母亲眼里永远不成器的浪子,不得不跪倒双膝,向那个冷酷的女人乞求,以期躲到她的背后暂时得到安稳。所以,巴尔扎克面临的是两个古怪女人的无情打击,他像一只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去寻找收容他的地方去了。

不久,一切都烟消云散,巴尔扎克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可是这刚刚换来的自由,他却不知珍惜,危机一过,他那不安的欲望又在蠢蠢欲动。他们分别已近3个月了,侯爵夫人很懂得如何再一次调动起这位单相思男人的热情。一连几封信,她都在诉说对他的思念,说他走后自己如何不幸与落寞,希望能够早一天见到他。1832年8月22日,巴尔扎克急匆匆地离开了昂古莱末,到爱克斯去同侯爵夫人会合了。

卡斯特丽侯爵夫人为巴尔扎克准备好了一间临湖的小屋,十分舒适宜人,然后耐心地等待着那位护花使者的到来。但令她吃惊的是,邮车给她送来的却是一位受伤的骑士。他不是走着进来的,而是躺着被人抬进来的。原来,在里昂转车时,巴尔扎克竟然马失前蹄,倒栽葱从车上摔了下来。好在伤得不太重,坚强的战士轻伤不下火线,请人把自己抬上邮车,送到了侯爵夫人面前。侯爵夫人果然被英雄感动了,尽其所能地照顾这位忠实的追随者。温柔的呵护、呢喃的问候、缠绵的慰藉,这一切应有尽有。但如果英雄想再跨越雷池一步,那就难了。侯爵夫人还是精心地把他们的关系维持在友谊的范围之内。她很注意这一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闲话,她把自己的住处定在距离巴尔扎克的小屋有两条街的旅馆里,而且她对作家的探望都是安排在公众交谊允许的时间内。

卡斯特丽侯爵夫人的这种姿态大大刺伤了巴尔扎克。在病床上时,他还能满足于亲切的关怀和问候,但当他丢掉双拐,能像从前一样气喘吁吁地飞跑以后,他就不满足了。他所面对的是一位优雅的女子,他还必须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装扮得更加绅士化,哪怕是情欲,都要用优雅的方式表达。而这正是巴尔扎克所欠缺的。在向女人求爱时,像做其他事情一样,他也是急切的、率性的,很少选择词藻和语调。现在,要他改换另一种方式,真是太难了。他自己原有的示爱方式,总能被侯爵夫人巧妙地化解掉,以一句诙谐的话语瓦解它热情的力量,使它看上去像巴尔扎克在讲述一个夸张的滑稽故事。他被卡斯特丽侯爵夫人控制了,困苦不堪。另外,那个贾麦斯公爵像插在侯爵夫人和巴尔扎克之间的一根钉子。巴尔扎克恨不得将这根钉子拔掉,但他同样也无能为力。

转眼到了落叶纷飞的日子,所有湖区的游人都在收拾行囊。贾麦斯公爵和卡斯特丽侯爵夫人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继续南行。这一个回合巴尔扎克又输了个血本无归,他不知道再收拾自己的盔甲跟随侯爵夫人走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对这个女人的幻想已全部破灭了。

贾麦斯公爵和侯爵夫人还是向他发出了热诚的邀请,希望他能够继续和他们一道去意大利。巴尔扎克已经骑在了虎背上,再留片刻又何防,索性欣然同往。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日内瓦。10月的日内瓦湖十分消瘦,并没能勾起侯爵夫人对巴尔扎克的火热情愫。不只如此,这个地方倒使她想起了以往那些幸福而动人的岁月。睹物思人,侯爵夫人又去咀嚼往昔的记忆了。这时,巴尔扎克却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已经将一切都压在了最后一搏上。他给侯爵夫人下了最后的通碟令,告诉她自己已经再也付不起心力、物力和时间,这场游戏该有个结局了,他请侯爵夫人拿出最终的抉择。巴尔扎克这封信写得确实不是时候,沉浸在往昔伤感中的侯爵夫人被他的信激怒了,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污辱,所以断然拒绝了巴尔扎克。

这种结局似乎是巴尔扎克早料定的,因为他早已打点好了自己的行装,单等最后的判决到来。当他最不愿意看到而又无法拒绝的结果终于出现时,他再也没有回头,带着满心的伤痕离开了。

暮年情路

也许是巴尔扎克勇往直前的精神打动了上天,使他最终得到了一个富有的贵妇——德·韩斯卡夫人。但在长达18年的追逐中巴尔扎克付出了极大的精力和心血,甚至于生命的代价,而这位韩斯卡夫人给予巴尔扎克的却不多。

这位德·韩斯卡夫人出身于波兰的高级贵族,她的娘家姓热乌斯卡,是波兰历史上一个有名的将军世家。韩斯卡夫人自小在闺中接受的是法国式的贵族教育,这种教育使她在一生中保持着情感与理性的和谐统一。她既不会被情感的洪流冲荡得没了根基,丧失了自己的名誉和地位,也不会被理性折磨得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她小心翼翼地将激情保持在理性所容许的范围内,这可以说是欧洲贵族教育的完美典范。在艾芙琳娜18岁时,这种教育显示出了它的绝好作用:她选择了比自己大23岁的沃伦省首席贵族文采斯拉夫·韩斯卡做了自己的丈夫。

1831年12月28日,巴尔扎克收到一封寄自俄罗斯的信,这是韩斯卡夫人寄给他的第一封信,信中对巴尔扎克的天才大为倾倒。巴尔扎克收到这封寄自乌克兰的信后非常激动,一方面是表明自己已经声名远扬,另一方面他断定写这封信的一定是一位年轻美丽的贵族女性。他告诉自己的朋友,他收到了一封“俄罗斯或波兰的公主写来的神圣的信”。然而,这位高贵的无名女郎却没有留下回信的地址。最后,巴尔扎克采取这位无名女郎的建议,在《每日新闻》广告栏上登了一段话:“巴先生收到了您给他写来的信。一直到今天,他才能够借用这报纸告诉您这事情,他很抱歉,不知道应当把他的回信寄到什么地方去。致‘无名……’……德·巴·奥。”当时的时间是1833年1月8日,这就是18年追逐的独特的开端。

巴尔扎克和韩斯卡夫人的交往步入了正式轨道,而且大有一日千里之势。开始几封,巴尔扎克还和伯爵夫人谈一下文学,像一位作家在给一位业余文学爱好者上课,可没多久他就成了一位火热的情郎,开始向未曾谋过面的女子表达热烈的相思。当然,千里之外的伯爵夫人是不会知道天才作家一边和她谈情说爱,而一边又同另一个神秘的路易丝打得火热的;而且后边那个女人就要给她的情郎生下一个私生子。既然是文字情缘,艾芙琳娜倒更钟情于信中的巴尔扎克。在信中,他们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韩斯卡夫人尽情表达她对天才的崇拜和景仰。

这种浮夸的爱情后面隐藏着的是两人不可告人的目的。巴尔扎克寻找的是情欲,更确切一点说是婚姻的解脱;而韩斯卡夫人寻求的是虚荣心的满足。但不得不承认,在她同巴尔扎克热恋的日子里,她燃起了巴尔扎克的创作热情,给原本马力强劲的机器注入了新的催化剂。在她虚荣的爱情鼓舞下,巴尔扎克开始考虑将自己作品纳入一个系列,形成一个庞大而有机的世界,造就自己辉煌的事业,以博得那个爱情的王冠。

巴尔扎克和韩斯卡夫人各自找到了借口,不远千里迢迢的约会,最后一次在维也纳。在这几次约会中,似乎他们的这一掺杂着虚荣和爱欲的情缘得到了加深和升华。

维也纳一别,韩斯卡夫人和巴尔扎克谁都没想到这一别竟是7年。开始,他们都乐观地相信他们不久就会重逢。这都怪韩斯卡先生,他竟然又活了6年,大大出乎这对情人的意料。分手时,他们心里都装下了一份郑重的承诺:在分别后的日子里,巴尔扎克必须保持对韩斯卡夫人的忠诚;韩斯卡先生去世后,艾芙琳娜将成为巴尔扎克的夫人。

从1835年到1842年,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完全变成了纸上情人,仅靠书信维系过去的恋情。但巴尔扎克也好,韩斯卡夫人也好,他们都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他们久经情场,深知久隔情疏的道理。两个人都明显地意识到,随着时间拉长,他们的感情在淡漠、冷却,只不过碍于虚伪的自尊,谁都不肯首先戳破这层窗纸。刚分手时,蜜月的恋情余温犹存,两人还借鸿雁互诉衷情,到后来由于各自境况不同,书信就变成了对对方的攻击。韩斯卡夫人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精神落寞空虚,关注的是对巴尔扎克的占有,而巴尔扎克在巴黎的风流韵事使她恼羞成怒。

烦透了这个絮絮叨叨的女人的巴尔扎克早已放弃了那个人财两得的伟大计划。韩斯卡夫人和巴尔扎克两人的心中都明白不过地认定:他们已走到了尽头。巴尔扎克已打算将他的自我拯救计划放到别的女人身上了。1839年9月,他写信给苏尔玛·卡罗,请她给自己物色一个家财三四十万法郎的30岁女人,如果性情随和,外表雅致,又愿意嫁给作家巴尔扎克就够了。

如果一切不发生意外,巴尔扎克和韩斯卡夫人的一段私情就将这样终结了。但就在爱情的火星苟延残喘之际,一阵强烈的风吹过,又使它意外的蔓延开来。1841年11月10日,韩斯卡伯爵去世了。1842年1月,巴尔扎克接到了黑边镶框的讣告:韩斯卡先生死了!看到讣告,他全身的神经立即抖动起来。这么说他和韩斯卡夫人多年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他多年梦想得到的贵族封号和大批的财产可以到手了?巴尔扎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将那份讣告看了许多遍。乌克兰的那颗“北极星”已被时光与尘事的浮云遮住,就要从他的心头隐去了,这时却乌云散尽,骤然闪烁在他的心灵天宇中。岁月不饶人,巴尔扎克已有了那种暮年将至的感觉。他提醒自己:或许这是自己惟一的一次机会了,他必须把那颗星摘到手。

被沉重的巨债压得将要窒息的巴尔扎克,此时透过黑纱看到了可能卸掉这重负的庞大财富,这个在现实生活中一直是受苦挨累的人,透过丧事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幸福。1849年10月,巴尔扎克不顾带病的身体,顶着凛冽的寒风,再次扬鞭驱马,来到乌克兰,向这个可以扭转他命运的女人求婚。

起初的韩斯卡夫人因为身世、地位、政治方面的原因,拒绝巴尔扎克的求婚,还可以理解。婚后的巴尔扎克夫人对待丈夫的态度,则不能不令人怀疑到她的品性。在回巴黎的途中,她竟然抛下旅馆里病重的巴尔扎克,去光顾德勒斯登的珠宝店,花了2.5万法郎买了一条漂亮的珠宝项链,并且兴致勃勃地写信给她的女儿评述买珠宝的情形。而在巴尔扎克弥留之际,这位新婚的夫人却不知去向。在巴尔扎克去世不久,她便把他生前精心保存的手稿全部成箱地拍卖了,各种珍贵的收藏品也散失殆尽。这位俄国贵妇的无情和丑陋灵魂暴露无遗,所谓对艺术的热爱和对作家的崇拜,仅仅是一种极度虚荣和空虚无聊的产物罢了。这个成为巴尔扎克夫人的女人,非但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幸福,反而为他暮年情路历程画上了残缺的句号。

巴尔扎克的人生就像他创作的《人间喜剧》一样,反映了当时法国社会的全貌,同时,他也是那个时代所造就的最典型的、最富时代特色的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