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落日

海是包罗万象的。海的气息纯净而卫生;海之为物是超越的、神妙的生存之乘舆;海是动,海是爱。——凡尔纳

深深忧虑儿子的成长

凡尔纳衣食住行一直保持清苦俭朴的习惯,唯一属于“高消费”的,就是养船。凡尔纳热爱大海,因此他爱船如命。

购买游船给凡尔纳带来的欢乐,但这只能掩盖他那日渐增多的忧虑。给他造成最严重忧虑的当然是他的儿子米歇尔。

从1874年至1878年,凡尔纳住在南特絮弗朗街1号的一套住宅里,他儿子上中学。他在信中这样说过:

对米歇尔,没啥严重的事可值得指责的,不过,他挥霍无度,不晓得金钱的价值,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从其他方面来说,他的确有了一些好转。在这里的家人都觉察出来了。

然而,他的交往很令人气愤。他欠了不少债。他无法很好利用他自己要求的或自己容许自己的自由,这就不可避免地会使家里人做出反应,但他却蛮不讲理地进行反抗。

像他这种类型的人实在司空见惯。赫泽尔试图用说理来劝导这个小伙子,可他绝不会接受不符合他心意的道理,而且巧言善辩地维护唯一能满足他个人乐趣的法则。这属于青春期古怪性格的发作。这种发作包含性格上的各种冲动反应,而且无论如何要使大人陷于尴尬境地。

凡尔纳给赫泽尔写信说:

您那封令人赞叹的信使我深受感动,但米歇尔肯定不会理解。他的虚荣心简直难以对付。他对应该尊重的绝不尊重,对任何批评充耳不闻。

可是,我将与家人配合,采取最为有效的方式。倘若他不愿意服从,就将被关押几年。他不晓得自己正朝这个方向迈去,但必要时,他是会知道的。家里的人,包括叔伯表亲都在以这种方式对他施加影响。他或许终于明白,必须打掉自己那种自命不凡的傲气。

我并不抱什么希望,米歇尔这个14岁的孩子简直像25岁的青年,过早地形成心理反常。我将履行我的责任,直至最后时刻。

凡尔纳与奥诺丽娜一直无能为力,十分恐慌。司法和行政当局只能向怅然不知所措的凡尔纳建议采取最后的解决办法:在实施拘押以前,先进行“父亲惩罚”形式的监禁。

这道命令签署后,米歇尔便被带到城里的监狱。正当凡尔纳得以考虑此事的时候,他跟一艘即将开往印度的三桅帆船的船长进行了协商。米歇尔听到被遣送的消息,感到格外高兴。他满怀热情地接受这种惩罚。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别人将他父亲的作品给他送来!

可以肯定,凡尔纳作为父亲,比他还要痛苦。凡尔纳没有勇气将他带到波尔多并为他送行,他将此事委托保尔去办。

2月4日米歇尔上了船。凡尔纳独自思量,“他将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晓得,但这里的医生一致认为,这孩子处于病情发作状态,他对自己的行为不负任何责任。大海会不会使他的智力健全起来?”惩罚不算严厉,米歇尔被聘为见习船工,跟船长同桌吃饭;这次旅行变成了一次巡航。

4月26日,航船到达印度洋马达加斯加以东的莫里斯岛。这位名作家的儿子在船上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当天晚上,一个种植园主为他举行了一个有200人参加的宴会。但这位种植园主实在是给他帮了倒忙。

三桅帆船终于到达印度。这位年轻人冒着烈日,竟身穿礼服、头戴礼帽上岸,当地人不禁愕然咋舌!他用一种年轻人所喜欢采用的方式,佯装在这次旅行中没得到任何乐趣,并情不自禁地开罪他父亲,好让别人替他打抱不平。

1878年11月28日,他从加尔各答给凡尔纳寄了一封信。这封信为他提供了一个报复的机会:

看着自己被迫地、既无法做出任何努力、也无法做出任何事情地被带走,远离了家人,远离了故乡,远离了他所爱的一切,这叫人多么悲伤。这毕竟是我的过错,我没啥好说的。

可是,这难道不是思想和情感,即理智和心灵所产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横在作祟么?这是一个会思维的动物所能想象出来的最可恶的东西。

我不得不忍受这种专横,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是,要是我能冲破这种专横,我完全可以通过使用我在物质上的自由,去证实我是值得享有精神上的自由的。

对我的思想做些什么呢?我能否问一问你!使思想受到教育?得到锻炼?没这回事!“通过观察伟大的事物”以提高思想境界?我始终认为,这种言辞无非是作家们混杂到他们所写的美好事物中去的一句空话。

就我看来,这无异于江湖骗子使用的大鼓。声音挺响,意义不大。我从来不相信人们在海上航行时所产生的那种激情,不相信那种“深渊的恐怖”和“大海的忧虑”。我是有道理的!所有这些,全是文字游戏!

我根本不是艺术家。然而,我晓得,一位漂亮的伴侣、高山、野石,当然会使我产生某种印象,但决不会向我提供一丝的激情。人们觉得这些东西赏心悦目,如此而已。

我在海上航行了10个月,我从来没觉得大海可爱。风平浪静时,大海使我感到厌烦;波翻浪涌时,大海使我感到恐惧。海水、海水、海水,我实在觉得单调。但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别人认为是美好的东西,我却觉得可憎可恶,这又作何解释呢?

直至目前,我无须去培养和发展我的精神,对于一个17岁的人来说,这已经有点过头。如今,我所需要的是学习知识,我在内心里向你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否到这里来才能学到东西?

我的想象力有时阻碍着我对你的爱。这种结果已经获得了;但你以为是在掌舵和冲洗甲板时获得的吗?我有充分的时间进行思考,10个月过去了,这就是秘密之所在!

不管怎样,我很可能弄错;说不定疾病还要继续!说不定这个疯子还得服用神经镇静剂!我担心的是我过于固执。但直至如今,还毫无表现,我甚至根本没看出我将来会变成这么一个人。

当凡尔纳发觉自己企图使用强制手段去改变儿子的性格而走错了路时,他内心似乎感到痛苦。他肯定会觉得儿子的信可怕,因为他从信中发觉,他只注意这个小青年的健康而忽视了对他的培养。他作出的努力使他俩日渐疏远,因此,只好将教育儿子的责任托付给别人。

凡尔纳发觉,一切办法对米歇尔都不适用,虽然他的老师告诉过他,他可以参加明年4月份的中学会考,但他已不再钻研功课了。他挥霍无度,负债累累,作为一个年轻人,却满口令人惊恐的奇谈怪论,力图以各种可能的手段去获得金钱,并常常进行威胁等,这一切又死灰复燃了。

伤心的凡尔纳在给赫泽尔的信中说:

在这个孩子身上,表现出一种您肯定不会相信的令人气愤的厚颜无耻。在这种厚颜无耻中,还掺杂有一点不容置疑的疯狂,这是一个可怕的堕落分子。

只要他有事可干,我全都能忍受下来;而当他一旦无所事事,就得打定主意。什么主意?把这倒霉鬼从我家里撵出去。这是肯定无疑的。这么一来,他17岁半就会投入巴黎,为所欲为。

前途实在令人担忧,一旦撵出家门,我就永远不再见他,哎!我可怜的赫泽尔,我多么不幸,这一切真该结束了!您要是面临我这种处境,您会怎么办呢?把他撵走,永远不再见他?最后终究要采取这种手段。我内心的痛苦实在无法令人相信!

在发生几场越来越激烈的争吵之后,凡尔纳终于把他撵出了家门。米歇尔并没走远,他在城里吃、城里住。医生们说:“他是个小疯子,堕落并不能解释他的行为。”这种人是难以管教的。

总检察长、市长和警察局长都答应密切监视他,一有机会就采取行动。再次动员权力机构,这显然有点过分,但“机会”一直没出现,因为这个“小疯子”纵然违反道德,但毕竟没违反法律。

米歇尔坚持在亚眠居留而不去巴黎,是因为他爱上了剧院的年轻歌手迪加宗。赫泽尔了解到米歇尔的计划,凡尔纳对他说:“昨天,我不得不当着警察局长的面跟他谈了一次。这里有个叫迪加宗的女人,他正为她而借新债。他要求解除对他的监护,并明确表示,等演出一结束便跟她出走的意图,毫无疑问,他要跟她结婚。”

过了几天,赫泽尔收到凡尔纳的一封信:

米歇尔8天前离开了亚眠,把那个小姑娘也带走了。如今,他俩到了勒阿弗尔,她正在那里演出。既然她肯定做了他的情妇,我并不认为他会到英国去结婚,虽然他让人在亚眠公布了结婚预告。

来自各方面的讨债书和申诉书纷纷而至,我实在毫无办法。他正踏着贫困和羞耻之路,向着疯人院迈进。

凡尔纳没有办法,他一方面发出威胁,要惩罚儿子,一方面又要求赫泽尔给他儿子每月从自己的版税中抽出1000法郎寄给他作为生活费!这在那时可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他大概认为,这样他儿子便不会轻易借债了。

三年后,米歇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但他又看上了一位年轻的女钢琴师让娜。1883年,他非常浪漫地把她拐走了。这位不幸的女人得知他已经结婚时,实在太晚了;让娜的母亲气得发疯,到处搜寻这个诱拐妇女的家伙。一天,恰好撞到凡尔纳的门上。凡尔纳态度很不友好地接待了她。

凡尔纳极为失望,转而支持那位被遗弃的迪加宗,并关照她获得一份抚养金。好在迪加宗非常明智,当她知道让娜比她还要幼稚无知时,她为她的处境所感动了。她通情达理,自动退隐,并同意离婚。米歇尔因此得以娶让娜为妻。

这位新娘从迪加宗的遭遇中吸取教训。她贤惠而有逻辑头脑,她打算此后只凭理智去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

家庭关系恢复正常。凡尔纳很快便发现,这个儿媳是一位天意神授的同盟者。米歇尔的第三个儿子出世时,关系变得更为亲密,以致他跟在布列塔尼的奥诺丽娜一同前往福尔贝里,米歇尔在那里租了一所房子避暑。凡尔纳在那里觉得挺舒心,原先只打算待一个星期,后来竟住了一个月。家庭又恢复了和睦。

在这段时间,凡尔纳又创作出了《绿光》。《绿光》写得非常优美,但跟使《奇异旅行》获得成功的其他作品的情调大不一样。这部“英国小说”叙述的是一个非常规矩的爱情故事。凡尔纳将这种毫无意义的艳遇穿插在他对苏格兰这个他所热爱的国家进行旅行的回忆文字中,但这次却远没达到通常的那种效力。

这部小说虽然题材单薄,但借助对苏格兰和赫布里底群岛海岸风光的描写和对这些地区的历史及传说的回忆,因而并不显得矫揉造作。此外,对芬格尔洞窟也作了非常出色的描述。

这部小说标志着凡尔纳的生活正处在一个相对安逸的时期。1882年,他暂时地被平静下来的生活吸引住了。他的游船随时可供他使用,他因为米歇尔的事,已经整整两年没进行海上游览,因此很想趁机会补偿一下。

正是这个时期,凡尔纳在夏尔-杜布瓦街租了一所更为宽敞豪华的房屋。奥诺丽娜非常高兴,这下她可以在不那么狭小的客厅里接待她的亚眠朋友,而且再也用不着为自己住家的寒酸而感到羞愧脸红。

凡尔纳还以米歇尔为原型,创作出了《固执的凯拉邦》的故事:

凯拉邦不愿意支付通过博斯科尔海峡所需的少量税金,在黑海兜了一个圈儿,以便能够设晚宴招待他的朋友范·米滕。当然,他碰到种种奇遇,因而使这次黑海之游充满生气。

这位专断的土耳其人的侄儿阿赫默德很快就要跟美丽的阿玛西娅成亲。而阿玛西娅只有在17岁以前结婚,才能享受遗嘱的继承权,因此,凯拉邦必须在这一期限之前赶回斯库台,好让那位姑娘能在合适的时间完婚。

凯拉邦行色匆匆,但他不愿意使用任何现代的交通工具,因而行进速度相当缓慢。尽管阿玛西娅住在敖德萨她父亲银行家塞利姆家里,但凯拉邦甚至不肯在敖德萨稍作停留,而只把他的侄儿阿赫默德带走。他还有最要紧的事儿:赶回斯库台的别墅接待他的朋友。

安纳托利亚的一位领主沙法尔趁机将他垂涎已久的这位漂亮姑娘抢走。在这一事件中,姑娘的父亲受了伤。一只单桅三角帆船载着阿玛西娅和她的女仆,向沙法尔的后宫驶去。

凯拉邦对这起悲剧事件一无所知,带着他的侄儿和朋友继续在黑海转悠。他这位朋友是个荷兰人,名叫范·米滕,性格随和,但又容易动怒。

途中,范·米滕告诉凯拉邦说,他到土耳其的唯一目的是要躲开他的妻子:他跟他妻子大闹了一场,然后分居了。这场争吵付出了很高代价,两夫妇竟将他们收集的全部郁金香形饰物拿来互相抛掷!

凯拉邦是个铁石心肠的单身汉,他趁机指出,穆罕默德非常了解“迷人的女性,因而允许他的信徒能娶几个妻子就娶几个妻子。管10个女人比管一个女人还要容易。但更为省事的是,一个女人也不要”。

因受到一场猛烈的暴风雨的突然袭击,这几位旅客不得不到阿蒂纳航灯站的小屋里躲避。阿赫默德在一艘行将沉没的三角帆船上隐约辨出阿玛西娅和她的女仆。

阿赫默德终于救出了这两个姑娘。但帆船的船主也脱险逃生,跑去报告正在特拉布松等他的沙法尔领主和他那位死心塌地的心腹手下斯卡庞特。

斯卡庞特在一个客店里让凯拉邦落入圈套,将他们一行带入一个性情暴躁的库尔德寡妇的房间里。这位寡妇正在物色第四位丈夫,因此指控他们企图侵犯她。

范·米滕面临受拘禁入狱的威胁,被迫答应娶这位悍妇为妻。这并不会引起严重后果,至少在欧洲是这样,因为他已经结婚了。

后来,这支旅队进入一条狭谷而受到沙法尔手下兵卒的袭击。不过在此之前,阿赫默德曾瞒着凯拉邦,从特拉布松给阿玛西娅的父亲拍了一份电报。塞利姆派来大队人马,终于将旅队从伏击圈里救了出来。

一切完满结束。沙法尔、斯卡宠特和那位充当人贩子的船长全部被杀。到了斯库台,凯拉邦要让那对年轻人举行婚礼。这时他才得知,婚礼只能在君士坦丁堡举行!因此,他还得付税才能到那儿去。

当然,固执的凯拉邦不愿付税,他设想坐上一辆小车,由一位可与布隆登相匹敌的走钢丝杂技演员推送,从架空索道渡过海峡。两位年轻人终于成亲了。凯拉邦购买了全部空中滑车的税权,免得今后再付税。

这是一部歌颂英雄的带喜剧性的小说。凡尔纳撇开原先打算周游地中海的计划,是因为他认为原先的计划缺少情节,从某些方面看是幼稚的。因而必须以另一方式处理这个题材。

但凡尔纳后来发现,也只能在同样困难的条件下完成他的黑海之游。阿玛西娅和她的女仆是聪明而稚气的姑娘。阿赫默德本人在旅行结束后虽然变得坚强起来,但仍然难以使人忘掉他的呆板平庸。

轿式马车遭到野猪的袭击,在“喷发泥浆”、氢气会燃烧的火山地带穿越塔曼半岛,阿蒂纳的暴风雨,内里萨峡谷发生的战斗等,都没赋予这些冒险事件以充分的力量。

使这次旅行显得颇有生气的不完全是冒险事件本身,而是对话的运用。在创作时,作者不知不觉地运用起戏剧的笔法,使文章中充溢着敏捷而激烈的答辩。指责结婚带来约束的那一段就有许多生动的对话,但这段文字并不表达对女人的憎恶。“迷人的女性”仍保持其全部的磁力,而且,女性十分有能耐,完全可以控制住以冷酷掩盖其弱点的男人;同样,女人也以风韵或温情去掩饰自己那种起主宰作用的禀性。

事实上,该书的真正主题是凯拉邦。他既是中心人物,又是个具有蔓延性的角色,他是固执、荒谬的写照。他喜欢闹别扭,违抗任何约束,以不受管制、甚至通过暴力获得的权力意志为基础,无时无刻不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凯拉邦相信自己总是有理,若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便勃然大怒。

因为多年来,凡尔纳的脑海里一直有一个使他产生各种忧虑的年轻人晃来晃去:他虽然不是傻瓜,但干的全是蠢事;他生来就是叛逆者;他不能容忍任何阻碍;他顽固地要作那些毫无出路的事情;为了寻求冲撞良知的乐趣,他支持各色各样的辩论;他不容忍自己做到合情合理,但他宽厚仁慈、豁达奔放。总之,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人物:他的儿子米歇尔。

1885年前后,米歇尔创办了一个企业。他所作出的努力使他父亲大为惊讶。不幸的是,由于对商界缺乏经验,他竟遇到麻烦,使家里损失了30000法郎。此后,他在报界摸索过,也在文学界闯荡过。

凡尔纳和赫泽尔高兴地发现他很有才华,但又痛心地发觉他毫无耐性。

凡尔纳的收益在逐年减少,迫于经济拮据,家庭开支入不敷出,1886年2月15日,他不得不以23000法郎,卖掉了心爱的“圣米歇尔3号”。这对凡尔纳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从此,凡尔纳的海上生活这一页永远地翻过去了。

意外遭到侄子枪击

凡尔纳于1886年2月15日以23000法郎低价卖掉“圣米歇尔3号”之后,心中空荡荡的,怅然若失,从此与大海隔绝,其情凄凄,其苦昭昭,使凡尔纳永远无法恢复过来了。

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凡尔纳尚未从打击中苏醒过来,又一次更大的打击迎面而来,从此他的健康情况急转直下,永远地把他禁锢在亚眠。

1886年3月10日,在巴黎的老赫泽尔正打算在蒙特卡洛恢复一下他那虚弱的身体,突然他接到凡尔纳的律师罗贝尔·戈德弗鲁瓦从亚眠发来的一份电报:

今天下午17时30分,得了精神病的加斯东向儒勒·凡尔纳开了两枪。仅有一弹命中。凡尔纳脚部受了伤。我希望不是很严重。望您速来。

儒勒和保尔两兄弟素来相亲相爱。他俩的年纪相差不大;他们在同样的学校接受培养,而且具有对航海和音乐的共同兴趣。

而且,他们兄弟俩所走的两条道路是呈平行性的:保尔是海军军官,做过许多旅行,游遍世界各大洋。他到过安的列斯群岛,参加过克里木战争。

他的军人生涯因一位未婚妻的要求而中断了,这位未婚妻要他辞职,但当他顺从这种要求时,她又把订婚戒指还给了他。保尔不得不谋求一种职业,在南特当了证券经纪人。

1859年,他跟祖籍布卢瓦的梅斯利埃小姐结婚。梅斯利埃太太经常带着她的4个女儿去波尔多,住在“四姐妹公馆”里。

加斯东是保尔的儿子,凡尔纳十分钟爱这位侄儿,他那严肃的性格正好跟他两位弟弟的轻浮和米歇尔的鲁莽形成鲜明对照。

加斯东也曾非常喜爱他的伯父,这小伙子不仅仅做过伯父航游中的旅伴,而且还忠实地写下那次地中海之行的日志。

后来,加斯东到外交部门任职,繁重的工作使他的精神崩溃了。这位处事似乎很有条理的侄儿却突然地精神失常。他到布卢瓦参加了一位表妹的婚礼,旅行归来时,他突然产生要到亚眠的怪念头。他跟姑母一道从布卢瓦回来,半路上,他说要去理发,下车走了,以后便再没露头。

3月10日下午,凡尔纳正在返家的途中,他从巴黎路拐过来,步入通往家门的路。灯光下,年近六旬的凡尔纳依然精神抖擞,面容英俊端正,温雅恬静,宽大的额头衬着灰白的须髯,嘴唇紧抿着,更显得庄重而刚毅,只是两只眼睛中露出淡淡的忧伤,他昂首阔步,半新的黑礼服一尘不染。

正当凡尔纳要去开那扇对着夏尔-杜布瓦街的大门时,加斯东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加斯东说,有人正在追他,要伯父保护他免遭敌队的袭击。凡尔纳肯定地对他说,他后面根本没人追来,但他并不相信:“呵!连你也不想保护我!”加斯东喊了一声,随即拔出手枪对着他伯父扣动扳机。

当时,第一颗子弹打在石阶上;第二枪击中他的腿部、子弹嵌入胫骨。但医生当时说,伤势不会产生严重后果。子弹尚未取出,说不定今后也无法取出。他不觉得疼痛。大夫将给他安一个仪器把伤脚固定直至痊愈。

当老赫泽尔接到电报时,由于他身患重病,生命垂危,小赫泽尔也正守在他身边。

保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立刻从卢布瓦赶到亚眠。一开始,家人向外没有提到凶手是加斯东,但这个消息不久还是传开了。

无论当时加斯东出于何种动机,但加斯东显然是精神错乱。他被送去观察,后来还住了医院。

加斯东一直住在医院,等待对他进行检查的医生作出的决定,况且,这个可怜人实在不幸。这给全家造成莫大的悲愁。

凡尔纳的伤势非常严重,他当时就痛得晕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正躺在自家床上,奥诺丽娜饱含热泪,米歇尔也在身边。医生说,伤口开始化脓,子弹已无法从关节部取出,弹伤造成严重后果,可能致使他终身残疾。

当凡尔纳还在卧床养伤时,他突然接到消息说,赫泽尔于1886年3月17日在蒙特卡洛去世。接到赫泽尔亡故的噩耗,凡尔纳一下子惊呆了,好半天一言不发,而后声泪俱下。

他这位老朋友的虚弱体质对他来说不是秘密,但蒙特卡洛曾多次使这位体弱多病的人恢复体力。因此,他对病情时轻时重的赫泽尔已经习惯了。赫泽尔到他特别偏爱的地方住上一些日子,往往又变得精神焕发。这一回,精疲力竭的赫泽尔终于病故。

赫泽尔的葬礼将在巴黎举行,凡尔纳不能亲自参加。但他遭到枪击后的第一封信便是写给小赫泽尔的。他向赫泽尔夫人和小赫泽尔表达了自己和奥诺丽娜的悲痛之情。

小赫泽尔继承了他父亲的事业,凡尔纳跟老赫泽尔保持过的联系,今后还要跟小赫泽尔继续保持下去。但位置倒过来了,小赫泽尔不是作家斯塔尔,而凡尔纳是从儿时便看着他长大的兄长。他们透过一位父亲的亡灵,对一个是亲生父亲,对另一个是精神父亲,互相间产生了一种兄弟般的情谊。他们一直相处得很不错。

由于接二连三的不幸事件的发生,不仅使凡尔纳心境不佳,影响健康恢复速度,而且伤口还继续恶化,到6月仍未愈合。10月,医生允许他出外散散步,12月份又限制他的活动,不允许他走动,只好卧床静养。

新的一年来了,并没带来好运,1887年2月17日,凡尔纳的母亲索菲去世,这位凡尔纳家族的“老祖宗”享年86岁。作家的伤情无转机,只好让奥诺丽娜只身前去南特处理善后。于是,凡尔纳“这个人口如此众多的大家庭的最后一线联系也断了”,致使这半残的作家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

几个月后,当凡尔纳刚刚好转,能够下地走动的时候,就倚着奥诺丽娜到南特处理老宅。他已阔别40年的故居,如今已空荡荡的。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每一件器物都唤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当他最后扣上这幢老宅大门锁头的时候,他内心一阵痛楚:他的生命又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凡尔纳离开南特,从此再没有回来过。他随身带着从妹妹那里拿来的母亲肖像作为纪念。

虽然不幸的事件接踵而至,但凡尔纳并没有被彻底打垮。他才只有59岁,虽然身体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但他的思想仍和以往一样充满活力。他一定会奋斗不息。

与衰老和疾病抗争

1890年,凡尔纳觉得自己这一年要经常去医院治疗已经积劳成疾的身体,影响了工作,已经变得碌碌无为。他对自己说:“只要我能工作,我就不会再有所抱怨。”当他身体刚刚恢复了一些,他又投入了工作。

小赫泽尔向凡尔纳陈述了自己作为出版商所遇到的困难:公众不再喜欢阅读。

凡尔纳却相反的认为,公众很喜欢阅读,不过被连载小说填饱了,这大概就是单行本销售情况不佳的一个原因。他接着说:“我还有几部作品要写,因而对此感到非常遗憾。我个人认为,这几部作品将以小说的形式完成对地球的描绘。”

凡尔纳完成了《布拉尼康夫人》。他非常明白,Mistress不是英国人使用的字眼,但他在狄更斯的作品中经常碰到这个字,这说明还是有人在使用这种表达方式的。他信中谈道:“您给我谈到Mistress这个字,这使我感到沮丧。我一直坚持使用这个字眼。对英国读者似乎有些碍眼,但对法国读者或许并非如此。”

他以一种明显的乐趣描写这位勇敢的女人去寻找自己的丈夫所经历的惊险遭遇。一开头,关于弗兰克林号准备起航的描写,让凡尔纳恢复了原先的那种兴致。

由约翰·布拉尼康船长指挥的、从圣迭戈出发的那艘三桅纵帆船,在新加坡中途靠泊后,即将开往加尔各答。这次航行本来不会出现任何困难。

远航归来后,约翰·布拉尼康将跟他的妻子多莉和小儿子瓦特相聚;这只不过是一次为时几个月的别离。

一艘由埃利斯船长指挥的本达里号航船到达圣迭戈,带来它跟弗兰克林号相撞的消息。根据兰·伯凯的妻子、其堂妹珍妮的建议,多莉到本达里号船上打听她丈夫在这次海上相撞事故中的详细情况。将她送往“本达里号”的小艇因操作不慎,不幸将她和怀中的婴儿一同抛落大海。一位具有献身精神的水手把母亲救起来了,但经多次努力,始终无法找到孩子。

多莉因儿子之死而失去理智;珍妮整日守候在她床前;这么一来,便将她丈夫也引入布拉尼康的家里来。严格控制他妻子的兰·伯凯是个心术不正的恶棍。

他正面临绝境,因而毫不犹豫地要利用当前的时机。成了这位精神错乱的不幸女人的保护人之后,他趁机企图夺取她仅有的一点财产。在得知她将成为家财万贯的伯父的继承人后,他便图谋插手有希望得到的遗产。

其实,珍妮是被认为没有子嗣的寡妇多莉的当然继承人。那位百万富翁的伯父的遗产将通过她而落入伯凯夫妇的手中。当他发现多莉已经有孕在身时,这项计划濒于破产。他非法地将她关禁起来,孩子生下来后,伯凯连忙将他抛弃在大路上,这样,珍妮将永远是多莉的继承人。

在可能被捕的情况下,他带着吓呆了的妻子一起逃跑。船主安德鲁接替他履行保护人的职责,并发现了他的舞弊行为。

时光匆匆而过,“弗兰克林号”一直杳无音讯,人们都以为它早已葬身大海。过了4年,多莉在得到悉心照料下恢复了理智。她得知丈夫遇难和伯父去世而即将获得一笔巨大财产。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已经丧夫。她打算用自己的这笔财产去远征,以寻找她丈夫和他的船员。

多莉做了两次尝试均一无所获,但这两次远征毕竟使她了解到“弗兰克林号”曾偏航撞在帝汶海西侧的布鲁斯岛的礁石群上,5名船员的尸骸和“弗兰克林号”的钟都在该岛上找到了。一切希望尽皆落空。可是,布拉尼康夫人对在圣迭戈上船的9名海员的命运仍存在疑问。

“弗兰克林号”的大副费尔顿被找到了。他在澳洲生命垂危的消息将原先的结论全部推翻。布拉尼康夫人立刻动身前往悉尼。

费尔顿住在海员医院,生命危在旦夕。经询问,费尔顿在咽气前透露说,船长幸免于难,但被澳洲北部的游牧部落印达斯人俘虏囚禁。

勇敢的布拉尼康夫人随即带领一支远征队从阿德莱德出发去寻找这个部落。

一位年轻的见习水手戈德弗雷终于追上这支旅队。很奇怪,她觉得这位见习水手很像约翰·布拉尼康。相互关切使这位青年跟因生育而身体虚弱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兰·伯凯几经周旋,到达澳洲中部,在布拉尼康夫人旅途中的预定地点找到了她。多莉因重新见到珍妮而高兴,同意让伯凯夫妇加入远征队。

在穿越大沙漠时,布拉尼康夫人及其一行经历了种种不堪设想的危难,个个精疲力竭,正要到达目的地时,却遭到一场风暴的猛烈袭击。

兰·伯凯却趁机背叛,他鼓动黑人护送队逃跑,带着驮载粮食的骆驼和赎身金,到达了印达斯部落,并使约翰·布拉尼康获释。

兰·伯凯随即想杀害约翰·布拉尼康,幸亏一队值哨的警察及时赶到,救出了布拉尼康夫人及其同伴,解除了杀人犯的武装。前去侦察的戈德弗雷突然出现,向约翰·布拉尼康揭露了伯凯的背叛行为。一颗子弹了结了这个无耻之徒。

珍妮却被丈夫严重击伤,大伙找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临死前,她终于吐露了真情。原来,戈德弗雷正是布拉尼康夫妇的儿子,是多莉在精神错乱期间生的。

在这部小说中,布拉尼康夫人冒着生命危险,从南至北踏遍了整个澳洲,这条路线迫使她经受穿越大沙漠的各种考验。对于这位女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真正的锻炼机会。多莉具有非凡的毅力,她的女性特征仅仅表现为她对约翰的爱情和她的母性本能。

布拉尼康夫人除这些品质以外,还有决心,有明敏的智慧。珍妮的主要特性恰恰是缺少这些品质。

凡尔纳小时候寄居的房东桑本太太,曾因当船长的丈夫在海上遇难而悲痛欲绝。他在听到桑本夫人哀叹时,还是一个年纪幼小的孩子。凡尔纳现在根据自己的想象加以发挥,使对这个故事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的脑际。

跨入花甲之年的凡尔纳,一边是奋斗,一边是思考,他的思考包括两个方面:对科学热烈的畅想和对自己人生平静的回味。

在思考中,使凡尔纳担忧和悲痛的,不仅仅是个人和家庭遭受的挫折和不幸,他还为人类社会命运的前途莫测、科学技术成就被用来危害人类本身而忧心忡忡。

进而他明白,过错不在科学技术本身,也不在发明家和科学家身上,而是那些贪得无厌的资本家的罪过。

他伤愈之后这几年,发明家的形象又出现在他的小说中。然而,此时的发明家再也不是昔日那种生机勃勃、乐观向上的新世界开拓者和建设者的英雄形象,而是资本家卵翼下的奴仆。

从前,凡尔纳曾梦想过科学技术和工业化能给人类社会带来好处,认为这样的社会能从自然界获得财富,从而改善人类生活。

后来凡尔纳认识到,在现有制度下由于对财富的无止境的追求,必然导致少数人中饱私囊,多数人只能得到残羹冷饭,并预感到“以大部分人的贫困为代价换取一小部分人的虚假繁荣,必然导致混乱和战争”。

1892年,凡尔纳发表了一部相当古怪的小说:《喀尔巴阡城堡》。

拉·斯蒂拉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歌手。她的歌喉常常唤起听众的热情。而且她“美貌绝伦,披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长着一双闪闪发亮的乌黑、深邃的眼睛,容貌端庄,肤色红润,用伯拉克西特列斯的凿子兴许也雕琢不出这样的身材。一位卓越的艺术家从这个女人身上充分体现出来了”。

一位欣赏者每场演出都到场,对她的歌声百听不厌,他像影子一般从这个城市跟随她到那个城市。

而这个神秘人物是戈尔茨男爵,他的出现使斯蒂拉实在难以忍受。

年轻漂亮的泰勒克伯爵恰好路经那不勒斯,他也为这位艺术家的才情、尤其是为这位女人的美貌所倾倒。他狂热地爱上了她,并提出要跟她结婚。

斯蒂拉能用各种音调声情并茂地表达温情,歌唱灵魂中最强烈的情感,而其心灵却从未体验过这些情感的影响,只希望在艺术中生存。仅为艺术而生存的伟大的艺术家,居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泰勒克伯爵的求婚。因为这位年轻伯爵所拥有的财产将使她能离开舞台,摆脱那位对她纠缠不休的戈尔茨男爵。

关于这桩婚事的流言迅速传开,斯蒂拉最后一场演出的消息也公布出去了。观众为此而悲伤,戈尔茨男爵为此而气愤。

告别演出正在进行。斯蒂拉的歌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动人。但一看见她所憎恶的戈尔茨男爵突然出现,她一下子吓呆了。她心绪麻乱。这时,她的歌声戛然而止。

她倒在台上,因胸部的一条血管绷断,当即死去。戈尔茨男爵给他的情敌留下一封带威胁性的信:“杀害她的是您!您该倒霉了!”然后便远走高飞。

泰勒克伯爵天天待在他的家族城堡中,过着忧伤悲愤的生活。他头脑里经常出现未婚妻的形象。

泰勒克过了几年隐居生活后,为了排遣内心的痛苦,他决定去进行一次旅行。到了喀尔巴阡地区后,他到一间乡村客栈要求借宿。他听说那座残败的城堡常有鬼神出没,当地居民终日惶恐不安。

人们告诉他:在这座城堡里的确经常发生一些古怪现象,各种声音甚至一直传到客栈大厅。

泰勒克伯爵认为这些都是迷信,心里不以为然。

一个年轻的森林看守人、法官科尔茨的女儿的未婚夫,在当地一位很大胆的人的帮助下,冒险去察看这座旧城堡。他刚到达吊桥便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袭击,因而半身麻痹、沮丧地折回来了。至于他那位勇敢胆大的同伴,竟呆立原地无法动弹。

泰勒克意欲亲临现场,好让城惶诚恐的村民放心。当他听说这座城堡属于他的情敌、已失踪多年的戈尔茨男爵时,他心里竟产生了莫名的不安。他似乎觉得,自己插手此事显然不大合适。正当他朦胧入睡之际,他听到了斯蒂拉的歌声。他不再踌躇,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这样,他上路向高踞于一座陡峭的山冈顶上的旧城堡走去。

当泰勒克走近城堡时,夜幕降临了,他在城堡的土台上隐约发现一个身影——拉·斯蒂拉的身影。

泰勒克一直深信斯蒂拉依然活着,不过被控制在男爵的手中。吊桥落下来了,他毫不犹疑,立刻向城堡冲去。刚走几步,吊桥升起,折向一条暗道。他成了喀尔巴阡城堡的囚徒,在幽暗隧道的迷宫中迷失了方向。

泰勒克经过许多周折,他终于透过一条罅隙,看清一间破旧的小教堂的内部。戈尔茨男爵正在教堂里跟他的死党奥尔法尼克闲聊。奥尔法尼克是个怀才不遇的发明家,他通过电来产生各种神秘现象,以便将过于好奇的村民远远吓走。秘密架设的一条电话线,使戈尔茨男爵能够随时听到客栈里顾客的谈话,还可以让村民听到各种他安排好的声音。

从戈尔茨和奥尔法尼克在小教堂的交谈中,泰勒克不仅了解到他们的发明秘密,而且晓得这两个家伙已经决定在他们逃走后,把即将受到警察袭击的城堡炸掉。

泰勒克为防止戈尔茨在逃走时将似乎失去理智的斯蒂拉带走,他千方百计潜进一间客厅,发现男爵正独自坐在圆椅里,面对一个舞台。斯蒂拉在舞台上出现,正在演唱优美的歌曲。

泰勒克伯爵向斯蒂拉冲过去,斯蒂拉双目炯炯地盯视着他。这时,戈尔茨捡起泰勒克掉落在地的匕首,大喝一声:“你竟敢从我手里把她夺走!”随即用匕首向斯蒂拉的心房刺去。

随着一只镜子被击碎的响声,斯蒂拉也消失不见了。原来,这不过是一幅图像!

戈尔茨又说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斯蒂拉再次从泰勒克的手中逃脱了,但她的声音永远属于我一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戈尔茨抓过一只匣子,用双臂紧紧抱住,迅速地冲出大厅。

恰在这时,一位袭击者鸣枪,子弹将这个匣子击碎了,戈尔茨极度失望,边逃跑边高喊:“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他们给我砸碎了她的声音!”原来,这个声音是一种录音!

预定的爆炸发生了,喀尔巴阡城堡变成一片废墟,戈尔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受害者。奥尔法尼克及时地逃脱了。

泰勒克则成了疯子,口中喃喃有词,不断重复斯蒂拉演唱的最后乐章的歌词。奥尔法尼克把斯蒂拉的录音让给他,当他听到这位钟爱的女人的歌声时,他终于恢复了理智。

泰勒克狂热地爱着斯蒂拉,而且一直热烈地爱着她。他所爱的是斯蒂拉本人,如果说,他因听到她的歌声而恢复理智,那是因为这歌声使他想起他的心上人。

而戈尔茨同样一直热烈地爱着她,但他所爱的是她那作为艺术家的才华。他是个纯粹的音乐迷,他爱的是一种歌声,听不到这歌声,他简直无法生活下去。

《喀尔巴阡城堡》这部作品,是凡尔纳向所爱的对象表示的一种敬意。他爱她,但并没对她直言,而且自己也并不承认。这是双方都没表白过的爱情,因为斯蒂拉也没向任何激动表示过让步。

到了晚年,凡尔纳发觉自己不再愿意为一个女人的微笑而牺牲自己的事业。他在《喀尔巴阡城堡》中表达了这种感情。

其实,早在凡尔纳1889年写给小赫泽尔的一封信中,他就曾暗示说,《喀尔巴阡城堡》已写好很久,他借拉·斯蒂拉的形象提起的那位让他深深眷恋的女人,大概死于1886年。

1896年,已经66岁的凡尔纳,如果不是因为那只跛脚,他依旧健朗得很。他的脸上不少部位都使人想起了维克多·雨果。他就像一位受人尊敬的老船长,脸色红润,生活充实。一只眼皮微微下垂,但凝视出的目光坚定而有神,整个人散发出来自心底的善良和仁慈的馥郁之气。

这种品性,多年前埃克多·马洛笔下的一个主人公也曾有过。马洛这样写道:“他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家伙了。”这同时也是那个冷淡且潜藏起和大仲马兄弟般的情谊,尽管大获成功,但从未树过真正意义上的私敌的品性。但不幸的是,他的健康问题困扰着他。近些日子,他的视力渐渐衰退,以至于他无法自如地挥动笔杆,胃痛也不断地折磨他,可他仍如从前般坚毅。

“我已写了66卷作品”,他说,“如果上帝准予,我想写到80卷。”

1897年11月9日,凡尔纳写信给小赫泽尔说,他就像一部机器那样一直在有规律地运转着,他决不会让机器熄火,这的确没夸大其词。他把1894年便已经写好,但在抽屉里整整放了3年的《美丽的奥里诺科河》的手稿翻了出来,给小赫泽尔寄去了。

这年年底的最后几天,凡尔纳对这部作品的校样做了一次修改,并答应再复审一次;1898年3月4日,他指出在奥里诺科河的那份地图上还应作一处更正。

他竭尽全力去对付岁月和疾病给他的摧残,1899年3月14日,他怀着失望的心情写道:“但这并没妨碍我全力以赴地进行工作。要是不工作,我将会变成啥样子呢?”

尽管如此,凡尔纳那渐渐衰弱的身体还是多次向他发出警告:虽然你此时刚过花甲,却已过早跨入垂暮大门。

由于腿伤久治不愈,他不得不倚手杖行走,一跛一拐,格外吃力;由于糖尿病和白内障,一只眼睛完全失明,另一只视力大大减退,读书写作十分吃力。

虽然如此,又被困在边陲山城,与外界接触减少,视力日益衰退,他却心明“眼亮”,对纷繁世界本质的认识越来越透彻。

每天黎明,甚至在黎明之前,他就起床开始工作,11时左右,他出外散散步。简单用过午餐之后,他吸一支雪茄;他背着光坐在圈椅里,用鸭舌帽保护着双眼休息一下;他默默地凝神静思。然后,他迈着艰难的步伐到工业品公司去翻阅期刊;随后再到市政厅去。

他有时也会到大学俱乐部或联盟俱乐部去。最后,他在自家门前的林荫道上散一会儿步就回家去。吃过晚餐之后,他在床上休息几个小时,如果睡不着,他就会做填字游戏。

有几位朋友偶尔会来拜访他。他始终是那么平易近人。如果他对某个问题产生兴趣也会兴奋地谈论一番。他生活十分俭朴,而且无视社会上的舆论,如果他在大街上走累了,他就会随便找一家门前的台阶坐下来休息。

他在平时故意保持沉默,千方百计地躲开无谓的争论,以免因此而扰乱他的安静。他要发表意见时,总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

凡尔纳不愧是生活中的强者,他自强自立,自律甚严,不被病痛压倒,也不向挫折屈服。他抑制住心头的悲愤,强忍疾患痛苦,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中,寻找失去的自我。

当他一只眼已完全失明,另一只眼勉强能看见东西的时候,靠顽强的毅力:

我写得慢而认真,写了又改,直到每个句子是我渴望的为止。我常常使自己事先在脑中斟酌至少10部小说的主题和情节。因此您可以想见,若是我有多余的时间,我能毫不费力地完成我前面所提的80部小说,只是我在校样上花的时间太多了。

校样不少于7次或8次我绝不满足。在反反复复的修改后,毫无疑问,在最后的定稿中您已经看不出初稿的任何一丝痕迹。

我知道,这是金钱与时间的巨大牺牲,但我需要尽自己所能构建自己文章最美的形质,尽管人们从未在这方面公正地评判我。

同时凡尔纳“尽力把字写得清楚易辨,苍劲有力”;当他写字的手因痉挛而麻木,用半个身子趴在写字台上才不致倒下去的时候,仍笔耕不辍。

在凡尔纳那间独具匠心的屋子里,人们看到,他的一侧是一摞校本第六稿,他对着另一份长长的、客人此前兴致盎然地看过的手稿补充道:“这个不过是一份我将要在自己身为一名议员的亚眠市政议会上讲演的报告而已。我对这座城镇的事务十分关心。”

在《北方反对南方》、《喀尔巴阡城堡》、《拉孔达的微笑》和《机器岛》中,他又部分地恢复了昔日的活力,虽然前两部书带有浓重的悲剧色彩,但是他在《机器岛》中又恢复了幽默感。

凡尔纳只有在创作中才可以倾诉他心中的积郁和悲愤,才可寄托他的期盼和理想,他只有在创作中才能摆脱现实的烦恼,冲淡或暂时忘却他的忧虑和不安,忘却身上疾病的痛苦折磨。

1895年,小仲马,那位自认“很久以来一直爱着您、把我称作您的兄弟”的好友,也离开了人间,无疑给他带来一份忧愁。

1897年8月27日,凡尔纳的弟弟、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保尔病故。因为自己病重,他没有能参加保尔的葬礼。弟弟的死,对他打击太重了,几乎难以承受。他给侄儿莫里斯的信中说:“绝没想到你父亲先我而去。”

此后,凡尔纳的健康每况愈下,剧烈的头晕、胃扩张、风湿痛、气管炎、哮喘、糖尿病折腾得他四肢无力,心灰意懒。“我很少出门,变得像从前那样深居简出。年岁、残疾、病痛、忧虑,所有这一切使我变成一块铅锭。”“我写起东西很吃力,但这没有妨碍我努力工作。”

尽管如此,凡尔纳仍咬紧牙关进行创作,他依旧像“一部上足了发条的机器那样有规律地运转”,“依旧扇动着幻想之火”,并“绝不让它熄灭”。

病情恶化与世长辞

1900年5月16日,凡尔纳决定放弃夏尔-杜布瓦街他住了18年的那幢“空气沉闷而又冷冷清清的大房子”,搬回到朗格维尔街44号他原先住的那个住家。

凡尔纳对奥诺丽娜说:“亲爱的,我觉得这个房子现在对我们而言实在太大了。”

奥诺丽娜那时已年届70岁,热衷于社交活动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她也深有同感:“的确是这样。”

“尤其老管家去世之后,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老人,感觉更是凄凉。”

“唉!是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亚眠时住的那个家?”

奥诺丽娜笑了:“怎么不记得,当时我们还嫌它太小了。”

凡尔纳苦笑着说:“我们还是搬回那儿去吧!虽然我很喜欢这儿,但现在没有人照顾我们,这座楼房也的确太大,难以保证取暖,它已经不适合我们了。”

奥诺丽娜当即同意:“好吧!”

他们搬家的时候,凡尔纳并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他故意留下了许多纪念物。三年前,他就已经毁掉了大量的信件和手稿、账簿等。他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就让这些东西销声匿迹。

转眼间,他们又生活了四五年。凡尔纳虽然还在不停地工作,但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

岁月在流逝,他知道自己能活的年头实在不多了。他觉得自己四肢不大灵活,仍然管用的只有自己的脑子。

青年因为没有过去,他只憧憬未来;老人,再也没有明天,总是愿意回忆过去。凡尔纳确实到了对自己作出总结的年岁。在这份总结表上排列着各种挫折和成功,而挫折所占的分量实在太大了!

童年和少年时代诸多美好回忆,总是难以忘怀,还有尚特内的田原风光,还有那个捉蜥蜴的小山岗,那次离家出走又被父亲追回来,自己多么幼稚啊!还有卡罗利娜,那位使他人生第一次遭受爱情挫折的小表姐,她那姣好的面容,婀娜多姿的体态,轻颦微嗔,回眸凝视,如今仍历历在目。

雨果初次接见,大仲马的青睐,巴黎歌剧院,《折断的麦秆》在南特上演的得意忘形,多么可笑。已经是那样久远,好像上一辈子的事情。他曾经想在戏剧中获得成功,却只取得少许引人注目的成就。

交易所呢?多荒唐的念头,无非出于对奥诺丽娜的爱情。他父亲怎么竟同意帮助他去做这种双重的蠢举呢?证券经纪,他可是最瞧不起金融界的;结婚,他实在无法向这位年轻俊俏的女人提供她所憧憬的娱乐。

他早就告诉过她,这种婚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怜的奥诺丽娜,当他撇下银行的业务不管,将时间耗费在胡乱涂鸦的时候,她大概过着非常凄怆的日子。

这些年来所做的工作无疑能够满足他的好奇,但会不会徒劳无益?赫泽尔对他表示信任,他终于认为自己创造了一种新文学体裁。就这样,他的名字被列入了职业作家的行列。《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地心游记》、《海底两万里》标志着他满怀激情地走过了自己开创的这条新路。对,这只不过是一个书业上的胜利!他被自己的成就所固,将自己的命运跟《教育与娱乐》杂志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

可是,多少人在他周围死去了,虽然这些死亡是无法避免的。

他正在脱离一个世界,也感觉到这个世界在脱离他。

抖掉悲愁,他更多地去考虑一直跟他保持友好而又素不相识的公众和读者,考虑年轻的一代。他为这一代年轻人贡献了毕生精力。

但是,对他自己的忧虑作出乐观回答的还是他自己:

我们固然会死亡,但我们的行为决不会消逝,因为这行为永远存在其无限的结果之中。过一天以后,我们的脚步便在沙石路上留下永不消失的足迹。

没有前者,决不会有后者,未来是由过去不为人知的延伸组成的。

世界各地的人们不但关心凡尔纳的作品,同时也都很关心这位老作家的健康状况。他身体不好的消息开始在各地传开,报纸上也不时刊登他体质衰弱的短讯。

他的朋友们知道了这是真的,都纷纷来探望他,希望他们能给凡尔纳带来一些令他高兴的好听的故事。甚至有许多人给他寄来治疗白内障的处方。凡尔纳对此深表感谢。

而这时,凡尔纳的糖尿病、排尿增多更加重了他视力的减退。他成了一个可怜的疾病缠身的老人。

1904年9月2日,他正在修改《世界的主人》大样;10月15日,寄出《海浸》;12月12日致小赫泽尔的信中,仍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修改稿件。

12月20日,又致信意大利评论家马里奥·蒂里洛,说他读过评论家在《那不勒斯》发表的评论他作品的文章,深表谢意。

当他写完《世界的主人》的时候,几乎完全失明了。极差的胃功能使他每顿只能吃一只糖水蛋。

1905年2月8日,他迎来77岁生日。一个月后即3月17日,糖尿病又一次复发,而且病情有增无减。3月20日,病危消息传到巴黎,散居在各地的家人匆匆忙忙来到亚眠。米歇尔带着妻儿从法国南方匆匆赶回来。

病情一天天恶化,他有时连周围的人也认不出来,甚至丧失意识。

1905年3月24日,这天是星期五。当凡尔纳发觉所有亲人都围在他身旁时,他只是深情地望了一眼。这一瞥目光显然是说:“你们全都来了,这很好,现在我可以走了。”随后,他转身对着墙壁,泰然自若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凡尔纳很快进入垂危状态,清晨8时,儒勒·凡尔纳与世长辞,享年77岁。

儒勒·凡尔纳的葬礼于1905年3月28日举行,葬礼很隆重,有士兵、学生、世界名流,也有政治家参加。德国政府派遣驻法大使代表德皇向“一位一向不宽容的作家表示敬意”,这使凡尔纳家人很受感动。在护送作家遗体去公墓的人群中,有一个英国人,与凡尔纳家族每一个人握手时,用不太流畅的法语反复说:“鼓起勇气,振作精神,经受住痛苦的考验。”

凡尔纳去世后,人们在他的抽屉里又发现了7部手稿,他一生中一共出版了100多部小说。

奥诺丽娜于1910年1月29谢世,终年80岁,安葬在儒勒·凡尔纳墓旁。此后在南特和亚眠建了纪念碑,但不完全一样。

1907年,米歇尔为父亲重新树碑。此碑由名雕塑家设计制作:大胡子凡尔纳,头发被海风吹动,从墓中裹尸布挺身而起,风度优雅,栩栩如生,一只手高高举起,指向未来,指向光明!

墓碑题字:

流芳百世,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