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自由妇女”
九年前,当那玛全家从卡南加(Kanange)迁往金沙萨时,他们很自然地被吸引到这 “城里”来。(卡南加有一百多万人口,有着世界上最大的无电城市的不光彩的名声)。 “城里” 位于金沙萨的中心,是个破乱不堪的贫民窟。由木材、水泥、泥上、铁皮和破纸板 搭成的一排排房屋组成。实际上,任何材料都行,只要能挡雨、防止害虫和侵犯者,以及恶 鬼。这里是金沙萨的一部分,有很多小商店,人们可以买到便宜的中国或泰国制造的玩具, 可以修理汽车和自行车。或用废轮胎修补鞋跟。“城里”是没钱人定居的地方。他们相信一 旦找到工作便可以迁到好一点的地方去住,但是这种美梦很少成真。
在“城里”,妇女挣钱的办法之一是出卖自己。所谓的“femmeslibres”(“自由妇 女”)并非必须是未婚女子,更常见的是寡妇、离了婚的、分居的,或者索性就是被抛弃的 妇女。她们没有其它的供养来源,亟需金钱来养活自己和孩子们。说她们是“自由”的,是 从这样的意义来说的,就是她们可以提供随意的“性”来换取金钱或礼物,而不是职业意义 上的“妓女”。这种区别很重要,“职业的”是指经常的工作,而“自由妇女”只是偶而为 之。由于人口增长,经济衰落,城里的情况日益恶化,“自由妇女”现象越来越普遍。这只 是又一个例子,说明妇女低下的社会地位加剧了对健康的危害。
那玛是七个孩子中的老二,虽然她的父亲是文盲,却在啤酒厂找到一份扛啤酒箱的工 作。步行或乘公共汽车上工,每天来回要几小时。有时他几天不回家,结果那玛的母亲只好 担负起养活她自己和一家的重任,尽管她竭尽一个母亲所能做到的一切,但常常入不敷出, 她的微薄工资无济于事。她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以至不能照顾到所有的孩子,当然不能指 望他们能够上学。而且也没有足够数量的学校能容纳那么多需要入学的儿童。因此,不可避 免地
他们在很小的年纪就要懂得怎样靠自己挣钱糊口。那玛仿效“城里”其他年轻的、处于 青春期的女孩那样,起初偶而和当地男人发生性关系去赚钱。在扎伊尔农村,这种行为是不 允许的,而在此地,则或许是缺乏教养而被容忍。当她 20 岁时,她已经两次堕胎。1982 年 末和1983 年初,她的体重开始下降,同时经期不正常,最后在 1983 年 5 月完全停经。由于 体重下降,她日益感到疲乏。她常常打寒战,食欲下降,并有干咳。由于无力工作,她完全 依赖家庭过活。由于无钱请医生,那玛得不到医治。迟至 9 月,当她的母亲不再能叫醒她 时,在绝望中,家里人才把她送到玛玛那模医院。
那玛是我们所看到的第一个当时认为有不寻常艾滋病症状的病例。我们一位同事,在金沙萨工作的比利时医生奈斯特博士(Dr. Nyst)称,他曾遇到过类似的病例。他告诉我们, 去年以来,得囊球菌脑膜炎的病人不断增加。那玛可能也感染了这种脑膜炎,这是一种在正 常人中很少发现、由酵母状微生物侵入脑部所致的疾病,有时发生在免疫系统被放射和化学 疗法所抑止的晚期癌症病人身上。
奈斯特医生给那玛进行了脊椎抽液并将脊髓液体样本送到试验室。在显微镜下,在黑色印度墨水的背景下显现出成百上千个圆形半透明的微生物——一个明显的标志,证明那玛确实患了囊球菌脑膜炎。这种微生物从字义上说就是糖衣裹着的霉菌,它生长在病人的脊髓 中。对我们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必需的药品来医治这种病,在任何情况下,在扎伊 尔, 没有人能买得起这种药品。注射剂的毒性很高,而片剂则一片药就需十五美元以上。我 们无能为力地看着那玛走向死亡。
从外表看,由于她陷入长期的昏迷状态而似乎死得安详。然而,这是假象。事实是,在 她体内进行着一场猛烈的战斗。那是在糖衣包裹的囊球菌和希拉测量的少数幸存的 T4 细胞 —
—她的消耗殆尽的免疫细胞——之间的斗争。
这种酵母完全不同于普通的烤面包用的酵母,或者假酵母,即一种引起常见的皮肤和粘膜的真菌感染的酵母。囊球菌自然滋生的地方是在土壤,在鸟粪,特别是鸽粪中繁殖。我们 能为那玛做的事那么少,我们对她的照顾甚至还不及医院的工友所做的事情有意义。至少, 事后他们可以打扫干净,得到完成一件工作后的满足感。而我们则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 看着我们所受过的一切高深的训练毫无用武之地。
那玛的家属对那玛的死,比我们想像的更为淡漠。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因为她们很久以 前就明白她注定要死,她们根本无能为力,或许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能够出现奇迹,才求助于 玛玛那模医院。我们提不出任何帮助。
在三周考察中,我们发现那玛是几个类似情况中唯一的一个病例,而脑膜炎只是该病的一种症状。我们看到,病人症状的范围之大是惊人的,像扎伊尔这样贫穷的国家,艾滋病患 者根据权利期望得到的那种医药方面的帮助是享受不起的,这些穷苦的人们得病后直到病情 发展到十分危险的地步,才来到公立医院。这些是我们眼前发生的人间悲剧,有些人嘴和舌 头剧痛,以至不能进食。那些能吃几口食物的人则会突然得急性腹痛,吐出大量腹液。他们 的皮肤出现大面积的皮疹。在他们身体的内部和外部都出现大面积的感染的真菌团块。即使 感染不包含贪婪的酵母细胞,还会有其它寄生虫准备吞噬活人的脑子。该有一个患者明白他 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或为什么会发生?而我们呢?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在恐怖中注视。我们 作为医生的作用降为顾虑重重的观察者和文件的精确的记录者。我们希望,倘若我们能够理 解所观察到的过程,那么,或许有朝一日有人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工作之余的交谈是我们从每天的痛苦中发泄感情的唯一方式。我们的朋友——性传播疾病专家们继续为我们讲述在西方和 HIV (人类免疫缺损病毒)有关的、过度的和希奇古 怪的性习俗。而我们这些具有广泛旅行经验的人,如果说不是很老于世故的人,则以讲述有 关烹任非洲独有的美味佳肴的故事来回报他们。向他们生动地描绘餐前的小吃,如生白蚁, 大的含汁的飞蚁和油炸毛虫(当然只限于某些品种)。我们甚至更进一大步,组织了一次包 括
这些地方菜的宴会。但当他们真正面对这些真实的东西时,这些新手们却畏缩不前了。我 想, 这类非洲佳肴要出现在西方高级餐馆的菜单上之前,恐怕仍有一段路要走。
我们在调查中有两点重要发现。一是我们记录了更多的妇女患艾滋病的病例,它们要远远多于美国或欧洲,在那里,男性同性恋者得病的数字与此是不相称的。另一是我们开始发现,性伴侣的多少和传染率之间有直接的相互关系。这个发现和医生们在艾滋病早期流行时在旧金山看到的男性同性恋者的情况相似。当我们承认这种疾病是由于性传染而扩散时,令我们惊讶的是,在扎伊尔,这种病几乎全由正常的异性性交的扩散。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同 性传染。我们的调查所揭示的只不过是金沙萨男人的传染比例相对少些。看来同样的情况出 现在非洲大部分地区。当然,在扎伊尔还没有像在西方国家那样成立有组织的,或公开的同 性恋团体。另一方面,对比西方国家,异性接触在非洲是常见的,并相对地不受社会约束, 至少对男人是这样。
我们在金沙萨的发现得到整个在非洲进行的类似调查所得结果的支持,特别是在卢旺达。现在世界必须面临一个令人不安和吃惊的现实。我们对我们发现的结果进行思考,并加 以仔细讨论。有一切理由相信,在金沙萨发现了异性传染的艾滋病,那么就完全有可能在世 界上其他地方发现它。直到这个时候,特别在美国,艾滋病几乎完全只和同性恋者、吸毒者 以及其他边缘地区的人群有关。它被认为不会影响到“主流”人群。
1984 年,我们的调查和一个由范·德·皮尔(Van der Peer)率领的比利时调查组在卢旺达出版了我们所作的结论。它登载在美国历史悠久的医学杂志《刺胳针》上。这篇文章将 改变人们对艾滋病的看法。回顾非洲情况之后,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下一个 10 年中,西 方国家艾滋病的情况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
当时对有些人来说,这样一个问题的本身就是侮辱性的。但是今天我们知道,对西方许 多国家而言,回答是:“对的”。1996 年,艾滋病是年龄在 25 至 40 岁的妇女中主要的死 亡原因。
我给“疾病控制中心”主任的报告中,认为艾滋病是扎伊尔的地方性流行病,70 年代 中期以来可能便已存在。我的结论是,根据医生曾经遇到很多未能确诊的体重下降和痢疾病 例, 结果患者无例外地在 10 年以后死亡。虽然他们把这种病归因于结核病,但是回想起 来,死因或许和艾滋病有关。在报告中最为引起争论的部分里,我把这种疾病在扎伊尔的特 征说成是由异性接触传播。并且还说,没有证据说明同性性关系或吸毒在传播上起任何重要 作用。我建议“疾病控制中心”和扎伊尔卫生部进行长期合作,在该国建立监测系统。最 后,我向世界卫生组织呼吁在金沙萨或邻近的刚果希拉柴维尔就这个问题召开一次研究会。这些建议后来都被采纳了。
11月8 日,我回到亚特兰大并立即向我的主任加里·诺布尔(Gary Noble)及传染病 中心主任沃尔特·多德尔(Wa1ierDowdle)作了报告。听我说完后,他们两人都同意我应 会见“疾病控制中心”主任比尔·福奇(BiII F0ege)。就在这一年,福奇博士作为该机 构的领导人,已经宣布离任。他的继任人詹姆斯·悔森(James Mason)恰好那天来访问 “疾病控制中心”,所以也被请参加会议。此外,人体免疫缺损病毒艾滋病(HIV/ AIDS)分部主任吉姆·古伦(Jim Curran)和“病毒性疾病”分部主任费雷德·墨菲 (Fred Murphy)也参加了会议。运气使那些和“疾病控制中心”有联系的、研究艾滋病 的主要角色在同一地点和时间相聚一堂。
比尔·福奇曾在非洲生活和工作过,因此立即意识到我们所面临的形势是多么严重。他 决定我们应给卫生部助理部长爱德华·希兰特(Edward Brandt)打电话。我于是和他拉上 了对讲机。我不知道他是何许人——只知道他是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任命的— — 我也不知道他会怎样答复我。我向他描述我们的数据,概括我们得出的主要结论。我尽量 把一切说得简单明了。
电话的另一头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 希兰特开始说,我一定完全都弄错了。
他说:“你们的发现一定有另外的解释。你们是否考虑过其它疾病媒介?比如蚊虫?”对他来说,讲蚊虫比讲性的问题显然更容易些。“我不认为我们取得的证据支持关于蚊虫的说法,先生。”我说道,“至今为止,我们 在
儿童中很少发现有这种病。儿童受蚊虫叮咬的次数和成年人一样,可能还多些。这就是为 什么儿童患疟疾要比成人多得多。如果艾滋病是蚊虫传播的,我们不会在人群中看到这种有 规则的分布,至于疟疾,你可以看到一个无规则的分布。我们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患疟疾; 只是取决于谁被蚊虫咬过。但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种疾病具有明显的感染链,并且是围绕 着性接触。在儿童或老年人中没有发生任何这种情况。
我认为我的解释是充分说理的,却未能动摇希兰特。他似乎决心要提出另外的理论,只 要让异性患者摆脱与艾滋病的关系就行。我们的谈话约 20 分钟,但可以说没有给他留下任 何印象。我被华盛顿方面那样深度的不信任——或者,还不如说是否定——弄得不知所措。 当然,当时在场的每个人和我都理解我们提出的证据具有使人不得不信的本质,并认识到迫 切需要采取行动。
明显地,行政当局的结论是很不同的。这是里根的时代。如果需要对艾滋病作出解释的话,那么这种解释似乎必须是政治的和社会的要比我们所提供的更能被接受。选民们将会不喜欢我们的信息。他们较为乐意接受“同性恋瘟疫”的概念;公众开始了解这种疾病时,他 们就是这样给定名的,这个概念带有自我满足和丑恶的道德主义的味道。我们所建议的是, 告诉他们,艾滋病的确是一种瘟疫,对于它无人能够免疫。
由于坚决拒绝承认艾滋病危机的真正范围,里根当局使它自己成为病毒的同盟者。又过了一年,华盛顿方面的政策才开始转变,任命 C·埃弗里特·库普(C· Everett Koop)为 公共卫生局医务长官。库普,一位政治上的保守派,对正确和错误有强烈的爱憎感,是一位 伟大的医生和客观的科学家。他拒绝以思想意识来殆污公共卫生事业。
两年后的 1987 年,我参加了后来很有名的“波托马克河会议”(Meetng on the Potomac)。那是在河边的漂亮的帐蓬里举行的。我是几名被邀请的、幸运的——或者上当 的——来宾之一。不是说集会的发起人没有好的意图。值得赞扬的是,伊丽莎白·泰勒(Elizabeth Taylor) 担负起整个会议的组织工作。当库普进入帐蓬时,他受到雷鸣般掌声 的欢迎,以表示赞赏他所做的一切。但当里根总统站起来致辞,并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承认艾 滋病是美国公共卫生的主要问题时,却受到敷衍的掌声,夹杂着发自内心的呸声和嘘声。应 当承认,观众中,包括很多学术界人士,可能有党派观念强的人,但很多出席会议的医生并 不真正以其对民主党的支持而出名。他们对里根当局在处理艾滋病危机问题上所犯的不可饶 恕的疏忽感到吃惊。当然,还有几个更为鲜明的政治战胜真理的例子。可能的例外是卫生部 部长玛格丽待·赫克勒
(Margaret Hcckler)于 1985 年作出的大胆的,虽然是鲁莽的宣 言,声称将于两年内提供艾滋病疫苗。
对我来说,波托乌克河会议是个转折点。我已经在病毒性出血热方面有所建树;我已在 从事一项我所喜爱的项目,对所做的研究工作感到激动。我无意放弃我感兴趣的领域去从事 艾滋病的研究。然而,我曾经建议在扎伊尔对这种病进行长期研究。我决定或许我应该是将 这项研究工作搞起来的人一——这样决定也许并非不合情理。我很不安。我该怎么办呢?
“西达”项目
我们在扎伊尔的艾滋病新项目要物色一个负责人。这项任务既然落在我的头上,我想起一个时不时打过交道的人物来。此人姓曼,名叫乔纳森。尽管那时候,双方相识不相知,我 对他干的那一行还是清楚的,可以说对他的专业和人品都很器重。其实乔纳森生得五短身 材, 一头黝黑卷发,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还架了一副细框眼镜,秀气得叫人难以想象是个 精力
如此充沛、攻关十分投入的人。好几次“疾病控制中心”会议上我听过他的发言,每次 的印象都是简明扼要,不但逻辑性强、而且深思熟虑。当时他是新墨西哥州的州级流行病学 者, 在圣菲(SantaFe)居住。因为我听说过他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吃不饱,很有动一动的意 思。这就使我觉得我要交托的项目,非他莫属了。
1984 年 7 月底,我打电话给乔纳森,问他对非洲之行是否感兴趣。“我可是从来没有去过非洲,”他说道。他有好多顾虑。比如说,他有三个孩子,对他 们
的教育问题怎么解决?我向他保证说,扎伊尔有一所很好的美国学校,确是如此。此点不 足虑,不应该妨碍他作出决定。我一直紧抓着他不放,磨到后来他终于答应至少考虑一下我 的建议。
隔了一周,他的回音来了,说决心已下,他去。
3 月,乔纳森与我一同踏上了奔赴扎伊尔的第一次征程。艾滋病项目就此上马。这里说 明一下,在扎伊尔,艾滋病另有名称。当地流行的法语缩略语字母拼音是“SIDA”(西 达)。所以这里说“西达”项目。
到达扎伊尔,同几位主管流行性疾病的扎伊尔卫生部门官员见了面。这些人,大多数是 支持“西达”项目的。但是,也有明显的例外。卢休马医生即为其一。在扎伊尔,他称得上 是资深医生了。他的态度很明确,虽然扎伊尔政府人才短缺、物力唯艰,哪怕最小规模的这 类工程项目,没有外援是决无上马的可能的,他对我们计划进行的工作仍然毫无兴趣。此人 体格壮实。40 开外年纪,一望而知是个免疫学家。就是不清楚他的来历背景。不管怎么 说, 说他是个开业医师、是个科学家,我看,还不如说他是个政客的好。从他的气势和别人 对他的唯唯诺诺态度看,他像是个在政府部门里路子很广的人物。姑且撇开民族自尊话题不 谈, 卢休马医生肚子里其实有他自己一副小算盘。他是那些首先声称治艾滋病有“方”的众 多非洲人之一。然而,他从没有拿出什么有力的根据来,他的走红,全靠新闻界炒得热闹。 像扎伊尔这样的国家里,这就足够了。他的自吹轰动一时。为了酬答他对扎伊尔医学卫生事 业作出的像他自己说的那些贡献,据说蒙博托总统还批拨了大笔款项和分配金沙萨高级住宅 区一座住宅给他。就我们所知(而且相当准确),他的所谓灵丹妙药只不过是一种说不明道 不白的流汁,合成成分谁也不摸底。
此后数年,肯尼亚也有过类似的情况。肯尼亚医学研究所的所长戴维·科契(Dnvid Cooch),大讲特讲他发明了一种对付艾滋病的有效治疗方法。他总算不全是空口说白话, 好像是掌握着一些数据,只是从未说出来而已。估计他进行过细胞培殖,从中提炼出某类物 质, 用于治疗。显然这类物质含有少量干扰素是人类自身具有的,在某种情况下足以阻止病 毒繁殖扩散的物质。有人拿这类物质做过试验。结果不能证实它有什么疗效。有些原应该懂 得的科学家竟然也对他这种治艾滋病有方的自我吹嘘随声附和。因此,名声越来越大,连世 界卫生组织也收到了立项试验研究的要求,不过却迄今仍无下文。
以上是迫切要求医治和预防艾滋病的有效良方的大致情况。而那些所谓的“回天良方”正是许多使这么些耗日费时,想方设法遏止席卷而来的艾滋病势头的非洲人的苦药。科契大 言不惭之日,正是非洲老百姓和医务工作者开始感受这股势头的全面压力之时。他们就是要 让西方人看看他们不愿意没完没了充当需要照顾、需要仰仗他人扶持和发明的孩提角色,他 们能够培养出可以对医药科学作出重大贡献的人物来的。然而,结果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江湖 骗子。艾滋病的出现招来了许多冒充良医的骗于。这些骗子在发达国家中可能比发展中国家 还多。他们大多是富有的投机取巧分子,利用患者急于求生的心理,进行盘剥。他们搞的这 场骗取名利的买卖,对于艾滋病的防治和患者毫无益处。
我和乔纳森遭遇到的诸如此类的对立,并不能阻碍我们在扎伊尔开展长期艾滋病研究项目的工作取得进展。在这方面,多亏一位名叫穆那姆比(Muyemhe)的医生的支持。穆那 姆比是 1976 年和我们一起工作过的一个朋友。后来 1995 年基奎特(Kikwit)地方埃波拉病 毒
猖撅时,他深获众望,公认是扎伊尔当局的首席发言人。他历经人类苦难,总能保持乐观 开朗的性情。他斗争的矛头所向远不止传染性疾病本身。迫于环境,他得施展混身解数,对 付种种派系闹事、政府纠葛、暴力事件和解决日益腐化的基础组织问题。他作为一名传染性 疾病专家出任金沙萨唯一的一所医学院的校长。实际上,扎伊尔有些重要的医药方面的职 务, 穆那姆比并没有担任过。他担任校长期间,正是“西达”项目初创阶段,他的财政十分 桔据, 连办公用纸也买不起,更不用说满足学生的需要了。无论困难多大,他从不畏缩。 1976 年埃波拉病毒泛滥,他坚守岗位;7 年后艾滋病蔓延扎伊尔全境,他仍坚定岗位。后来 基奎特又爆发埃波拉病毒,他还是坚持在那里。他所作的奉献是一座座丰碑。他艰苦卓绝, 坚忍不拔,堪与超人毗美。穆那姆比热心竭尽所能为他的人民作出奉献。他曾花数月时间在 “疾病控制中心”的实验室里学习出血热血清诊断技术。他希望返回金沙萨后能在自己的实 验室里进行试验。可悲的是,从来没有足够的经费使他的实验室保持运作。说来伤心,连稳 定供电都保证不了。没有了电,试剂等于废品一堆。也许可以这么说,如果有钱的话,1995 年 6
月埃波拉病毒袭来时,扎伊尔基奎特地区 300 人丧生的局面完全可以避免。
我和乔纳森需要马上着手解决好几个问题。至关重要的一项是为“西达”项目主要基地 择扯。可是众说纷坛,各有看法,都想挤进艾滋病研究项目中来。大家知道这意味着有拨 款, 培训和晋升的可能。这些机会制造了强列竞争环境,毫不足怪。因为这些筹码是实实在 在的。许多国家一一比利时、法国、英国、加拿大,还有美国等国家的科学家都正动员起来 投身于该疾病的研究。人人誓拔头筹的精神状态,主宰了一切,管它是为了献身的事业、还 是为了个人的名利得失,都一样,喝采捧场也好,一笔笔到位的款子也好,反正,五花八 门,好不热闹。而我们从中确确实实增长了惊人的见识,像病毒是如何构成的,人又是怎样 能具备变色龙一般的本领,千变万化,避免察觉,顶住打击,从而达到玩弄人类免疫系统以 及免疫学者们的目的等等,等等。而这种竞争虽说发动了全世界众多的研究人员一致对付艾 滋病、寻求治疗方剂,却也破坏了同行之间的友谊,滋生了对立积怨、互相攻仟、争论不休 的弊端。法国的巴斯德研究所(Institute Pasteur)和美国的全国卫生研究所苦苦争吵,就 是为了要争个明白,究竟是哪一家发现艾滋病病毒的。艾滋病成为公共注意力焦点后科学家 之间四分五裂,臭名昭彰,莫此为甚。
乔纳森全家在金沙萨定居下来以后,乔纳森本人觉得他在逐项落实“西达”项目方面所 体会到的兴奋激情远远超过对当地生活艰苦而感到的不称心。
我先是帮助他安顿下来,工作上马,而后每年来两三次同他继续合作。项目形成一定规 模后,同“疾病控制中心”,美国国家卫生研究所和利奥波德亲王热带医学研究所合作,由 从安特卫普过来的鲍勃·科尔邦德斯和美国国家卫生研究所的斯基普·弗朗西斯参与,进行 一项合作项目。由于有乔纳森的先驱研究,我们对当地的城市环境在传布艾滋病方面的作 用, 就清楚得多了。他还就孕妇对胎儿传染疾病作了最早的研究。此外,他在同来自亚特兰 大州的艾伦·格林伯格共同研究的过程中,在儿童身上发现了疟疾同艾滋病之间的关连。这 种关连并非直接。疟疾并不导致艾滋病,但是疟疾会使儿童出现贫血症状,并因贫血而需要 输血, 因输血而极有可能让病儿接受艾滋病毒污染了的血液。因为当地属于缺乏测验献血血 源中是否存在艾滋病病毒手段的地区。乔纳森的研究还包括:非洲地区的艾滋病和西方出现 的艾滋病,在症状方面有重大的不同,感染后艾滋病的潜伏期,在非洲要短得多。我们相信 其原因首先应该是非洲人容易罹致该项疾病。因为他们感染的机会多得多。尤其是寄生虫感 染。可以说他们的躯体对艾滋病病毒是敞开的,成了病毒的肥沃土壤。最后一点,乔纳森的 研究, 表明他也是较早发现肺结核同艾滋病病毒有关的一批人中间的一个。
乔纳森的这些研究成果固然重要,同样重要的是,他在扎伊尔深入基层的体验,使他有 机会懂得艾滋病的严重影响。正是这些第一手的知识使他成为全球艾滋病研究项目的卓有成 效的领导人物。该项目后来纳入世界卫生组织的工作计划之内。目前,乔纳森在哈佛成立了 一
个新机构,取名为卫生与人权研究所(The Institute of Health and Human Rights)。该所处 于探索问题的尖端,旨在了解世界上为什么就是有一些人甘冒感染诸如艾滋病病毒造成的疾 患的风险,他们的社会基础是什么?
1984 年或 1985 年前后,大家对非洲出现的艾滋病,潜伏期究竟多久这个问题,都心中 无数。在美国,情况就不同了。病例证明,潜伏期一般在两到五年之间,甚至更长。(今天 已经估计可以长达 10 年以上。)这种情况有助于病毒恣意肆虐。当病毒为所欲为、把免疫 系统破坏殆尽到掩盖不住它的狰狞面目的时候,患者这条命,不用说,早晚断送无疑。严重 的是到这个时候病毒早已扩散到其他许多人身上了。拿埃波拉和拉沙热两种病毒来对比,这 两种病毒的潜伏期短得惊人。如果感染了,至少会知道:或存或亡,两周之内便见分晓。如 能活过来,今后就永不再得了。
艾滋病则是另一码事。苏坚持:如果有人用枪口对着她,要她在分别装着埃波拉病毒和 艾滋病毒的两只注射器之间任选一种时,她宁可选择埃波拉。回想 1979 年我被针扎破的那 次, 当时在苏丹,自己不小心扎的。真的应该额手称幸,没有染上埃波拉,然而,后来却又 顾虑起来。因为针刺事故后,我和罗伊·巴伦在我臂部注射过血浆。这些血浆从哪里来的? 我怀疑。可以肯定说,这些血浆都没有经过艾滋病病毒检测。我很可能已经染上了远比埃波 拉病毒更为可怕的疾病。后来检测艾滋病病毒的手段具备了,我立刻送检血样。等待结果的 过程等于经受苏丹事件的重演。结果出来是阴性,那份高兴,像中了头彩,不,像连中了两 次头彩!
多年来文滋病肆虐,困惑我们,简直不可思议!为什么在非洲?为什么发生于当代?为 了弄清楚艾滋病生成的年代和渊源,我们对金沙萨医院中积贮多年的血液样本逐一进行了是 否携带有艾滋病病毒的血清检验。储存多年的血样是先前比利时同行为别的用途抽取的,抽 自参加胎儿护理班的妇女。检测结果表明本地的艾滋病感染出现于本世纪 70 年代后期,可 能还要早些。当然,光凭这一点,不足以构成该症的历史全貌。虽说异性行行为也有传布艾 滋病的风险,在艾滋病患者群中,孕妇患者的比例并不最高。现在我们明白了,像这样的血 液血清检验,还得继续进行。取血对象包括娼妓、瘾君子、卡车司机等等。只有这样才能弄 清真相。
如上所述,既然 70 年代后期的孕妇,已经感染了这种疾病,可见艾滋病不可能是新生 事物。但是目前这场艾滋病毒的流行,却是新近的事,那么,它从哪里来的?它何以能如此 猖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