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送预备生　肖志强

小小图书馆。对我们高三学生来说，那儿可谓清修的圣地，被戏称为“老地方”。它占据了我高三生活记忆的很大部分。明媚的中午，晦暗的黄昏，我几乎都是在学生阅览室那熟悉的位置上“坐”过去的。

惜时者总有自己的作息规律。我和她时常在“老地方”的台阶上碰面。“How do you do？王同学这么早就回家了？今天英语的收获可不小哦。”她像是无可奈何，站在高我一级的台阶上回敬道，“哪儿比得上叶大班长。”酸酸地回答，忘不了笑笑。于是我们相错而过，我又高她一级了。

我的好友爱冲她的背影对我说：“怎么样，这次大考有几成把握“盖”她？”

“她？王嫣？小意思。”

其实就是在我这样自负的人心中，也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是什么小意思，她是我唯一的对手。

好像是有点什么东西挡在我们之间，谁都看得出来，尤其是高三我“懂事”以来，北大、复旦，这些耀目的字眼主宰了我们的一切，竞争的性质似乎由“一比高下”变为“鹿死谁手”了。有几次在“老地方”里正值眼胀欲裂之际，头脑由于知识的充实而像布满了乌云的天空，听见同桌魏晓东讨好我似的开“王同学”的玩笑。

“嘿，‘王同学’腿受伤了，知道吗？”

“废话，谁看不出来。”

“怎么伤的，不知道吧！”谈者见众人都注意他了，神秘地笑笑，“昨天晚自习后，她在马路上走，后面有辆车开了过来，快撞上他了，如果是你，该叫什么？”

“叫‘救命啊’。”有人答道。

“是啊。可王同学在背单词呀，一着急，她的‘母语’出来了：‘Help！Help！(救命)’，司机不懂啊，还是撞上了。”

“哄”一声，都笑了。我也在笑，并没觉得有什么无聊。

高考前的岁月是平静而紧张的，不知不觉离“大限”只有不到两个月了。没有什么能打乱我时钟般有节奏的生活，直到有关复旦新闻系的传闻被突然地证实。

那天早自习，雷老师在“老地方”的台阶处叫住了我，说：“复旦新闻系前几天来了一个保送生名额，有没有心争取一下？”“那当然。”我的眼睛亮了。“你听我说，你和王嫣每次考试都能把第三名拉下十分二十分，可第一名谁也没坐稳过。模拟考试只有十来天了，好好考，主要看这次分数。要有信心，啊？”她走了。

我拾阶而上。在这样清朗迷人的早晨，能感受晨风中小鸟的婉转轻啼大概比背“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要幸福些，更何况有朝阳的光辉自台阶顶端泻下来，照得我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惬意。

考前台阶上与王嫣相遇，照例的那几句调侃之后，我没有急着走过，而是很斯文地往旁站了站，意思是：“女士先请。”她看了我一眼，我明白那眼神：“我一定要得到。”

“我一定要得到。”这正是我想说的。

结果本不该如此的，令人沮丧的是很多人认为理所当然。而有限的时光，不会允许太多的懊恼与迟疑。离高考仅一月之期，又是黄昏，我平躺在操场边的草地上。对于习惯了宿舍——教室——“老地方”三点一线的我来说，这种破例似乎是很不协调的。我在想着今天考数学我没有交卷。

你可能并不明白，因为你不曾如我一样，在清晨微凉的风中注视过朝阳。那桔红色的星球在朝霞掩映下显得如此庄严而迷人，然而它突然在我充满激情的凝注中消失了，撇下我被骗了似的独自在它冷落的阴影里。我嚼着草根仰望天上的鸽群，思考着单纯的中学时代唯一的挫折。

王嫣自从得到保送预备生资格后，几乎一个月没到“老地方”。平时上课也总无精打采的，甚至还翻翻《红楼梦》，与平时孜孜求学的“王同学”判若两人。这大概就是胜利者的特权。天黑了下来，我从草地上站起，慢慢回到教室。在打开抽屉的瞬时，我怔住了，继而双眼放亮，这不正是我眼红了好久的那本琳达·玛克斯坦编的《英语阅读范本》吗？怎么莫名其妙到我这儿了。我急忙拿起，带着一种偷猎似的欣喜心情翻开它。书中飘出一张字条，我很快就读完了。我觉得，人生真是充满戏剧性。

叶航，这本书我知道你很早就想要，本市不好买，我想把这本给你。

上次考试我高你几分，得到保送生资格，你压力很大，这我知道，换了我，会更难受的。我必须奋力去争取，就算这次不是复旦，而是一个较差些的大学，甚至本市的，我也可能会去。平时我们竞争很强，交往却少，其实我很佩服你，你的发奋与不屈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你可能觉得奇怪，甚至认为我有点假正经，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你有远大目标和坚强意志。你还要拼搏下去，真心祝你成功。

真诚的王嫣6月4日

在最后关头，“老地方”学生阅读室的关灯时间延长到晚上10点——跟晚自习下课时间一样。铃声准时在10点响起，五分钟后，灯熄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已在星光中走散。我站在台阶的顶端，眺望远方的灯火，感觉到已完全溶入这静寂清凉，虫声如织的夏夜之中了。

字条还夹在我的地理笔记里，初读时的惊奇和淡淡的不安到现在变为因理解而生出的感激。真的，我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相似之处是那么多，有时了解自己在很大程度上也了解了对方。在旁人眼中，佼佼者总是那么狂、矜持，缺少娱乐，没有一般同龄人的感情，只知道在学习中寻找乐趣，我曾经那么自信有了广远的心灵就会忽略琐碎，有了独立的自我才表现出冷漠，有了骄傲的灵魂宁愿放弃沟通，到现在也时常动摇了，人不是都有脆弱的一面吗？我其实用不着给王嫣答复，哪怕仅仅忘掉一切，去投入一次抗争，或者说去迎接一个机遇——必须面对抗争与机遇。

我充满了自信。

——她的平淡话语，几乎成了平平凡凡的青春季节里的一个辉煌注解——对真诚，对友情，对迷迷茫茫的人生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