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中了“状元” 叶永烈
我在十七岁那天,中了“状元”——考上了北京大学化学系。
北京大学的大名,对于我来说,早已是如雷灌耳。不过,我却不敢奢望考入这座中国的最高学府。这是因为在我们温州这座海滨小城,很少有人能够考入北京大学。
给我以报考北京大学的勇气的,是我小时下陆军棋的朋友——戈悟觉(后来他成为宁夏文联副主席)。他比我年长,早我两年高中毕业,居然考取了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
这种“身边的榜样”,最富有蛊惑力。
因为我和戈悟觉是在同一座大楼里长大。他能够考上,难道我就不能考上?!
于是,我也决心报考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那时,“无冕之王”——记者,是我最向往的职业。
在我进入高三,进入高考的“冲刺”阶段时,忽然从戈悟觉那里传来“内幕”消息: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今年只招50名新生,其中一半为从各报社来的调干生,所以名额极少,几乎是一个省只招一名!
我倒是有“自知之明”,自忖很难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但是我仍念念不忘报考北京大学。听学化学的姐姐的劝告报考了化学系。
在1957年夏日流火的中午,我总眼巴巴在家门口等候绿衣人的到来。我心急似火,因为报考上海、杭州、南京等地大学的同学已经一个个接到录取通知书,而我望眼欲穿,却仍未盼到那姗姗来迟的信。倒是教师富有经验,说这是“吉兆”。他知道我第一志愿报考北京大学,便告诉我:“北京离温州远,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总是最晚才到的。你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表明你被录取了!”
终于,听见绿衣人一声:“中‘状元’啦!”使我惊喜交集,我从他手中接到了印着蓝色“北京大学”四个字的信封!
至今,我仍珍藏着那个信封。信封上印着“报名号175517”。信封上的“考生详细通讯地址”和“考生姓名”,都是我自己在报考时写上去的。
在接到北京大学入学通知书后的20多天后,父母亲送我踏上了旅途。
十七岁的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从温州前往北京,那时,惟一的通道是从温州坐长途汽车,前往金华,然后从金华乘火车到北京。
那时候,温州的长途汽车是烧煤的。汽车“背”着一个炉子。在炉子里,煤变成煤气,煤气开动汽车。这种“老爷车”,常在半途出事,开不动。乘客们只得下车,看着司机用手摇杆摇着,好久好久才听见发动机一声轰鸣,大家欢呼着上车……从温州到金华,要开十几个小时。
当我背着沉重的行李从汽车站刚刚来到金华火车站前,猛然听见“呜”的一声尖叫,我竟扔下行李,奔到铁栅栏跟前,好奇地看着那乌黑、喘着气儿的铁家伙——我从未见过火车哪!
到了北京大学之后,我收到父亲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我至今保存着这封信。信封写着:
北京市
北京大学第三十斋第三一二室
戈悟觉同学转叶永烈同学亲启
浙江省温州市井栏第八号叶志超寄
1957,9,20发
父亲写的信封,把收信人、寄信人的地址,都写得清清楚楚,连发信的日期也写上。当时,我刚到北京大学,住址未定,所以信是寄到戈悟觉那里转的。
父亲在信中提醒我:
“你今后写信封,必须将收信人及寄信人的地址、姓名详详细细写出,切勿如这次信封仅有‘北京大学十一斋叶寄’,因为邮局拣信快,万一寄不到,也可退回寄信人也,希留意。”
从那以后,我写信封,都注意把“收信人及寄信人的地址、姓名、详详细细写出。”写信时,在信末也养成署年、月、日的习惯——后来,我才明白写明年份非常重要,不然过了那么多年之后,就弄不明白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受父亲的影响,我养成了细心的习惯,这使我一生受益无穷。1999年8月,我在出席少年儿童出版社《十万个为什么》新世纪版开机仪式时,我告诉少年儿童出版社编辑,我手头存着40年前《十万个为什么》首次出版时种种报道的剪报资料,使他们大为惊讶——因为就连他们出版社也没有这些资料!
我在北京大学化学系念了六年化学(当时实行六年制)之后,又毅然弃理从文,回归少年时代的最初爱好,把写作作为毕生的职业。我曾致力于科学文艺创作,后来又转向纯文学写作,以至成为上海作家协会的专业作家。这充分表明,人生的初衷是何等的“顽强”。
我现在真想成为像那位老先生那样的人,成为那种不经意之中就流露出对他人深深体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