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名赋

登长城赋

【作者简介】

徐洪（714），字彦伯，唐兖州瑕丘（今兖州县）人。曾任太常少卿、刺史、工部侍郎、昭文馆学士等职。以文章著称，有文集20卷。

【原文】

班孟坚辍编史阁①，掌记戎幕。坐燕阜之阳，览秦城之作，喟然而叹曰：傅翼下鞲②，视人则媮③。鲸吞我宝鼎，蚕食我诸侯。鞭挞我上国，动摇我中州，所以二世而陨。职此之由乎④？

当其席卷之初，攻必胜，战则克。因利乘便，追亡逐北。自以为功勤三王，威慑万国。重铁钅质干戈于仁义⑤，轻诗书礼乐于残贼。然后驰海若以为梁⑥，断阳纡以为薮⑦。犀象有形而采掇，珠玉无胫而奔走。朝则贪竖比肩，野则庶人钳口。负关河千里之壮，言帝王一家之有。神告图，亡秦者胡⑧。实懵萧墙之嬖⑨，滥行高阙之诛⑩。凿临洮之西徼，穿负海之东隅。猛将虎视，焉存纲纪；谪戍勃兴，钩绳乱起。连连坞壁，岌岌亭垒。飞刍而车免粟者十有二年，堑山而堙谷者三千余里。黔首之死亡无日，白骨之悲哀不已。犹欲张伯翳之绝胤，驰撑黎之骄子。曾不知失全者易倾，逆用者无成。陈涉以闾左奔亡之师，项梁以全吴悍之兵。梦骖征其败德，斩蛇验其鸿名。板筑未艾，君臣颠沛。六郡沙漠，五原旌旆。运历金火，地分中外。因虐主之淫愎，成后王之要害。则知作之者劳，而居之者泰。

岁次单阏，我行穷发。眇然鸡田，幽阴马窟。土色紫而关回，川气黄而塞没。调噪鼓于海风，咽秋笳于陇月。试危坐以侧听，孰不消魂而断骨哉！况复日入青波，坚冰峨峨；危蓬陨蒂，森木静柯；群峰雪满，联岘霜多。龙北卧而衔烛，雁南飞以渡河。载驰载骤，彼亭之候。惟见元洲无春，阴壑罢昼。鸷隼争击，哀猱直透；饥鹿夜咆，乳虎晨斗；蛰熊舐掌，寒龟缩壳。悲壮图之夭遏，悯劳生之艰遘。

昔韩信猜叛，李陵拘执。望极燕台，山横马邑。战云愁聚，冲飚晦集。莫不陵地脉以扣心，望天街以陨泣。亦有王昭直送，葵炎未还。路尽南国，亭临北蛮。贮汉月于衣袖，裹胡霜于髻鬟。虽宠盈毡幄，而魂断萧关。至若赵王迁逐，马融幽放。去家离土，逾沙历障。梦蟰蛸之户侧，坐虫翳虫翁之塞上。桃李夕兮有所思，绮罗春兮遥相望。登毁垣以擗扌票，坐颓隅以惆怅。是以卫青开幕，张辽辟土。校尉嫖姚，将军捕虏。薙垣铺障，钅且亭伐鼓。斩元于铁防之门，流血于金河之浦。张虎牙以泄愤，虫胃须以蓄怒。及夫中郎殉节，博望逾边。取剑仆地，寻河际天。幽海上而万里，窜胡中而几年。银车洊出，玉节仍还。南向国以乐只，北违沙以莞然。

呜呼！长城之涉，载逾九百。古往今来，岿然陈迹。穷海战士，孤亭戌客。登峻墉，陟穹石。嗟故里而不见，感殊方以陨魄者，亦何可胜道哉！嗟我羁沦，南庭苦辛。长怀壮士，永慕忠臣。经百战之戎俗，对三边之鬼邻。徐乐则燕北书生，开伟词而谕汉。贾谊则洛阳才子，飞雄论以过秦。岁峥嵘而将暮，实慷慨于穷尘。

【注释】

①班孟坚：班固，东汉人，曾任兰台令、典校秘书，后随窦宪出征匈奴，任中护军。②傅翼：指鹰隼。鞲：革制臂套，用于停鹰。③媮：轻。这两句意思是鹰隼离开革套飞于空中，就会轻视人。④职：主要。⑤钅质：刑具，腰斩时用的砧板。⑥海若：北海之神。传说秦始皇想在海上架桥梁通往日出的地方，有神人为他鞭石下海。⑦阳纡：秦国的大泽，即具囿。薮：水浅草茂的泽地。⑧神告图，亡秦者胡：指秦始皇因见到方士所献图谶，有“亡秦者胡”的预言，便发兵攻匈奴，修长城的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⑨懵：胡涂。萧墙：借指宫殿。嬖：宠爱。⑩高阙：指宫殿、宫衙。徼：边界。负海：依海。钩绳：用于校正曲直的工具。借喻法令制度。坞壁：防御用的堡垒。岌岌：高耸的样子。飞刍挽粟：急速运输粮草。堑山堙谷：挖山填谷。伯翳：即伯益，秦人先祖。绝：优秀、杰出。胤：后代。撑黎：天。匈奴语。闾左：秦代平民居里门之左。悍：剽悍。梦骖：秦二世梦见白虎咬死他的左骖马，不久被杀。斩蛇：刘邦斩蛇起义。鸿名：大名。板筑：筑墙。艾：尽，停止。六郡：指陇西等六个边郡。五原：地名，在今内蒙五原。秦始皇三十五年，巡游至五原。运历金火：根据汉儒五德运命的学说，秦属金，汉属火。淫愎：荒淫、刚愎。岁次单瘀：卯年。穷发：极北荒远之地。鸡田、马窟：地名，一说指景物。峨峨：形容山峰高耸。龙北卧而衔烛：用“烛龙”的传说。驰、骤：马快跑。亭之候：用于守望的岗亭。元洲：大洲，旷野。阴壑罢昼：阴暗的山谷中没有日光。蛰熊：冬眠的熊。夭遏：阻挡。艰遘：艰难的遭遇。燕台：即燕昭王所建黄金台，在今易县。马邑：地名，在今山西朔县一带。冲飚：风暴。晦集：昏暗汇集。陵：登上。地脉：指长城跨越的山脉。《史记·蒙恬传》：“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天街：京城的街道。王昭：王昭君。蔡炎：蔡琰、蔡文姬。贮汉月于衣袖：王昭君嫁匈奴后，带去的汉服穿完，曾托使者向汉朝索取服装。古人认为这是怀念故国之情。萧关：在今宁夏固原。赵王迁逐：战国末，秦灭越，迁赵王于房陵。马融幽放：马融，东汉学者，曾得罪“髡徒朔方”。蠨蛸：即喜蛛。《诗经·豳风·东山》：“蠨蛸在户”，表现征人担心家中荒芜的心情。虫翳虫翁：细腰蜂。居庸关别称虫翳虫翁关。擗扌票：拊心而悲。马融《长笛赋》：“掐膺擗扌票”。卫青：汉代大将，屡次出击匈奴。张辽：曹魏将领，曾随曹操北伐匈奴，斩蹋顿单于。校尉嫖姚：嫖姚校尉，军官名，汉将霍去病曾任嫖姚校尉。将军捕虏：捕虏将军，军官名。薙：除草，也有铲平的意思。钅且：同“锄”。铁防之门：铁门关，在西域。金河：现名大黑河，在今内蒙古中部。：同“纠”。虫胃须：像刺虫胃毛一样的胡须。中郎：苏武，曾以中郎将奉使出匈奴，在受到敌人侵犯时，为了不辱使命，抽剑自刺。博望：汉博侯张骞。寻河际天：古代认为黄河源头在极西之地，张骞通西域则是寻河之源。幽海上：苏武被匈奴扣押幽禁在北海（今贝加尔湖）。窜胡中而几年：张骞出使西域途中被匈奴扣留了十几年。银车：使臣乘的车。洊出：再出。张骞通西域后，又第二次出使西域。玉节：符节。苏武被扣期间“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最后终于持节回国。乐只：快乐。只：语助词。穹石：大石。南庭：南匈奴朝廷所在。戎俗：边民。三边：汉代称幽、并、凉三州为三边，后泛指边疆。鬼邻：古代西北方有少数民族部落称“鬼方”。徐乐：西汉燕郡无终人，曾上书议政，受到汉武帝赏识。过秦：贾谊有《过秦论》。

【赏析】

这是一篇立意高远、气势磅礴的佳作。修筑长城的功过利弊，历来褒贬不一。徐彦伯则不停留于一时一事的评判上，而是用历史的眼光，对长城的社会政治意义作全面的观照，得出了“因虐主之淫愎，成后王之要害”的精辟论断。从这一深刻的思想出发，作者既批判了秦朝的暴政，也肯定了长城的作用；既反映了战争徭役给人民带来的苦难，也歌颂了忠臣义士的爱国主义精神；既描绘出广阔的历史画面。也比较全面地表现了长城在中华民族精神心理上的意义。赋中还通过塞上肃杀萧瑟景象的描写，渲染悲凉凄惨的气氛，寄托沉郁激昂的情感，读来使人神悚容动，有力地烘托了作品的思想主题。

雕赋

【作者简介】

杜甫（712—770），字子美，生于巩县。青年时曾漫游吴、越、齐、鲁等地，因献三大礼赋待制集贤院。安史之乱爆发后曾在唐肃宗朝任左拾遗，不久贬为华州司功参军。759年弃官经秦川入蜀，768年离蜀漂泊于两湖一带，最后病逝于湘江上的舟中。

杜甫是中国古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歌广泛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充溢着忧国忧民的精神，被誉为“诗史”。他众体兼长，表现出极高的艺术才能，形成了“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他除了三大礼赋（《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有事于南效赋》）外，赋作还有《封西岳赋》、《雕赋》、《天狗赋》等。有《杜工部集》。

【原文】

当九秋之凄清①，见一鹗之直上②。以雄才为己任，横杀气而独往③。梢梢劲翮④，肃肃逸响⑤。杳不可追⑥，俊无留赏⑦。彼何乡之性命，碎今日之指掌。伊鸷鸟之累百⑧，敢同年而争长。

此雕之大略也，若乃虞人之所得也⑨，必以气禀玄冥⑩，阴秉甲子。河海荡潏，风云乱起。雪沍山阴，冰缠树死。迷向背于八极，绝飞走于万里。朝无所充肠，夕违其所止。颇愁呼而蹭蹬，信求食而依倚。用此时而椓杙，待弋者而纲纪。表狎羽而潜窥，顺雄姿之所拟。欻捷来于森木，固先系于利觜。解腾攫而竦神，开网罗而有喜。献禽之课，数备而已。

及乎闽隶受之也，则择其清质，列在周垣。挥拘挛之掣曳，挫豪梗之飞翻。识畋遍之所使，登马上而孤骞。

然后缀以珠饰，呈于至尊。抟风枪纍，用壮旌门。乘舆或幸别馆、猎平原，寒芜空阔，霜仗喧繁。观其夹翠华而上下，卷毛血之崩奔。随意气而电落，引尘沙而昼昏。豁堵墙之荣观，弃功效而不论，斯亦足重也。

至如千年孽狐，三窟狡兔。恃古冢之荆棘，饱荒城之霜露。回惑我往来，趄我场圃。虽有青骨交载角，白鼻如瓠。蹙奔蹄而俯临，飞迅翼而遐寓。而料全于果，见迫宁遽。屡揽之而颖脱，便有若于神助。是以哓哮其音，飒爽其虑。续下鞲而缭绕，尚投迹而容与。奋威逐北，施巧无据。方蹉跎而就擒，亦造次而难去。一奇卒获，百胜昭著。夙昔多端，萧条何处？斯又足称也。

尔其鸽鸹凫儿鸟之伦，莫益于物，空生此身。联拳拾穗，长大如人。肉多奚有，味乃不珍。轻鹰隼而自若，记鸿鹄而为邻。彼壮夫之慷慨，假强敌而逡巡。拉先鸣之异者，及将起而遄臻。忽隔天路，终辞水滨。宁掩群而尽取，且快意而惊新。此又一时之俊也。

夫其降精于金，立骨如铁。目通于脑，筋入于节。架轩楹之上，纯漆光芒。掣梁栋之间，寒风凛冽。虽趾千变，林岭万穴。击丛薄之不开，突杈木牙而皆折。此又有触邪之义也。

久而服勤，是可呀畏。必使乌攫之党，罢钞盗而潜飞。枭怪之群，想英灵而遽坠。岂比乎虚陈其力，叼窃其位，等摩天而自安，与枪榆而无事矣。

故不见其用也，则晨风绝壑，暮起长汀。来虽自负，去若无形。置巢山臬，养子青冥。倏而年岁，茫然阙庭。莫试钩爪，空回斗星。众雏倘割鲜于金殿，此鸟已将老于岩扃。

【注释】

①九秋：九月之秋。②鹗：雕。③横：充满。杀气：秋，天肃杀之气。④梢梢：象声词，形容雕翅掠空的声音。翮：羽茎，也鸟翼。⑤肃肃：象声词。⑥杳：飘忽不见踪影的样子。⑦俊无留赏：形容雕动作迅捷神速，使人无暇细看。⑧鸷鸟：猛禽。⑨虞人：古代掌管山泽、苑囿、田猎的官，负责驯养猛禽。⑩玄冥：玄冥是孟冬之神，气禀玄冥意为禀受冬神的寒气。阴秉甲子：一年中的阴寒季节。甲子指日期。荡潏：汹氵勇起伏。沍：冻结。迷向背：分不清南北阴阳。绝飞走：飞禽走兽绝迹。违：离开、错过。蹭磴：困顿。依倚：徘徊不去。椓杙：捶钉小木桩，用于张网捕雕。弋人：猎人。纲纪：结网。表狎羽：设置诱饵。狎羽：驯养狎熟的禽鸟。拟：预定、预计。欻捷：迅捷。觜：鸟喙。腾攫：雕落网后挣扎挠抓之态。竦神：敬畏，神情肃然。课：赋税。以上一段描写捕雕的情形，下面写驯雕。闽隶：官名，掌役畜养鸟。清质：形态清秀的。周垣：设在宫殿外围的机构，这儿指皇家苑囿。拘挛：痉挛、抽搐。掣曳：牵引。豪梗：豪放倔强。畋遊：打猎、郊游。孤骞：离傲的样子。至尊：皇帝。抟风：乘风而上。枪纍：篱笆。旌门：皇帝出游，旌旗排列如门，称旌门。乘舆：皇帝的车驾。霜仗：如霜雪一般发亮的仪仗。翠华：翠羽装饰的旗帜。毛血：被雕击杀的鸟兽的毛与血。崩奔：四散纷飞。引：卷起、带起。豁：开，冲开。堵墙：围观的人群像堵墙一样。荣观：荣耀壮观的景象。这一段写雕在皇帝出游时用于表演观赏。回惑：迷惑。趄：犹豫不前。场圃：打场种菜的地。这句意思是由于狐妖兔怪作祟，使人不敢到场圃去。青骨交载角，白鼻如瓠：骨交指胫骨下段。瓠指瓠籽。这是写普通鹰隼的形状：青色腿胫，头有毛角，嘴上方有白点。蹙：踢。以下到“便有若于神助”，写狐兔狡诈，普通鹰隼不能奈何。遐寓：从远处望。遽：窘迫。哓哮：凄厉的叫声。飒爽其虑：神情矫健。下描写雕擒杀狐兔的雄姿。续：接着。缭绕：盘旋。容与：从容。投迹：止步不前。蹉跎：失足，摔倒。造次：仓猝。仓鸟鸹凫儿鸟：几种禽鸟的名称。联拳：同“联足卷”，一个接一个的样子。逡巡：迟疑不前。这几句写仓鸟鹄之类轻视鹰隼，作出慷慨雄壮的样子。但见到雕就不敢上前了。拉：摧折。拉先鸣之异者是说雕准备攻击首先鸣叫的凡鸟。遄臻：迅速跑掉。指仓鸟鸹之类见雕将起身攻击，便急忙逃跑了。掩群：一网打尽。快意而惊新：因新奇刺激而感快意。这一段写雕不击凡鸟，示威震慑而已。降精于金：是说雕是五行中金气之精华的化身。傅玄《鹰赋》：“受金刚之纯精。”目通于脑：写雕眼之有神。筋入于节：写雕爪之劲健。趾：脚趾。足乔：草鞋。趾指踪迹。丛薄：草木丛生之处。呀畏：赞叹敬畏。呀一作“吁”。乌攫：乌鸦一类的鸟。钞盗：抄掠。枭怪：猫头鹰之类。枪榆：冲到榆树上。《庄子·逍遥游》：“我决起而飞，枪榆枋。”以上四句写凡鸟的窃居高位，无所作为。山臬：高峻。阙庭：宫廷。割鲜：分割美味。岩扃：山洞。

【赏析】

杜甫于天宝年间向皇帝进献《雕赋》。在《进雕赋表》中，作者说：“臣以为雕者，鸷鸟之特殊，博击而不可当。岂但壮观于旌门，发狂于原隰，引以为类，是大臣正色立朝之义也。臣窃重其有英雄之姿，故作此赋。”当时唐玄宗日趋腐化，奸佞得志，朝政败坏。杜甫用雕凶威勇猛，博击妖孽，驱逐乌枭的英雄之姿，象征贤臣的正气高节，雄才大略。表现了扫荡群丑，重振朝纲的政治主张，体现出作者疾恶如仇的性格。铺写详尽而章法井然，描绘生动而形神毕现，读来使人为之振奋。

阿房宫赋

【作者简介】

杜牧（803—853），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文宗太和三年进士，曾任侍御史、左补缺及黄州、池州、睦州、湖州刺史，官终中书舍人。晚唐杰出诗人，诗风清新俊拔，文章奇警纵横，诗文多针砭现实。有《樊川集》。

【原文】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①。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②，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③，檐牙高啄④。各抱地势，勾心斗角⑤。盘盘焉，囷囷焉⑥。蜂房水涡，矗不知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⑦？复道行空⑧，不霁何虹？高低冥迷⑨，不知西东。歌台暖响⑩，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注释】

①阿房：秦宫殿名，故址在今陕西长安西。据《史记》载，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因嫌原咸阳秦宫狭小，便在渭河南上林范营造新宫。工程于公元前212年开始，到秦亡时尚未完工，项羽进驻秦地后，下令将其焚毁。新宫的前殿称阿房，人们便称其为阿房宫。②二川：指渭水和樊川。③廊腰缦回：走廓曲折迂回。④檐牙高啄：屋檐像牙齿、鸟嘴一样向空中翘起。⑤勾心斗角：形容屋角连接、交错，如钩向心，如角相斗。⑥盘盘：盘旋状。囷囷：曲屈状。⑦未云何龙：云从龙，无云而有龙，形容卧波长桥的壮观。下句“不霁何虹”也是这个意思。⑧复道：楼阁之间凌空架设的走道。⑨冥谜：茫然不清。⑩暖响：充满暖意的歌声。下句冷袖意为带起凉意的舞袖。妃嫔媵嫱：指六国各种等级的嫔妃。。荧荧：明亮。脂水：指阿房宫中嫔妃宫女含有胭脂、粉黛的洗脸水。脂水倒入河中，以致渭水涨起了油腻。椒兰：指香料。辘辘：象声词，车走声。缦立：延伫，久立。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由于宫女嫔妃极多，有的宫女三十六年还未见到过秦始皇。秦始皇在位共三十六年，做秦朝皇帝十二年。人：民。鼎铛玉石：以鼎为铛（锅），以玉为石，形容豪亻多之极，下句同。逦迤：接二连三，到处都是。纷奢：繁华奢侈。锱铢：极小的重量单位。取之尽锱铢意为从老百姓那儿征求时锱铢必取，丝毫也不放过。磷磷：形容钉子的突出显眼。庾：露天的谷仓。呕哑：象声词，形容管弦之声。独夫：众叛亲离的统治者，指秦皇。骄固：骄横顽固。戍卒叫：指陈胜、吴广率领戍卒起义反秦。函谷举：公元前206年，刘邦率义军攻克函谷关，占领咸阳。楚人一炬：项羽进驻咸阳后，焚烧秦朝宫殿，大火三月不熄。族：族灭，杀死合族的人。

【赏析】

《阿房宫赋》叙述宫殿的兴废，反映历史的兴衰与政治的得失。立意高远，笔力遒劲。赋中对秦宫奢侈豪华的描绘铺陈夸张，穷形极态，对历史兴衰原因的分析深刻中肯，对世人的告诫警策醒豁。语言精美，流畅，明快，犀利；句式骈散兼行，错落有致；比喻生动贴切，别出机杼。字里行间，充溢着深深的感慨、澎湃的激情。此赋发扬了赋体铺张扬厉、精彩宏伟的特长，却无一般赋体文采有余而思想贫乏的缺陷。其精美的形式，完全服务于“爱民”的主题思想，做到了形式与内容的高度统一。为中国古典文学中具有永久魅力的篇章之一。

大明宫赋

【作者简介】

孙樵（生卒年不详），字可之，关东人。唐宣宗大中九年进士，任过中书舍人，职方郎中。以文章著称，是韩愈的再传弟子，文风奇崛，有《孙可之集》。

【原文】

孙樵齿贡士名①，旅见大明宫前庭②。仰眙俯骇③，阴意灵怪④。暮归魂动，中宵而梦。梦彼大明宫神，前有云，且曰：“太宗皇帝缭瀛启居⑤，廓穹起庐⑥。圜然而划⑦，隆然而赫⑧。孰窬孰阝巢⑨，永求帝宅。帝诏吾司其宫，与日月终。翼圣护艰⑩，十有六君。荡妖斩氛，孰知吾勤！吾当庐陵锡武，庙柘撤主，吾则协二毗辅，左右提护。义甲愤徒，起帝仆周，吾则械二黠雏，俾即其诛。胡猁饱月盾，踣肌齿乍舴骨，惊血溅阙，仰吠白日。二圣各辙，大麓北挈。吾则激髯孽悖节，俾济逆杀翼。两杰愤烈，俾即新灭。蓟枭妖狂，突集五堂。纵啄怒吞，大驾惊奔。吾则励阴刀翦其翼，俾不得逃明殛。三革蚀黑，孰匪吾力！吾见若正声在悬，诤舌在轩；辍黄主延谏，刳襟沃善，赏必正名，怒必正刑；当狱撤醒，当稼吞暝。吾则入渎革浊，入囿肉角，旬泽暮溥，斛谷视土。吾见若奸声在堂，谀吞在旁；窒聪怫讽，正斥邪宠；嘉赏失节，怒罚失杀；夺农而徭：厚征而周彡。吾则反耀而彗，反泽而；荡坤而坼，裂乾而石。然吾留帝宫中二百年，昔亦日月，今亦日月，往孰为设？今孰为缺？籍民其周彡，有野而蒿；籍甲其虚，有垒而墟。西垣何缩？匹马不牧。北垣何蹙？孤垒城粒……”

言未及阕，樵迎斩其舌，且曰：“余闻宰获其哲，得是赫烈。老魅迹结，尔曾何伐？宰获其慝，得是昏蚀。魅怪横惑，尔曾何力？今者日白风清，忠简盈庭。闽南俟霈？阖北俟霁？矧帝城阗阗，何赖穷边。帑廪加封，何赖疲农？禁甲饱狞，尚何用天下兵。神曾何知，孰愧往时？”

神不能对，退而笑曰：“孙樵谁欺乎？欺古乎？欺今乎？吁！”

【注释】

①齿：录用、列名。贡士：唐代称乡贡考试合格者为贡士，由州县送京赴试。②大明宫：宫殿名，贞观八年建，是皇帝常居之处，中书、门下二省和弘文、史二馆所在，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东。③眙：惊视：④阴意：暗想。⑤缭：绕。瀛：水。⑥廓：开阔。穹：高大。⑦圜：同“圆”，形容周全完善。⑧赫：鲜明突出。⑨窬：洞。阝巢：同“隙”。⑩翼圣护艰：在艰危中翼护圣主。庐陵锡武：指武则天称帝，革唐为周，废唐中宗为庐陵王，赐姓武氏。庙祏撤主：祏是盛放神主的石匣。这句表示改朝换代，社稷易主。二毗辅：指当时的两位执政大臣。义甲愤徒：指神龙元年，宰相张柬之联合大臣，发动兵变，迫使武则天归政复唐。二黠雏：指武则天的嬖臣张易之、张昌宗。俾：使。犭制：疯狗。月盾：肥壮。胡犭制饱月盾指安禄山。踣：撕扑。酢：：咬。二圣各辙：安史之乱爆发后，长安失陷，唐玄宗逃往四川，唐肃宗留在秦地。大麓：指朝廷，当时唐肃宗将朝廷移至灵武，在今宁夏。髯孽：指安庆绪，庆绪为争权弑其父安禄山。济：助。杀翼：铩翼，受挫而意气消沉。两杰：指平定安史之乱的唐军主将郭子仪、李光弼。斮：斩。蓟枭：指朱氵此，唐德宗时叛变称帝。朱氵此是昌平人，任卢龙节度使。五堂：天子听政之处。大驾惊奔：朱氵此反叛后，唐德宗逃出长安。阴刀：指鬼神暗中对人的打击。明殛：公开的惩罚。殛：杀。蚀黑：日食，古人认为象征皇权受到威胁、侵犯。悬：挂乐器的架子。诤舌：直言进谏的大臣。轩：朝堂。黄主：黄色。这儿指“黄主纩”，古代帝王冠冕两边悬着两个黄色绵球，以示不听无益之言，辍黈则表示广泛听取意见。刳：剖开。刳襟的意思与“辍鞋”类似。沃善：用别人的善言浇灌自己的心田。当狱撤腥：唐贞观五年，诏令“行刑之日，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当稼吞螟：贞观二年，京畿蝗灾，唐太宗生吞蝗虫以示为民受灾。渎：河。革浊：使河水变清。肉角：麒麟。渎清、获麟是祥瑞之兆。旬泽暮溥：十天一雨，下在晚上，这就是风调雨顺。斛谷视土：形容粮食便宜，唐开元年间斗米五钱。窒聪怫讽：堵住耳朵拒绝批评。周彡：同“凋”。耀：同“曜”，日月星光。彗：彗星。：灾气。荡坤而坼：使地震裂开。裂乾而石：使天裂陨石。籍民：在册之民。籍甲：在册之兵。垒：营垒。墟：废墟。西垣：西部边疆。粒：形容小。阕：完毕。迎斩其舌：打断话头。宰：宰臣。哲：贤哲。赫烈：盛大辉煌。迹结：绝迹。慝：邪恶。阖：同“盍”。这两句意思是南北各地风调雨顺，不必求晴祈雨。阗阗：丰盛充实的样子。帑：金库。廪：粮仓。禁甲：御林军。饱：旺盛。狞：凶猛。

【赏析】

这是一篇绝妙的文字，一是虚拟作者梦中与神的对话，来追述大唐王朝的由盛转衰，感慨国势的江河日下，表达作者对“明良政治”的期望。真实的史实揭示了明确的思想，而幽昧的景象则流露出心绪的抑郁茫然。二是围绕一个“欺”字作文章。宫神大言不惭地自夸往昔的功劳，是欺人之谈；而作者极力粉饰现时的状况，则是自欺之举。用欺人与自欺的对照，启发读者对历史和今天的思考。总之，奇特的想象、新颖的构思是此赋的主要特色。

秋声赋

【作者简介】

欧阳修（1007—1072），宋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号六一居士。天圣八年（1030）进士。景祐间为馆阁校勘，因为范仲淹申辩，贬夷陵令。庆历三年（1043）知谏院，擢知制诰，支持并参与庆历变法。新政失败，出知滁、扬、颍等州十一年。后历任枢密副使、参加政事。晚年反对王安石变法，坚请致仕。欧阳修是宋代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是宋朝第一个在诗文词、史学、金石学等方面均有成就的杰出作家。今存赋23篇。

【原文】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①，悚然而听之②，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③，忽奔腾而砰湃④，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钅从钅从铮铮，金石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⑥，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余曰：“噫嘻悲哉⑦！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⑧？盖夫秋之为状也⑨：其色惨淡，烟霏云敛⑩；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注释】

①欧阳子：作者自称。方：正在。西南：《太平御览》卷九引《易纬》：“立秋，凉风至。”注：“西南方风。”②悚然：惊惧貌。③淅沥：雨声。萧飒：风声。以：而。④砰湃：波涛汹涌声。⑤衔枚：《汉书》颜师古注：“衔枚者，止言语欢嚣，欲令敌人不知其来也。”⑥明河：银河。⑦噫嘻悲哉：叹息声。宋玉《九辨》：“悲哉秋之为气也！”⑧胡为：何为。⑨盖夫：发语词。⑩烟霏云：烟雾飘散。：收，消失。晶：明亮。栗冽：寒冷。砭：剌。寂寥：冷落。缛：茂盛。葱茏：青翠繁茂。一气：秋气。余烈：余威。夫秋，刑官也：上古设官，以四时为名，称刑部为秋官。于时为阴：古以阴阳二气配合四时，春夏属阳，秋冬为阴。于行为金：行，指五行：金、木、水、火、土。古人认为四季的变化是五行相生的结果，并把五行分配于四季，秋属金。天地之义气：《礼记·乡饮酒义》：“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孔颖达疏：“西南象秋始。”“商声”句：古以宫、商、角、徵、羽五音和方位配合四时，秋天为商声，主西方。“夷则”句：古以十二律（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分配十二月，夷则与七月对应。《史记·律书》：“七月也，律中夷则。夷则，言阴气之贼万物也。”惟物之灵：《尚书·周书·泰誓上》：“惟人万物之灵。”百忧感其心四句：语源《庄子·在宥》：“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而从反面立说。精，精神。“渥然”句：红润的容颜变得枯槁衰老。渥然丹者语出《诗经·秦风·终南》：“颜如渥丹。”面容红而有光泽。“黟然”句：谓黑发变白。黟，墨貌。星星，喻头发花白。谢灵运《游南亭》：“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金石之质：坚固不坏的品质。古诗：“人生非金石，焉能长寿考。”戕贼：残害。

【赏析】

《秋声赋》写于嘉祐四年（1059）。自宋玉《九辩》以来，写秋的赋很多，较之前人，欧赋在思想和艺术上都独具特色。随着文化的发展，哲学的兴盛，宋人对人生有着更深的思考探求。在纷纭复杂的人世，保持一种清旷、恬静的情怀，使人的内心世界有一个全新的支点——达者，不至于过分贪婪；穷者，不因外在的重压而精神崩溃。这是一种看似消极而实则积极的人生态度。欧公此赋中人生态度对后世，特别对苏轼有较大影响。

这是一篇文赋，语言骈散结合，错落有致，形成一种抑扬顿挫之美；它保留了传统赋铺张扬厉的特色，对秋声秋景作了绘声绘色的描写；主客问答形式的灵活运用，又以起合转折之势，使作品结构上别具曲折变化之美。外在的文辞结构之美与内在的深沉丰富的思想和情感结合，使之成为传诵不衰的名篇，充分表现了文赋发展到宋代所达到的新的高度。

灵物赋

【作者简介】

司马光（1019—1086），宋陕州夏县（今属山西）人，字君实。仁宗宝元初进士。神宗时历任翰林学士，御史中丞等职。因极力反对王安石变法，离开朝廷，退居洛阳15年。哲宗即位，祖母高太后垂帘听政，召为宰相，数月间废除新法略尽。司马光是一位著名的史学家，他用19年时间主编的《资治通鉴》，是一部有名的历史巨著。此外，又著有《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

【原文】

有物于世，制之则留②，纵之则去③；卷之则小④，舒之则钜⑤；守之有主⑥，用之有度⑦；习之有常⑧，养之有素⑨；誉之不喜，毁之不怒⑩；诱之不迁，胁之不惧。吾不知其为何物，聊志之于此赋。

【注释】

①灵物：指珍奇神异之物。《后汉书·光武纪》：“今天下清宁，灵物仍降。”此指人（心、道德修养、志节操守）。《尚书·周书·泰誓》：“唯人万物之灵。”欧阳修《秋声赋》：“人为动物，万物之灵。”②制：制止；控制。《淮南子·修务训》：“跳跃扬蹄，翘尾而走，人不能制。”③纵：放纵；听任。《离骚》：“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④卷：把东西弯曲裹成圆形。《诗·邶风·柏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⑤舒：展放；伸展。钜：同巨。大。⑥守：笃守正道。《汉书·楚元王传》附《刘向传》：“君子独处守正，不挠众枉。”此句谓君子笃守正道，主见在胸。⑦度：量；计算。《左传·隐公十一年》：“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⑧习：习惯。习之有常：如言习以为常。⑨养：培养；修养。养之有素：如言学养有素。⑩誉：称赞；称扬。毁：诽谤。范仲淹《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欧阳修《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铭》：“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诱：威胁利诱。迁：变；移。《屈原·桔颂》：“后皇嘉树……受命不迁，深固难徙。”胁：胁迫。聊：且，姑且。

【赏析】

此赋作年不详。宋儒喜欢说理，喜欢高扬儒家的道德修养，志节操守。“学者，所以求治心也。学虽多而心不治，何以学为！”（司马光《学要》）此赋即是这种社会风气在辞赋创作上的一种反映。作者所倡言的“习之有常，养之有素；誉之不喜，毁之不怒；诱之不迁，胁之不惧”的人格精神，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全赋短小精炼，在质朴洗炼格言式的语句中寄寓至正至刚的思想情操。在同类赋中，乃杰出之作。

思归赋

【作者简介】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晚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人。仁宗庆历二年进士。神宗熙宁二年（1069）任参知政事，次年任宰相，锐意改革。后因保守派的激烈反对，且变法派内部产生矛盾，于熙宁七年被迫辞相，次年再相，九年再辞，退居江宁。封舒国公，后改封荆，故世称荆公。致力于骚体，且含蓄精炼。

【原文】

蹇足南兮安之①？莽吾北兮亲之思②。朝吾舟兮水波，暮吾马兮山阿③。亡济兮维夷④，夫孰驱兮亡巇⑤？风翛翛兮来去⑥，日翳翳兮溟漾之雨⑦。万物纷披萧索兮⑧，岁逶迤其今暮⑨。吾感不知夫涂兮⑩，徘徊彷徨以反顾。盍归兮？盍归兮，独何为乎此旅？

【注释】

①蹇：难。蹇是《易》的卦名。后因用作不顺利的意思。白居易《庐山草堂记》：“一旦蹇剥，来佐江郡。”②莽：无涯际貌。杜甫《秦州杂诗》：“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③山阿：山脚。④亡：同无。维：念；思考；计度。夷：平坦；平安。与险相对。⑤孰：谁。驱：驱驰。巇：危险。刘孝威《蜀道难》：“双流逆巇道。”⑥翛翛：象声词，风声。⑦翳翳：深晦不明。溟氵蒙：模糊不清。溟氵蒙雨。犹言毛毛细雨。⑧纷披：散乱。萧索：萧条；冷落。王维《奉寄韦太守陟》：“荒城自萧索，万里山河空。”⑨逶迤：连续不断。⑩涂：同途。徘徊彷徨：均有往返回旋，犹豫不定意。反顾：回头看。盍：何不。旅：羁旅。游宦或羁旅。

【赏析】

此赋作年不详，考其内容，当是作者仕途遇到艰难时所作。从此赋我们可以看到王安石刚毅果敢的政治家风采的另一面——忧患于仕途艰险、执著于家人亲情，甘于恬退，不贪恋禄位。全赋虽未点出其具体处境，但用比兴手法描绘了一幅世路艰难的图画和倾诉了思亲思归心情，显得含蓄不露，缠绵悱恻，颇富艺术感染力。

前赤壁赋

【作者简介】

苏轼（1037—1101）宋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县）人，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嘉祐二年（1057）进士，复举制科。熙宁中上书反对王安石变法，出为杭州通判，徙知密、徐、湖三州。屡受攻讦，不安于位，来往于朝廷与地方官任上。苏轼历州郡多有惠政，但一生坎坷，政治上极不得意。然而在文学艺术上，他是一位具有多方面才能的大家。无论诗词、散文，都代表着北宋文学的最高成就。

【原文】

壬戌之秋①，七月既望②，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③。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④，诵明月之诗⑤，歌窈窕之章⑥。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⑦。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⑧，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凭虚御风⑨，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⑩，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女弱女弱，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注释】

①壬戌：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岁次壬戌。②既望：旧历每月的十六日。既：过了。望，十五日。③赤壁：此指苏轼所游的湖北黄冈县城外的赤壁矶，非三国时“赤壁之战”的旧址。作者在此乃借赤壁之名吊古抒怀。④属：劝酒。⑤明月……之诗：即下文客所言曹孟德（曹操）之诗《短歌行》：“月明星稀……”⑥窈窕之章：指《诗经·陈风·月出》。首章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窈纠，即窈窕。⑦少焉：一会儿。徘徊：踌躇不前。斗牛：星宿名。指斗宿和牛宿。⑧纵一苇之所如：任凭小船在江面上飘荡。纵，听任。一苇，喻小船。《诗经·卫风·河广》：“谁渭河广？一苇杭之。”如：往。⑨凭虚御风：腾空驾风而行。凭，乘。虚，太空。御：驾驭。《庄子·逍遥游》：“列子御风而行。”⑩遗世：遗弃人世。羽化：道家认为人飞升成仙叫羽化。登仙：飞升仙境。桂棹兰桨：划船工具的美称。桂木、木兰，均为香木。空明：江水明澈。溯：逆流而上。流光：水面上闪动的月光。渺渺：悠远貌。美人：借指自己倾慕的人。《楚辞·九章》有《思美人》，王逸《章句》：“言己思念其君。”客：后人多谓指道士杨世昌。女弱女弱：形容声音婉转悠长。缕：指细丝。舞、泣：均使动用法。使之舞、使之泣之意。幽壑：深涧。嫠妇：寡妇。愀然：忧愁变色貌。正襟危坐：整好衣襟，端坐。语出《史记·日者列传》。孟德：曹操字。夏口：故址在今武汉市黄鹄山上。武昌：今湖北省鄂城县。缪：通缭，缭绕。郁：草木茂盛。苍：苍翠。周郎：周瑜。因其任建威中郎将时仅24岁，吴中皆呼为周郎。该句指建安十三年（208），吴将周瑜在赤壁之战中击溃曹操号称八十万大军一事。荆州：汉时荆州治所在今湖北襄阳县。下，攻下。江陵：今湖北江陵县。赤壁之战前，曹操曾攻陷荆州，再克江陵，而后进军赤壁。见《资治通鉴·汉纪》。舳舻：大船。舳舻千里：语出《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舳，船后持舵处也。舻，船前刺棹处也。言其船多，前后相衔，千里不绝也。”酾酒：斟酒。横槊赋诗：语出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子美墓系铭并序》：“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槊：长矛。固一世之雄：本是一代的豪杰。江渚：江中的小洲。渔、樵：打鱼，砍柴。皆用作动词。侣、友：与……作伴侣、作朋友的意思。麋：鹿的一种。匏：葫芦的一种。樽：酒器。蜉蝣：昆虫名。夏秋间生长水边，往往只能活几小时。用以喻人生短暂。沧海：大海。粟：谷子。此句喻人极其渺小。须臾：片刻。挟：腋下夹着。此指伴随。遨游：游玩。长终：永远的意思。遗响：余音。指箫声。悲风：秋风。逝者如斯：语出《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斯，这（江水）。未尝往：没有消失。往：房玄龄（管子·权修》注：“往，谓亡去也。”盈：满。虚：缺。彼：那（月亮）。卒：最终。消长：消减、增长。盖：句首助词。将：假设语气。曾：竟然。一瞬：眨眼间，言变化之速。无尽：永恒不尽。造物者：大自然。无尽藏：佛家语。原指佛法无边，作用于万物无穷无尽。此喻指大自然乃无尽的宝藏。适：快适，欢乐。引申为享受。肴核：菜肴和果品。杯盘狼藉：语出《史记·滑稽列传》：“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狼藉：杂乱貌。相与：彼此。枕藉：交错躺着。

【赏析】

此赋作于元丰五年（1082），是苏轼在黄州贬所之作。全文以即景抒感、主客问答的手法，曲折地反映了他贬黄期间思想上的矛盾和痛苦，突出体现了他身处逆境，不以得失为怀，善自排遣的旷达胸襟和乐观的人生态度。文中变与不变、物我无尽的观点具有辩证法的因素，有一定积极意义。全篇抒发的感情流程经过了由喜而悲和回悲转喜的跌宕变化，而其叙事、写景、抒情、明理都与感情的变化紧密配合，从而使情景理三者和谐完美地统一在一起，给人以奇美的艺术感受。

黄楼赋

【作者简介】

秦观（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虚，号邗沟居士，学者称淮海先生。扬州高邮（今江苏高邮）人。神宗元丰八年进士及第。秦观诗、词、文皆工，而尤以词著称于世。

【原文】

太守苏公守彭城之明年①，既治河决之变②，民以更生③。又因修缮其城，作黄楼于东门上。以为水受制于土，而土之色黄，故取名焉。楼成，使其客高邮秦观赋之。其词曰：

惟黄楼之瑰玮兮④，冠雉堞之左方⑤。挟光晷以横出兮⑥，干云气而上征⑦。既要眇以有度兮⑧，又洞达而无旁⑨。斤丹而不御兮⑩，爰取法乎中央。列千山而环峙兮，交二水而旁奔；冈陵奋其攫拏兮，奚谷谷效其吐吞。览形势之四塞兮，识诸雄之所存。意天作以遗公兮，慰平日之忧勤。

繄大河之初决兮，狂流漫而稽天。御扶摇以东下兮，纷万马而争前。象罔出而侮人兮，螭蜃过而垂涎。微精诚之所贯兮，几孤墉之不全。偷朝夕以昧远兮，固前识之所羞。虑异日之或然兮，复压之以兹楼。时不可以骤得兮，姑从容而浮游。傥登临之信美兮，又何必乎故丘！觞酒醪以为寿兮，旅肴核以为仪；俨云臂以侍侧兮，笑言乐而忘时。发哀弹与豪吹兮，飞鸟起而参差。怅所思之迟暮兮，缀明月而成词。

噫变故之相诡兮，遒传马之更驰，昔何负而遑遽兮，今何暇而邀嘻！岂造物之莫诏兮，惟元元之自贻？将苦逸之有数兮，畴工拙之能为？韪哲人之知其故兮，蹈夷险而皆宜。视蚊虻之过前兮，曾不介乎心思。正余冠之崔巍兮，服余佩之火昆煌。从公于斯楼兮，聊徘徊以徜徉。

【注释】

①苏公：指苏轼。彭城：徐州（今属江苏）。守彭城之明年：元丰元年（1078）。②河决之变：熙宁十年（1077）曹村黄河大堤决口，淹四十五个州县、三十万顷良田，徐州城下水深八尺。③更生：再生。《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及至秦王……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④瑰：奇伟，珍贵。班固《西都赋》：“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玮：珍奇：贵重。（陆机）《辨亡论》：“明珠玮宝，耀于内府。”⑤雉堞：城墙上的矮墙。左方：东方。⑥光晷：日光。⑦干：犯，冲犯。⑧要眇：美好貌。度：制度，法度。《左传·昭公三年》：“公室无度。”⑨洞达：通达。旁：邪，偏。⑩丹：指美好的色彩。御：用。爰：乃。中央：中间。二水：黄河和泗水。攫拏：夺取。效：贡献“览形势”二句：言徐州地处要冲；历代豪强蜂起。苏轼《上皇帝书》：“徐州为南北之襟要，而京东诸郡安危所寄也。”刘邦、项羽、刘裕、朱全忠等“皆在今徐州数百里间耳。其人以此自负，凶桀之气，积以成俗。”繄：犹惟。大河初决：熙宁十年曹村黄河决口。稽天：至；及到。《庄子·逍遥游》：“大浸稽天而不溺。”扶摇：急剧盘旋而上的暴风。李白《上李邕》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象罔：典出《庄子·天地》。虚拟的人物。此指罔象，古代传说中的水怪名。《淮南子·汜论训》：“水生罔象。”高诱注：“水之精也。”螭：蛟龙之属。蜃：大蛤。微：无。贯：通。孤墉：孤城。墉，城墙。偷：偷安，苟且。昧远：忽视将来，远景不明。前识：犹言先见之明。《老子》：“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王弼注：“前识者，前人而识也。”浮游：漫游。傥：倘或。信：确实。觞：向人敬酒或自饮。《吕氏春秋·达郁》：“管子觞桓公。”醪：浊酒。旅：陈列。仪：礼物。俨：恭敬庄重。髾：发梢，此指女子。哀弹、豪吹：言筵会上弹奏管弦乐。杜甫《醉为马坠诸公携酒相看》：“酒肉如山又一时，初筵哀丝动豪竹。”注：“哀丝，谓丝弦哀也；豪竹，谓大管也。”遒：强劲。传马：驿站所备的车马。负：重负。指昔日担负治理河决之变的重任。遑遽：同惶遽。惊惧慌张。造物：天；大自然。诏：告，多用于上告下。元元：众民。贻：赠送。畴：同酬。韪：是。蹈：履行。曾：乃，竟。介：介意。火昆煌：光明。徜徉：徘徊；盘旋；自由自在地往来。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赏析】

《黄楼赋》写于元丰元年。苏轼、秦观情同师友，相知甚深。此赋予人最为突出的印象是，作者用十分简练的笔墨，突现了黄楼筹建者的哲人风范——善处苦逸。后人称苏轼“善于处穷”，言其一生“乐亦过人，哀亦过人，是艺术化的人生。”皆由此赋生发。苏轼在谢诗中称秦赋“雄辞杂古今，中有屈宋姿”，对此赋从立意到遣辞大加赞许，也可洞见其时之赏，知己之感。

南征赋

【作者简介】

李纲（1085—1140），字伯纪，邵武（今属福建）人。徽宗政和二年进士。宣和七年（1125）为太常少卿，时金军南侵，李纲坚决主战，反对迁都，一生著述甚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即以其诗文而言，亦雄深雅健。磊落光明，非寻常文士可及……以赋格，置于唐人之中，可以乱真矣。”有《梁豁集》传世，内有赋四卷。

【原文】

承嘉惠以南行兮①，动去国之离愁。远故园而回首兮，惊岁华之再秋。览庐阜之环秀兮②，俯大江之东流③。登黄鹤而遐瞩兮④，发孤照之寸眸⑤。吞云梦于胸中兮⑥，怀浙河于醉里⑦。怅离群而索居兮⑧，寄相思于一水。佩兰芷之芬芳兮⑨，狎樵渔于汝尔⑩。终系羁而未释兮，类蹩者之念起。荷天恩之宽大兮，犹生靡于廪食。驰精爽于淮渍兮，飞梦魂于漠北。怅曷日而归休兮，遂东山之钓弋。老苒苒而将至兮，岂佳时之再得。尝承教于君子兮，窃希风于古人。慨抚卷而击节兮，如意气之相亲。每终篇而自喜兮，觉诗成之有神。惟深藏而密寄兮，惧夫妒者之目真顾。戎马之崩腾兮，方四郊之多事。临洞庭而伤怀兮，望九疑而增思。乱湘流而适兮，灵均岂其前身。续《离骚》而赋《远游》兮，愿承芳于后尘。与日月而争光兮，庶此道之弥新。

【注释】

①嘉惠：对他人所给予恩惠的敬称。承嘉惠与下文之荷天恩意同，都是李纲对自己迁谪的委婉措辞。②庐阜：庐山。③大江：长江。④黄鹤：黄鹤楼。遐瞩：远望。⑤孤照：一线之光。寸眸：眼睛。⑥云梦：古泽名。《尔雅》：“楚有云梦。”郭璞注：今南郡华容县东南巴丘湖是也。⑦浙河：今钱塘江上游。⑧离群而索居：语出《礼记·檀弓上》：“吾离群而索居，亦已久矣。”指离开同伴而孤独地生活。⑨“佩兰芷”句：以佩饰比志行高洁。语义出《离骚》。⑩狎：戏。樵渔：樵夫渔民。“终系羁”句：指难以宽释遭谗被贬情怀。蹩者：失意潦倒的人。靡：奢侈。廪食：官府给以粮食。精爽：精神，心思。淮氵贲：《诗·大雅·常武》：“铺敦淮渍。”郑玄笺：“陈屯其兵于淮水大防之上。”氵贲：沿河的高地。漠北：大漠以北。因其时徽、钦二帝被金人囚禁，故云。曷：何。东山：山名。在浙江上虞县西南。晋谢安早年隐居于此，又临安金陵均有东山，也是谢安游憩之地。后因以东山指隐。钓弋：钓鱼射鸟。“老苒苒”句：出自《离骚》。崩腾：动荡。洞庭：洞庭湖。九疑：或作九嶷，山名，在湖南境内。乱：横渡。：水。适：往；去到。灵均：屈原字。《离骚》：“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字余曰灵均。”续《离骚》句：《离骚》《远游》皆屈原作品。此谐其音义，指作者自身遭谗被贬，远谪湘。“与日月争光”句：语出屈原《涉江》：“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争光。”又，刘安《离骚传叙》：“《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李白《江上吟》：“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作者借以明志。

【赏析】

建炎二年（1128）十一月，李纲责授单州团练副使，万安军安置，旋移州居住。据赋中“乱湘流而适兮”词句及抒发的特定情感，此赋当作于是年或稍后。作者在赋中抒发了被贬去国的苦闷情怀，表达了壮志难酬，欲独善其身的愿望。失意而不屈其志，贬谪仍眷念国事，乃此赋的感人之处。

丰城剑赋①

【作者简介】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人（今浙江绍兴）。高宗绍兴二十三年（1153）赴临安省试为第一，次年应礼部试，为秦桧所黜。孝宗时，授枢密院编修，坚持抗战主张。擅长诗文，尤以诗歌创作成就最大，今存诗近万首。著有《剑南诗稿》、《渭南文集》、《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

【原文】

在晋太康②，观星者曰③：夕有异气，见于牛斗之躔④。时方伐吴⑤，或曰：吴未可平，彼方得天⑥。独张华之博识⑦，排是说之不然。迨孙皓之衔壁⑧，气益著而不骞⑨。于是雷焕附华之说曰⑩：是宝剑之精，维太阿与龙泉。卒之属斤获于丰城之狱，变化于延平之川。世皆以为是矣。千载之后，有陆子者。喟其永叹。夫占天知人，本以考验治忽，十运祚之促延。彼区区之二剑，曾何与于上玄？若吴亡而气犹见，其应晋之南迁。有识已悲宗庙之丘墟，与河洛之腥膻矣。华不此之是惧，方饰智而怙权。呜呼！负重名，位大吏，俯仰群枉之间，祸败不可以旋踵，而顾自谓优游以穷年。夫九鼎不能保东周之存，则二剑岂能救西晋之颠乎？使华开大公，进众贤。徙南风于长门，投贾谧于羽渊。则身名可以俱泰，家国可以两全。彼三尺者，尚何足捐乎？焕辈非所责，予将酹卮酒，赋此以吊吾茂先也。

【注释】

①丰城剑：典出《晋书·张华传》，略谓吴灭晋兴之际，斗牛间常有紫气。晋尚书以此请教雷焕，雷焕说：是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在豫章丰城。华即补焕为丰城令。“焕到县，掘狱屋基，入地四丈余，得一石函，光气非常，中有双剑，并刻题，一曰龙泉，一曰太阿，其夕，斗牛间气不复见焉。”焕得剑，遣使送一剑与华，留一自佩。“华诛，失剑所在。焕卒，子（雷）华为州从事。持剑行经延平津，剑忽于腰间跃出堕水。”但见两龙各长数丈，光彩照水，波浪惊沸，于是失剑。②晋太康：西晋武帝太康元年（280）。③观星者：古代观测天象占卜吉凶的人。④躔：日月星辰运行的度次。⑤方：正好，正当。伐吴：晋武帝进兵伐吴末帝孙皓。⑥彼方得天：语出《左传·僖二十八年》。⑦张华（232—300）：西晋大臣，文学家。⑧迨：同逮，等到。孙皓（242—283）：三国吴国末帝。衔璧：旧俗人死，口必含以物。天子含珠，诸侯含玉，大夫含玑，士含贝，庶人含谷食（详见刘向《说苑·修文》）。故有罪之人，口含诸物，以示已有死罪。⑨著：显明。骞：亏损，减少。⑩附：附和，迎合。属斤：掘取。延平之川：延平津。陆子：作者自称。喟其永叹：喟然长叹。占天知人：观测天象的变化以占卜人事的吉凶。治忽：治理与忽怠。运祚：国运福祚，气运，韩愈《论佛骨表》：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促延：短长。上玄：上天。气：剑气。二句言吴已亡而剑气仍在，其征兆在晋室南渡。有识：有识之士。宗庙：天子、诸侯祭祀祖先的处所。封建帝王把天下据为已有，世代相传。故以宗庙作为王室、国家的代称。《汉书·霍光传》：“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河洛：黄河与洛水。此指中原地区。腥膻：指代西北少数民族。饰智：弄巧设诈。《淮南子·本经》：“及伪之生也，饰智以惊愚，设诈以巧上。”怙权：倚仗权势。群枉：群邪。旋踵：旋转脚跟，后退。引申为迅速，顷刻。辛弃疾《淳熙已亥论盗贼札子》：“臣生平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顾自：径自。穷：尽。九鼎：古代传说夏禹铸九鼎，象征九州，三代时奉为传国之宝。成汤迁之商邑，周武王迁之洛邑，秦攻周，取九鼎，其一沉于泗水，余无考。颠：败坏。使：假若。南风：南方的音乐。长门：汉宫名。窦太主献长门园，武帝更名长门宫。见司马相如《长门赋序》。贾谧：晋人。作者目之为奸佞。羽渊：池潭名。《左传·昭七年》：“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泰：《易》卦名。引申为通畅、安宁。三尺：剑。语出《史记·高祖纪》。酹：以酒洒地以示祭奠。茂先：张华字茂先。吊：悲伤；怜悯。

【赏析】

陆游淳熙七年（1180）十月曾有丰城之行，有诗数首，此赋当作于此时。作者在赋中抚今追昔，借谈剑以议政，借故事指点时事，托古人警醒今人。不仅破前人传说之虚妄，且引发出一篇正大光明之议论。通篇回荡着忧国伤时的悲愤之气。在艺术上，全赋一韵到底，显得气韵相连，淋漓酣畅，以气势胜。并且可以见出其赋作的特色：简洁凝炼，不矜才使气，而骨力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