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与秦汉名赋

赋篇

【作者简介】

荀况（前313前238）又称荀卿、孙卿，战国末期赵国人。50岁时游学于齐，曾三为祭酒。后入楚，任兰陵令。晚年被废，家居兰陵。著有《荀子》一书，今存32篇。其中的《赋篇》是最早以“赋”名篇的作品。包括《礼》、《知》、《云》、《蚕》、《箴》5篇小赋。

【原文】

礼

爰有大物①，非丝非帛，文理成章②；非日非月，为天下明。生者以寿③，死者以葬；城郭以固④，三军以强。粹而王⑤，驳而伯⑥，无一焉而亡⑦。愚臣不识，敢请之王⑧？

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与⑨？简然易知而致有理者与⑩？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性不得则若禽兽，性得之则甚雅似者与？匹夫隆之则为圣人，诸侯隆之则一四海者与？致明而约，甚顺而体，请归之礼。”

【注释】

①爰：发语词。大物：指礼。②章：丝织品的经纬文理。③寿：长寿。④郭：外城。⑤粹：专一。此句言守礼纯粹专一而可以为王。⑥驳：杂，不专一。此句言守礼即使驳杂不专一也可以为侯伯。⑦无一：一点也不遵行。⑧敢：敬词。请：请教。⑨文而不采：有纹理而没有色彩。文，通“纹”。采，通“彩”。⑩简：简明。致：同“至”，极。不：同“否”。性：本性。此句言人的本性不能获得他就会像禽兽一样。雅：正。似：近似，接近。匹夫：一般的人。隆：尊崇。一四海：统一四海。一，统一。四海，指天下。致明而约：极明确而简约。甚顺而体：很顺乎自然而能身体力行。

知

皇天隆物①，以示下民②。或厚或薄，常不齐均③。桀纣以乱④，汤武以贤⑤。湣湣淑淑⑥，皇皇穆穆⑦。周流四海，曾不崇日⑧。君子以修⑨，跖以穿室⑩。大参乎天，精微而无形。行义以正，事业以成。可以禁暴足穷，百姓待之而后宁泰。臣愚不识，愿问其名。

曰：“此夫安宽平而危险隘者邪？修洁之为亲，而杂污之为狄者邪？甚深藏而外胜敌者邪？法禹舜而能弇迹者邪？行为动静，待之而后适者邪？血气之精也，志意之荣也。百姓待之而后宁也，天下待之而后平也。明达纯粹而无疵，夫是之谓君子之知。”

【注释】

①皇天：上天。皇，大。隆：使生长。②以示下民：施加给下民。③常不齐均：常常不能等同均匀。④桀纣以乱：夏桀纣王恃此以昏乱。⑤汤武以贤：商汤、周武因此而贤能。⑥湣：同“惛惛”，昏乱的样子。淑淑：美好的样子。⑦皇皇：即“惶惶”，心神不宁的样子。穆穆：美好和畅的样子。以上两句皆言智慧的不同作用。⑧曾：竟。崇：终。此句言智慧流行天下，一天也不停顿。⑨修：修身。⑩跖：盗跖。古代传说中的大盗。穿室：穿墙入室。参：比，并。禁暴足穷：禁止强暴，使贫穷富足。待：依靠。宁泰：当做“泰宁”，即安宁、康泰。安宽平：知宽平之为安。危险隘：知险隘之为危。修洁之为亲：亲近修洁的人。杂污之为狄：疏远杂污的人。杂污，品行驳杂、污秽。狄，通“逖”，疏远。法：效法。禹、舜：皆为传说中的古帝王。弇承袭。待：依靠。适：恰当。精：精华。荣：花朵。疵：小毛病。

云

有物于此，居则周静致下①，动则綦高以钜②。圆者中规③，方者中矩④。大参天地，德厚尧禹⑤。精微乎毫毛。而大盈乎大宇⑥。忽兮其极之远也，攭兮其相逐而反也⑦，印印兮天下之咸蹇也⑧。德厚而不捐⑨，五采备而成文⑩。往来忄昏惫，通于大神；出入甚极，莫知其门。天下失之则灭，得之则存。弟子不敏，此之愿陈。君子设辞，请测意之。

曰：“此夫大而不塞者与？充盈大宇而不窕，入郄穴而不偪者与？行远疾速而不可托讯者与？往来忄昏惫而不可为固塞者与？暴至杀伤而不亿忌者与？功被天下而不私置者与？托地而游宇，友风而子雨。冬日作寒，夏日作暑。广大精神，请归之云。”

【注释】

①周静致下：弥漫在地面。周：周密。致：处于。②綦：极。钜：大。此二句言云变化时的形状。③规：画圆的工具。④矩：画方的工具。⑤德厚尧禹：恩德厚于尧禹。因为云可以致雨，并育化万物，故云。⑥盈：满。大宇：宇宙空间。⑦攭：分散。反：通“返”，还。⑧卬卬：向上而高的样子。咸：皆。蹇：艰难。云高去而不下雨。故天下皆艰难也。⑨捐：捐弃。此句言云对万物无所捐弃，并皆泽被之。⑩文：文彩。惛惫：幽暗，晦暝。通于大神：言其变化莫测也。极：通“亟”，疾迅。门：门径。以上两句言云往来迅疾，无人知道它出入的门径。敏：聪敏。陈：陈说。意：猜度。塞：堵塞。此句言云块虽大而不堵塞。不窕：没有空隙。窕：有间隙。郄：缝隙。偪：狭窄。此句言云为虚物，行虽远且迅速，但不可以托寄书信。讯：书信。固塞：坚固的要塞。暴至杀伤：指雷霆震怒，风狂雨骤，而杀伤万物。亿忌：怀疑、顾忌。亿读作“意”，疑。此句言天下共享其功而云不偏颇。不私置：无所偏颇，一视同仁。托地而游宇：托身在大地而浮游于天宇。友风而子雨：以风为友，以雨为子。云从风而来，故曰“友风”；雨从云间下，故曰“子雨”。

蚕

有物于此，裸裸兮其状①，屡化如神②。功被天下，为万世文③。礼乐以成，贵贱以分④。养老长幼，待之而后存。名号不美，与暴为邻⑤。功立而身废，事成而家败⑥。弃其耆老⑦，收其后世⑧。人属所利⑨，飞鸟所害。臣愚而不识，请占之五泰⑩。五泰占之，曰：

“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屡化而不寿者与？善壮而拙老者与？有父母而无牝牡者与？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夏生而恶暑，喜湿而恶雨。蛹以为母，蛾以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谓蚕理。”

【注释】

①裸裸：没有毛羽的样子。②屡化：多次变化，指蚕在成长过程中要多次地脱皮。③文：纹饰。此指蚕丝可以织成衣物，作为人身上的纹饰。④以上两句：言蚕丝可被用来织成不同的服饰，并以之区别人的等级贵贱，促成礼乐教化的实施。⑤“蚕”、“残”声近，“残”、“暴”义近，故云“名号不美，与暴为邻”。⑥以上两句：茧成而蚕被杀，故曰身废；丝抽完则茧亦尽，故曰家败。⑦耆老：指蚕蛾。⑧后世：指蚕卵。⑨属：关心，专注。利：好处。⑩五泰：神巫的名字。女好：柔弱美好。不寿：不长寿。善壮而拙老：壮龄得到善养，而年老则不被人关心。壮：指蚕虫。老：指蚕蛾。此句言：蚕虽有父母，然当其为蚕虫时却无雌雄之别。冬伏：蚕冬天则伏藏在卵中。夏游：蚕在夏天则孵化而出。前乱后治：谓茧乱而丝治。治：有条理。夏生：生长于夏天。恶：不喜欢。“喜湿”句：言蚕种必用水洗，而蚕生之后必须干燥。俯：卧而不食，指蚕眠。蚕在生长过程中共眠三次。事乃大已：指蚕化成茧。已，毕。

箴

有物于此，生于山阜①，处于室堂。无知无巧②，善治衣裳。不盗不窃，穿窬而行③。日夜合离④，以成文章⑤。以能合从，又善连衡⑥。下覆百姓⑦，上饰帝王。功业甚博，不见贤良⑧。时用则存，不用则亡。臣愚不识，敢请之王。

王曰：“此夫始生钜其成功之小者邪⑨？长其尾而锐其剽者邪⑩？头铦达而尾赵缭者邪？一往一来，结尾以为事。无羽无翼，反覆甚极。尾生而事起，尾邅而事已。簪以为父，管以为母，既以缝表，又以连里。夫是之谓箴理。”

【注释】

①阜：土山。此句因铁出山中，故云。②知：同“智”。③穿窬：穿洞。窬，同“窦”，穴洞。指针在缝衣服时要穿过布料而行。④合：缝合。离：指离散的布片。⑤文章：服饰上的花纹。⑥以上两句：合从，合纵，“从”通“纵”。连衡，连横，“衡”通“横”。合纵、连横是战国时诸侯之间所采取的两种或联合、或斗争的外交策略，比喻针能把布帛或纵或横地缝合在一起。⑦覆：覆盖，遮蔽。⑧见：同“现”，显示。⑨始生钜：指制针的钢铁。成功小：指制成的针。钜：通“巨”，大。⑩长其尾：指针的尾端连着长线。剽：针尖。铦达：锋利，尖锐。赵缭：长的样子。赵：“掉”的借字。掉缭，长貌。结尾：在线的末端打个结。为事：做事，开始工作。极：通“亟”，疾迅。尾生：指穿线于针。尾遭：指把线回绕着打个结。邅：回，转。事已：工作完成。簪形似针而大，故曰“簪以为父”。簪，发簪。管：用以装针的筒管。表：衣之外表。里：衣之内里。箴：同“针”。

【赏析】

荀子是最早以赋名篇的作家。而流传至今的荀子赋便只有上面5篇。其赋以四言韵语为主，并杂有散文形式，甩隐语暗示一种抽象的或具体的事物，篇末点明题旨，从中可以看出初期赋的风貌。

荀子是孔子之后儒家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又长期生活于北方，故其赋表现出较多的《诗经》和诸子散文的影响，态度严肃而冷峻，文风简朴而质实。与宋玉赋的典雅、华美而富文采不同。然荀赋对具体事物的极力铺张刻画，以及主客问答、韵散间出的特点，多为此后的赋家所继承。至于后世的咏物赋及说理赋，也可以说是由荀了的《赋篇》开其先河。

登徒子好色赋

【作者简介】

宋玉（前300？—前230？），战国时楚人。出身低微，曾为楚襄王侍从小臣。后遭奸佞谗害被黜职，从此穷困潦倒，抑郁终生。宋玉是继屈原之后楚国著名的文学家，他“好辞而以赋见称”，在促成“楚辞”向骚体赋的发展演化过程中曾起过关键性作用。其赋有《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对楚王问》等。

【原文】

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①，短宋玉曰②：“玉为人体貌闲丽③，口多微辞④，又性好色⑤。愿王勿与出入后宫。”

玉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玉曰：“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口多微辞，所学于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

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说乎⑥？有说则止⑦，无说则退⑧。”

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⑨；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⑩。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齿只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又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是时，秦章华大夫在侧，因进而称曰：“今夫宋玉盛称邻之女，以为美色。愚乱之邪臣，自以为守德，谓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穷巷之妾，焉足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

王曰：“试为寡人说之。”

大夫曰：“唯唯。臣少曾远游，周览九土，足历五都，出咸阳，熙邯郸，从容郑、卫、溱、洧之间。是时向春之末，迎夏之阳，仓鸟庚鸟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华色含光，体美容冶，不待饰装。臣观其丽者，因称诗曰：‘遵大路兮揽子祛。’赠以芳花辞甚妙。于是处子悦若有望而不来，忽若有来而不见。意密体疏，俯仰异观；含喜微笑，窃视流眄。复称诗曰：‘寤春风兮发鲜荣，洁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因迁延而辞避。盖徒以微辞相感动，精神相依凭，目欲其颜，心顾基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

于是楚王称善，宋玉遂不退。

【注释】

①登徒子：登徒为复姓，子是对男子的尊称。这是作者虚设的人物。侍：侍从。②短：损短，说坏话。③体貌闲丽：体态娴雅，容貌美丽。④微辞：婉转而巧妙的言辞。⑤性：本性，生性。⑥说：说法，理由。⑦止：指继续留下做官。⑧退：罢官离职。⑨里：乡里，家乡。⑩东家：东邻。子：指未嫁的女子。著粉：搽粉。施朱：抹胭脂。朱，指胭脂一类的化妆品。翠羽：翠鸟的羽毛，为青黑色。束素：一束白色的生帛，形容女子的腰肢柔美纤细。贝：贝壳。此句形容牙齿整齐洁白。嫣然：美好的样子。阳城、下蔡：皆楚县名，为楚国贵族子弟的封地。以上两句言邻女的美貌足以迷惑住阳城、下蔡的贵族公子哥儿。窥：偷看。蓬头挛耳：头发蓬乱，耳朵卷曲。齿只唇：牙齿外露。历齿：牙齿稀疏。旁行踽偻：走路歪斜，弯腰驼背。踽偻，弯腰曲背的样子。疥：疥疮。痔：痔疮。孰：同“熟”，仔细。秦章华大夫：章华为楚地名，这位章华大夫原本楚人，人仕于秦为大夫，此时正好出使楚国。愚乱之邪臣：昏钝邪僻之臣。此为章华大夫的自谦之辞。守德：遵守德操。彼：指宋玉。此句言章华大夫认为自己不如宋玉之能守礼自持。穷巷：偏僻的小巷。妾：对女子轻视的称呼。陋：见识短浅。目所曾睹者：指亲眼所见过的美女。周览：四处游览。九土：指九州，全国。历：经过。五都：五方的大都会。熙：通“嬉”，游玩。从容：消闲、逗留。郑、卫：皆古代国名，在今河南省境内，是古代恋爱比较自由的地方。溱、洧：为郑国境内的两条河，古代男女有在这两条河边欢会的习俗。以上两句：向，接近。迎，迎来。此句指春夏之交的三、四月间。仓鸟庚鸟：即黄莺。喈喈：鸟鸣声。出桑：出外采桑。姝：美女。华色：美丽的姿色。容冶：容貌艳丽。冶，艳丽。待：凭借。称诗：诵诗。“遵大路”句：化用《诗·郑风·遵大路》中“遵大路兮，掺执子之祛兮”的成句。揽，牵。祛，衣袖。以上两句：此言章华大夫赠给“丽者”芳香的鲜花，说了些动听的言辞。处子：未婚的女子，指“丽者”。望：期望。忽若有来而不见：忽然好像要来又不肯相见。意密体疏：情意密切而身体疏远。俯仰异观：或俯或仰，神态与众不同。流眄：目光斜视流动。眄，斜视。寤春风：指草木在春风中苏醒。发鲜荣：开出鲜艳的花朵。洁：修饰整洁。斋：清心庄重。俟：等待。惠音声：美好的音讯。此句言女子洁净自持，以等待对方来订盟结约。赠我如此：指只赠给我一支《遵大路》。不如无生：不如死去。以上三句为章华大夫拟“丽者”的口气所唱之歌。或谓是“丽者”自唱。因：于是。辞避：告退。此句言女子慢慢走开了。颜：容颜。顾：顾念。义：义节。扬诗守礼：发扬诗教，遵守礼义。过差：过错。故足称也：所以值得称赞。

【赏析】

此赋亦有微讽之旨，即通过登徒子、楚襄王、宋玉和章华大夫的对话，劝诫楚襄王不要沉溺于女色而应致力于国事。然其主要成就还在于艺术而不在思想。赋中成功地运用了正画勾勒、侧面烘托以及夸张、对比乃至排比等多种手法，刻画了美女的形象，对后世文学作品描绘妇女形象有很大的影响。此赋行文平易自然，似江河直下，畅通无阻；笔法灵活多变，错落有致；语言生动鲜明，诙谐有趣。这些也都使作品增加了无穷的艺术魅力。而篇中所虚构的“登徒子”，后世竟成了好色的代名词。

吊屈原赋

【作者简介】

贾谊（前201—前169），西汉洛阳人，18岁即“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文帝初，由洛阳太守吴公举荐，被招为博士，不久升任太中大夫。谊于朝政多所建议，卒遭谗见疏，出为长沙王太傅。后曾见招还京，终不得用，复出为梁王太傅。翠王堕马薨，因自伤哭泣。年33而亡。

【原文】

恭承嘉惠兮①，俟罪长沙②。侧闻屈原兮③，自沉汩罗。造托湘流兮④，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⑤，乃殒厥身⑥。

呜呼哀哉！逢时不祥⑦。鸾凤伏窜兮⑧，鸱枭翱翔⑨。阘茸尊显兮⑩，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足乔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虫寅？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曾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注释】

①嘉惠：美好的恩惠，指受诏出任长沙王太傅。②俟罪：指做官，谦卑的措词。西汉长沙国在今湖南省东部，时谊为长沙王吴差太傅。③侧闻：从旁听说，谦词。④造：到。托湘流：指投祭文于湘水中进行吊念。⑤罔极：没有标准。⑥殒：殁。厥：其。⑦不祥：不好。⑧鸾凤：都是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古人以其为祥鸟。伏窜：隐藏。⑨鸱枭：猫头鹰一类的鸟，古人以其为不祥之鸟。⑩阘茸：下贱，指下贱的人。逆曳：被倒着拉。言贤圣不得顺正道而行。倒植：言方正之人不能处于合适的位置。随：卞随，商代贤人，汤欲以天下让他，不受。夷：伯夷，因反对武王代纣，不食周粟而死。二人都是古代传说中的高士。溷：混浊，不洁。跖：又叫盗跖，春秋鲁国人。足乔：庄足乔，战国时楚国人。相传二人都是有名的大盗。莫邪：古代有名的宝剑，相传名匠干将和妻子莫邪合铸两剑，故分别以两人的名字命名。铦：锋利。默默：不得意的样子。生：先生的简称，指屈原。无故：言无端遇祸。斡：转，弃也。周鼎：周之传国鼎，为宝器。宝康瓠：以康瓠为宝，康瓠，《尔雅·释器》云：“康瓠谓之瓶”。甈，瓦壶。康，空也。《诗经·小雅·宾之初筵》“酌彼康爵，在奏尔时”，笺云：“康，空也”。罢：通“疲”。古代的车一般由四匹马拉，靠近车辕的两匹叫服，离车辕较远的两匹叫骖。此言使蹇驴驾车。蹇，跛足。典出《战国策·楚策》：“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骥：千里马：垂两耳：吃力貌。服：驾。章甫：殷冠名。《三礼图考》引“旧图”云：“夏曰母追，殷曰章甫，周曰委貌”。荐：垫。渐：汗水浸湿。以上喻上下颠倒，贤不得其所用。离：同“罹”，遭受。咎：灾祸。讯曰：“辞赋的结束语，或为“谇曰”，《楚辞》皆为“乱曰”。已矣：算了吧。壹郁：同“抑郁”。漂漂：同“飘飘”，高飞貌。袭：仿效。沕：潜藏貌。《庄子·列御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偭：背。蟂：水虫，状如蛇，生四足，食鱼。獭：水獭。言欲远离蟂獭而自善。虾：蛤蟆。蛭：水蛭。蚓：蚯蚓。自藏：保全自己。使：假如。以下两句言骐骥若受羁绊，则和犬羊没有两样。般：通“盘”，盘桓，指屈原不肯离开楚国。纷纷：众多貌。离：通“罹”。夫子：指屈原。贾谊以为，屈原之所以遭祸，乃因他不愿意离开楚国之故。相：观察，这里指选择。怀：留恋。此句言屈原应该离开楚国，择君而处。仞：七尺。或以为八尺。德辉：人君的品德所放射出的光辉。细德：品德低下的人。险征：险恶的征兆。遥曾击：飞得很高很远。曾，高。击，两翅拍击身体，指飞。典出《庄子·庚桑楚》：“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古代八尺为寻，二寻为常。污渎，死水沟。典见《庚桑楚》：“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蝼蚁能苦之。”鳣，一种大鱼。蝼蚁，蝼蛄和蚂蚁。

【赏析】

此赋为贾谊出任长沙王太傅时所作，故开篇即言作赋之因。接着作者对是非混乱、“方正倒置”的“罔极”之世深为愤慨，写出了他对屈原不幸遭遇的不平与同情。最后的“讯曰”更进一步表达了自己的哀悼之情，继第二节的抒怀之后，又掀起一个新的高潮，增强了全文一唱三叹的韵鼓味，很适合于祭吊文的性质。此赋多用“兮”字句，表明它仍受着战国以来骚体赋传统影响，是汉初骚体赋的代表作之一。

长门赋

【作者简介】

司马相如（前118），字长卿，蜀郡成都人。景帝时曾为武骑常侍，因病免。后游梁，为梁孝王宾客，与邹阳、枚乘等人交游，作《子虚赋》，深受武帝赏识，并因蜀郡同乡狗监杨得意引举，拜为郎。晚年因病免，卒于家。

【原文】

夫何一佳人兮①，步逍遥以自虞②。魂逾佚而不反兮③，形枯槁而独居④。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⑤。心慊移而不省故兮⑥，交得意而相亲⑦。

伊予志之慢愚兮⑧，怀贞悫之欢心⑨。愿赐问而自进兮⑩，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糠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踌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征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印。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足徙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注释】

①夫：发语词。何：多么，赞美之词。佳人：美人，指陈皇后。《长门赋序》云：“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②步：步态。逍遥：从容貌。虞：同“娱”，快乐。③魂：指精神。逾佚：飞散。此句言其精神怅然若失。④形：形容，相貌。枯槁：憔悴貌。⑤上两句乃佳人内心独白。言帝既已许“我”以“朝往而暮来”，然而一有饮食之乐就将人忘记了。忘人，有埋怨的口吻。人，佳人自指。⑥慊：绝。省：念。故：即故人，亦佳人自指。⑦得意：如意之人。相亲：相爱。以上两句：言帝心绝移，得新欢而忘旧故。⑧伊：发语词。予：我，佳人自指。慢愚：迟钝。以下为佳人陈词。⑨怀：怀有。贞悫：忠诚：悫，诚实。⑩愿：希望。赐问：谦词，即问候。进：接近。此句言希望君王问候自己，并因而自进。尚：听受。玉音：《诗经·小雅·白驹》：“毋金玉尔音。”喻言词珍贵。奉：受。虚言：空话。望诚：望其为诚。诚，真。言己受君之虚诺而期望其为真也。期：等待。城南之离宫：指长门宫，陈皇后居之。修：治，备办。薄具：淡薄的饮食。曾：竟。幸临：光临，君主驾临曰幸。廓：空寂。独潜、专精：皆为独处苦思。潜，深入，言沉思。精，专一，谓相思之深。漂漂：迅急貌。兰台：台名。怳怳：失魂落魄貌。淫：放纵。郁：聚集。四塞：覆盖四面八方。窈窈：深远貌。殷殷：雷声震响。《诗经·召南·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阳。”回：回旋。闺：内室的小门。《公羊传·宣公六年》：“有人荷畚自闺而出者。”帷幄：帐幕。衤詹衤詹：飘动貌。交：交错。纷：杂乱。芳：香气。酷烈：浓烈。訚訚：香气浓厚貌。相存：相互慰问。玄猨：黑猿。翡翠：鸟名。协翼：敛翅。萃：集。凭噫：气满貌。噫，急剧地呼气。攻中：即攻心。以上两句言：由于心中窒胀不舒，邪气亦乘虚而入。周览：四处观看。上段“登兰台而遥望”既已无所获，故此处唯能“下兰台而周览”，聊以解闷而已。块：独立貌。造天：至天。郁：密集貌。穹祟：高大。穹，高。间：一会儿，言下兰台后片刻。徙倚：彷徨。靡靡：细琐美好貌，此言景物。挤：推。玉户：即门，美其名也。撼：摇。铺：铺首，即钉在门上的门环底座，此指门环。下即转而写推门所见之景。噌吰：钟鼓之声。木兰：木名。榱：屋椽。文杏：木名。以上两句言所用木材之华贵。罗：排列。丰茸：繁饰貌。游树：屋上之浮柱。离楼：攒聚众木貌。梧：支架。《后汉书·徐登传》：“炳乃故升茅屋，梧鼎而爨。”施：设。瑰木：瑰奇之木。欂栌：柱顶之托木。委：置。木康梁：空梁。此言委木康梁于欂栌也。仿佛：模糊不清貌。物类：以物类之。类，比拟。积召：积石山，古人认为黄河发源于此。《尚书·禹贡》云：“导河积石。”将将：高大貌。以上两句言：时时不能确知用什么去比拟之，大概它是在仿效积石山的高大吧。炫：光明。曜：照。烂：灿烂。耀：明亮貌。光：光芒。致：细密。瓴甓：砖。玳瑁：龟壳的一种，有花纹。文章：花纹。以上两句言：密集众石使代砖以铺地，并拼成玳瑁之纹案。张：挂。罗绮：绘彩的丝绸。幔帷：帐幔。楚组：楚地所产之组。组，有花纹的丝带。梦以产组绶有名，故云。连纲：总丝带，此为系帷幔之用。楣：门楣。曲台：《三辅皇图》云：‘未央东有曲台殿。”央央：广阔貌。噭：高声。《礼记·曲礼上》：“毋噭应”。孤雌：失偶之雌鹤。足寺：停歇。望绝：念绝。怅：若失貌。托：寄身。此言盼待至日暮而君犹未到，则绝望而寄孤身于空堂之中。悬明月：明月高悬。徂：消逝。洞房：深邃的内室。以上两句言：明月高悬，独照着自己，空房之中，良夜就此消逝了。援：引。刘歆《七略》云：“雅琴，琴之言禁也，雅之言正也，君子守正以自禁也。”变调：乃相对于“雅正”而言，指下句愁思之哀音。奏：弹奏。不可长：不可长久。此句言：弹琴以自求宽慰，不可长久地使人心安。案：停止。流徵：流利的徵音。徵，五音之一。却转：转为哀音。幼眇：细微。扬：升高。贯：贯串。历览：依曲调次第而察观。中操：内心情操。意：感情。卬：激动。左右：指左右两眼。涕：眼泪。流离：淋离。从横：即纵横。舒：发。息；叹息。悒：忧郁。欷：悲叹声。足徙履：拖着鞋子。揄：扬起。长袂：长袖。自翳：自遮其面。翳，蔽。数：数算。諐殃：祸失。諐，同“愆”，过失。无面目之可显：犹言理不出头绪。颓思：放弃心事。抟：集中。芬若：香草名。席荃兰：以荃兰为席。荃、兰，与茝同为香草之名。寝寐：睡着。魄：梦魂。此言梦中宛若有君在身旁。惕：惊。寤、觉：皆为睡醒的意思。此句言从梦中惊醒以后，却什么都没看见，自己仍然是孤身一人。迋迋：忧惧貌。若有亡：若有所失。众鸡鸣：指天将明。愁予：使我忧愁。精光：明亮的光。毕昴：二十八宿中的两颗星。《淮南子·天文训》云：西方曰颢天，其星胃昴毕。”地球自转十二月为一周，正月其星在西方，至五六月间则出于东方。故其时当为五六月。蔼蔼：黯淡貌。“若季秋”句：言虽值盛夏，然月色凄凉，有如季秋所降之霜。曼曼：漫长。若岁：言长夜如岁。岁，年。郁郁：忧郁貌。更：经历，此为忍受。澹：平静。偃蹇：独立。待曙：等待天明。荒：李善《文选注》云：“欲明貌。”亭亭：光明貌。妾人：即妾，自指之词。究年岁：即穷年岁。以上两句：言己不过徒自悲叹而已，即使穷年累岁亦未尝敢忘其君也。

【赏析】

此赋与《哀秦二世赋》同为骚体。它细致地刻画了陈皇后失宠以后孤独、寂寞的苦闷心情。全文写得哀婉缠绵，读来令人倍感凄凉。如果说司马相如的其他赋素以气势取胜的话，那么此作则代表了他细腻传神的另外一种风格。同时，作品中通过对陈皇后的刻画，也概括地反映了后宫失宠女子的普遍不幸，所以《长门赋》又开了后世文学创作中“宫怨”题材的先河。

悼李夫人赋

【作者简介】

刘彻（前156—前87），即汉武帝，西汉景帝之子。在帝位54年，承文景之业而多所建树：对内实施政治、经济之改革，大力发展生产；对外反击匈奴，开拓疆土。并受公羊大师董仲舒之建议，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奠定了儒学在其后两千年封建社会中的正统地位。好辞赋，作品以《秋风辞》、《瓠子歌》、《悼李夫人赋》等为世所称。

【原文】

美连娟以修嫮兮①，命樔绝而不长②。饰新宫以延贮兮③，泯不归乎故乡④。惨郁郁其芜秽兮⑤，隐处幽而怀伤⑥。释舆马于山椒兮⑦，奄修夜之不阳⑧。秋气忄替以凄淚兮⑨，桂枝落而销亡⑩。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疆。托沉阴以扩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逾庄。燕淫衍而抚楹，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湾沫怅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女焦妍太息，叹稚子兮。忄刘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注释】

①连娟：身材苗条。修、嫮：皆谓美好。②命：性命。樔：通“剿”，绝灭。③饰：修治。新宫：指坟墓。延贮：长久地等待，贮通“伫”。④泯：灭。⑤郁郁：忧闷貌。芜秽：荒芜，此谓李夫人的墓地荒凉杂乱。⑥隐处幽：指李夫人死后葬于地下幽暗之中。隐，隐蔽。幽，幽暗。怀伤：感伤。⑦释：解下，置。舆马：车马。山椒：山陵。椒，山顶。⑧奄：通“淹”，迟延。修：长。阳：明。⑨忄替：通“惨”。凄淚：寒凉。⑩桂枝：喻李夫人，此句以“桂枝落而销亡”喻李夫人之死。神：精神。茕茕：孤独貌。遥思：思念远方。精：精魂。浮游而出疆：言精魂由于过度思念而脱离身体出走。疆，此指身体。托：托身。沉阴：指地下。圹久：长久，圹同“旷”。蕃华：茂盛的花朵。未央：未半。此句以“蕃华之未央”喻李夫人年岁未半。念：思念。极：尽。不还：停留在外。惟：思。幼眇：幽微。相羊：徘徊，与“徜徉”同。函：含。荾：花穗。荴：敷散。俟：待。此句言李夫人之美貌如春花含苞而敷散。芳：香味。杂袭：重叠。弥：更。章：通“彰”，明显。的：明亮。容与：从容貌。猗靡：柔细貌。缥：隐现貌。飘姚：随风飘荡，姚通“飖”。虖：通“乎”。庄：庄重。燕：通“宴”。淫：放纵。衍：剩余，此谓过度。楹：房屋之柱。流视：流转顾盼。娥：娥眉。激感：感动。心逐：心中思念不舍。包红颜：谓红颜被埋在坟墓中。包，包藏。红颜，指李夫人红润的面色。欢接狎：接狎之欢。狎，亲热。此句言绝接狎之欢而离别。宵：夜。寤：睡醒。芒芒，模糊不明貌。迁化：指死。反：同“返”。放逸：放任自由。飞扬：飞散。何：多么。纷纷：忙乱貌。裴回：往返回旋，同“徘徊”。踌躇：徘徊不前。势路：情势、道路。日以远：一天天越来越远。此句言夫人之死已渐渐成为过去。荒忽：同“恍惚”，隐约模糊。超：超越。西征：西行。屑：忽然。浸淫：逐渐。敞恍：模糊。思：思念。流波：流水。怛：悲伤。以上两句为武帝自写之辞。佳侠：美女。函光：收敛光彩。陨：落。荣：树木之花。茸：卑贱小人，同“阘茸”。安：哪里。程，较量。方：正当。隆盛：谓年纪青壮。弟：指李夫人之兄弟。子：李夫人之子，即昌邑王。欷：抽噎。氵夸沫：泪流满面。怅：惆怅若失。于邑：抑郁。喧：通“口亘”，悲泣。向：通“响”。虚应：不响应。云：助词，无实义。以上两句言：夫人在时凡事无不响应，现在却唯剩自己一人在此哭泣。女焦妍：因忧愁而消瘦貌。太息：叹息。稚子：幼小的儿子。“忄刘栗”两句：言夫人虽哀伤而不言，然恃平日之恩，知君上必定会感念其子也。忄刘栗，哀伤。仁者不誓：仁者言必守信，故不立誓。岂：难道。约：约束。亲：亲人往：去。此句言夫人一去不还。申：陈说。信：真诚。去：离开。昭昭：光明貌，指人世的阳间。就：到。冥冥：幽暗貌，指死人的阴间。复：重回。故庭：谓平生所居之宫廷。

【赏析】

汉武帝虽不以写赋而著名，但在西汉前半叶的赋家中，他应该算是比较出色的一位。《悼李夫人赋》是他为悼念宠妃李夫人而作的。由于作者在此赋中投注了比较深刻的感情，所以写得缠绵悱恻、真挚感人。尤其最后的“乱曰”部分，最让人感到亲切而又凄凉。它既是历代帝王辞赋的代表作之一，同时也为后世的悼亡之作所祖。在历史上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

士不遇赋

【作者简介】

董仲舒（前179—前104），西汉广川（今河北枣强东）人。少治《春秋》，景帝时为博士。武帝时，曾先后三次应诏对策（即所谓“天人三策”），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帝纳其言，遂受命为江都易王相。后因宣扬灾异之说，触怒汉武帝，下狱当死，诏赦之，复任胶西王相。因病免，老死于家。

【原文】

嗟乎①！嗟乎！遐哉邈矣②。时来曷迟③，去之速矣④？屈意从人⑤，非吾徒矣⑥。正身俟时⑦，将就木矣⑧。悠悠偕时⑨，岂能觉矣⑩。心之忧欤，不期禄矣。皇皇匪宁，祗增辱矣。努力触藩，徒摧角矣。不出户庭，庶无过矣。重曰：

生不丁三代之盛隆兮，而丁三季之末。俗以辨诈而期通兮，贞士耿介而自束。虽日三省于吾身兮，繇怀进退之惟谷。彼寔繁之有徒兮，指其白而为黑。目信嫮而言眇兮，口信辩而言讷。鬼神不能正人事之变戾兮，圣贤亦不能开愚夫之违惑。出门则不可以偕往兮，藏器又蚩其不容。退洗心而内讠谷兮，亦未知其所从也。观上古之清浊兮，廉士亦茕茕而靡归。殷汤有卞随与务光兮，周武有伯夷与叔齐。卞随务光遁迹于深渊兮，伯夷叔齐登山而采薇。使彼圣人其繇周遑兮，矧举世而同迷。若伍员与屈原兮，固亦无所复顾。亦不能同彼数子兮，将远游而终慕。于吾侪之云远兮，疑荒涂而难践。惮君子之于行兮，诫三日而不饭。嗟天下之偕违兮，怅无与之偕返。孰若返身于素业兮，莫随世而轮转。虽矫情而获百利兮，复不如正心而归一善。纷既迫而后动兮，岂云禀性之惟褊。昭同人而大有兮，明谦光而务展。遵幽昧于默足兮，岂舒采而蕲显。苟肝胆之可同兮，奚须发之足辨也。

【注释】

①嗟乎：感叹词。②遐：远。邈：遥远。③时：时机。曷：为什么。迟：缓慢。④去：离去。速：快。⑤屈：委屈。从：顺从。人：众人。⑥非吾徒：典见《论语·先进》，孔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此谓非己之意也。⑦正身：端正自身。俟：等待。⑧就木：犹言入棺。木，棺材。⑨悠悠：长久貌。偕：同。此句言己将与时俱老。⑩觉：醒悟。忧：忧闷。欤：句末语气词。期：期望。禄：俸禄。此谓见遇于皇帝。皇皇：匆忙貌。匪：通“非”。宁：安宁。礻氏：适，恰好。增辱：增加自己的耻辱。触：抵撞。藩：篱笆。徒：白白。摧：折断。《易·大壮》：“羝羊触藩，羸其角。”羝羊：公羊。羸：毁。不出户庭：不出门。《易·节》：“不出户庭，无咎。”庶：庶几，或许。过：过错。重：重复，重述。丁：逢，当。三代：夏、商、周三代。盛隆：鼎盛之时。三季：夏、商、周三代。末：末期。俗：一般人。辨：通“辩”，谓言语动听。诈：欺骗。期：期望。通：通达，此谓进用。贞士：坚贞之士。耿介：正直。自束：自我约束。日三省于吾身：每天多次反省自己。三，多次，非确指。省，反省，检查。语出《论语·学而》。繇：同“犹”。怀：怀有。进退惟谷：即进退两难。语出《诗经·大雅·桑柔》：“人亦有言：进退维谷。”惟，通“维”。谷，穷。彼：那些人，指辩诈之徒。寔：通“实”，确实。繁：多。徒：同党。指其白而为黑：谓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以上两句：言奸邪巧诈者党徒甚众，有意颠倒是非，制造混乱。目：眼睛。信：诚，实。嫮：美好。言：说。眇：眼瞎。辩：口才好。讷：言语迟钝。鬼神：此谓神灵。正：纠正。人事：指世事。变戾：乖戾。开：开启，打通。愚夫：愚蠢之人。违：错误。惑：迷惑。偕：俱，同。往：去。《易·同人》：“出门同人，又谁咎也。”藏器：怀才不露。器，才能。《易·系辞（上）》：“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蚩：通“嗤”，讥笑。容：宽容。《易·师》：“君子以容民畜众。”以上两句：谓世事颠倒混乱，欲出则无人可与同行；欲藏器而待时，又恐以不宽容而受讥于人。退洗心：《易·系辞（上）》：“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洗心，悔过自新。内讼：自我责备。语出《论语·公冶长》。从：适从。清浊：犹言治乱。廉士：方正之士。茕茕：孤独无依貌。靡归：没有归宿，此言无所适从。以上两句言：观乎上古之世，虽有治乱之不同，而廉士总是孤独不遇，古今同也。殷汤：商汤，商代开国之君。卞随、务光：皆古代隐士。相传汤得天下之后，欲让给此二人，二人不受，俱投水而死。周武：周武王，文王之子。伯夷、叔齐：皆商君之后，周得天下后，二人拒食周粟，采薇于首阳山，同饿。遁迹：隐藏，此指投水自尽。深渊：大河。山：首阳山。使：向使。繇：同“犹”。周：普遍。遑：闲暇，此谓不遇。矧：何况。举：全。迷：迷惑。伍员：字子胥，春秋楚人，楚平王害其父兄，员奔吴，佐吴伐楚，后遭谗而被迫自尽。屈原：名平，战国楚人，为楚三闾大夫，因遭谗见疏而投水自杀。固：本来。复：再。顾：回头看，此谓留恋。以上两句：言像伍员和屈原，本来对人世就已经无所留恋了。彼：那。数子：指上述卞随、务光、伯夷、叔齐、伍员、屈原等。远游：远行，远去。终慕：终生期慕。以上两句：言自己既然不能像以上数人那样守直而死节，则将去国远游，而终生常怀期慕之情。吾侪：我辈。以上两句：言古人距离我辈已远，远游之道久已荒废，恐其难行也。惮：怕。诫：告诫。三日不饭：三日而不得吃饭，言旅途之艰难。《易·明夷》：“君子于行三日不食。”嗟：叹。偕：普遍。违：违背。怅：惆怅。偕：同。返：归孰若：何如。返身：回归。素业：平素所操之业，指下文所说的正心归善之事。轮转：谓颠倒。矫情：违背真情。百利：多种利益。复：反，倒。正心：端正内心。归：回归。善：善德。纷：杂乱貌。迫：逼迫。动：行动，此谓出游。岂：难道。云：说。禀性：天性。褊：狭隘。以上两句言：己乃受逼迫而后出游，而并非由于天性之狭隘也。昭：光明。同人：同于众人。大有：有过于人。明：明亮。谦光：让于光，言仅次于光。务展：力求明察。展，省视。遵：循，处。幽昧：谓黑暗之世。默足：缄默自足。岂：哪里。舒采：放射光彩，此谓表现才能。采，通“彩”。蕲：同“祈”，求。显：显赫。苟：假如。肝胆：谓心意。同：集中。奚：何至。须发：胡须和头发。辨：辨别。

【赏析】

此篇为董仲舒感慨身世，抒发自己与时俱老而不得其用的言怀之作。故它与当时的宫廷作者们所写的辞赋迥异其趣。大概由于作者本人是一位学者，所以此赋说理的成分较多，而殊少夸张铺叙之辞。即使抒情的部分，也写得比较含蓄深沉。作品行文平易，用典自然，代表着西汉辞赋中以说理、抒情为特征的另外一种传统。学术界有人怀疑此赋不是全文，但是证据不足。

逐贫赋

【作者简介】

扬雄（前53—18），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西汉成帝时，以所作赋似司马相如被举荐，应诏至长安；岁余，拜为郎，给事黄门。其后遂不复受重用。王莽时，雄以病免，后复召为大夫。家素贫，年71而卒。所作辞赋有《甘泉》、《羽猎》、《河东》、《长杨》等。

【原文】

扬子遁世①，离俗独处②。左邻崇山③，右接旷野④。邻垣乞儿⑤，终贫且窭⑥。礼薄义弊⑦，相与群聚⑧。惆怅失志⑨，呼贫与语⑩：

“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是加。匪惟幼稚，嬉戏土砂。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思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呵。久为滞客，其意谓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飧。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燕，为乐不。徒行负赁，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露体沾肌。朋友道绝，进官凌迟。其咎安在？职汝为之。舍汝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严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氵凡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

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宣其明德。克佐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匪饰。爰及世季，纵其昏惑。饕餮之群，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榭，室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是用鹄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誓。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子独露居。人皆怵惕，子独无虞。”

言辞既罄，色厉目张。摄齐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适彼首阳。孤竹二子，与我连行。”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过，闻义则服。长与汝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

【注释】

①扬子：扬雄自称。遁世：避世。②离俗：远离尘俗。独处：独居。③左邻崇山：左边与崇山为邻。崇，高。④旷野：空阔的田野。⑤邻垣：隔壁。垣，低墙。⑥终：既。贫：穷。且：又。窭：贫困。⑦礼薄义弊：礼又不完备。薄，不庄重。弊，败坏。此句与下句互相倒置。⑧相与：相互。⑨惆怅：若有所失貌。⑩呼：唤。贫：此为拟人。与语：对其讲话。汝：你。六极：《尚书·洪范》“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优，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或云六极指天地四方，非也。投弃：投降。荒遐：荒远之地。好：喜欢。为：做。庸卒：佣工、士卒。刑：刑罚。戮：杀戮。是：复指代词。无实义。加：施加。此句言还要加受刑罚和杀戳。匪：通“非”。惟：只。幼稚：指小孩。嬉戏：玩耍。《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上两句极言其贫困之状。“居非”西句：言贫困者聚集在一处，虽本非邻居而屋室相连。“恩轻”两句：互文，谓恩义比羽毛、罗纱还轻薄。此言贫则恩义薄也。“进不由德”两句：进退不以其道。此言礼义之败坏。呵：呵斥。滞客：久留在外的人。滞，停留。意：意图，目的。谓何：为何，谓通“为”。文绣：绣有花纹的衣服。绣：绣衣。余：我。褐：粗布衣。不完：破烂，不完整。稻粱：指稻米和黄米。粱，粟。此言人皆食稻与梁。藜飧：野菜饭。藜，野菜名，又称灰菜。飧，指饭食。宝玩：珍宝玩物。接欢：接为欢心，谓交友。宗室：宗族。燕：通“宴”，宴会。：通“般”，快乐。徒行：赤足行走。负赁：受雇于人。赁，雇用。赁或作“笈”（书箱），似与下文不通。出处：出门、在家。易衣：换衣。此句言己家贫少衣，出门则穿稍完好者，回家又复易其破衣。服：承当。百役：指各种劳役。胼胝：手脚长满了厚茧。或：又。耘：除草。耔：培土。语出《诗经·小雅·甫田》：“适彼南亩，或耘或耔。”露体：露珠。沾肌：沾湿肌肤。道绝：路绝。此言与朋友绝交。进官：升官。凌迟：同“陵迟”，渐衰貌，此谓渐趋无望。咎：过错。安在：何在。职：主要。舍：抛弃。远窜：远逃。昆仑之颠：言逃到昆仑山顶。颠，顶。尔复我随：即“尔复随我，”之倒装，你又跟着我。翰：高飞。戾：至。语出《诗经·小雅·小宛》：“宛彼鸣鸠，翰飞戾天。”严穴：山洞，严通“岩”。陟：登，升。高冈：高丘。语出《诗经·周南·卷耳》：“陟彼高冈。”泛：漂流。《诗经·庸阝凤·柏舟》：“泛彼柏舟，亦氵凡其流。”载：则，又。《诗经·小雅·菁菁者莪》：“氵凡氵凡杨舟，载沉截浮。”休：止。岂：难道。他人：别人。从：跟随。复：再。唯唯：应答声。主人见逐：即见逐于主人，言被主人驱逐。益嗤：更加为人讥笑。嗤，讥笑。怀：想。愿得尽辞：希望能够说完要说的话。乃祖：即祖先，“乃”无实义。宣：宣明。明德：贤明之德。克：能够。佐：辅佐。帝尧：即尧，五帝之一。誓：立誓。典则：法则，此谓榜样。土阶：以泥土为台阶。茅茨：以茅草为屋顶。匪雕匪饰：不加雕饰，匪通“非”。爰及季世：等到末世。爰，于是。季世，末代。纵：放纵。昏惑：昏愦迷乱。惑，迷惑。饕餮：传说中凶猛贪吃的怪兽，此喻贪婪之徒。苟得：随便得到东西。鄙：轻视。先人：指“贫”之先人。乃：于是。瑶台琼榭：用美玉装修亭台桥榭。瑶、琼：皆美玉名。崤：山名，在今河南省西部。《史记·殷本纪》载，商纣王曾“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是用：因此。鹄逝：像鸿鹄一样高飞远去。践：踩，踏。此句言不处其朝也。三省吾身：多次反复地检查自己。语出《论语·学而》。諐：即“愆”，过错。君：指扬雄。福禄：此谓好处。“忘我大德”两句：大德，指“堪寒能暑”以下十句。小怨：指第二段扬子语贫之言。堪：经得住。能：通“耐”忍受。习：习惯。此句言从小即习惯了。暑：炎热。忒：差错。此句言不论寒暑皆不会出差错。等寿神仙：与神仙同寿。桀跖：夏桀、盗跖，喻强暴之徒。不顾：不理会。此句言不为强暴之徒所理会，以其贫无所取，故安稳无事也。贫类：贪婪之徒。干：干犯，冒犯。重蔽：为重楼广屋所遮蔽。露居：居住在露天之下。怵惕：紧张、害怕。无虞：无忧。以上两句言：别人皆以富贵多财而担惊受怕，你却无此忧虑。罄：尽。色厉目张：神色严厉，瞪着眼睛，愤怒的样子。摄：提起。齐：下衣边。兴：站起。降阶：走下台阶。誓：发誓，坚决貌。去：离开。语出《诗经·卫风·硕鼠》：“逝将去汝，适彼乐土。”（逝通誓）首阳：首阳山，在今山西永济县南。孤竹：商代君王名。二子：指伯夷、叔齐，皆孤竹君之子。相传商亡以后，此二人耻食周粟，遂隐居首阳山，皆饿死。连行：同行。避席：离离。席，坐位。辞谢：道歉。不直：不止。不贰过：语出《论语·雍也》，“不迁怒，不贰过”。谓不重犯同一过错。服：用。厌：满足。游息：行走休息。此句言与“贫”形影相伴。

【赏析】

《逐贫赋》采用了与贾谊《鹏鸟赋》相似的体式，但《鹏鸟赋》重在说理，此作则抒情、说理兼备。作者运用拟人化手法，写了自己逐“贫”并最终被“贫”说服的经过，深刻地批判了现实的不平等，并揭示了底层社会人民生活的贫困和窘迫。另外，赋中还借“贫”之口，对那些耽于安乐的贪婪之徒进行了抨击。结尾一段，则反映了作者安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超然思想。此赋全用四言的句子写成，语言平易流畅、生动活泼，读之令人忍俊不禁。它在文学史上曾产生过较大的影响，唐人韩愈的《送穷文》即仿此而作。

北征赋

【作者简介】

班彪（3—54），字叔皮，扶风安陵（今陕西省咸阳市东）人。年20余时，西汉更始帝刘玄被杀，长安大乱，彪避乱天水郡（今甘肃通渭西北），归隗嚣，后转为河西大将军窦融从事，劝融归依光武帝刘秀。东汉初，光武闻其才名，遂召见之，举为茂才，拜徐令，以病免。后复为望都长，卒于任。

【原文】

余遭世之颠覆兮①，罹填塞之阝厄灾②。旧室灭以丘墟兮③，曾不得乎少留④。遂奋袂以北征兮⑤，超绝迹而远游⑥。

朝发轫于长都兮⑦，夕宿瓠谷之玄宫⑧。历云门而反顾⑨，望通天之崇崇⑩。乘陵岗以登降，息郇邠之邑乡。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彼何生之优渥，我独罹此百殃。故时会之变化兮，非天命之靡常。

登赤须之长坂，入义渠之旧城。忿戎王之淫狡，秽宣后之失贞。嘉秦昭之讨贼，赫斯怒以北征。纷吾去此旧都兮，马非迟迟以历兹。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涉长路之绵绵兮，远纡回以楞流。过泥阳而太息兮，悲祖庙之不修。释余马于彭阳兮，且弭节而自思。日晻晻其将暮兮，睹牛羊之下来。寤旷怨之伤情兮，哀诗人之叹时。

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不耀德以绥远，顾厚固而缮藩。首身分而不寤兮，犹数功而辞諐。何夫子之妄说兮，孰云地脉而生残。登障隧而遥望兮，聊须臾以婆娑。闵獯鬻之猾夏兮，吊尉邛于朝那。从圣文之克让兮，不劳师而币加。惠父兄于南越兮，黜帝号于尉佗。降几杖于藩国兮，折吴濞之逆邪。惟太宗之荡荡兮，岂曩秦之所图。

脐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野萧条以莽荡，回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昆鸟鸡鸣以哜哜。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恨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衣。揽余涕以于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噎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

乱曰：夫子固穷，游艺文兮。乐以忘忧，唯圣贤兮。达人从事，有仪则兮。行止屈申，与时息兮。君子履信，无不居兮。虽之蛮貊，何忧惧兮。

【注释】

①遭：遭逢。颠覆：倾跌，谓时局动荡。②罹：遭。填塞：道路堵塞不通，喻政治混乱。阝厄：同“厄”，危困。③旧室：指长安大乱以前原有的房屋。灭：毁坏。丘墟：废墟。④曾：竟，简直。少：稍。⑤奋袂：举袖，奋发貌。北征：北行。⑥超：越。绝迹：荒无人迹之处。远游：远行。⑦发轫：驱车出发。轫，停车时用以阻止车轮滚动的木头。长都：长安（即今陕西省西安市），为西汉都城。⑧瓠谷、玄宫：皆地名，在今西安市附近。⑨历：经过。云门：云阳县城门。汉云阳县在今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反顾：回头看，不舍貌。⑩通天：通天台，在甘泉宫内。崇崇：高峻貌。乘：登。陵：大土山。登降：谓其行时上时下。息：叹息。郇分阝：郇通“枸”，分阝通“分阝”。枸邑县之豳乡，地在今陕西省旬邑县西南。公刘：周民族远祖，曾率周人迁居于豳。遗德：遗留的美德。行苇之不伤：谓对草木也加以爱护，不许伤害。行苇：道旁的芦苇。《诗经·大雅·行苇》：“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后人以为此诗为公刘所作。彼：它，指行苇。优渥：优厚。此句言：为什么芦苇一出生就会受到优厚的爱护。独：偏偏。百殃：种种灾祸。故：本来。时会：时机，时势。靡常：无常。赤须：坂名，在北地郡（今甘肃省庆阳地区北部和宁夏回族自治区东部一带）。坂：山坡。义渠：古西戎国名，汉为义渠道，属北地郡，在今甘肃省宁县境内。忿：愤恨。戎王之淫狡：战国时，义渠戎王与秦昭襄王母宣太后私通，生二子，昭襄王杀之，遂举兵灭其国，秦于是占有了陇西、北地、上郡之地。秽：淫秽。宣后：宣太后，楚人，姓芈氏。嘉：称赞。秦昭：秦昭襄王，名则。赫：盛怒貌。《诗经·大雅·皇矣》：“王赫斯怒。”纷：心绪烦乱貌。去：离开。旧都：指义渠之旧城。马非：古代凡车有四马，中间两匹叫服，旁边两匹叫马非，亦叫骖。迟迟：缓行貌。历兹：至此。舒节：犹言驰车。节，车行之节度。指：指向。安定：汉安定郡，在今甘肃平凉地区及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一带。期：限，此谓目的地。绵绵：连绵不绝。纡回：曲折。樛流：曲折貌。泥阳：汉泥阳县，在今甘肃宁县。太息：叹息。悲：悲伤。祖庙：班彪祖班壹于秦始皇末年，曾避地于楼烦（古部落名，秦末活动于陕北、陇东一带），故泥阳有班氏庙。不修：没人修理。释：解下。彭阳：汉县名，属北地郡，在今甘肃镇原县。且：暂且。弭节：停鞭。弭，停。节，鞭。自思：独自思索。日奄日奄：暗淡貌。睹：看。牛羊之下来：语出《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寤：通“悟”。旷怨：旷夫怨女。伤情：哀伤之情。哀：悲哀。诗人：指《君子于役》的作者。叹时：伤叹时势。以上两句：《君子于役》所表现的是对在外行役的君子的思念，故属旷怨之情；而诗人写这首诗则是为了伤时叹势。越：经过。容与：逍遥。遵：循着。漫漫：通“曼曼”，长远貌。剧：甚。蒙公：即蒙恬，为秦将，曾筑长城以却匈奴，役民甚众。筑怨：蒙恬筑长城，民疲而怨，故云。舍：舍弃。高：赵高。亥：胡亥，秦二世名。切忧：近忧。事：从事，此谓防御。蛮狄：指周边的少数民族，在南曰蛮，在北曰狄，此谓北方的匈奴。辽：远。患：忧虑。耀德：显德。绥：安抚。远：远方。顾：反而。厚固：坚厚牢固。缮：修。藩：篱笆，此指城防。身首分：言死。寤：通“悟”，醒悟。犹：仍然。数：数说。功：功劳。辞：拒绝。諐：同“愆”，罪过。何：多么。夫子：指蒙恬。妄说：胡说。地脉而生残：秦始皇死时，赵高阴谋立胡亥，乃遣使赐蒙恬互。恬喟然叹息曰：“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思之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毋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遂吞药自杀（事见《史记·蒙恬列传》）。鄣：城堡。隧：通“燧”，烽火台。须臾：片刻。婆娑：盘旋，徘徊。闵：伤悼。獯鬻：即匈奴，在商周之际称獯鬻。猾：扰乱。夏：华夏。吊：吊念。邛：姓孙，或云姓段，西汉文帝时为北地郡都尉。朝那：汉县名，属安定郡，在今甘肃省平凉市西北。《史记·孝文本纪》载：“十四年（前165）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那塞，杀北地郡都尉邛。”从：行。圣文：指汉文帝。克：能。让：忍让。不劳师：不劳师动众去征伐。师：军队。币加：增加币帛、言行安抚之策也。惠：施惠。南越：即今两广一带。黜：免。尉佗：西汉时为南越王。《史记·孝文本纪》：“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然上（指文帝）召贵尉佗兄弟，以德报之，佗遂去帝称臣。”佗，同“他”。降：下赐。几：几案，用以凭靠身体或搁置物体。藩国：诸侯王之封地，此指吴王刘濞的封国。杖：扶杖。几杖皆老年人坐行时所凭依的用具。折：挫折。吴濞：汉高帝兄刘仲之子，高帝立为吴王，文帝时，刘濞托病不朝，失藩臣之礼，帝乃赐其几杖，准予年老不朝。逆邪：叛逆。邪，不正。太宗：文帝庙号。荡荡：宽广貌。《尚书·洪范》：“王道荡荡。”此谓文帝之德开明宽广。曩：往昔。图：谋，此谓设想。脐：升。高平：汉县，属安定郡，在今宁夏固原一带。周览：四望。嵯峨：高峻貌。萧条；荒凉貌。莽荡：空阔貌。回：远。猋：疾风。漂遥：风驰貌。灌：灌注，涌流。飞：腾飞。杳杳：幽暗貌。哜哜：通“喈喈”，鸟和鸣声。游子：作者自指。悲：怀念。怆悢：忧伤貌。抚：按。慨息：叹息。涟落：泪流貌。霜：沾湿。揽：拭擦。于邑：气急促貌，指抽噎。哀：悲哀。故：事故，此谓灾难。阴日壹：天阴沉，喻天下丧乱。日壹，阴沉，昏暗。阳：晴朗，喻天下太平。嗟：慨叹。平度：正常法度。谅：诚，实在。时运：时势。伊郁：抑郁，愤懑。恕：同“诉”，诉说。夫子：指孔子。固穷：安守穷困。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游艺文：《论语·述而》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指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乐以忘忧：语出《论语·述而》。唯圣贤兮：言唯圣贤能为之。达人：通达的人。仪则：准则。申：同“伸”。与时息：即与时消息。时：时势。履信：实行忠信。无不居：谓没有不可居住的地方。貊：古代东北方部族。《论语·卫灵公》：“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此以“之蛮貊”喻己之远行西凉也。

【赏析】

此赋是班彪为避长安之乱而西去天水郡时所作。它的结构略仿刘歆的《遂初赋》，也是以作者的行程为线索，并就沿途所经之地的史事抒发感慨。但此篇借古喻今的成分相对要少一些，而且文辞也比较典雅含蓄，在艺术上略胜《遂初赋》一筹。赋中有些片段写战乱中原野的萧条和游子的悲苦心情，也颇为真切感人，收到了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

竹扇赋

【作者简介】

班固（32—92），字孟坚，班彪子。九岁能“属文诵诗赋”。班彪死，固承父业，撰《汉书》，以私修国史罪被捕下狱。因其弟班超上书明帝，始得免，授为兰台令史。章帝时，朝廷集群儒于白虎观议论五经，固奉命作《白虎通德论》。和帝时，为大将军窦宪中护军，随其出征匈奴。后窦宪败，因受牵连，死于狱中。

【原文】

青青之竹形兆直①，妙华长竿纷实翼②。杳丛生于水泽③，疾风时纷纷萧飒④。削为扇翣成器美⑤，托御君王供时有⑥。度量异好有圆方⑦，来风避暑致清凉⑧。安体定神达消息⑨，百王传之赖功力⑩。寿考康宁累万亿。

【注释】

①兆：初生。②妙华：美丽。纷：繁多貌。翼：披拂。③杳：幽深貌。④疾风：大风。纷纷：吹乱貌。萧飒：风吹竹叶声。⑤翣：扇子。器：用具。⑥托御：进献。托，交托。供时有：供其因时而有。⑦异好：特别好。圆方：规矩。⑧来风：扇来风。致：获得。⑨达：达到。消息：将息。⑩百王：百代之帝王。赖：依赖。功力：指竹扇“来风避暑”、“安体定神”之功效。寿考：高龄。康宁：安宁。累：累至。万亿：万亿之年。

【赏析】

《竹扇赋》是一篇咏物小赋。虽然它的文字比较简单，而且艺术上的成就也不高，但由于作品所采用的这种七言诗体的形式在前代尚未出现过，所以是一种创格，在文学史上很值得注意。

归田赋

【作者简介】

张衡（78—139），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西北）人，东汉卓越的科学家和著名文学家。曾任太史令、河间相等职。长于辞赋，作品有《二京赋》、《思玄赋》和《归田赋》等。有《张河间集》。

【原文】

游都邑以永久①，无明略以佐时②。徒临川以羡鱼③，俟河清乎未期④。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⑤。谅天道之微昧⑥，追渔父以同嬉⑦。超埃尘以遐逝⑧，与世事乎长辞⑨。

于是仲春令月⑩，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仓庚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

于时曜灵俄景，继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讠永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注释】

①游：游宦。都邑：指东汉都城洛阳。永久：时间长久。②明略：明智的谋略。佐时：辅佐时君。③“徒临”句：《淮南子·说林训》：“临流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此谓空怀佐时之愿而无所实施。④俟：等待。河清：古人认为黄河变清是政治清明的标志，而黄河千年才清一次。《左传·襄公八年》云：“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此言等待政治清明，不知将到何时。⑤“感蔡子”两句。蔡子即蔡泽，唐生即唐举，皆战国时人。《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载蔡泽尝“游学干诸侯小大甚众，不遇”，遂请唐举看相，后终于发迹，代范睢为秦相。慷慨：悲叹。决疑：指请人看相事。两句言自己怀有蔡泽之志，而对前途命运亦有所疑惑。⑥谅：实在。微昧：神秘难测。⑦渔夫：《楚辞·渔父》记屈原放逐江湘之间，曾与隐身自乐的渔父相互对答。嬉：乐。此连上句言天道幽隐难测，自己将与渔父同乐。有出世归隐之意。⑧埃尘：指浊世。遐逝：远去。⑨长辞：永别。言决心归隐。⑩令月：好的月份。令：好。原隰：高平曰原，低平曰隰。滋荣：润泽茂盛。王雎：即雎鸠，水鸟。仓庚：黄鹂。颉颃：鸟时上时下飞翔。关关嘤嘤：皆鸟和鸣声。关关指王雎，嘤嘤指仓庚。于焉：于是乎。逍遥：自在。尔乃：于是。方泽：大泽。此两句设想自己在山泽间从容吟啸，有类龙虎。纤缴：系在箭尾的一种细丝绳，这里指箭。钓长流：即钓于长河。两句言仰射飞鸟，俯钓河鱼。“触矢”两句：上句指鸟因触箭而毙命，下句指鱼因贪饵而吞钩。落：射落。逸禽：高鸟。悬：钓起。鲨、：都是鱼名。这一段设想归田后的渔猎之乐。曜灵：指太阳。俄：斜。景：同影，日影。望舒：神话中的月御，这里指月亮。这句说日入继之以月出。般：游玩。《荀子·仲尼》：“闺门之内，般乐奢汰。”劬：劳苦。老氏之遗诫：《老子》第十二章云：“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回：返。驾：车驾。蓬庐：茅屋。五弦：指五弦琴，相传为舜所作。指：同旨，意趣。周、孔：指周公、孔子。以上两句言自己追慕虞舜、周、孔，故弹其琴而咏其书。翰：笔。奋藻：奋发词藻。此句言挥笔写作。陈：述。三皇：诸说不一，一般谓伏羲、神农、黄帝。轨模：法则。苟：且。如：往，归。以上两句说，且放任自己的心神于物外，哪里还去想荣辱得失的结果呢？

【赏析】

此赋为张衡晚年谪官南阳时所作。其时宦官当权，朝政腐败，政治黑暗。赋中抒写了作者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和对田园隐逸生活的向往与企慕，反映了张衡抱负难伸然又不愿同流合污的思想矛盾。这篇抒情小赋，语言平浅清新，一改以往大赋铺采摘文、壮丽喷涌的风格，而呈现出亲切、自然、流畅的面貌。《归田》之赋，不但开汉末抒情小赋之先河，对后世的田园诗人如陶渊明等也影响很大。

刺世疾邪赋

【作者简介】

赵壹，字元叔，东汉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人，生卒年不详。壹生性孤傲，不为乡里所容，几死，为友人解救得免。灵帝光和元年，以计吏入京，为司徒袁逢、河南尹羊涉等所器重，名动京师。后屡被公府征辟，皆不就。卒于家。

【原文】

伊五帝之不同礼①，三王亦又不同乐②。数极自然变化③，非是故相反驳④。德政不能救世溷乱⑤，赏罚岂足惩时清浊⑥？春秋时祸败之始⑦，战国愈复增其茶毒⑧。秦汉无以相逾越⑨，乃更加其怨酷⑩。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识，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女禹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山佥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欲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拖，积薪而待燃。

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鲁生闻此辞，系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注释】

①伊：发语词。五帝：一般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②三王：指夏、商、周三代开国君主夏禹、商汤、周文王和武王。乐：音乐③数：气数。极：极限。④非是：谓非与是。故：本来：反驳：即反驳，排斥，马交同“驳”。⑤溷：浊乱。⑥岂足：怎能够。惩：惩戒。⑦时：通“是”。⑧愈复：更加。荼毒：喻苦难。荼，苦菜。毒，毒物。⑨逾越：超过。此言秦汉更糟于春秋。⑩怨酷：指人民之怨恨与政治之残酷。宁：哪里。计：考虑。生民：老百姓。唯：只。兹：此，指春秋。情伪：世情之伪诈。万方：各种各样，极言弊病之多。佞：伪善巧辩之人。谄：阿谀奉承之人。炽：盛。刚克：刚强正直之人。舐：舔。痔：痔疮。结：谓相连。驷：四马所拉之车。正色：指正直之士。徒行：徒步行走，即无车。妪女禹：伛偻，屈背。此句言对有名有势者卑屈恭敬。抚拍：亲抚、拍谀。偃蹇：高傲。反俗：与世俗相反。立：立刻。数：招致。咎殃：灾祸。捷：急。慑：恐惧。逐物：追逐名利或权势。昌：兴盛。浑然：谓是非不明。同惑：共同迷惑。温、凉：此指是非、好坏。邪夫、奸邪之徒。显进：显贵、高升。直士：正直之士。幽藏：隐退，埋没。原：追究根源，考查。瘼：病。攸兴：兴起的原因。攸，所。匪：通“非”。女谒：皇帝宠爱的宫女和宦官。掩：遮蔽。近习：皇帝所亲爱的人。秉：执，操。所好：所喜欢的人。钻皮出其毛羽：喻千方百计为其找优点。所恶：所厌恶之人。洗垢求其瘢痕：喻无中生有，吹毛求疵。欲：要想，打算。山佥：同“险”，险阻。靡缘：没有机会。缘，机缘。九重：指君门，九言多数。启：开。狺狺：狗吠声。以上两句：言君门既森严难启，群小又猖狂诽谤。安：安然对待。旦夕：早晚。肆：故纵。嗜欲：贪欲。目前：眼前。奚异：有什么不同。柂：同“舵”。薪：柴草。荣纳：受宠荣、被接纳。闪榆：邪佞貌。蚩妍：丑与美，蚩通“媸”。法禁：法律禁令。屈挠：屈服，受阻。势族：豪强贵族。恩泽：恩惠。逮：及。单门：无权无势的孤门细族。宁：宁愿。荒岁：荒年。乘理：坚持真理。非亡：不算死。违义：违背正义。匪存：不存在，匪通“非”。秦客：与下文的鲁生皆为假托之人。河清不可俟：言政治之清明不可等待。详解见前张衡《归田赋》注④。命：寿命。延：延长。激：疾吹。靡草：细弱的草。此言软弱之人顺风倾倒。称贤：被称为贤人。文籍：文章书籍，此指学问。囊：袋。伊优：卑躬屈节，谄媚貌。北堂：面南的厅堂，为富贵者所居。抗脏：刚直之人。倚门边：言不得进身。系：接着。多所宜：言所作的一切都被认为是合适的。“咳唾”句：言其所咳唾之物皆被人奉为珍珠。被：穿着。褐：粗布衣。怀：怀着。金玉：喻才德。兰蕙：香草。刍：喂牲口的草。以上两句：言贫贱者虽有金玉之德，亦不为人重视，犹兰蕙之被视为刍草。独悟：独自觉醒。困：围困。群愚：谓普通的愚蠢之人。分：本分，职分。驰驱：喻奔走。复：又。

【赏析】

赵壹在此赋中对汉代的政治进行了大胆的批判，就连人们通常所称颂的文、景盛世，作者也未放过。而且正如赋的题目所标示的，作品对当时的世态人情也给予了相当深刻的揭露和谴责。另外在艺术上，此赋的语言质朴刚劲，寓议论于抒情，表明东汉末期的辞赋已经开始脱去了汉大赋夸张、铺陈的习气，逐渐走上了比较平实自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