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茫中成长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普希金普希金

患难中的友情

在乡村的忧闷愁苦中,他唯一排遣孤独的方法便是读书和创作。在米哈依洛夫斯科耶村的两年时光里,他读了大量的书籍,他总是千方百计地要他的弟弟给他弄到书。

而这一时期普希金的创作,不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艺术价值来说,都超过之前的任何创作时期。特别要强调的是这一时期的作品,在民族性和人民性方面都达到了新的高度。

在这阴暗的生活中,也终究会有一些明朗的日子,那就是友人的来访。在当时的情况下,来探访普希金这个“要犯”确实需要一定的勇气,然而正是这种为难之时的探访,才更加彰显友情的真诚和宝贵。

普希金有一位叫普希钦的同学不怕被牵连,他勇敢地向米哈依洛夫斯科耶村走来了。普希钦也是后来的十二月党人,所以他比普希金的一般的朋友更有胆识。

当时有人劝他不要去,对他说:“难道你不知道他受到警察和教会的双重监视吗?你这样去看他,很可能被牵连的。”

普希钦回答:“对这一切,我十分清楚。但我也知道,一别5年,我要去拜访老朋友,别人无权阻拦。况且他目前的处境如此凄惨,我更要去看看他,给他安慰。”

普希钦后来对这次探访写了这样的一段追忆:

离渴望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我们终于从大道拐到小路,在森林中沿着山间小道奔驰,可我总感到不够快!我们从山上下来,离庄园已经很近了,但由于隔着茂密的松林,看不见庄园。

突然,我们的雪橇在坑洼处向一边倾斜,车夫从雪橇上摔下来。我和那位从皇村中学门槛到监狱大门始终与我为伴的阿列克赛勉强支撑在雪橇上,牢牢地握住缰绳。现在马在雪堆中间急驰,用不着再担惊受怕,因为不会摔到旁边去了。

四周是一片森林,积雪贴着马腹,不用驾驭也行。后来我们又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山上驶去。突然一个急转弯,随着一阵“叮当”的铃声,我们猛地闯进了一扇虚掩的大门。我们已经没有力气使马停在台阶前了,雪橇驶过台阶旁,陷在尚未打扫的庭院的积雪中。

我环顾四周:看见普希金站在台阶上,赤着脚,穿一件衬衣,双手高举着。我当时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我跳下雪橇,将他紧紧拥抱,把他拖到屋内。室外寒风刺骨,可是在有些时候,人是不会感冒的。我们彼此端详,亲吻,相对无语。他忘了应该穿衣服,我也没有想到要脱下蒙着一层白雪的皮袄和皮帽。

这时是早晨8时左右。我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一位老太太走进来,看见我们还像进屋时那样拥抱着,一个几乎光着身子,另一个满身是雪。热泪终于夺眶而出。即使现在,事过33年,热泪又沾湿了我的镜片,使我难以舍笔。我们的神志清楚过来了。

在这位妇人面前,我们感到很难为情。可是她一切都明白了。我不知道她把我当做什么人,但她什么也没有问,马上跑过来拥抱我。我立刻猜出,这就是他多次吟诗赞美的善良的奶妈。我热情地拥抱她,差一点使她喘不过气来。

普希钦后来因参加十二月党人起义而被捕判刑。在流放中,普希金第一个给了他回报,最先用真挚的语言写信到寒冷的西伯利亚,安慰他。那首《致普希钦》的诗是这样写的:

我最要好的最珍贵的挚友,

当我这孤独寂寞的庭院里,

堆满了悲凉凄清的白雪,

想起了你马车的铃声时,

我感谢命运赐予我的喜悦。

我虔诚乞求神圣的上帝:

但愿我的声音,

能给予你的心灵以同样的慰藉;

但愿它用皇村中学明丽的日子,

照亮你阴郁幽暗的牢狱!

用不着怎样去说明,谁都知道,患难与共的友情该是多么的可贵!后来诗人杰尔维格也来到了米哈依洛夫斯克村,他在这里住了15天。这期间,他们互相阅读对方的作品,互相交换意见,还合作写诗。普希金的快乐是可想而知的。

爱情穿过了牢门

然而,正像普希金后来在写给西伯利亚的那首著名的诗中所写的一样,“爱情会穿过牢门”来到这里,一个美丽的女子也来到这荒僻的乡村,给诗人带来了温馨和浪漫的爱情,并由此引出一首俄罗斯诗歌中最著名的爱情诗的问世,这就是《致凯恩》。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

许多年代过去了。

狂暴的激情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天仙似的面影。

在穷乡僻壤,

在囚禁的阴暗的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失,

没有神性,没有灵感,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灵魂已开始觉醒:

这时在我的面前又重新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安娜·凯恩是普希金的女友,他在1819年在彼得堡与她相识,那时,她才19岁,但已经嫁给了一个50岁的将军。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指的便是彼得堡的相见。1825年,凯恩来到三山村探望她的亲戚,得以和她再次相见。为了缓解普希金的苦闷,凯恩用“威尼斯船夫宣叙调”为他唱了科兹洛夫的诗《春夜》。

诗人怀着无限欣喜倾听着。

凯恩在这里只住了几天。她在动身之前,走访了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当时是三山村所有的女士同普希金一起在月夜里乘马车去的。

普希金在汉尼拔花园的千年古树底下招待了她们。这一天是1825年7月18日,星期六。在俄国诗歌史上,这是很有意义的一天。

奥两波娃夫人向诗人提议带领她家的客人观赏一下花园。普希金马上领着安娜·凯恩沿着林荫小路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追忆初次见面的情景。这次会面让普希金感慨万千,他写下了一首歌颂爱情的伟大诗篇《致凯恩》。

在凯恩离开三山村的时候,普希金送给了她《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第二章,其中还夹了这首赠诗。

后来,俄罗斯著名音乐家格林卡为这首诗谱曲,成为有名的情歌,至今仍被人们传唱。

在这首诗中,凯恩的形象被理想化,她不仅是一个女子的形象,更主要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幻影”,一个“纯洁之美的精灵”,是美和爱的化身。她照亮了诗人被囚禁的“阴暗生活”。

在这里,爱情已没有一丝一毫的世俗成分,而是一种神圣、一种灵感乃至整个生命的源泉。它驱散折磨诗人的“无望的忧愁”,于是一种神奇的现象出现了,这就是诗人在诗的结尾中所描写的:

我的心狂喜地跳跃,

为了她,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神性,有了灵感,有了生命,

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它是精神境界的一次升华,是沉睡的心灵的苏醒,是生命的浴火重生,是潜在的激情迸发。这就是爱的力量!

如果说,普希金的公民诗最能体现社会观点和民主精神,那么,个人诗则最充分地展示了他的人性魅力以及卓越的才华。

在普希金看来,爱情永远是一种崇高的神奇力量。尽管它带来的也不完全是欢乐,有时甚至还有忧伤和痛苦。

重回圣彼得堡工作

1825年11月末,沙皇快要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奥波切茨县的偏僻乡村。

11月25日傍晚,代替平日的家书而来的,是御前总参谋长季比奇男爵报告沙皇“病危”的公函。实际上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已于11月19日早上在塔干罗格病逝。

在专制的帝国,沙皇逝世是最为重大的政治事件,因为这类事件往往导致政府大政方针的改变。

普希金也可以期待新君即位会使自己的命运有新的变化。普希金热切地关心有关事态发展的消息。沙皇是否死了?彼得堡是否还在隐瞒沙皇逝世的消息?帝位继承人的问题是否解决了?普希金打发车夫彼得到诺沃尔热夫打听从彼得堡传来的消息是否属实。

12月初,普希金打算秘密回到彼得堡去。开始他打算化名冒充一个与他模样相仿的农民出发,后又考虑到这样做可能会给邻村的农民招来麻烦,只好放弃了这一打算。

过了几天之后,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又萌发了去彼得堡的念头。11日,他决定动身,当他去三山村辞行时,忽然有只野兔从他面前穿过。而在回来的时候,又有一只野兔在他面前跳个不停。

据说,在俄罗斯,兔子出现是不祥之兆。也许是老奶妈的故事里的神秘气氛影响了普希金,也许是缪斯女神的暗示,使得他当时有一种不祥之感而最终未能去彼得堡。

从后来发生的情形看,普希金的撤退未必不是件好事。因为他哪里知道,在首都,一场比沙皇驾崩的消息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生成,而普希金此次如果成功出行,必将要卷进这场风暴之中。

从结果上看,也许俄罗斯历史上会多一位英雄,然而俄罗斯文学也许就要失去自己的“太阳”。如果真是那样,19世纪乃至整个俄罗斯文学的格局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为了消磨这乡间的难熬的日子,普希金决定利用邻近的诺沃尔县发生的一件“诱骗事件”的素材,写一部诙谐作品。

12月13日和14日,当普希金在米哈依洛夫斯科耶村的一间烟气腾腾的房间静下心来写成这部后来定名为《努林伯爵》的长诗时,彼得堡却是一片血气。

一方面,老沙皇已死,新沙皇未定,权力出现真空地带,皇宫内外,人心惶惶。其实,按照俄国的法律和教规,亚历山大死后,应由康斯坦丁继位而不应是其弟尼古拉登基。但自古以来,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大有人在,康斯坦丁找了个波兰女子为妻,住在华沙不肯回国当皇帝,而要拥戴弟弟为新沙皇。

可俄罗斯是一个东正教国家,宗教情绪极浓,教民不愿违反教规而拥戴尼古拉。此外,军队也不支持尼古拉。于是,亚历山大一世死后近一个月,沙皇继承人一事依然悬而未决。最后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尼古拉定于12月14日宣誓登基即位。

另一方面,北方和南方的十二月党人此时正在策划一场武装暴动,也就是俄罗斯历史上著名的十二月党人起义。13日夜晚,十二月党人的骨干分子在首领雷列耶夫家中开会。而雷列耶夫正是普希金要到彼得堡拜访的人。与会者中有许多人就是普希金的同学和朋友,如别斯土舍夫、普希钦、丘赫尔别凯、奥陀耶夫斯基等。

会上大家意见不一,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一定要推翻尼古拉一世,不成功便成仁。雷列耶夫说:“成功的可能很小,但也应试一试。这次试验将为后人做出榜样,迟早定会有所收获!宁可在现场被捕,也不能死在自己床头。”

1825年12月14日,当尼古拉一世准备对东正教主教会议成员宣誓登基时,警报传入冬宫,称莫斯科驻军军官禁止士兵向新沙皇尼古拉宣誓,称康斯坦丁被尼古拉关进了监狱,并包围了上议院广场,其他的参加起义的士兵正陆续到达。

起义者高呼:“康斯坦丁万岁!宪法万岁!”

其实,一些士兵还以为他们所呼喊的“宪法”是康斯坦丁的妻子。大臣米洛拉多维奇伯爵想劝阻起义者,但被起义者的头领卡霍夫斯基的手枪击中,落于马下。

此时,几支效忠于皇室的军队赶到,与起义者形成对垒之势。起义者组织不力,又缺乏粮草支援,时值寒冬腊月,饥寒交迫,军心动摇。

下午15时,对垒之势很快被打破,尼古拉一世下令骑兵向起义者发动攻击,并下令开炮。起义者队伍大乱,士兵们再也不听头领的命令,大家争相逃命。

他们想从涅瓦河的薄冰上逃到对岸去,但最终因人多冰薄,冰层开裂,大多数人都掉进冰河中被淹死了。入暮时分,革命的战斗已平息,冬宫四周到处躺卧着一具具尸体,起义者的头领也差不多都被抓获。这次起义失败了。

12月14日至15日夜间,尼古拉一世亲自逐一审讯起义者的首领。他软硬兼施,两面三刀,像一个演员一样施展他的表演天才:他答应给雷列耶夫的家属2000卢布,换得雷列耶夫的口供;他对卡霍夫斯基痛哭流涕,称这是为了俄国的不幸。他允诺给奥波连斯基的父亲写信,从而赢得这个年轻军官的好感。他答应原谅别斯土舍夫,但要他答应今后要效忠皇室,可遭到拒绝。尼古拉一世后来对普希金也是这样软硬兼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竭尽表演之能事。

1855年,尼古拉一世驾崩,诗人丘特切夫为这个沙皇写了一首《墓志铭》。

你没有为上帝也没有为俄罗斯服务过,

你只是为了自己的虚荣。

你的全部作为,无论善事还是恶行,

全都是谎言,全都是空虚的幻影。

你不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优伶。

在多次审讯之后,公布了判决的结果:

121名被告几乎都是贵族,雷列耶夫、彼斯杰尔、别斯土舍夫、卡霍夫斯基和姆拉维耶夫·阿勃斯杜尔等5名起义者首领被判死刑,其余全部被流放到西伯利亚。

普希金虽然没有参加这次起义,但在许多起义者的身上都搜出普希金的诗稿。而沙皇尼古拉在一些“要犯”的审讯中和交代材料中,不断地听到和见到“普希金”的名字。

别斯土舍夫说:“我是在读了普希金的一些手抄诗后产生自由思想的,如《自由颂》、《乡村》、《我的阿波罗》;还有几首讽刺诗,就是曾让普希金吃过苦头的那几首。”

迪沃夫称:“我的自由思想是从某些作品中得来的,特别是普希金和雷列耶夫的颠覆诗。”

斯坦吉尔则写道:“在有文化的青年人当中,谁没有读过、又有谁不赞赏普希金的自由诗歌呢?”

一份密探的报告中这样写道:“看到著名的普希金,大家都吃了一惊。他的颠覆传统思想的行为是众所周知的,可为什么在审讯案件时,他却能逍遥法外呢?”

而在这时,警方在莫斯科发现一首题名为《十二月十四日》的诗,内容是谩骂沙皇和宪兵头子本肯多夫的。据查,这是普希金的诗。在这样的时候,普希金竟敢这样写:

我们推翻了国王,

但却推举凶手成为皇上,

让刽子手们称王称霸。

这是多大的耻辱,

何等的荒唐!

这首诗的确是普希金所写,但与眼前的事件无关,它是普希金以前的诗作《安德烈·谢尼埃》中的一段,是写法国大革命的事。

但当时这首诗的出处并未真正弄清,所以给尼古拉一世的印象非常深刻。新沙皇除了表演天赋以外,还有些骑士心理,因此他想亲自见见普希金,亲口盘问他几句,了解他的思想和观点,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于是,尼古拉下令召见普希金。

尼古拉帝国表面上的富丽堂皇掩盖着君主专制的日益解体。沙皇开始对普希金进行严格的控制。沙皇采取这种新的施政方针,极其迅速果断。尼古拉一世登上王位就断然宣称:“革命已经来到俄罗斯门前,但是我敢发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决不会让它进来。”

这个口号就决定了沙皇同普希金第一次谈话的基调。1826年9月8日下午16时,普希金被送到克里姆林宫,带进沙皇的办公室。

不过,他也做好了精神准备,一旦沙皇要威胁将他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他决不屈服,他就把他随身所带的一首他预先准备好的诗交给沙皇,然后转身就走。这首名为《先知》的诗是这样写的:

俄罗斯的先知,

挺起了腰,

在可恶的刽子手面前,

穿上耻辱的祭袍,

脖子上套根绳套。

普希金走进书房,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站在壁炉前,他的脸丰满、白皙,目光炯炯有神。据说,沙皇尼古拉一世长得十分英俊帅气,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他的美好的长相和他的残酷的作为却实在是很不相称的。

此时,新沙皇在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位著名诗人,看到他一副衣冠不整的狼狈样子,尼古拉一世不免感到好笑,他首先发话:“你好,普希金!能返回首都你高兴吗?”

普希金为皇上一口纯正的俄语和洪亮的声音感到惊讶,还未等到他回话,尼古拉又继续说道:“已故的沙皇、我的兄长将你流放到乡村。现在我即位了,我是宽厚的人。只要你不再写反政府的作品,我可以决定赦免你。”

普希金回答道:“陛下,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写反政府的诗歌了。可以说,从《短剑》之后,我几乎什么也没写。”

沙皇道:“在被我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人当中,听说有不少人是你的朋友?”

普希金道:“是的,陛下,我与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很要好,我敬仰过他们,至今依然如此。”

沙皇道:“你怎么会喜欢丘赫尔别凯这样的流氓呢?”

普希金道:“您把他当做疯子,我感到惊讶。在我看来,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的人都是聪慧和善于思考的人。”

尼古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也许是他很少听到如此直率而大胆的言谈的缘故,此刻他甚至觉得普希金很可爱,于是变换了一个话题,他问普希金:“你最近写了什么?”

普希金道:“什么也没有写,陛下,因为审查得太严了。”

沙皇道:“你为什么要写审查通不过的东西呢?”

普希金道:“有许多无辜的作品在审查时被销毁。所以审查委员会实际上往往不分青红皂白……”

沙皇走近了桌子,从纸堆里翻出了《十二月十四日》那首诗的副本。

此时,普希金终于明白事情的原委。他一口气向沙皇叙述了这首诗选于他的未能出版的《安德烈·谢尼埃》一诗,诗中提到的是法国恐怖分子。尼古拉对普希金的这一解释似乎很满意,脸上再次露出微笑,他提出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想看看普希金怎么回答:“假如你在彼得堡,你会参加12月14日的暴动吗?”

普希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答:“毫无疑问,陛下,我所有的朋友都参加了,我不会不参加的。我之所以没参加,只是因为我当时不在彼得堡。”

这大胆的回答并没激怒沙皇,沙皇感到普希金是把他看成可信任的大人物才敢讲实话。他想利用这位诗人在社会上的影响来为皇室服务。

况且,他马上就要举行加冕,要制造一种和谐的社会气氛。于是,沙皇把自己的白嫩的手伸向了普希金,对诗人说:“你做了不少蠢事,希望你今后能聪明起来。我们不要再争吵了,你把所写的诗稿都寄给我,今后我就是你的作品的检查官。”

当天晚上,在法国大使举行的舞会上,尼古拉一世宣布:“今天,我和俄国最聪明的人普希金谈了很久……”

这样,普希金获得了沙皇赐予的自由,终于可以回到莫斯科了。

一场政治考试

普希金到达莫斯科,此时的莫斯科已为皇帝加冕庆典而装饰一新。可是,因为残酷镇压十二月党人,这里民心动摇不稳。他这次返回莫斯科,仿佛标志着沙皇俄国的历史和俄国一流诗人的传记即将开始—个新时代。

普希金回到莫斯科的消息不胫而走,并且迅速在社会上传开,成为社会上当时最大的新闻。他是9月8日回到莫斯科的,10日就在朋友家朗诵他的作品。12日,他到莫斯科大剧院观看古希腊喜剧。他刚一出现,就立刻成为剧院的中心,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这位被流放过的诗人身上。

一位同时代作家在回忆录中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剧场里尽是大臣、军人、文官和外交官,还有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名流及显赫大人物。普希金走进剧场时,整个剧场一片沸腾。大家不停地重复叫喊着他的名字,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被他所吸引。

散场时,有一群人围住了他。人们在远处就认出了他,因为他的浅色帽子很容易辨认。那时他的声望处于鼎盛时期。

另一位历史学家则记述了普希金走在大街上的情景:

密密麻麻的人群陪着诗人,有些人还欣喜若狂地喊道:“让我们看看他,让我们看看他!”

10月12日,是普希金回莫斯科后第一个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普希金要在维涅维季诺夫家朗诵《鲍里斯·戈都诺夫》。

从一大早,就有许多人聚集在这里,仿佛是来参加音乐会或听讲座,盛况空前。中午时分,普希金出现在客厅里。他穿戴整洁,神情庄重,用悦耳的声音开始了朗诵。一位当年在场的历史学家和作家回忆了当时激动人心的情景。

我对那天的朗诵会的情景难以言表。如今,尽管40年的光阴已经流逝,但每当想起那次朗诵会,我仍然感到热血沸腾。当时,我们期待这位艺术大师早日出现。

我们看见一位中等身材的人走进来,确切说是个比较矮小的人。他长发鬈曲,甩向脑后,目光炯炯有神,反应敏捷。

僧侣的故事和格利戈里的情节使大家惊愕。有的人身上发热,有的起鸡皮疙瘩。人们怒发冲冠,难以自制。有人甚至从座位上跳起来,有的发出叫声,有的满含泪水,有的则在微笑。诗终于读完了,先是一片寂静,然后是一片掌声。我们相互注视,然后涌向普希金。

数不清的拥抱、笑声、叫声、眼泪和恭维话,连成一片。香槟酒送来了,普希金看到他的诗歌能被那么多的有文化的年轻人所理解,无比激动。

我忘记当时是怎样告别、怎样回去睡觉的情景了。但那天夜里很少有人能入睡,因为我们的机体都被他的诗歌所震撼。

刚刚回到首都和文学界的普希金似乎生活得很开心,他出席各种欢迎会,四处朗诵自己的诗作。在此期间,普希金在莫斯科结识波兰大诗人密茨凯维奇。他们成为非常好的朋友,因为他们彼此都十分欣赏对方的才华,成为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这样的自由的日子并不长久,当宪兵头子本肯多夫得知普希金常常在莫斯科的沙龙里朗诵《鲍里斯·戈都诺夫》时,立刻进行干预。他告诉普希金,他的任何作品在皇上没有审查批准之前不得发表或在公众面前朗诵。

这样,普希金只好把他的悲剧交上去审查。此外,对那首被人加上《十二月十四日》题名的诗的审查,又没完没了地纠缠着诗人。此时,普希金已经开始意识到:他依然处在沙皇的直接监视之中。

在加冕庆典结束之后,在宫廷和近卫军即将起程去彼得堡之前,普希金接到最高政治警察机关新设的机构“皇帝办公厅第三厅”长官宾肯道夫的公函。

这份公函表面上十分客气,里面却隐藏着刻薄的训诫和严厉的命令。宪兵队长官根据沙皇的旨意,给诗人举行了一次政治考试。这个所谓的考试内容就是让普希金写一篇《论青年的教育》的文章。

公函中既有诸如“卓越的才能”之类的恭维话,又有肆无忌惮的攻击:“这个题目将为您提供广阔的天地,因为您根据经验充分体会到不良教育体系所带来的恶果。”这才是沙皇新政权的最真实的意见,沙皇再也用不着假装仁慈,这就是用官方语气下的最严厉的命令。

在莫斯科的忙碌生活中,普希金无暇写这篇命题文章;他决定把这篇作业留到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去写,因为他必须回去料理一下那边的事务,然后再彻底搬到莫斯科来。

论教育的文章只花几天工夫就写好了,既没拟定总的提纲,也没仔细考虑文章的结构和题目是否合乎逻辑的发展,更缺少普希金散文一贯具备的优美文笔以及精练有力的表述和优雅的文风。

诗人仿佛通过这篇文章的写法本身表示了对皇上强迫他写文章的强烈不满。他自己既然不认为这篇报告在创作上有什么价值,因而从来未想在报上发表。所以,他并不是很用心地完成这次考试。

然而,普希金写的这篇命题作文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文章中也阐述了一些切合实际、颇有价值的见解。他热烈拥护“教育”的作用,赞扬兰卡斯特学校,主张在学校教学过程中应该取消体罚制度,学好俄国历史。他号召教师“不要耍花招,不要歪曲共和理论”。文章作者的基本政治观点同他近年来形成的思想是一致的。

这种思想就是要创造历史就必须充分考虑到现有的力量和实际的可能性。他的这种思想只是在这里表述得更为尖锐,有些类似于正式声明。

普希金要写这篇政论类文章,也并不容易。因为他于1826年11月23日在离开米哈伊洛夫斯科耶之前,清楚而坚决地表示要摆脱官场的礼节,关起门来写作。

我一旦离开京城和宫廷,

躲开令人讨厌的喧哗,

逃到荒无人迹的柞树林

或无言的流水的岸边,

便感到莫大幸福。

但是,生活戾气打破了他的这些梦想。普希金刚写完《论国民教育》的报告,便收拾上路,11月底到达普斯科夫。在这里,他从阿德尔卡斯手中接到宾肯道夫的来函。

实际上这是训斥,责备诗人没有回复第三厅厅长9月的来函和在莫斯科当众诵读《波里斯·戈都诺夫》。普希金为了答复宾肯道夫和为自己辩解,便把“保持当时朗读的原样”的悲剧手稿给他寄去,以便由当局来决定这部作品的命运。

北方穷乡僻壤的颠沛流离,给普希金的诗歌带来了新的题材——俄国的漫长旅途。在他19世纪20年代末和30年代所写的抒情诗、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中,开始出现旅途之苦的景象:乘坐马车,沿着被冲坏的马路走去,沿途是带条纹的路标,由残废人看守的拦路杆和由任人欺凌的驿站长管理的驿站。还有冬天旅行的暴风雪,给“旅途之苦”这一讨厌的题材增添了突如其来的戏剧性。

他在著名的《鬼怪》一诗中,极其有力地表达了遭遇暴风雪的旅人的苦难和惊惧万状。车夫信口讲述民间迷信情节:

这一群群妖魔鬼怪,

在无际的天空中狂奔,

它们尖利的怪叫和哀号,

一声声撕裂我的心。

鬼怪之类可怕的情节,是普希金对民间创作的幻想形象进行加工并成功的尝试之一。这个幻想形象是以北方平原常见的冬景为背景展现出来的,到了结尾则变成国家的可怕象征。

一生悲剧产生的根源

普希金给最高当局上书时,曾经指望政府作出相应的决议,按正常途径释放他。他没料到沙皇会把这个正常程序变成皇上个人赐给诗人的恩典。这是一个圈套,沙皇想要利用这个恩典让普希金对自己俯首帖耳,否则他就是忘恩负义的人。

按照政府人士的观点,普希金作为诗人应当歌颂他的最高恩人。在熟知同宫廷交往不可回避的规矩的社交界,甚至传言普希金在接到尼古拉的诏书,听说皇上赦免他,立刻写了首赞颂沙皇的即兴诗。

然而,这些都是带有阴谋性质的谣言。不论是在这一时刻,或在赦免后的几个月之内,诗人都没有能强迫自己完成这一艰难任务。对于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直至他进入坟墓”,普希金是一直在刺激他。

关于尼古拉一世,诗人则一直保持沉默,内心里仍然坚持自己的思想方法。如今,在9月8日的晋见之后,他已无权再沉默。但是,普希金到12月底终于下决心迈出痛苦的一步,写了一首《斯坦司体》:

我期望着光荣和善良,

大胆无畏地凝视前方……

这首诗是具有深刻的隐含的意义的。表面上看,普希金是在赞赏新沙皇,实际上普希金只是用3个诗节塑造出作为国君的彼得的突出形象,并在赞美心爱的英雄之后,作出简单而精练的结论:“希望能以效法祖先而自豪”。

在这之后才是诗人向沙皇进的忠言,劝沙皇尽力巩固这种与圣明君主难得的相似之处。写这种体裁要想做到毫无溢美之词,则是很难的。

实际上,这首诗是替十二月党人作辩护和号召政治改革。但是当时很多进步人士并没有发现普希金这首诗的实际含义,大家认为他是谄媚君主的“奴才”。大家对普希金的做法很不理解,并对此表示忧虑。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1828年普希金又写了一篇文章给他的进步人士朋友,说明自己不是谄媚的小人。1826年8月,普希金开始拒绝给新沙皇写赞美诗。他甚至早在1818年就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我的竖琴质朴而高尚,

从不将世间的神赞颂。

我以自由而无比骄傲,

从不肯对权贵巴结逢迎。

我只学赞美自由,

只肯向他奉献我的诗作。

我的缪斯生性羞怯,

天生不会供沙皇娱乐…

普希金一贯努力忠实地遵守这一原则,每当不得不破坏这种原则时,他都会感到莫大的痛苦和难过。他推崇罗蒙诺索夫,不仅仅因为后者是诗人和学者,而且更因为罗蒙诺索夫为了“他所崇拜的思想的胜利”,并不“珍视他优越的生活”。

普希金这样与沙皇为敌,导致了国家的统治者对他的仇视和怨恨。也是这个原因最后将造成普希金与统治阶级的矛盾不断增大。沙皇从这个时候开始就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搞垮普希金,至于采用什么样的手段他暂时还没有想好。

普希金只是沙皇想扶植和利用的工具,因此他的使命是要为沙皇服务的,要为沙皇唱赞歌来蒙蔽民众的。沙皇不断拉拢腐蚀普希金的目的也是希望他可以为政府服务,让他作为十二月党人的对手,在舆论上为自己添砖加瓦。他不断赦免普希金的罪行,也是体现他伪善的一面。

可是普希金知道沙皇的用意,虽然他不想正面和沙皇发生冲突,但是他不听从沙皇的旨意实际上已经得罪了统治者。

沙皇还要不断地制造他和革命党人之间的矛盾,企图瓦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普希金单纯地认为只要自己奉公守法,沙皇就不能找到借口把他怎么样。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一旦他倒向革命家一方,等待他的必然是残酷的处罚。

正是从这里可以看出诗人最后10年生活中的悲剧的一个深刻根源就是得罪了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