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耘自己的心

——吴操

大学毕业后,我是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无比憧憬踏上归乡之路的。女友亚黛留在这座城市,在大学任教。站台上,亚黛紧紧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回去好好干,不用一年,我一定会把你调来的,相信我……”

想象中,虽然不能留在省城,但回家乡留在城里教中学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现实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由于城里教师已经足额,教委决定今年的大学毕业生“一刀切”,全部“下放”到农村学校。

曾经的豪情壮志,在领到教委开的介绍信那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乡村破旧的校舍和穿得土里土气的老师,心猛地一沉:难道这就是我的舞台吗?

强颜欢笑,和校长与各位老师握了握手,算是打了招呼。

我就住在校内的教师宿舍里,一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但他们都是专科毕业,理应回到这里,而我是本科,竟和他们一样的命运,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对他俩的问话也就爱理不理的。学校让我教毕业班,说不能埋没我这块“金子”。说句心里话,当时我还真没领校长这份情——堂堂大学本科毕业,到这里来本已屈尊,让我教毕业班也是理所当然的。

四年的大学生活已让我完全适应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安然的乡村生活,让我感觉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好在有亚黛的信来,才让我感觉到自身的存在。亚黛是那种时时需要人保护的女孩子,她的信写得很勤,总是鼓励我练好基本功,免得以后进城了业务不熟练。并且告诉我她通过关系认识了市教委主任的儿子,估计不久就能办妥。轻狂的我暗暗有些得意,对校长那些让我“练功”的话语根本不以为然。

由于在学校住宿,不用起得太早,大学里,早饭向来都是亚黛给我打,我吃现成的,然而,在这里却无人管我的吃喝。那两位每天都是早早起来,到食堂吃完饭以后就到教室备课,真想不明白,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有这样“执着、上进”的人。

一日,学校组织听课,重点是听我们三个新来教师的课。稍作准备后,我便登台讲课,我一直引以为做的是心理素质比较好,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能镇定自若。面对台下坐着的十几名老师,我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不时赢得老师及同学们赞赏的目光……

课后,校长拍着我的肩膀:“小伙子,基本功很扎实,好好干,以后是块料!”我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讥笑,山沟里难道也能飞出金凤凰?一方水土一方人,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学生能有什么出息?再说,我也是迟早要走掉的,之所以好好讲,是为了让你看看我的学问!

大学毕业后我们的工资只有258元,其余别的补贴一点也没有,这点钱,光是吃饭都不宽绰,更不用说干别的了,每天数着日渐减少的几个钱,悲哀之至。其时,正赶上大批工人下岗,乡财政亏损,10月份的工资月末还没发,眼看就要断炊,11月份还是没发,无奈,只好求救于亚黛。本来就已心怀不满的我,没有了物质保障,精神上更是空虚,每日来得更晚,走得更早。沉闷的生活让我感到窒息,同时,对城市的向往愈加强烈。

寂寞的日子只好去翻看亚黛的信件,忽然觉得亚黛已经两周没有写信来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我和亚黛约定,一周通两次信,不知这次亚黛为何竟失了约。

那天,我正在宿舍里躺着看课外书,忽然,一位老师敲开我的门,递给我一封挂号信。沉甸甸的,不用猜就知道是亚黛寄来的,两周没写信,一定是4封信一起寄来的,我急切地看了起来。

可是,越看越不对劲儿,怎么亚黛和我竟客气起来了?亚黛说,乔,我无法拒绝亲情,更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愿,忘了我吧,天上的星星终有一颗是会真正属于你的,有情无缘,我们只能就此划上一个残缺的句号……反反复复,我越看越懵,最后,我才明白,傻瓜,原来亚黛是想和你分手!霎时间,我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坍塌了,才几个月亚黛就已耐不住寂寞!可是,没有亚黛,在这穷乡僻壤没有爱情滋润的日子我可怎么过?!我捶着胸,揪着头发,发疯般大叫起来。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负气的我,连个假也没请便离开了学校。工作的无聊和爱情的失意让我几近绝望。难道说,这座山村就将是我一生的归宿了吗?我的满怀深情就这样土崩瓦解了吗?曾经的海誓山盟都可以失约,那么人生还有什么能够让我相信?

前面是一片池塘,我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突然,我发疯般跳进池塘,所有的烦恼仿佛都已离我远去。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晖照得我满身灿烂,我也累得筋疲力尽,站在池塘里喘着粗气,隐隐地,有叫喊声自远而近,然而,大汗淋漓的我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声音渐渐向池塘方向靠拢,看清了是校长领着几名老师急匆匆跑来。看见池塘里的我,校长不由分说跳下来拉住我就往岸上拽,校长的这个举动把我弄糊涂了,到岸上,校长一边抚慰着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年轻人,可不能想不开,怎么也不能走这条路啊……”

原来,和我一起分来的那两位老师下班后回到宿舍,见我床上乱七八糟的,便想替我整理一下,无意中看到了亚黛写给我的那封信,他们想等我回来后劝劝我,可是左等右等我也没回来,怕我出意外,便报告了校长,于是,刚刚上完课的校长连手都没顾洗一下,就领着他们到这里来了……

蓦地,我感觉阳光下的我在渐渐融化,城市生活中膨胀起来的那种高傲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校长已经斑白的两鬓,想着校长对我的信任,直到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感动。握着校长的手,我不知怎样开口,泪,无声地滑落。忽然,校长指着眼前那块荒芜的土地,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看这块地荒得多可惜,小伙子,心里荒芜眼里才会荒芜啊,想一想,没有土壤怎么会有作物生长,爱情失去了土地怎么会植根呢?还是立足于脚下,成就自己的事业吧。不会欺骗我们的,只有头上的阳光和脚下的土地。一切都在你自己的手中……”

我泪流满面,所有的委屈和抱怨霎时都已飘散,耳畔反反复复地回响着那句话:“不会欺骗我们的只有头上的阳光和脚下的土地。”是啊,生活本身是平淡的,只是激情赋予了它活力,才使得我们的眼中变得亮丽多彩。无论身处城市或乡村,只要耕耘,阳光就会照耀,大地就会丰收。回想工作以来的这几个月,自己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校长却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说。淳朴的山里人,只有在你倒下的时候才会扶起你,让你感到天空的高远和大地的辽阔!

拉着校长的手,我们向学校的方向走去,第一次,我感到自己的心灵是这样充实、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