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尘世中的伟人 天堂里的圣人

光阴茬苒,年华消逝。对于法拉第来说,过度的辛劳,长期的紧张和全身投入的科学研究生涯使他过早地进入了衰老期。

如今法拉第已是两鬓染霜的老人了,他在静静地回忆自己走过的道路, 默数着他逝去的岁月。

他走过了一条坎坷不平、艰辛备至的曲折道路。从他的孩提时代起,就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为生活而终日忙碌。订书铺里 8 年的紧张工作与油灯下的刻苦自学,他最初的实验⋯⋯又历历在目。生活的压迫,使他失去了进学校受更高教育的机会;得不到老师的教导,只能靠自己刻苦自学,书籍成了他最好的老师。

特殊的生活环境使他深感时间的珍贵。为探索科学,追求科学的真谛, 他终日沉浸在书本、实验、公式、定律和概念之中,永不停息地寻求问题的答案,从不白白浪费时间。

然而,对他来说要真正走上科学的道路,几乎近于幻想,因为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订书匠。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1813 年 3 月,机遇向他垂青,奇迹出现了,他被戴维推荐到著名的英国皇家学院,担任实验室助手。从此,他踏上了科学之旅,开始了他向往已久的科学生涯。其实, 能够走上科学的道路,并非偶然的机遇,也不是命运的奇迹与恩赐;而是智慧、勤奋,能力发挥、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多年来他献出全部精力而创造出

来的奇迹。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但是,人生道路的这个良好转折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灿烂。贫困、凌辱、压制与失败还时时袭击着他。然而为了科学、为了他钟爱的事业,对于这些艰辛他都不屑一顾。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是没有穷尽的实验题目;等待着他的,将是永无止境的科学研究。

他进皇家学院不久,就与戴维一起发明了矿井用安全灯。他的才华显示出来,商人们也逐渐包围着他,希望他替他们解决工商业方面需要解决的科学技术问题。但法拉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他的志向是从事真正的科学研究和理论探索,并非为了个人获利。在当时,从事与商业有关的科学技术工作,尤其像他这样有才华的人,是可以赚大钱的。但法拉第不愿因为赚钱而耽误自己宝贵的研究时间,甘愿放弃发财致富的机会,充分体现了一位真正的科学家所具有的献身精神。他的妻子萨拉也表现了崇高的情操,她义无反顾地支持了丈夫的选择和事业。

当时法拉第从皇家学院所得的薪俸很少,仅能勉强供养他的母亲和妻子,但他们宁愿过着清贫的生活。这正是法拉第的伟大之处,也是萨拉作为贤妻值得为人称颂之处。否则,法拉第将会把自己的杰出才华与大量时间用于只对市场有即兴价值、听命于商人的小改小革的琐碎技术之上。要知道, 真正的科学是不一定都有现实的市场价值的。

这是法拉第在人生道路上的第二次转折。如果说他的第一次转折或多或少是戴维促成的话,那么这一次转折的方向就完全操纵在他自己的手中了。法拉第与萨拉的优秀品质,使他们作出了影响人类文明历史进程的正确抉择。法拉第曾说过:“我因为对当时产生电的方法感到不满意,因此急于想找到电磁及感应电流的关系,我觉得自己在电学这条路上前进,一定会得到充分的发展。”

这就是法拉第为创立电磁感应定律,从 1821 年到 1831 年孜孜不倦地从事电磁感应实验的真正动机。

自从创立感应定律后,法拉第就名扬世界了。以后每取得一项重大发现, 国内外的大学、学会和科学院就会纷纷向他颁发荣誉奖状、奖章和学位。但法拉第对于这些荣誉,却表现出了惊人的谦虚和异常冷静的态度。他把所有的荣誉证书都放在一个盒子里,从不让人看一眼。他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他钟爱的科学实验,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1831 年,他在一封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我现在又忙着搞电磁感应,现在觉得自己就要搞出点东西来了,但还没有把握。很可能是一根草,而不是一条鱼。但无论怎么说,经过一番努力后,总算搞出来了。”电磁感应,明明是空前的发现,然而法拉第自己却谦逊地把它说成“是一根草”,这是何等的伟大和谦虚!

电磁感应现象被发现后,法拉第就着手制造了一台发电机。他把一个铜饼插入磁铁的两极之间,在铜饼的周围贴连着铜条和铝条。当铜饼转动时, 就产生了连续不断的电流。但法拉第并没有将他的发明公开展览,而是在皇家学会上作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使别人可以根据他的发明造福于人类。这是何等的襟怀!

随着岁月的流逝,法拉第的社会地位不断上升,形象愈来愈高大,影响也愈加的深远。但是,他在个人生活上始终保持着朴实无华的作风。他深居简出,不尚社交,除了每星期日与萨拉一起到教堂做礼拜以外,几乎什么地

方也不去。他厌恶金钱、地位、权势,也不看重荣誉,他希望自己仍然是一个不受任何名望与尊荣干扰、能够专心致力于科学工作的普通人。但是,现实已经把他推上了人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宝座。这是违反他本意的,也是令他深感不安的。

1857 年,英国皇家学会会长罗特斯利勋爵辞职。皇家学会学术委员会一致认为,如果能请德高望重的法拉第教授出来继任会长,那将是再理想不过的了。于是,学术委员会派出几名代表前来劝说法拉第接受这个职位,这是一位英国科学家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法拉第经过深思熟悉后,对代表们说道:“我是个普通人,到死我都将是个普普通通的迈克尔·法拉第。我真诚地告诉各位,如果我接受了皇家学会希望加在我身上的荣誉,那么我将无法保证自己的诚实与正直,连一年也保证不了。”

在此之前,法拉第还多次谢绝了英国政府希望授予他爵位的建议。平民出身的他,不想凭借自己的科学成就被冠以贵族的封号。

又过了几年,皇家学院院长诺森伯兰公爵去世,学院理事会又想请法拉第出来当院长。一个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实验助手,经过半个世纪坚持不懈的努力,登上了科学的顶峰,当上皇家学院院长,这将传为科学史上的佳话, 也将是皇家学院的光荣。但是,不追求荣誉的法拉第又谢绝了朋友们的好意。

有这样一些人,他们的家世随着事业的成功而上升;他们一旦发迹,就会忘记自己的贫寒出身,修起富贵的家谱。而法拉第恰恰与他们相反。他成名后说过:“我爱铁匠铺,爱一切与铁匠铺有关系的东西,我的父亲是铁匠。我过去是铁匠的儿子,现在直到永远仍旧是铁匠的儿子。”

法拉第因为有过报童生涯,所以他对报童有着一种特别亲切的感情。他在街上走过,看到送报、卖报的孩子,心里总会升起一种爱怜之感。他会停止脚步,抚摸一下他们那瘦削的肩膀,和他们说几句知心的话,或特意多买几张报纸。法拉第当过订书匠,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手艺。他的实验日记每一年都会被整理得整整齐齐,并装订成册。法拉第是戴维的学生,虽然后来两人的关系破裂了,但是法拉第永远感激戴维对他的提携与帮助。他珍藏着戴维亲笔写的实验记录。当有人指责戴维对法拉第的刻薄之时,他总是请人家不要说戴维的短处,而应该记住戴维为科学进步所做出的伟大贡献。在戴维的故乡兴建起纪念碑以纪念戴维时,本来不富裕的他,捐了不少款⋯⋯

正当法拉第准备在科学的征途上继续前进时,病魔前来叩门了。本来, 他的精力从没有感觉到竭蹶干枯,然而这时却已渐渐不支了。过去几十年的忘我工作伤害了他的健康,他的全身精力几乎已消耗殆尽了。

法拉第老了,他的记忆力衰退了——有一次他做了六个星期的实验,忽然发现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重复以前做过了的实验罢了。但他并不服输,仍旧孜孜不倦地工作着。他不仅在皇家学院做实验、演讲,还要为国家海务局工作,到英国各地的海岸去视察灯塔的工作情况,还要关心其他种种事情—— 怎样保护博物馆里珍藏的绘画,从而使它们免受伦敦腐蚀性烟雾的损害;如何保护泰晤士河的清洁,不使它受到工厂排出的废水污染⋯⋯法拉第的工作没有尽头。然而,他毕竟已是 70 岁的人了,一生的勤奋工作使他如同一列长期超负荷运行的列车,应该到休息的时候了。

从 1862 年开始,法拉第就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他的记忆和思维能力在

迅速衰退。1862 年 3 月 12 日,他写下了最后一条实验日记。6 月 20 日,他作了最后一次讲演。在同一时期,他不得不辞去自己在皇家学院、国家海务

局所担任的职务。到 1865 年,他体力不支,完全倒在了床上,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使命已经完成。他的种种研究获得了越来越广泛的应用,场论的种子已经在麦克斯韦的电磁场理论中发芽。但是法拉第的头脑像笼罩着沉雾一样,过去的一切都模糊了。当朋友们向他报告,他的实验研究和理论探索已是后继有人,电学将沿着他开辟的方向前进时,他只能点头、微笑,他再也无力思考科学问题了。

他虽然看到自己的发明创造已经在世界各地得到开发与应用,这使他无比欣慰,但对于一个勤奋惯了的科学家来说又还有什么能比丧失工作能力而更感苦恼呢?以前,在困苦的生活中求学,在科学的征程上不断前进,对此他感到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愉快与享受。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虚度光阴, 这令他十分难受。他在幻想着上天能够再赐给他一次新的科学生命,好使他能够继续探索大自然的奥秘。但这是不可能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声已隐约地传入他的耳朵了。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法拉第木然闲坐,在房子的窗前、草地上、树荫下,呆呆地望着蓝天白云,远处的树木和来往的行人。只有壮丽的闪电与绮丽的夕阳,还能从他那正在消散的生命中激发出一点热情。他那失去了光芒的眼中,又会闪烁出一道亮光,然而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宁静、平和的心境。就在这种平和的心境中,他在等待着去和父亲、母亲、哥哥、戴维、里博他们会合。如果说此时法拉第还有牵挂,那就是这么多年来休戚与共的妻子萨拉:他没有给自己最爱的人留下多少财产,他们又没有儿女,以后谁来照顾她呢?至于他自己,是有人照顾的,萨拉一直伴着他。他可以安祥地走了,到天堂等待着自己的妻子。

1867 年 8 月 25 日,法拉第如同往常一样,安然地坐在他的椅子上,不久,他睡着了,他再也没有醒过来。从此,“尘世上失去了一位伟人,天堂里又多了一位圣人。”

如果法拉第愿意,那么人们一定会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他很可能被安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中,与牛顿安息在一起。但是他不愿意。他希望自己生前是个普通人,死后仍是个普通人。他的亲人把他安葬在汉卜顿的海格特公墓。他的墓是普通的,他没有墓铭词,上面刻着三行字:

迈克尔·法拉第

生于 1791 年 9 月 22 日,

殁于 1867 年 8 月 2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