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潘季驯的治河思想

潘季驯治理黄河的思想与实践有四个显著的特征:

第一,潘季驯紧紧地抓住黄河沙多水少,年内分布极不均衡的水文特点, 使治理的方略与措施建立在对黄河规律的正确认识的基础之上。

潘季驯以前,除了公元 1 世纪初的王戎、宋朝的范百禄、赵君锡之外, 治理黄河的方针总是以治水为单一的目标。而潘季驯则认为不能把黄河同一般性的清水河流等同地来看待,不能完全地采用适合于清水河流的方法来治理黄河。

潘季驯在他所著的《河议辨惑》中答复一些人的责难时说道:黄河自“兰州以下水少沙多”,这是黄河的特殊性。他反复强调:“黄河最浊,以斗计之,沙居其六。”甚至他还认为“伏秋则居其八。”

潘季驯正是由于基于以上认识,所以他反对把黄河分流,他认为: “分流诚能杀其势,然可行于清水之河,非所行于黄河也。”

第二,潘季驯主张利用水和沙关系的自然规律来刷深河槽,以求达到治理黄河的目的。他的束水攻沙、蓄清刷黄和淤滩固堤的思想都体现了这一点。

明代中叶时,黄河泥沙问题的严重性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但是, 对于解决泥沙问题的途径,见解却是极不一致的。当时比较普遍的意见,是主张用人力来挑浚,或者是用原始的疏沙船来疏浚。

潘季驯则主张利用自然力来治沙。他认为:黄河泥沙“不知几千万斛,⋯⋯纵使其能挑而尽之,堤之不筑,水复旁溢,沙复停塞,可胜挑乎?”如果以水来刷沙,则会“如汤沃雪。”而要利用水力来刷沙,就必须要坚筑堤防:

“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再溢于两旁,则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 必然之势”。

这就是著名的“束水攻沙”论。他阐述了利用堤防约束水流,提高流速, 从而来增大挟沙能力的道理:“黄河斗水,沙居其六。以四升之水载六升之沙,非极迅溜湍急,则必淤阻。”而“堤固,则水不泛滥而自然归槽。归槽, 则水不上溢而自然下刷。沙之所以涤,渠之所以深,河之所以导而入海,皆相因而至矣。”

潘季驯不仅是主张通过筑堤束水来提高冲刷泥沙的能力,而且还提出来利用清水注入黄河,稀释浑水,从而来提高水流的挟沙能力。他说,黄河和淮河,一浊一清,“俨若泾渭”。“且所借以敌黄而刷清口者,全淮也”。如果要失去了淮河清水的稀释、冲刷作用,而“止余浊流(黄河)一股,海口必塞。”

潘季驯又进一步提出来,利用黄河大水挟大沙的特点,淤滩固堤。他提出建议,在黄河汛期将缕堤的适当位置开口放水进入滩地。“水进则沙随而入,沙淤则地随而高”。他甚至设想,“二三年间,地高于河,即有涨漫之水,岂能乘高攻实乎?缕堤有无,不足较矣。”他还试图用淤高的滩地来代替原有的缕堤,并且保护遥堤。他称这是“与其以人培堤,孰若用河自培之为易哉!至于人夫桩料,岁省尤为不赀,诚为上策。”

潘季驯解决泥沙问题的思想有他的局限性,“束水攻沙”也尚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黄河下游河床的淤积,当时水势横溃,徐、泗、淮、扬之间无岁不受患,明朝的祖陵被水,也没有自消,但潘季驯的这一思想却在闪耀着科学的光辉。

第三,潘季驯强调治理黄河要有整体的观念,要有统筹的规划。他说: “治河之法,当观其全。”他面对的是黄河、淮河和运可三者交叉在一起的复杂格局,因而他的主张和措施总是把这三条河视为是一个整体:既看到三条河各自的区别,更要重视彼此间的联系和制约。他的这一思想,首先反映在他的《两河经略疏》中,以后又不断地进行阐述和发展。他把治理黄河与治理漕运,治理黄河与治理淮河,治理黄河、淮河与治理海口,兴利与除害、上游与下游等多种关系都联系起来,通盘来考虑,统一来规划。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他的总体规划思想,这就是:

“通漕于河,则治河即以治漕;会河于淮,则治淮即以治河,会河淮而同入于海,则治河淮即以治海。”

潘季驯的这一光辉思想表明了,在公元 16 世纪时期的中国跨流域的规划思想已经具有相当高的水平了。

第四,潘季驯始终强调要从河情地势来出发,从当时的政治经济条件和科学技术水平出发来确定治河方针和方法。他在垂暮之年,即将告别河工之际,这样阐述了自己治河方略的实践源泉:

“臣自嘉靖四十四年(公元 1565 年),以河事君父者,凡四伍矣。壮于斯,老于斯,朝于斯,暮于斯。或采之舆情,或得之目击,或稽之以往,或验之将来,水有性,拂之不可;河有防,弛之不可;地有定形,强之不可; 治有正理,凿之不可。”

潘季驯所说的“采之舆情”就是作调查研究;所说的“得之目击”就是作实地考察;所说的“稽之以往”就是吸取前人的成果;所说的“验之将来” 就是通过实践来检验自己的主张和措施。

潘季驯的经验集中到一点来谈,就是治理黄河必须要从实际出发,从客观规律出发,而不能够凭空来臆度,或者是穿凿附会。

潘季驯的主要著作有《总理河漕奏疏》14 卷,《宸断大工录》10 卷,《河防一览》14 卷等。其他河工著作还有《潘司空奏议》、《河防榷》、《两河经略》、《两河管见》等,但内容大多数是重复的。另外还有《留余堂尺牍》等书信集,内容也有不少与治理黄河有关。

潘季驯关于治理黄河的理论和措施,首先是直接反映在他给朝廷的河工

奏疏当中。这些奏疏多达 200 余道,是潘季驯 4 次担任总河,长期的治河实践及研究的呕心沥血的结晶。奏疏的内容是包罗万象的,从堤工技术到治理黄河的行政,从总体的规划到一闸、一坝、一条制度的规定,几乎所有重要河工问题的解决过程,都反映在他的奏疏中了。这些奏疏被后人编辑成《总理河漕奏疏》14 卷。

公元 1580 年,潘季驯的僚属曾把部分河工奏疏和别人给潘季驯的赠言汇

编成集,共 10 卷取名为《宸断大工录》,这本书是潘季驯的第一部治河书。

公元 1590 年,潘季驯在《宸断大工录》的基础上,进行补充和删改,辑成了《河防一览》14 卷。这本书最集中、最清楚地体现了潘季驯的主要治河思想和工程措施,它的流传和影响也最为广泛。

清代第一任河道总督杨方兴曾评价《河防一览》这本书说: “司河者略能记诵其《河防一览》中一二语,其所设施,便出人一头地。

(潘)公之功其旷世而难泯,公之名虽千载亦不灭矣。”

《河防一览》这本书约 29 万字,精选了 41 道治河奏疏,其中首任和二任时期的奏疏一道也没有收入。由这里可以知道,潘季驯认为三任总河以后的奏疏更能代表他的全面主张。

《河防一览》全书的内容包括八个部分: 第一,皇帝给潘季驯的诏书;

第二,黄河图说; 第三,治水思想;

第四,河防工程的关键地点; 第五,修守章程;

第六,潘季驯本人的奏疏; 第七,黄河源与黄河决口;

第八,古今治河重要文献辑录。

《河防一览》一书既全面继承了前人治河的主要成果,又系统总结了潘季驯长期治河的新经验。它既是束水攻沙论的主要代表作,又是中国 16 世纪

河工水平、水利科学技术水平的重要标志。对此后 300 年的河工实践活动起着指导性的作用。

潘季驯最常说的名言,就是“未经身历,不敢妄言。”这句名言充分体现了他尊重实际的作风。这种作风势必与天神观相冲突。所以他说,把治河成败“归天归神误事最大”。他明确提出:“神非他,即水之性也。”人掌握了水性,“天心”也会顺应人意。如果治河想靠上天来保佑,神灵来相助, 人的力量就无从发挥了。

潘季驯还反对迷信书本和古人经验,他非常崇拜孟子的一句名言:“尽信书不如无书”。

潘季驯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和人定胜天的思想,是他治河能获得重大成就的思想基础。

潘季驯治河 300 年以后,国际水利界曾经对治理黄河下游的方略进行过一些讨论。但是结果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具有现代科学知识的西方水利专家所提出来的种种治黄方案,并没有一种能超出潘季驯早已论述过的原则。

本世纪 30 年代时,德国的著名水利专家 H·恩格斯教授对潘季驯的双重堤防作了高度评价,他认为:

“潘氏分清遥堤之用为防溃,而缕堤之用为束水,为治导河流的一种方

法,此点非常合理。”

恩格斯的这种看法说明,潘季驯在世界河工史上也是一位杰出的人物。当然,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潘季驯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科学家,也有

他的阶级局限性和历史局限性。譬如他反对打开张福堤,把泗州的洪水泄往淮河的建议,认为“祖陵王气不可轻泄”,再如,他极力反对以改进航运为目的的开胶莱河、通海运等建议,反映出他的保守态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