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外交家和院士(1698——1714)

莱布尼茨与各个不同宫廷的接触,加上他具有家谱学的专门知识,这就使得他在外交上对汉诺威非常有实际价值。他早在 1676 年就发表了一篇冗长的论文,文章捍卫了德意志国家应该被看作是一个主权国家而不仅仅是皇帝的臣属的权利,这篇论文很快就出了五版。后来他设法劝布伦瑞克的安东·厄尔里奇放弃其对德意志帝国第九选帝侯的要求,结果是 1692 年恩斯特·奥古斯特被及时地推选到汉诺威选帝侯的重要位置上。恩斯特·奥古斯特死于1698 年,在他的继承人乔治·路德维希的统治下,王朝内部的关系立刻陷入矛盾中,争论的焦点是:究竟是通过建立一个强大的北方国家联盟,还是通过实行绥靖政策来遏制法国,汉诺威人主张前一种策略。1702 年,正巧是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爆发的前夕,在劝说安东·厄尔里奇解除和法国的盟约失败以后,莱布尼茨从布伦瑞克被召回。然而,他的私人联系依然像以往那样牢固维持着,而且很快恢复了与布伦瑞克的经常往来。

多年来,莱布尼茨忙于英国王位继承问题,特别是在他作为恩斯特·奥古斯特的妻子索菲的密友这种角色的情况下。根据 1689 年通过的《权利法案》,基督徒不能继承英国王位,这就使得王位继承权几乎不可避免地将经过波希米亚的伊丽莎白——詹姆士一世的女儿,索菲的母亲——传到苏非的大儿子乔治·路德维希手中。这种推测最终秘藏在 1701 年的《王位继承法》之中。但是,无论在法律实施之前还是之后,在伦敦和汉诺威之间都有许多令人棘手的谈判,莱布尼茨后来对他自己在这些谈判中所起的重大作用感到自豪。他在实际上并无任何官方职务,而且由于他和苏格兰的间谍克斯兰德的克的天真的勾结,甚至险遭不幸。在他最后几年发表的著作中,多数是一些有关政治的小册子(例如,他在 1715 年写的《对要求詹姆士二世的后裔继承王位者的反驳》)。

莱布尼茨显然把自己看成王位继承问题上的权威,因为他在每个重大事件上都写过些备忘录和小册子(特别是 1700 年西班牙的查尔斯二世死后, 西班牙和奥地利的王位继承问题,以及托斯卡纳的王位继承问题)。1700 年, 乔治·路德维希的妹妹,选帝侯的妻子,勃兰登堡的索菲·夏洛特写信给莱布尼茨,请他在使她丈夫弗里德里希当选为普鲁士国王的谈判中帮忙,然而, 他很晚才收到她的信,所以来不及去参加了。第二年,他两次到柏林去宣传汉诺威的反亲法派的政策。1708 年,他到维也纳去继续完成一项秘密而又无确定结果的使命,这项使命是代表布伦端克公爵的利益,反对汉诺威的利益, 其目的在于使布伦瑞克家族得到希尔德海姆的主管教区的一部分,但结果一事无成。在以后的几年中,他不得不继续在维也纳为汉诺威执行一些不太重要的使命。

此时的莱布尼茨已经声誉日隆,他虽然主要是在为王室服务,但并未介入高高在上的贵族生活,而是在世纪的转折年头,把自己的热情投入到科学院的建设之中。美因茨、汉诺威和华沙都在他的计划之列,不过他的主要精力放在柏林、德累斯顿、维也纳和彼得堡的具体建议上。从 1695 年起,他就一直为在柏林建立起一个科学院而四处游说。1698 年,他首次前往柏林。1700 年,在他第二次访问柏林时,选帝侯弗里德里希对这项计划给予了决定性的支持,同时对尚未充分计划好的建立一个天文台和一个图书委员会的设想也予以支持。莱布尼茨亲自任勃兰登堡科学学会的终身会长。1710 年该学会用

拉丁文出版了《柏林学院集刊》第一卷,共收论文 58 篇,其中有 12 篇是莱布尼茨的,文章主要涉及数学和自然科学。学会的成立及其活动确实提高了普鲁士的声望,而且它成为以后柏林科学院的基础。

在普鲁士取得初步成功以后,1703—1704 年,莱布尼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劝说萨克逊的选帝侯在德累斯顿建立同样的机构,但是这个提议没有被重视。几年以后,他在维也纳却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1712 年初,维也纳的皇帝给他以帝国顾问的职位,而且任命他为正在筹建的科学院的指导。然而直到莱布尼茨去世,这个科学院始终没有建立起来。最后在 1711—1716 年期间,当俄罗斯的彼得大帝三次到欧洲进行目的不同的旅行时,每次他都设法拜见。他力图使彼得大帝相信,对彼得堡来说,建立一个科学院是很有价值的。但是直到他死,他所作的一再努力也未见成效。然而他在 1712 年得到了一个数学和科学顾问的宫廷职务,沙皇非常热衷于促进俄国和欧洲间的科学合作,并且同意进行北磁极位置的研究,以及对俄国和美洲之间有无地峡的研究,还有关于斯拉夫人的起源和他们的语言研究等等。

莱布尼茨关于建立科学院的设想,可以说是对人类科学事业非常有益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莱布尼茨奔走于宫廷、权贵之间,从表面更很容易让人误解是为了五斗米折腰,实际上在这些事的背后,我们可看出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注重科学的热心。哪次科学的进步,没有包含这样热爱科学的人的心血啊!

除了创立科学学会之外,莱布尼茨从未放弃去鼓吹别的计划。尤其是关于丝织品的计划,莱布尼茨认为,通过引进丝织品的生产,德国的经济就可能振兴。他亲自在院子里试验,用的是从意大利进口的树种长成的桑树。1703 年他拿到在柏林和德累斯顿生产丝织品的许可证。18 世纪末,丝织品工业在柏林已成为十分重要的工业。他还为柏林提出过一些别的建议,比如建立一个公共卫生系统;一个火警服务系统;一个地面排水计划;以及蒸汽喷泉。他还被邀请指导一个新的宫殿和花园的设计,提出过在维也纳修建路灯、修建一个国家银行及一个瘟疫患者的隔离病房等。他还改进了制图法和测量法,提出过关于多瑙河的河流管理计划,以及限制谷物贸易,从事亚麻生产。

莱布尼茨在从事繁杂的科学技术事务的同时,仍然对哲学给予极大的关注。这段时间他撰写了一部巨著《人类理智新论》。这是他与洛克的《人类理智论》进行逐章逐节辩论的著作,用两人对话的方式,一人代表洛克,一人代表他自己。这部作品虽然主要是关于认识论的,莱布尼茨站在唯心主义唯理论的立场上对洛克的唯物主义经验论进行反驳,但是涉及到很多方面, 莱布尼茨的全部哲学观点以及他对于许多门科学的观点都在书中有不同程度的表现。这部《新论》原本是生前准备发表的,但正在他请人对法文加以润色的过程中,洛克去世了,他不愿发表对一位已去世的作者进行辩驳的作品, 因此就搁了下来,直到 1765 年,即他去世约 50 年后才发表。

在《人类理智新论》中,莱布尼茨通过与洛克针锋相对的论述,鲜明地表达出自己关于认识论的主要观点。

莱布尼茨首先就从路线上把自己和洛克对立起来,指出:“他(指洛克) 的系统和亚里士多德关系较密切,我的系统则比较接近柏拉图。”我们知道, 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虽然有些动摇,但当他与柏拉图相对时,实际是站在唯物主义经验论立场上反对柏拉图的唯心主义。由于基本立场或路线上的对立, 莱布尼茨也就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与洛克持相反的观点,并在对洛克的反驳

中发挥了自己的思想。

第一个问题是人的心灵究竟是“白板”,还是具有某些“天赋观念”或“天赋原则”。洛克在他的书中针对笛卡儿宣扬的“天赋观念”或“天赋原则”进行驳斥,否认有任何天赋观念而主张心灵原是一“白板”。面对洛克的论点,莱布尼茨在一定意义下比笛卡儿后退一步,不再认为心灵生来就有一些现成的,或完全现实的、清晰的天赋观念,而只认为“观念与真理是作为倾向、禀赋、习性或自然的潜在能力而天赋在我们心中,并不是作为现实作用而天赋在我们心中的。”但另一方面,莱布尼茨又明确表明,按照他的“单子论”的观点,从“单子”没有“窗子”可供出入的观点出发,根本否认观念可以从外面通过感官得来,因而只能认为一切观念都是在心灵内固有或天赋的了。这就把天赋观念的学说推向了极端。又从单子都自有不同的质的观点出发,莱布尼茨根本否认心灵可以是在每个人那里都毫无区别的,一色的白板。他宁愿把心灵比作“一块有纹路的大理石。”总之,照莱布尼茨的看法,观念虽非现实地天赋予人的心灵中,但作为“潜在”来看,则一切观念可以说都是天赋的。心灵既具有潜在的天赋观念,就如同有纹路的大理石一样,不能是“白板”。

第二个问题与第一个问题密切相关,用莱布尼茨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究竟是一切真理都依赖经验,亦即归纳与例证,还是有真理更有别的基础。” 洛克明确肯定:“我们的全部知识是建立在经验上面的,知识归根到底都是导源于经验的。”莱布尼茨则认为:“像我们在纯粹数学中,特别是在算术和几何学中所见到的那种必然的真理一样,应该有一些原则不靠举例便可以得到证明,也不依靠感觉的见证。”他认为不仅是纯粹数字,还有逻辑、形而上学、乃至神学法理学,也都充满着这种“必然真理”,它们的证明是不靠经验,而“只能来自天赋的内在原则”。

我们看到,这个问题上的分歧,正是经验论与唯理论的根本分歧,而莱布尼茨是站在唯理论立场上的。但莱布尼茨不同于笛卡儿之处在于,他企图吸收经验论的合理之处,而不是一概排斥。这表现在他承认有两种真理:“推理和事实的真理”。他说:“推理的真理是必然的,它们的反面是不可能的; 事实的真理是偶然的,它们的反面是可能的。”又说:“我们的推理是建立在两个大原则上,即,(1)矛盾原则,凭着这个原则,我们判定包含矛盾者为假,与假的相对立或相矛盾者为真;(2)充足理由原则,凭着这个原则, 我们认为,任何一件事如果是真实的或实在的,任何一个陈述如果是真的, 就必须有一个为什么这样而不那样的充足理由,虽然这些理由常常总是不能为我们所知道的。”从这些论述中我们看到,莱布尼茨希望将经验论一些因素纳入到自己的体系中来的企图。

莱布尼茨与洛克争论的第三个大问题是物质能否思想的问题。洛克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本来是不彻底也不明确的,他并没有明确肯定思想就是物质的人脑的功能,而且也承认有某种精神实体。只是洛克认为精神实体的实在本质也和物质实体的实在本质一样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因此,也不能认定灵魂或精神实体一定是非物质性的,上帝只要愿意,就能使物质本身能够思想, 这是可能的。莱布尼茨认为洛克是在维护“在自然秩序的范围内,物质也能够思想”这样一种主张。照莱布尼茨看来,感觉和思想都是物质按其自然本性不能具有的能力,只能是非物质的心灵这种精神实体的能力。认为物质也能够思想,就是把物质“以奇迹的方式提高了,以致接受一种它按照本性所

不能有的能力。”这当然是唯心主义的一种偏见。

以上就是莱布尼茨和洛克在认识论问题上一些最主要的原则分歧。总的看来,莱布尼茨认为作为认识主体的就是人的心灵,它只能是一种精神实体而非物质性的;它不是像洛克所主张的那样一种一色的“白板”,而是具有无数潜在的天赋观念,这些潜在的天赋观念,也就是心灵这种单子本身所具有的模糊的“微知觉”,它在自身的“内在原则”即“欲望”的推动下可以发展成为较清晰的“知觉”,并进一步发展成“察觉”或理性,这就形成了知识;这种知识在一定意义下就是心灵对宇宙万物的“反映”,但这种“反映”并非外物通过感官进入心灵的结果,而是由于“前定和谐”在内部的知觉表象和外物情状及发展过程之间的一致;作为反映即所认识的对象,也就是单子及其所构成的事物;除了以“充足理由原则”为基础的表象这些事实的真理之外,有一些真理则是以“矛盾原则”为基础而不依靠经验事实的“推理的真理”。只有这种推理的真理才具有绝对的普遍的必然性,事实的真理则无这样的必然性。

至此,莱布尼茨最终确定了他的唯理论大师的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