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中国和世界

曾与维纳一起从事电力学工程的李郁荣回到中国后,惦念着老师维纳。在 1934~1935 年间,维纳收到很多封李郁荣发来的信,邀请他到中国来,到清华大学教授数学和电气工程。维纳决定与家人一道前往中国。

未来的中国之行使维纳充满激情。他认为世界是一个整体,每个国家不管它的地位怎样崇高,都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地区。他迫切希望看看非欧罗巴国家,通过直接考察来了解其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

在 1936 年夏季,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维纳一家踏上了驶往东方的客轮。当维纳一踏上中国的土地时,不禁高声说:“中国!东方!”

维纳一家被安置在清华大学里。在讲课时,维纳使用英语,这样所有学生都能容易地听懂。课余时间他常常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同事下象棋、五子棋或围棋。

维纳继续和李郁荣一起研究电路设计问题。他们试图制造模拟计算机, 并设计一种装置,其输出运动部分能再作为一个新的输入反馈到该过程的开始处,即反馈机构。同时,维纳还从事拟解析函数问题的新的纯粹数学研究。

在中国的日子里,维纳的主要兴趣是观察他周围丰富而陌生的人的生活情景。他与家人常乘公共汽车或者出租汽车,有时也乘人力车到城里去。

在城里,维纳夫人总是去钟表店、古玩店等中国商店购物。在维纳看来, 北平是一个具有悠久艺术和文化传统的古都。人们随处可见满族血统的简朴的农夫,操着一口漂亮的中国官话。沿着纵横交错的胡同走去也很有趣,因为两边的那些朱红色的月洞门常常通到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天地,那里一个个幽雅优美的亭台楼阁围着庭院和花园。

当时,日本正在发动侵华战争,他们已经攫取了河北省大部分行政权。维纳看到街上常有日本士兵在操练时闯入中国人群中间横行霸道。为了抗议日本人的入侵和中国国民党政府的苟且偷安,北平学生运动风起云涌,以游行示威、罢课、演讲来进行斗争。示威学生赤手空拳地同手持棍棒、水笼带

的警察搏斗。一次,维纳看到当一些学生被铁门所阻时,一个娇弱的姑娘从门下滚进去把门打开。维纳深深地被中国人的爱国热情所感动,他憎恨日本对中国的侵略行径,希望战争停止。

维纳离开中国的时间终于临近了。为了参加将在挪威奥斯陆举行的科研大会,维纳打算取道欧洲回国。

临行那天,维纳恋恋不舍地登上了列车。随后,维纳一家先后游览了埃及开罗;取道地中海到了法国马赛、英国伦敦、丹麦哥本哈根、瑞典赫尔辛堡市,最后到达挪威首都奥斯陆。在科学大会上,维纳认识了许多科学家, 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但大家都有同样的目标:为人类发展而奋斗。

此时,维纳的科学生涯已达到了使他的成就无可争议的阶段。他曾说: “如果为我的生涯确定一个特定的分界点,即作为科学的一个刚满师的工匠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这一行的一个独当一面的师傅,那么应当选择 1935 年, 即我在中国的那一年作为这个分界点。”

回到美国后,维纳继续在马萨诸塞理工学院任教。在这个时期,维纳经受了各种情感上的考验。首先,纳粹主义威胁要主宰世界的事实对于维纳—

—一位怀有自由主义情感的科学家来说,犹如一场持久的恶梦。他采取积极的措施帮助欧洲的流亡者,以使内心的怒恨有所发泄。

此外,维纳是一个犹太人的事实使他的心境矛盾;德国形势的残酷和恐怖在美国唤起了人们对犹太人的同情,但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犹太人正面临着灭绝的灾难,而且纳粹的反犹太主义也开始在美国的一些地方产生反响。

来自欧洲的移民对美国的科学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由于有大批第一流的科学家加入美国社会,维纳得以同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合作搞了一些研究项目。他同来自德国的科学家奥顿耳·温特纳一起研究把广义调和分析的某些思想推广到天体力学中的轨道问题和微扰问题。维纳还和两位物理化学家密切合作,研究出关于麦克斯韦的气体分子运动论的现代概率统计方法。

经济萧条、纳粹主义和战争威胁使维纳感到十分焦虑。他决定为人类的和平尽责。

1937 年 7 月,日本发动了“卢沟桥事变”,开始了全面侵华战争。维纳谴责日本的侵略行径,呼吁美国给予中国必要的援助。这时,维纳了解到由于战争爆发,使正在上海访友的李郁荣不能回到北平,只得在上海找到一个职业,并靠自己的积蓄和他在艺术方面的技术生活。这造成了李郁荣在科学方面的发展在这个本来应当最有作为、最为关键的时期骤告中断,维纳为这个重大的损失而倍感忧虑。在当时纷乱的时局下,怎样处理这种局面的问题大大加深了维纳的烦恼。他尽了很大努力想让李郁荣来到美国,但没有成功。

尤其让维纳痛心的是他父亲于 1939 年逝世了。维纳从中国回去以后不久,他的父亲得了一次中风,此后老人的健康每况愈下。他常常神志不清, 已经生命垂危了。有时,老人显得焦虑不安,维纳觉得父亲的抑郁实际上往往是表现为对当时世界不幸的政治事件的反应。令维纳惊奇的是,他父亲有时用俄语、德语、西班牙语、法语和英语自言自语,当他用维纳听得懂的语言说话时,维纳听不出他有语法混乱的地方,也听不到他有把一种语言的语法同另一种语言的语法混淆起来的错误。甚至当老人已认不出他的亲人时, 他用数种语言说话的正确性和精力也仍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语言知识不仅印在了他脑子的表层,而且深入到了他脑子的内部组织。

父亲的死使维纳悲痛万分。他父亲以他的身心培养、教育维纳成长,使

维纳的智力得到彻底开发。维纳从他那里学到了属于真正学者的学术标准, 学到了一个学者的事业所需要的大丈夫气概、献身精神和诚实的态度。使维纳认识到,学术是一种召唤,一种献身,而不是一种职业。维纳学会了一种对所有的吹牛和知识上的弄虚作假的强烈憎恨,学会了一种对任何问题无不尽力加以解决而不为其困难所压倒的宝贵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