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小姐

普鲁士的少校营长法勒斯倍伯爵看完了他收到的文书,歪着身子靠在一把太师椅里,翘着两只套在长筒马靴里的脚搁在壁炉台子上。

他们占住雨韦古堡有三个月了。

这一天,他看完了文书,又浏览了那些由他营里的通信中士刚才送来的德文报纸,他就站起来,拿着三四块木头扔在壁炉里,然后,他走到了窗边。

大雨像波浪奔腾似地下着、斜射着,密得像是一幅帷幕,形成一道显出无数斜纹的雨墙。

那军官长久地望着窗外那片被水淹没的草地和远处那条漫过堤面的昂代勒河。他用手指头儿如同打鼓似地,在窗子的玻璃上面轻轻敲出一段华尔兹舞曲。

这时候,一道响声使他回过头来,那是他的副营长开尔韦泰子爵,官阶是上尉。

少校是个宽肩膀的大个儿,一嘴扇形般的长髯铺在胸前。他眼睛是蓝的,冷静而且柔和,脸上挂着一道刀痕,那是普奥战役留给他的。据说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也是一名勇将。

上尉是个满面红光的矮胖子,肚子捆得很紧,火红色的胡子几乎齐根剪掉。他在某一次欢乐之夜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两颗门牙,使得他说起话来不大清楚,旁人始终听不明白。他还是秃顶的,围着那一块光秃秃的皮肤四周全是金黄刷亮鬈起来的短头发。

营长和他握了手,又一口气喝了那杯咖啡,一面听取他那个属下报告种种在勤务上发生的事故。

少校原是个安静的人,有妻小留在家里,对于什么都好说话;但是子爵上尉就不然了,他是个寻乐不倦的人,爱跑小胡同,爱追女人,3个月以来,他一直被人关在这个孤立的据点里守着强迫的清净规则,真是满肚子不痛快。

有人又叫门了,营长叫了一声请进来,于是他们的一个部下——一个小兵在门口出现了,只要看见他在此刻出现,就可以说明午饭已经伺候停当。

在饭厅里,早有三个军阶较低的军官:一个中尉,倭妥·格洛斯林;两个少尉,弗利茨·硕因瑙堡和威廉·艾力克侯爵。那侯爵是个浅黄头发的矮个儿,对于一般人自负而且粗鲁,对于战败者残忍而且暴烈,简直像是一种火药。

自从侵入法国以来,他那些朋友都只用法国语叫他做菲菲小姐。这个绰号的来由,是因为他的姿态倜傥,他的腰身细巧,使人可以说那是缚了一副女人用的腰甲,并且他随时用一种轻轻吹哨子般的声音道出一句法国成语“菲菲”。

雨韦古堡的饭厅本是一间长形的富丽堂皇的屋子,然而现在,它那些用古代玻璃砖做成的镜子都被枪子打出许多星状的创痕,它那些高大的弗兰德尔特产的壁衣都被军刀划成许多一条条的破布挂在各处,那正是菲菲小姐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干出来的。

那些军官们的午饭几乎都是在那间受到蹂躏的屋子里静悄悄地吃的。吃完了以后,他们在吸烟的时间又动手喝起来,每天在这种时间里,他们必定重复地议论他们的烦闷无聊。好些瓶白兰地和甜味烧酒从各人的手里传递不停。他们的杯子一空,他们就无精打采地再把它斟满。不过菲菲小姐常随意砸破自己的杯子,于是立即有一个小兵另外送一只给他。

一阵辛辣的烟雾笼住了他们,他们仿佛都沉溺在一种打盹的和愁人的醉态里,沉溺在那种属于没有一事可做的人的忧郁醉态里。

但是那位子爵突然站起来。一阵怒气激动了他,他骂着:“活见鬼,这怎样能够持久,应当想出一点儿事来做。”

倭妥中尉和弗利茨少尉本是两个非常富于日尔曼民族的笨重形态的人,这时候就齐声说道:“做什么呢?我的上尉?”

上尉思索了三五秒钟,随后接着说:“什么吗?喂,应当组织一场欢乐的聚会,倘若营长允许我们那么做。”

少校挪开了嘴里的烟斗问:“什么样欢乐的聚会,上尉。”

子爵走过去说:“一切由我负责,我的营长。我就派人往卢昂去给我们带几位女客过来。这儿呢,我们预备一顿夜饭,并且什么材料也不缺,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有一个像样的晚会。”

法勒斯倍伯爵微笑地耸着肩膀:“您发痴了,朋友。”

但是军官们全都起立了,他们围绕着他们的营长向他恳求:

“请您让副营长去办吧,我们的营长,这儿真是闷死人了。”

少校终于让步了。

于是子爵立刻派人叫了人来了。这个人名字很怪,叫“义务”,是一个年老的上士,谁也从没有看见他笑过,但是上级派给他的种种命令,不管性质如何,他都出人意外地完成得毫无缺憾。

他神情自若地站着接受子爵的吩咐,五分钟以后,他乘着一辆军用马车走了。

立刻,各人的心灵上仿佛都起了一种醒觉的波动;毫无生气的姿态都重新振作起来,脸上都有了神采,并且他们开始谈话了。

菲菲小姐也好像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又重新坐下。“她”那双闪烁着冷酷的眼睛正寻找着什么来供“她”破坏。忽然间,“她”盯住了那个翘着两撇髭须的女像,就抽出身上的手枪,一面说道:“你就会看不见什么了。”

说完,“她”没有离开座位就对她瞄准,两粒子弹接连打穿了那幅人像的两只眼睛。

随后“她”嚷着:“我们来演放地雷吧!”

如同一种新颖有力的兴趣转移了大家的注意似地,大家的谈话突然中断了。

地雷,那是“她”的发明,“她”的破坏方法,“她”最心爱的娱乐。

古堡的合法主人从前在离开这座古堡的时候,除了把银餐具塞在一个墙洞儿中间以外,没有来得及带走一点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藏起一点什么,偏偏他原是很富有的和奢华的,他那间和饭厅相通的大客厅在主人没有仓促逃走以前,简直是博物馆里的一间陈列室。

墙上,挂着好些有价值的油画和水彩画;家具上面、架子上面和精致的玻璃柜子里,摆着成千累百的古玩。这些珍贵希奇的东西满满地充塞了那间宽大的客厅。

现在,那些东西所剩无几了。然而并非被人抢劫,因为少校营长法勒斯倍伯爵不会容许那种行为;不过菲菲小姐不时演放“地雷”,而所有的军官在演放的那一天也都享到了五分钟真正的娱乐。

那个矮小的侯爵到客厅里去找他应该选择的东西了。他拿了一把很小巧的中国茶壶走出来,壶里满装着火药,并且慎重地在壶嘴子里装了一条长的引线,他点燃了它,捧着这件凶器赶忙送到隔壁那间屋子里。

随后他很快又回来了,同时又关上了门。所有的德国人都站起来等着,一种幼稚的好奇心使得他们脸上都显出微笑了,一到爆炸的力量摇动那座古堡以后,他们赶忙一齐向着客厅里扑过去。

菲菲小姐首先进去,“她”站在一座炸断了脑袋的维纳斯瓷像跟前发狂似地拍掌;接着每一个军官都拾起好些碎瓷片儿,吃惊地看着碎片上异样的断口,审查这一次的损失,否认某些破坏是上一次爆炸的成绩。

营长摆出家长的样子,检阅这间宽大的客厅,他首先从客厅里退出来,一面用和蔼的态度高声说道:“这一次的成绩真不坏。”

但是一股很浓的硝烟早已窜到了饭厅里,它和烟草的烟混在一块儿,使人没法儿呼吸。

营长推开窗子,那些回到饭厅里来喝最后一杯白兰地的军官都走到了他身边。

潮湿的空气涌到饭厅里,带来了一种凝在胡须上的灰尘样的细水珠儿和一阵河水上溢的气味。他们望着那些压在狂雨下面的大树、那条笼在低云中间的宽大河谷以及很远很远如同一枝灰色长锥似地竖在风暴里的礼拜堂钟楼。

自从普鲁士人到了以后,那钟楼一直是静悄悄的。它的沉默简直是侵略者在附近一带遇到的唯一抵抗。礼拜堂的堂长对于普鲁士人在堂里的住宿和饮食毫不拒绝,敌军的营长时常把他当做一个善意的中间人,他甚至于肯陪营长喝过好几次啤酒或者葡萄酒。不过,若是要请他照往常一样按时敲钟,那是办不到的,因为他宁肯让人来枪毙自己而绝对不肯敲钟。

那是他本人反对侵略的抗议方法,和平的抗议的,沉默的抗议。他说教士原是温和的人而不是讲流血的,只有这方法才和教士适合,所以在十法里的周围,人人都称赞他的坚定,商大樊长老的英雄主义,他敢于肯定国难正在目前,用他那所礼拜堂的顽强沉默来宣布国难。

营长和他部下的军官们都对那种无害的勇气付之一笑,并且因为当地的全部农民在他们的眼光里表现得良好和顺从,他们都欣然宽恕那种无声的爱国主义。

仅仅只有威廉·艾力克侯爵非常想用强迫手段要礼拜堂敲钟。他因为他的上级对教士采取了迁就的手段而感到生气,每天他都恳求营长让他去搞一回,仅仅为了笑一下子而小搞一回。但是营长决不让步,于是菲菲小姐为了安慰自己,就在雨韦古堡里演放“地雷”了。

现在,他们5个人呆在那儿吸着潮湿的空气,好几分钟没有动弹。中尉弗利茨终于发出一种不响亮的笑声,说道:“那些姑娘们到这儿来散步,一定是遇不到好天气的。”

接着他们就分手了,每个人都去办公,而上尉忙来忙去预备晚上的筵席。

到了他们在傍晚重新集拢来的时候,他们如同大检阅日子一样,都是打扮得整整齐齐、容光焕发,头上都擦了油又洒了香水,见了面彼此互相望着笑。营长的头发像是没有早上那么花白,上尉也刮过了脸,只在鼻子底下留着一小撮火焰样的髭须。

到了6点10分光景,子爵报告远远地有一阵隆隆的声音。全体都赶过来了,不久那辆大马车出现了,四匹马始终在路上飞驰,连脊梁上都是烂泥,浑身汗气蒸腾而且喘着气。

5个妇人在台阶儿前面下车了,那是五个经过上尉的一个伙伴仔细挑选的美貌姑娘,“义务”先头是带了上尉一张名片去找他的。

大家立刻走进了饭厅,饭厅灯火通明。

上尉是笑容满面的,他独占着那些女人,把她们当作一种熟识的事物看待,品评她们,吻她们,嗅她们,估量她们的卖笑姑娘的身价,后来那3个少年人正想各自留下一个,上尉用权威态度反对起来,主张按照官阶来做很公正的分配,才可以绝不损害阶级制度。

于是为了避免任何争执、任何辩论和任何由于偏私而引起的怀疑,他把她们五个人按照身材高矮排成一个行列,接着就用下命令的音调向那个最高的姑娘说道:“你名叫什么?”她提高着声音回答:“葩枚拉。”

于是上尉喊道:“第一名葩枚拉,断定给营长。”

接着他拥抱了第二名白隆婷,显示自己的主人翁身份,然后把肥胖的阿孟妲分给中尉倭妥,西红柿艾佛分给中尉弗利茨,剩下来的就是那个最矮小的勒斯儿了。她是一个很年轻的栗色头发的犹太女子,眼珠黑得像是一滴墨水,弯弯儿的鼻梁肯定了那条号称把鹰钩鼻子配给犹太民族的规律,上尉把她分给了军官中间的那个最年轻的、身体不算结实的威廉·艾力克侯爵。

她们并且全都是漂亮而且肥胖的,脸蛋没有什么显然不同,由于官办妓院的共同生活以及每天的卖笑生涯,她们的姿态和皮肤差不多都变成了相同的。

勒斯儿忽然透不过气了,咳得连眼泪都挤出来了,鼻孔里喷出了一点儿烟,原来侯爵借口和她接吻,对她嘴里吹进了一股烟。她并没有生气,也不说一个字,不过只用一种从乌黑的眼珠里露出来的怒气,盯着她这个主人。

大家坐到饭桌边了。

营长本人仿佛也很高兴,在展开饭巾的时候,他高声说:“您先头的意思真是妙极了的,上尉。”

倭妥和弗利茨两个中尉都是彬彬有礼的,仿佛陪着上流社会的女宾,他们这样就使得同坐的女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开尔韦泰子爵完全得意忘形了,喜笑颜开,说了许多粗野的话,仿佛他那圈红头发使他像是着了火似的。他那些从门牙的缺口喷出来的小酒店派头的颂扬,夹在一阵唾沫星儿中间溅到了姑娘们的脸上。

那些男人们受到这种陈列在鼻子和手掌下面的女人肉体的陶醉,不久也都猖狂起来,他们嚷着,敲碎好些杯盘碗碟,同时他们的背后,有好些神情木然的小兵正伺候他们。只有那位营长多少还能够保存一点体统。

菲菲小姐早已抱了勒斯儿坐在膝头上,不动声色地兴奋起来。他是存心虐待她的,频繁地用两只胳膊搂着她,长久地把自己的嘴唇压住那犹太女子的鲜润的小嘴巴吻着,逼得她不能呼吸。突然,他很深地咬着她的嘴巴一下,一线鲜血从青年女子的下颌边流下来再落到她的胸襟上。

还有一次,她给自己洗濯那条伤口,面对面地瞧着他,并且低声慢气地说道:“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笑了,是一种无情的笑。

“我将来一定付出代价。”他说。

已经到了饭后吃甜食水果的时候了,有人斟上了香槟酒。

营长站起了,举起杯子说道:

“我为我们席上的高贵女宾的健康而干杯!”

于是一大串举杯致贺的颂词开始了。他们当中的一个说完坐下去,另一个又站起来致词,每一个人都搜索枯肠,极力使自己变得滑稽。

姑娘们都醉得快要跌倒了,眼睛模糊,嘴唇发腻,每次都拼命鼓掌。

倭妥中尉这时候酒气熏人地站起来,他嚷着:“我为我们在法国的胜利而干杯!”

她们是全都醉了的,没有发言,只有勒斯儿浑身气得发颤了,偏过头来说道:“你知道,我是认得法国军队的,在他们面前,你不会说这样的话。”

矮小的侯爵一直抱着她坐在膝头上,但是现在葡萄酒的力量使得他很快活起来,他说:“哈!哈!哈!我从没有见过法国军队。只须我们一出现,他们就都跑掉了!”

那姑娘很生气了,对着他的脸儿嚷道:“你撒谎,脏东西!”

他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她望了一秒钟,随后他开始笑了:“哈!对呀,我们来谈他们吧,美人儿!倘若他们是勇敢的,我们会来到这儿吗?”

说到这儿他兴奋起来了:“我们是他们的主人,法国是属于我们的!”

勒斯儿一下离开了他的膝头,滑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站起了,举起了他的酒杯一直送到桌子中央,口里重复又说:“法国是属于我们的,法国的人民、山林、田地、房屋,都是属于我们的!”

其余的那些大醉了的人,忽然都动了军人的兴奋情绪,一种野蛮的兴奋情绪,一齐举起杯子狂吼:“普鲁士万岁!”并且都一口气干了杯。

姑娘们没有抗议,害怕得哑口无言。勒斯儿没有气力答复,不再开口了。

这样一来,矮小的侯爵把手里的杯子重新斟满了香槟搁在犹太女子的头上,一面嚷着:“所有的法国的女人,也是属于我们的!”

她很迅速地站起来,那只杯子突然一倒,酒都倒在她的黑油油的头发上,杯子落下去了,在地上摔碎了。她抖着嘴唇横着眼睛去望那个始终嬉笑的军官,接着用一种被怒气咽着的声音含含糊糊地说:“这种话,这种话,这种话不对,这算什么,你们得不到法国的女人。”

侯爵为了笑得更自在一些,坐下了,并且用德国字音模仿巴黎人的语调:“她是很好的,很好的,你究竟到这儿来干什么的?”

她呆住了,开始,慌张中间没有听得明白,所以没有开口;随后,一下懂得了他的意思,她恶狠狠地对他反驳道:“我!我!我不是个女人,我是个妓女;普鲁士人要的只能是这个。”

她还没有说完,他啪地就掴了她一个耳光。

正当他重新举起手预备再打的时候,她在狂怒中从桌上抓起一把银质小刀,迅速把小刀直挺挺地戳到了他的脖子里。

他说着的那句话被小刀截断在喉管里了,他瞪起一双怕人的眼睛张开嘴巴没动弹。

勒斯儿在旁人没有来得及抓着她以前,就推开了窗子,并且跳到黑暗里,在那阵始终不停的雨底下逃走了。

菲菲小姐在两分钟之间死了。

这时候,弗利茨和倭妥都拔出刀来要屠杀那些在他们膝头上的妇人,少校好不容易才制止了那场屠杀,教人把那四个吓坏了的女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再派两个小兵保护着。随后,他组织了追缉队去追缉在逃的姑娘,相信一定可以拿获。

五十名小兵扑到古堡里的园子里去了。

急流般的雨一直没有停。

忽然响了一枪,随后很远地又响了一枪,并且在4小时中间,不时有人听见许多或远或近的枪声和好些集合归队的叫声。

到早上,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其中死了两个、伤了三个,那都是他们自家人在黑夜追缉的慌乱和驱逐的狂热中间干出来的。

他们没有找得着勒斯儿。

这样一来,河谷里的居民们受到恐吓了,房屋受到扰乱了,整个地方都被他们踏勘过、搜索过、翻转过。那个犹太女子仿佛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师长得到了消息,吩咐要封锁这个事件,免得坏的榜样传到整个部队里,一面惩罚营长的纪律不严,营长也处罚了他的下属。

于是法勒斯倍伯爵在盛怒之下决定在当地寻报复了。于是,他教人找了堂长来,吩咐他在艾力克侯爵下葬的时候打钟表示哀悼。

出乎意料的是,堂长表示了服从。

菲菲小姐的出殡日期到了,小兵们抬着“她”的尸体从雨韦古堡向着公墓走去,向前引路的、在柩边防护的和跟在后面的全是荷枪实弹的小兵。

这时候,礼拜堂的钟第一次带着一种轻快的意味发出它的哀悼声音。

它在傍晚又响起来,第二天也一样,而且每天都一样。有时候,甚至在夜间,它也独自欣然地摇摇晃晃地响那么两三声,谁也不知道那为着什么。

地方上的全体农民因此说它着了邪魔,于是除了堂长和管理祭器的职员两个人以外,谁也不再到钟楼近边去了。

实际上,钟楼上面住着一个可怜的女子,她在忧郁和孤寂中间过活,而在暗地里供给她饮食的却是那两个人。

她在钟楼上一直呆到德意志的部队开走为止。

某一天傍晚,堂长借了面包店里的敞篷马车,亲自把这个由他看守的女子一直送到卢昂的城门口。到了的时候,堂长拥抱了她一下。

她下了车,提起快步回到了妓院,那儿的女掌柜却以为她早已死了。

不久,一个不拘成见的爱国人士敬佩她当日的英勇行动,把她从妓院里带出来,接着爱上了她,以后就和她结了婚,使她成了和其他的妇人同样有价值的主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