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泡童子尿

张小失

说实话，我不敢去打开水，因为列车已经行驶半个小时了，对面那两个相貌粗鲁的汉子竟然一言不发，懒散地靠在座位上眯缝着眼，不知道是打瞌睡还是在谋划什么。他们旁边坐着一个怀抱孩子的妇女，而我旁边坐着一对老年夫妇，谁也不搭理谁。这个窗口边的小社会，不安全。

乘警来检票了。车厢里有点儿嘈杂，我听见一个逃票的被逮着了，我想：如果对面这两个家伙也是逃票的就好了。老年夫妇默默地找出票，那个抱孩子的妇女也从怀中摸出票，我想：我不该把票放进钱包，现在，我是掏还是不掏呢？我实在不想暴露钱包的位置。眼角的余光中，我总觉得那两个汉子在瞟我。我也不想离开座位去掏票，因为，椅子下放着我的重要包裹。

乘警来到我们座位边。老年夫妇首先递上票，接着是抱孩子的妇女。我注意着对面两个家伙，只见他们随手从口袋里捏出票，交给乘警——他们捏票的姿势活像贼！也就在这时，我迅速掏出钱包，将票递上。

乘警走了，我们的小社会又恢复了安静。我身边的老年夫妇偶尔嘀咕两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给人小心翼翼的感觉。抱孩子的妇女很茫然的样子，眼睛看着车顶，或者窗外。“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夕阳中，火车在前进，而我觉得身边简直就是死水一潭。

夜晚就要降临，不断有人从过道上经过，手里拿着方便面盒子去冲开水。而我对面的两个家伙，居然一直没动静。他们不饿吗？为什么不拿东西吃？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去泡方便面？难道他们在等待什么？老夫妇从袋子里掏出鸡蛋，剥，吃。抱孩子的妇女看着老夫妇，一声不吭。我其实没有胃口，但，也许是为了消遣，我拿出了一块面包，无聊地咀嚼。

啪！车厢顶灯全部开启，夜晚终于降临了……

我有点儿郁闷。这样的旅途真是……我还是第一次经历。难道大家就这样坚持到终点？有好几次，我想开口说点儿什么，但又被现场的气氛给压抑住了，尤其是对面那两个相貌粗鲁的汉子，他们的在场，使我们很不自在，我明显感觉到——连妇女哄孩子的声音都是那么谨慎！

这时，孩子“哇”地哭了。妇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解开襁褓要给孩子把尿。她刚托着孩子要转身，只见孩子下身一道水线“嵫”地射出来，恰好射中一个汉子的脸，下巴上的胡须挂满尿珠！

大家一齐愣住了！

“哈哈哈哈！”坐在窗口边的汉子大笑起来，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暴露无遗。妇女很紧张，一边道歉一边寻找东西想给身边的汉子擦尿，那汉子却说：“不碍事，不碍事，你照顾孩子要紧。”窗口边的汉子笑完了，说：“兄弟，让一让。”说着，从头顶取下一条毛巾，擦椅子上的尿。妇女非常尴尬，脸都红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那汉子安慰她：“没啥！童子尿，比水还干净，怕啥嘛！”

一切安定下来，气氛为之一新。老夫妇与抱孩子的妇女拉家常，对面的汉子请我吃他们家乡的烧饼，而我回敬他们香烟。

一泡童子尿，打出一片安全感，于是，真正的交往产生了。有时，世事人情就这么简单。

每个人都渴望交流，渴望友情，只是不敢轻易开口，首先要打破僵局而已。其实，只要多一份勇气，多一点儿亲近，我们的旅途就不会寂寞，我们的人生就不会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