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娃娃

魏艳飞

那年,小刚十九岁,正在县城的一所中学念高三。那是个全县最好的中学,小刚也挺用功,下决心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时,父亲突然病倒了。那是一个晚上,劳作了一天的父亲正躺在床上休息,突然感觉双腿有些麻木,紧接着又失去了知觉,不能动弹。惊慌之中,邻居们将小刚父亲送进了医院。

经医生诊断,小刚父亲患上了风湿性偏瘫,要治好它,只能静心调养,每天打针吃药,可能需要一年或更长的时间。无奈之下,小刚只得向学校请假,去医院照看父亲。

离开学校时,小刚的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小刚父亲是个放排工,他之所以不顾身体长期浸在水中放排,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供小刚念书;小刚考上大学是全家的希望,可眼下父亲却病了,小刚得丢下书本照顾他,这样子,还怎么能考上大学呢?小刚沉浸在一种难以解脱的痛苦当中,他苦闷极了,不知道以后该咋办。

这天,小刚又像往日一样坐在父亲的病床前,一边暗自叹息,一边替父亲揉搓他麻木的双腿。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吱呀”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男孩,大约四五岁,戴一顶红色的小毡帽,像是剃着光头,圆圆的脸蛋,一双明亮的眼睛闪闪地看着病房里的每一个人,看到小刚时,他像是有些好奇,目光停留了一下,伸着右手向小刚走来,说:“叔叔,你是在照看爷爷吧?”

“哦,是的。”小刚用手抚摸着男孩红色的毡帽,笑着问他,“你是来看谁的?大人呢?”

“不,我不是来看人的……我是个小病号。”男孩张张鼻翼,挺认真地说,“医生说我的鼻子有点问题,爸爸便把我送来了……已经有好多天了。”

看着男孩稚气而天真的脸,小刚不由得为他的身体担忧,心里沉沉的。

男孩用手指了指病床上小刚的父亲,问:“叔叔,爷爷的病重吗?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说着,不等小刚回答,男孩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眨眨眼,做着鬼脸,说,“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就回来。”他说着跑出了病房。

真是个怪怪的孩子……小刚不觉有些纳闷。

一会儿,男孩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三四十岁的清瘦的男人,像是男孩的父亲。

“你就是斌斌让我来画娃娃的人?”男人牵着男孩的手,冲小刚一笑。

“画娃娃?”小刚不由一愣,抬头看着男孩。

男孩挣脱父亲的手跑了过来,一脸稚气地说:“叔叔,我爸爸特会画娃娃,你看——”男孩伸出他的小手,把手掌舒展开来,掌心里有一个用彩笔描成的娃娃。“你看,展开,娃娃会笑;收起,娃娃就皱眉,好玩吧?”男孩小小的手掌一层一收着,果然,那个掌心上的娃娃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愁眉苦脸……小刚顿时被逗笑了。

“是这样的——斌斌平时挺爱玩的,可这医院里哪有地方玩?我又没空陪他,便在他的手掌上画上这个娃娃,也算是个玩具吧,没想到这个娃娃还特能解闷呢。”男人笑笑,苍白而瘦削的脸上有了一阵红晕,“斌斌说你一个人呆在这儿,特闷的,就让我来……”

男孩走上前来,摇着小刚的手,眼睛里充满了期望:“叔叔,你也让爸爸给你画一个吧。我看你一个人好可怜的,又没人说话,还要照顾爷爷。有了它,你就可以和它玩,很开心的。”

看着男孩期盼的脸,小刚心窝里觉得热热的,感觉到鼻子里有些酸涩,不觉伸出了左手。

男孩的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彩笔,细心地在小刚的掌心上一笔一画地画上了一个娃娃。果然,画好之后,随着小刚手掌的舒展,娃娃的嘴、鼻、眼、耳一齐舒展开来,笑容可掬,一脸灿烂;而手掌稍稍收拢,那嘴、鼻、眼、耳便挤成了一团,又变成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娃娃。

原本平淡无奇的掌心,画上了这个娃娃后,如同添上了一道五彩亮丽的风景,小刚顿时被这“掌心娃娃”逗乐了,他感激这个小男孩在他孤独愁闷的时候给他送来了欢乐,心情一下就好转起来……后来,小刚一直没舍得洗去掌心上的娃娃……

一天,小刚又像往日一样坐在父亲的病床前,让掌心上的娃娃变出各种神态,不经意间,医生走了过来,小刚察觉后抬起头来时,看到她正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心,于是便把小男孩让父亲给他画掌心娃娃的事告诉了医生。没想到那医生突然叹了一口气,随后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小刚一看,吃了一惊:那上面竟然也画着一个娃娃。

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默默地低下了头,向小刚说起了小男孩那令人心酸而感动的故事。

小男孩叫斌斌,两岁时,他母亲因病去世,他就由已经下了岗的父亲带着。一天,小男孩突然口鼻出血,鼻子还一阵阵地抽搐,送医院一检查,竟是鼻癌,父亲瞒了病情,让小男孩住进了医院。小男孩的父亲没有正式工作,收入很少,医院开销大,做父亲的便整日整夜地在外给人拉板车,这样,就留下小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医院里。小男孩也听话,不哭不闹,父亲每次来看他时,他还装出笑脸,说笑话给父亲听,逗父亲高兴。那副懂事的模样,把病房里的人都感动了。后来,小男孩不知怎地,让父亲在他的掌心上画上了一个娃娃,每日里,变着那娃娃玩。后来,只要看到有病友不开心,他就让父亲给他们画上一个掌心娃娃,让他们逗着这娃娃玩。大家看到这个懂事而可怜的男孩这么善解人意,便都装出开心的样子,让他父亲画,那男孩像捡了什么宝贝似的,以后只要新来了病人,就让他父亲跑去给人家画娃娃,逗人家笑,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痛苦……医生说这些时,声音有些哽咽,眼中闪过一丝凄楚的泪光……小刚的心灵被震颤了,他扭头朝小男孩的病房跑去……但小男孩不在那儿了,病床上空空的,被子整齐地叠放在那儿,好像没有人碰过似的……“小男孩呢?”小刚问病房里的人,奇怪的是他们纷纷避开他的眼光,都不作声,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小刚的心头……原来,小男孩从昨天下午起鼻子就一阵阵地疼,打针、化疗都失去了作用,医生说可能是癌细胞扩散了。今天早上,小男孩的父亲听人说省城有一个专家能治这种病,就抱了孩子走了。

离开小男孩的病房时,小刚的脚步有些踉跄,他发现自己是多么懦弱:相比于这个小男孩的不幸,我的困境算得了什么?小男孩能以五岁之龄在并非常人能忍受的病痛中站起来,坚强面对,且又能去帮助别人,给别人带来欢乐;而我呢,遇上一点小小的困难就低下了头……我真是一个懦夫!

后来的日子里,小刚心头的阴云一扫而空,他用彩笔重新将自己手上的这个掌心娃娃涂画一遍,每天总拿出来看几回,默默地替小男孩祈祷,同时心中也勃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后来,小刚把书本带进病房,一边照看父亲,一边复习功课,终于顺利地通过高考,被一所师范大学录取。

这个故事已过去了五年。五年里,小刚总忘不了那个小男孩,忘不了小男孩让父亲在他掌心里画的娃娃。不知小男孩现在在哪里?小刚想,他肯定已经好了,因为,曾让他画过掌心娃娃的人都好了……开诚布公,没有什么可以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