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菜成长记

作者:阿非

最初的总是最好的,初恋的情人不知走进了谁的家门,留下淡淡的温馨的记忆。

我又恢复了大学时的习惯,一个星期了,还没换一双袜子。冬天,外面很冷,屋里却很热,人多,而且都年轻。穿着拖鞋跑来跑去,几天用同一双袜子,没怎么脏,也没什么味儿。这很好!

其实,我高中时很勤快,两双袜子,天天换,天天洗。偶有雨天阴天, 下自习回到寝室就就多了一件事,烤袜子。家乡处在很让人尴尬的地域,不南不北的,四季分明。

没有北方夏天的凉爽,成不了避暑胜地;没有南方冬天的温暖,同样大雪纷飞,还没有暖气这一说。我自然练就了对环境极强的适应能力,在成都上大学,到北京工作,从无水土不服的经验,吃什么都香,挨着枕头就睡。没有暖气,烤袜子烤鞋就颇费周折,开水房的锅炉,屋里的灯泡,能用

则用。去锅炉房倒是场地开阔马力足,但必须极力讨好那位长的象弥勒佛的管理员大叔。在灯泡上可谓是自由自在,但是,功率不足而且僧多粥少。于是,每次下课抢占制高点,气氛一派热烈。灯光昏黄(被袜子蒙住了),雾气蒙蒙,氤氲缭绕,檀香阵阵,熏人熏己,如果再加上钟鼓齐鸣,佛声梵唱, 那就俨然古刹晚课。

那时的日子,清贫而富有朝气,我就在这种气氛下健康成长。一直到我身体都初具规模。对了,这里有必要说一下,打小我就比别的孩子瘦小,发育得晚。从小学开始我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往后变化的只是教室和课桌,我一如既往的在教室里离老师最近。

我提供一个数据,你就明白了。高一的时候,我还只有一米五,体重三十公斤。作为一个男子汉,那是多么让人尴尬的一个数字。现在呢,我有一米七五。你可以想象我是怎样的前半段停滞不前后半段突飞猛进了。

也许所谓一得一失,个头的变化虽然如太阳起落——每天照旧,但我在看小说的觉醒程度方面显得比其他孩子早。从第一本用练习本换来的连环画

《九纹龙史进》被我倒着翻了一遍后,我就一发不可收。连环画,故事会, 故事大王,童话大王,进而演义、史话,武侠小说,连报纸的副刊都不放过, 对文字的兴趣空前,我想这也是那时为什么我成绩优秀的主要原因,因为课

本都是用文字表述的。

小学五年级,我开始看古龙的小说,《剑花·烟雨·江南》、《七杀手》、

《多情剑客无情剑》。以当时我那种单纯的思想和年龄,这些书让我吃了大苦头,那种刚刚确立起来的好人坏人观念受到冲击,甚至没法用这个标准去衡量书中的人物,我苦恼不已。

现在的孩子如果看到我写的这些,该笑话我老土了。他们已经无所不知, 无所不晓了。煤体广告社会风气等等的东西象最高明的教材,让所有的人都博学,对于最具求知欲望和模仿能力的孩子来说,更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但是,十几年前呢,那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人民淳朴,孩子微笑,花儿朵朵,蓝天白云。在那种净土里破土而出然后成长壮大的我们当然也忠厚纯良了。不能多说了,否则该让人批评成反对社会进步了。

我说到哪儿了?哦,对,高中。高一时我象棵没长开的小豆牙菜,但心理年龄已经完全良好。

正是由于我身体心理发展的不平衡,我对目标犹豫不决。虽然我学习优秀,但实在个头太小,只要某天风沙大作,我就摇摇晃晃,自身难保,这样的肩头,哪个女孩儿会靠在上面。这一点,稍有认识的人就会明白,何况我还由于受书刊的影响,精神状态发达于同龄的孩子。我想这一点女孩儿也会明白。现实好象也证明了我的推理,因为周围成双入对的,不管成绩如何的不可闻,男孩儿一律高大威猛类,或者说先不考虑威猛,但首先你必须高。我就不行,连普通都算不上,简直就是很不普通。

这些让我当时十分气愤和嫉妒,甚至想拿好成绩与身材高大交换了事, 或者想找到古代那个拔苗助长的家伙,问问他有什么秘方没有。(呵呵,年轻,难免幼稚易冲动爱幻想。)

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了,高二,那是多么让我激动的时候啊!东风吹,战鼓擂⋯⋯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我们是五月的花海⋯⋯起来,饥寒交迫的人们⋯⋯骏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五洲震荡风雷急,四海翻腾云水怒⋯⋯变化来得突如其来,不知不觉,势不可挡,心安理得,如雨后春笋芝麻

开花,如利锥放进口袋无法遁形,如乌龟摔在石板上邦邦作响。

我所以写到这里就忍不住激动,是因为那确实是本人生平一次重大的带有里程碑式的如人类发现火或自立行走般意义的改变。虽然当时我没有十分在意,现在想起却不禁松了一口气,幸好有那次改变,否则我岂不是女孩儿们眼光那把明察秋毫的尺子打入不做考虑的一类。为自己感到庆幸,向被尺子砍下坐骑来的同志表示同情,向尺子表示愤恨(道义和精神上的)。

衣服小了,小得很难看。我长高了,长得很好看(不包括脸)。

当年的那一战,火烧赤壁,将士们肯定忘不了那来之不易的东南风。东南风啊,来得恰如其分,在那个需要你的时候。然后就是大火熊熊,红遍了整个天空。不可一世的曹丞相啊,你也只能落荒而逃。华容道上,英雄末路。若不是二爷关羽的妇人之仁,一统天下的就不知道是张三还是李四了。

迎来了万事俱备后的东南风,我如风中之鹰,兔子呢,你在哪,难道都叫狼叼完了吗?我如大漠之驼,补水的绿洲呢,何处是,难道都让那个叫太阳的家伙烤成了漫天黄沙吗?我如满弦之箭,蓄势待发,却不知道目标在哪, 只好每天胆战心惊,生怕心一慌手一抖,射错了靶心,落下个浪费和误伤的罪名。三军未动,先折大将,不利于士气。

我逡巡,游荡在校园的每一角,审视着来去的人群和身边的花草树木。

我这才发现,学校西边有片树林,围墙上有个洞,班主任家离厕所很近,女孩子的笑可以骗得厨房里大师傅手里的勺多舀一下⋯⋯最最让我没法忍受的是,校园里所有我看着顺眼的女生都有了男朋友,这是怎样的世道!我那可爱可怜可气可恼的东南风啊!你能理解我吗?

我绝望地坚持,坚信沙里能够淘出金来,别人手里的金块亮闪闪的,直晃我的眼睛。

往事如不如烟都得飘去,日子好不好过都须经历。

就这么着我的高二在一边是成长的喜悦一边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困惑中一天天被消磨,热得如火,冷得象刀。

高三伸出热情的手一把将我们抱在怀里,由于拥抱得过于用力,我们喘不过气来。

可是高三不管,他一如既往的单方面热情,他的双臂力大无穷。我们只好苟延残喘。

班主任的眼镜腿上的橡皮膏日益沧桑,不怒自威。语文老师是个文化人, 笑容如风中的大刀,让人打个瞌睡还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化学老师头发白了一半,语气沉重得能累死马,你说我们还调皮捣蛋,对得起谁呀!生物老师一派精明能干,家妻如玉小女如花,幸福得不行,常挂在嘴边的是大学里风花雪月那⋯⋯啧啧,我爱人就是那时侯⋯⋯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引诱,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要是⋯⋯可先得上大学呀,要上大学先得努力学习, 唉,我又回到这条老路上。

恩威并举,软硬兼施。老师家长等各条战线上的同志们,沾亲带故的不三不四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打过照面的长辈们,摒弃前嫌,或者说暂且将前嫌搁到一边,在对我们的学习问题上形成了空前一致的意见和统一战线。我们突然间就成了一小撮分子,因为每个高三生的背后都有张爸李妈王阿姨等一大票人。

呵呵,我这是说高三的大背景也就是形势,它导致的结果就是多方面的围追堵截人民团结一心要将我们教育好。关键的一年啊,重要的一年啊,成败在此一举的一年啊,各种提示性的口号标语让我想到了那个搞运动的年代。很多人都失去了喜怒哀乐的功能。

但是太阳仍然按时升起,风轻云淡什么的照旧。我是少数还能知道花香鸟语,树绿人美的高三的一个家伙。况且我还很清楚自己没找到那什么(现在叫漂亮美眉),那可不行,我不能让我那来之不易的东南风浪费了。十好几年,我容易吗?

其实高三的这种紧张气氛也间接影响了我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法。我也不敢再明目张胆招摇过市,战场由正面对攻转入地下游击。谁也不是傻子!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冬去春来春再过去。残阳如血,红霞满天,群山尽染,晚风悠悠。在没见过海之前,我一直认为这样的黄昏和另外一种景象的早上是人极易心潮起伏的时候。多少郎心如铁的硬汉,几多目空一切的公主,估计都是在这种时候被那个长着两只小翅膀的叫丘比特的家伙一箭命中的。那是稍纵即失的良机。

我拿着弓箭到处冲人跃跃欲试,胆战心惊。我也渴望我和我的对手一起被丘比特撂倒。

就在黄昏,就在田径场上,我听到滑空而过的箭响,我应声而倒,失魂

落魄。

一个女孩儿在训练。中长发,中长发⋯⋯身材修长挺拔,身材修长挺拔⋯⋯跑起来轻盈富有韵律,那根本就不是在跑。“跑”这个词太庸俗了, 太没表现力了,太⋯⋯我急得想打自己。

有人喊她的名字,我好象听到了歌声。后来根据老大确认,当时根本就没人唱歌。

我说不可能没人唱,老大也说不可能有人唱。最后实在争不过我,他说那就是她的名字听起来象歌。我勉强接受这个说法。在嘴里念叨了几遍她的名字,却怎么都没有唱歌的感觉。

她回过头跟喊她的人说话,我看到她脸上有笑容和酒窝,我目瞪口呆。但是,后来据老大说,我那天脸上笑容持续了很久,而我面前却没人,是他推了我两把,我才清醒。

我矢口否认。我说那天神志一点都没问题,晚上化学测验得了 98 分, 扣掉的两分是试卷不整洁。我在空白处画了个女孩儿的脸。

阿华不止一次问我那是谁的脸,我懒得理她。阿华是坐在我前排的女生, 剪了个黎明头,眼睛大而妩媚好象会说话,皮肤白细得可以看见下面隐隐的小血管。她回头问我问题时,我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小说或者做不出来。于是同桌杰就成了正选,我沦为替补,最后几乎连板凳都没得坐。正好我也渴望清闲。

后来杰说他也烦了,往上看是她的眼睛,他心慌;往下看是她的手,他心痒。我呵呵直乐。

我开始写信了,一种完全自发的写作状态,也是从那时我懂得了表达的快乐。我发现我可以用写作文以外的词儿写东西,这在当时对我无疑于一种醍醐灌顶。

我在信中夸奖自己,性情为人学习品德,于是还真发现了自己不少的优点。文思如泉涌。我的字本来写得不错,这下更是龙飞凤舞。我严于律己, 一遍遍的重新誊写。写完了我开始读给自己听,于是被感动了。眼里闪现着女孩儿读信喃喃自语感动得潸然泪下的镜头。

我运筹帷幄六神无主东奔西走每天费尽心机做出偶遇的样子。徘徊,原地转圈,做等人的样子⋯⋯苦心积虑,只为伊人一展颜。轻笑低颦,我心无怨无悔。

多想同喜同悲,怕遭横眉冷对;多想执子之手,怕惹来无数耳光;多想拥尔入怀,怕被说成流氓阿飞;最终开除了事。我心如焚!

苦难之时见人心。老大,阿发两人鞍前马后不停的操劳,还有小 D,大头,杰,一大帮兄弟在背后给我道义精神上的支持。在此再一次的对当年为我摇旗呐喊助长声势的兄弟们表示感谢,十二万份的。

老大由于认识燕子(对了,一直忘了说出女孩儿的名字。),开始充当信使。阿发在校园黑社会中稳坐头把交椅,他为我扫清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外界障碍。我呢?只要象个主角一样,气定神闲准备隆重登场就可以了。心慌意乱和豪情万丈在我脑子里打得十分热闹。

燕子,女,年方二七,初三(1),校田径队主力,市中学生运动会初中组 100 米,200 米,跳远,三级跳远记录保持者。貌美,单纯⋯⋯老大念念有词。

对呀,就是因为单纯,不能让别人伤害了她,所以我要保护她。我仿佛

一个少年英雄。

…… 美人一笑,引无数英雄竟折腰。追求者甚众⋯⋯老大继续。那⋯⋯我⋯⋯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在可能的范围内替你清除异己⋯⋯阿发开口。

“呼”我长嘘一口气。

…… 但肯定还有少数地下分子,不可不防,所以你还要展开竞争。那是当然,没有竞争对手我也要显英雄本色。

…… 燕子学习平平,故对成绩优秀者有羡慕之心,于是你又多了一份胜算。老大看着我,目光殷切。

地点:初三(1)教室从后数第三个窗户,后拉长至楼道出口,再到校门口。

时间:某日午间放学后人物:我,燕子

气温:25~27℃,适合穿夹克,衬衫,手心里出了汗

背景音乐:广播里放的《英雄泪》及《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等曲幕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东来,天外飞仙。想当年白云城主叶孤城与

剑神西门吹雪一战,是为武林千古盛事,但得以亲眼目睹者,不过陆小凤等寥寥数人。

我这一战呢?我不说,也没几个人知道。

早上打理好的头发依然有型,为此我一上午都没有敢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衬衫是新换的,干净。裤子是小华的,他只在元旦晚会上穿过一次,这一次为了我拿出来,他牙都咬碎了。

她在教室里朝窗外张望,满脸焦急。我不急不缓的走到跟前,冲她一笑, “你好。”她的脸红了,最是一刹那的温柔。不好,第一次我就迟到,给人什么印象。

我在窗户外走过来走过去,她在里面心不在焉,终于下课了,我们⋯⋯ 我哪有那么大胆,老班看见了我就完了,太危险。

或许,可能,如果,要是⋯⋯语文数学英语化学,全被我当成了电影剧本创意课。

最后我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下课后我就拉着老大和阿发往初三(1) 教室后面跑。还好,他们没下课。我与他们俩装出在聊天的样子。

老大与阿发随着下课的人群走了。教室里还有几个磨蹭的家伙,我都想上去掐死他们,当然不包括她。

她出来了,穿着白色的运动服,脸上带着淡淡的红色和笑。

“是你呀!”她的声音很好听。看来她还认识我。

“是啊!”我的右手不自觉的放到头上了。我一紧张就挠头。于是我又看到她的笑了。

“呵呵,对不起,这个挠头的毛病都是让老师提问给逼出来的,习惯。” 我肯定脸红了,因为我感觉到了温度。

“我是老师吗?”她懵懵懂懂的看着我。我一下子就轻松下来了,她还是个小女孩儿。

“不是,不是。”我在想着说些什么。我们开始往前走。

“你回答不出问题吗?不会吧,你成绩那么好!”她侧过脸抬头看我。如此近的对着那张可爱的娃娃脸,我想起语文课上老师让我用通感的修辞手

法,例句是什么象什么凝脂。我有种失重状态下的温暖。

“你怎么知道我成绩好?”我记得我犹豫再三还是将信中关于此类的内容去掉了,因为感到有些不伦不类。

“当然有人告诉我了,你以为我会一无所知的跟一个男孩儿约会吗?” 她又扭头看我。

哈哈,哈哈,我在心里偷乐。我在她心里是个好人,至少通过了一层过滤网。

“我们全班人都知道吴非是高三年级成绩最好的人,还有不少女生对他暗恋呢!”当她第三次冲我扭头笑时,我感受到了生平几次最幸福时刻之一。

“你不是 KGB 吧?”我有意将眼睛瞪得大大的。

“什么是 KGB?”她的眼睛也不小。

“苏联的特务组织,跟美国的‘中央情报局’,我们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一个意思。民间流传叫法是‘地保’”

“不是,不是。”她笑弯了腰,然后直起身子摆手。

“你们语文老师是不是胡老师,那个很帅的胡老师?”她问我。“是啊!”

“他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每次写作文他就会提起吴非,真麻烦,就是你呀!然后少不了大大表扬一番。对了,他还在班上念过你的文章呢!不过我更喜欢你写信时的那种文风。”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知音难觅啊,多谢多谢!”我伸出手,她也伸出

手。

一握。我可以发誓,这是我此生最没目的却握到的最好感觉。我又想起语文课上的词“凝脂”。

然后我就牵着她的手走出了校门,我记得碰到了她的英语老师。她乖乖的说老师好,我冲着老师笑了笑。一瞬间我内心的自我意识苏醒。

我感到语文老师的笑容那么可爱,虽然一度如刀。多么好的老师啊,不仅“传道授业解惑”,而且为我到处铺路搭桥。他只不过是为了宣扬一下他有一位好学生,殊不知这对于我将是何等的意义深远。第三者的一声“好” 远胜王婆自夸三千句,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卖狗皮膏药的都喜欢用托儿。

“喂,怎么样,怎么样?”老大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全神贯注的看我。阿发毕竟是江湖中人,沉得住气,但也很有兴趣的等我说话。

“还行,对于第一次接触,基本满意。”我言简意赅。

“我操,你归纳中心思想呢,现在不是语文课。”老大急了。“是啊,我们需要详细内容。”

“放录像总不能只让人看个片名和内容提要吧?” “那你的票钱呢?交上来!”

“买票哇,好,给你五十!”老大抡起大巴掌冲我来。

我第一次留给燕子的印象不错,因为第二次就是她约我了。那是星期五下午。

“喂,燕子让你放学后在教学搂出口等她。”老大走过我身边对我说。我们相视一笑,伸出大拇指。老师已经走上了讲台。

“可以呀,这就将人勾上手了。”刚坐下来杰就问我。

“正常水平吧,稍微夸大点我也算个力场啊,‘魅力’的力。”我呵呵乐。这是物理课。

物理老师(班主任)在黑板上抄题,粉笔叽叽嘎嘎叫。阿华飞快转身递给我一个纸条。

“燕子是谁?” “我妹妹。”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妹不在多,精品才行。” “臭美!”

“厕所里的花?哈哈,你吗?” “说你的!”

“我不是花,不美,不过我很温柔。” “酸,倒牙。”

“找食堂大师傅算帐,估计今天醋放得太多!” “呸!”

“怒火是心虚的表现。” “呸!呸!呸!”

“你在念三字经吗?”

…… 纸条统计结果表明,物理老师该节课背对我们的次数≥50 次。就纸条事件本身看,我心情不错。就纸条发展趋势看,心情曲线呈上升势头。

燕子背着书包东张西望,不时用脚踢石子。

“等急了吧!我们物理老师习惯拖堂。” “没什么,学习要紧嘛。”

“懂事的孩子,乖!”

我的胳膊上有一阵酸麻的感觉。

“你继续叫我小孩儿啊!”燕子看着我笑,脸上很天真的样子。 “妹妹,放手!妹妹,这么叫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

“都红了,你力量方面可不象个女孩子,够巾帼的!”我故意看了看胳膊上被掐的地方。

“对呀,练铅球练的。”

谁说女孩子好惹我跟谁急! 电影院里人真少,少得离谱。

屏幕上剧情简单,却打的一塌糊涂。片名我已记不清了,这是件很奇怪的事。在我能记事以来,基本上所有看过的电影都能叫上名来。这次却象被洗过脑,电影被洗去了,留下些与电影无关的东西:

“大哥,我们去看电影!”燕子看着我。

“行!⋯⋯”我随口就答应了,然后又楞了一下。

那时侯我没有学会拒绝,再说对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儿,我要说我拒绝了, 你还不得骂我,虽然这不关您的事。

我就有这种习惯,对电影小说中退缩怯懦或是故作伟大清高却吃力不讨好的人物异常气愤,想上去扇他(她)。

我发愣是因为我好象没钱了。

身体疯长不是没有原因的,就象庄稼疯长是因为肥足一样。我的特征是饭量空前,那时我每餐吃七两饭。

加上看小说,买点资料让我一到月底就囊中羞涩。

现在就是月底。

“那好,我请客!”这一句让我如释重负。

“好!不过⋯⋯不太好吧,你请客!”我脱口而出,赶紧补回来。 “没什么不好,等你有钱再请我好了!”她冲我一眨眼。

“哇,我没钱,这你也知道。”我很奇怪。

“对呀,你说你一个月回一次家。能吃,爱看小说,现在到了月末,你能有钱,那才怪呢!”她对着我点头,象个顽皮的小老学究。

“你真是个好妹妹!”我一把抱住燕子,拍了拍她的背。

我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股从未闻过的气味让我感到很温馨,我想起我看过的武侠小说中写的“处女的幽香”,我想这就是吧。

看完电影我送她回家,分手的时候她面对着我,抬起头。我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笑脸。

虽然我在此之前我有过对吻的千种计划万条构思,但当真正发生时,还是让有准备的我印象深刻。我好象被潮水包围,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温暖, 湿润,有轻度的眩晕,扑鼻的香气,春天的风,妈妈的手,摇篮曲。我不知道这是哪个季节的海。

我、阿发、老大三个人坐在篮球场的看台上。远处,燕子在田径场上训练。

“阿非,你和燕子怎么样了?”老大问。 “很好,很好。”我突然很觉得词汇贫乏。“这几天总有人跟踪我!”阿发说话了。

“不会吧,和平年代还出这种事。”我笑了。

“对呀,再说学校的地下势力谁还敢惹你!”老大也瞪大了眼睛。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个女孩儿!”阿发抓头。

“啊,你印堂发亮,面色红润,果然是命犯桃花!”我指着阿发。 “你们看,那就是,曹操来了。”阿发刚想转身用手里的书打我。

教学楼那边的墙角果然有个女孩儿朝这边看,估计也就是个初中生。我们猛一回头,那孩子吃了一惊,有些慌张,闪进了楼里。后来我们无意回头, 又看到她。

“不会是谁的美人计吧!”老大满脑子奇想。

“不怕,阿发,你将计就计,让敌人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接茬往下胡说。

“你们别乱说了,这比较恐怖。”阿发不是胆小之人。“那好,走吧,走吧,回教室。”我站起来拍拍屁股。

教室里女生基本都在,很勤奋的样子,还有三三两两努力的男生。我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抬起脚,落下去,一张纸掉下来,脚收不回来了,踩上去。我赶紧又抬起脚,捡起来那张纸。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到一张脸。

一张好象是在笑的脸,我宁愿什么都没看到。脸是阿华的脸,那张纸是她的政治试卷,刚发下来的,分数还有些惨不忍睹,数字颠倒过来倒是个好分数“95”。

我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踏上一只脚,还是那么重的一脚,那么准确的一脚。我的鞋印正好成了那鲜红的成绩的背景色。惊心触目,泾渭分明。

我分毫不差地提到了那不开的一壶水。

“骚瑞,骚瑞。我不是故意的。”我满脸堆笑。

“这次考试很难,估计大家都不太好。”我拍掉试卷上的脚印。

“没什么,不就一次摸底吗!马有失蹄嘛!”但我忘了多次失蹄那就是马本身的问题了,要么马的眼睛近视,要么是匹残疾马,腿不利索。

乘阿华没说话之前我赶紧将试卷还给她,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我的试卷也在课桌上,成绩尚可 89。

“阿非,怎么我能将政治书到背如流,没见你背过书,反而我得 60 分,

你得 89 分。”杰有点不服气。

“嗨,我那全是胡说八道。”我将试卷塞进抽屉。

“那你教教我们胡说,让我们也得一回高分!”阿华从前面掉过脸来。

“其实吧,也不象我说的那样!关键在于理解和融会贯通,你就会发现这所有的题之间道理都是相通的,知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在于你能将书背下来,而是能将道理说明白,符合逻辑。”我还是在胡说,但不是故意的, 要不您告诉我怎么说。

“道理容易,可⋯⋯不说也罢。”杰听烦了。

“去,去。跟老师说的一样,没劲。”阿华也继续看书。

“就是啊,我也是老师教的。”我开始打哈欠。老毛病了,吃完饭我就犯困。我只好搬着椅子到教室门口,坐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

“喂,叫你呢!”阿发推醒我。一不小心我就趴在栏杆上睡着了。 “大哥,你下来!”燕子在楼下冲我说话。

“有事吗?”我揉揉眼睛。

“对呀,快点!”燕子手舞足蹈。

“干嘛呢,干嘛呢!”我回头才发现班里的家伙都在围观。 “哦,哦!”大家开始起哄。

我站起来冲下楼。

“你们班人怎么这么喜欢起哄?”燕子脸红慢慢的消去。“喜欢你呀!这叫夹道欢迎!”

“给你这个!”她递给我一个漂亮的日记本。

“给我呢,这不太合适吧,我还没送你⋯⋯”我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别着急,不是。我还没说完,这是我们班一个女孩儿送给阿发哥的,

可是她又不好意思,所以让我⋯⋯”

“她是看上阿发了?!”我满脸坏笑,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脸。

“真难听,跟说旧社会的地主对某个丫头的感觉似的。”燕子跟我学会了胡说。

“对,措辞不对。应该说是喜欢,或者生情,属于十六岁花骨朵的那种羞答答的⋯⋯那是不是该有个只言片语什么的?”

“信夹在里面,不许偷看哦!”

“怎么可能,再说也用不着,阿发肯定会让我们一一过目的,都是兄弟

嘛!”

“难道你们都⋯⋯那我⋯⋯”燕子的脸刷的红了。

“不,没有!我没给他们看你的信!我上去了,就这事吧!”我知道自己

说漏嘴了。

“你上去吧,我回家了。”燕子一蹦一跳的往前走,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在等她。我看到了“曹操”,阿发害怕的那个。

“等等,燕子!”我赶紧叫住她。

“怎么啦?”她又跑回来。我发现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跑起来是比较好看, 有节奏感。

“是不是那个小孩儿!”我用眼神向曹操示意。

“是呀,你怎么知道,厉害啊!哥!”燕子很好奇地凑到我跟前。 “回家吧,晚了挨妈妈批评!”

“不行,你给我说理由!”她开始犯小孩子脾气。

“改天再说,你看那么多人看你呢!”我指了指楼上,班上的人都还在栏杆那儿看着。

“好,明天不许赖皮!”燕子红着脸跑了。

“嘿,你们俩站在一起还真的很般配。”老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送你本子干嘛?快打开看看!”阿发的视力特别好,后来差点去当了飞行员。

“本子是给你的,里面有封信,自己看吧!”我笑。

“不会吧,难道⋯⋯这⋯⋯对你不太公平吧!”阿发还尽想好事。 “我不会生气的,你看完就明白了,忙好自己的。”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大家安静地坐到座位上,看书,写作业。日光灯嘶嘶的叫。

“那天你在试卷上画的就是她吧?”有一种人天生嗅觉灵敏,阿华就是如此。

“自己想!”我不置可否。

“这是作用力,这是反作用力⋯⋯可是这个力是什么?”阿华说了句奇怪的话。我抬头看见班主任走过我们身边。

“你是雅典娜的化身吧,智慧之神?”我对阿华的随机应变能力大加赞

赏。

“我宁愿是爱情女神!”女孩儿都是爱美的。

“行,我知道。追你的人少说也有一个排了吧!慢慢高兴着吧。”我知道

有 N 多的人给她写情书。

她刚想回答。阿发叫我出去。

“你说这叫什么事,小女孩儿。”阿发曾经沧海难为水。“算了,人那也是一片真心。”我笑笑。

“哎,你不如⋯⋯反正那孩子也不错。”老大嘟囔。

“你这团稀泥。”阿发冲老大比划了一拳,老大笑着闪开。

后来,阿发给小女孩儿写了封信,说了些含糊其辞的话。希望不伤人, 也让小孩子安心学习。我呢,继续和燕子保持着比友谊多比爱情少的那种纯洁感情。老大,暗恋着一个女生,和另外几个女生关系复杂纠缠不清。

再后来,上了大学,我学的自动化,老大学医,阿发在大学里呆了一年就下海了。

现在,我在北京边上班边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阿发在上海捣腾生意, 老大据说去年已经结婚。燕子妹妹也快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