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作者:阿非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我离开成电园,来到北京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所有的欢笑,泪水,朋友,兄弟都同炎热一样被蒸发,秋风一拂,全都无影无踪。我在秋天写信,打电话,说很多感伤的话。

国庆的时候,小麦来北京旅游。他总闲不住,逼着我陪他到处逛。在天安门广场看一大堆一大堆的人,被一大堆一大堆的人挤得东倒西歪。去看故宫数目巨大而大同小异的房子,然后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小麦让我很好的锻炼了一次身体。

来出差时,铁生还象以前一样宁静。他住得离我很近,每天晚上都跑到我的宿舍聊天,看书。周六的时候,我、铁生、阿来、明哥和从天津来的小于去马儿家。马儿从门里探出脑袋,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象一堆草,一点都没有型。马儿说这些日子一直很忙,没有过周末。大家唏嘘了一番。

马儿他妈做的馒头跟板砖一样大,我们吃得很欢畅。后来我们坐在一个生活小区的花园里聊天,晒下午的太阳。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区,很多小孩儿在里面奔跑,笑着。

一个长发女孩儿在阳光下的石凳上看书,一切都很详和。小于说起 MUD 游戏。曾经一个玩家每次出场都被武当的人杀死,后来他便再没出现过。半年后,有人血洗武当,将游戏中凡与武当沾亲带故的都杀个片甲不留。经证实,这位快意恩仇者是半年前的那个玩家,他隐姓埋名在树洞里苦练了半年, 现实生活中的整整半年。他让我想起勾践,其心志之坚让人佩服。我们往外走的时候,起风了。

天黑时,我们坐在街心公园的草地上,草地枯黄。有年老的夫妇在散步, 孩子们和狗都活蹦乱跳。我们说起七月初的那次离别。最后阿来终于也无法忍受石凳的冰凉,跳起来坐在地上。地上也很凉,但没石凳凉。

在“懒汉”火锅店喝二锅头,店里的女孩儿的头发很短,我们一度搞不清她的性别,都不知道叫她小姐还是先生,总觉得若是先生也太秀气了些。健步如飞地赶着一趟一趟的末班公车和地铁,走出地铁口的时候,连末班车都没有了。第二天早上,我买了一大把牙刷,走的时候每人口袋里带着一根牙刷⋯⋯

十一月的一天,小华打来电话说来北京培训。第二天晚上,我们在宿舍里用小华的笔记本看 VCD,用他的手机打电话。九点多,阿来要回单位准备次日的培训课。他说明天是他的生日。

星期天下午,我和小华到他住的酒店。电梯里很多老外,他们看我,我拿眼瞪他们。

在去阿来那儿的公车上,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儿在吃烤白薯。她说班上有个孩子的某亲戚是学校教导主任,总在考试前告诉那孩子题目,但那孩子成绩不如她。下了车我一片茫然,晚上的北京让我根本找不到北。虽然这地方我来过一次。小华说我是路盲,我说其实我一直这么认为。

阿来打电话问我们在哪里,我们说快到了,快到了,便慌不择路地奔突。一桌人有六个是成电的,其中有一个女孩儿,让我想起成电的小妹玛格丽特, 以前吃麻辣烫的时候,她总帮大家捞土豆。其间楼道里停了一次电,保险丝被烧坏了,我们用来涮羊肉的电炉功率太大。小华豪爽完一瓶啤酒后双眼发

直,豪言壮语。大家点起生日蜡烛,为阿来唱生日歌,阿来一脸激动的样子。我们给杨子打电话,杨子在柳州的家里看电视。他说很想念我们,很羡慕我们能相聚,我说家是温暖的。明哥要上夜班,走了。(后来据说他在办公室吐得一塌糊涂,领导找人将他送回了宿舍。)我们聊天到十二点也各自散去。凌晨的时候,小华起来找水喝,喝水的声音很响。窗外的天乌黑,依稀有朦胧的月光。

星期当中给马儿打电话,联系小麦(他在保定作工程),天津的小于说周末他也过来。周末,马儿来找我,精神比以前好多了,穿着很厚的牛仔服, 北京已经很冷了。

在酒店里,大家光着脚坐在地上和床上,看我带来的那张 VCD,上面有我们毕业前喝酒的情景,是广播站的那帮孩子帮我们拍的。大家都指着我坐在窗口唱歌的样子大笑,说我是在装酷,我看了看是挺傻的,但当时他们却非让我那样。

吃完晚饭,大家带回来一大堆零食和饮料。有人在吃东西,有人在洗澡, 有人在打电话。东东在成都向我们说起最近的苦乐和生活的压力。比哥在电话里很深情地说兄弟我可一直很看好你,我一阵激动。十一点,我拨通广播站的电话说找伍立。伍立拿起电话说了声你好,哪位。我笑了。伍立马上说, 我不是伍立,我不是伍立。她害怕我会怪她还没帮我取钱。然后她咿哩哇啦地给我讲他们元旦即将要搞的活动,很兴奋,很快乐的声音。她问我北京下雪了吗。我说没有。突然电话断了,我看着电话发了会儿楞。我再拨通时, 王岩说她已跑回寝室,女生楼快锁门了。我想是的。管宿舍的老太太又该拿着大锁在敲铁门,嘴里叫着:“快进来,锁门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女生楼前情侣们作深情状,依依不舍。

早上醒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睡,只有马儿很响地吃东西,喝水,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但他吃东西的声音吵醒了我。陆续大家都醒来, 躺在床上聊天。明哥说好不容易资产阶级一次,要多睡一会儿。小麦穿着内裤在地上走动。我洗澡的时候,马儿在外面喊,老大从南京打电话过来了。我说,你们聊吧,我马上就好。

无意中小麦拉开窗帘,发现整个城市都白了,很大的雪,来得很突然, 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大家很兴奋地从被窝里往外跳,都光着膀子。小麦和小华手舞足蹈,在床上打滚,(他们以前没见过雪)然后爬起来往身上套衣服,大叫着出去走走,出去走走。

雪下得很大,都睁不开眼睛,没有风,很暖和。很快我们身上头上就满是雪。明哥的头发很硬,顶着一头雪,特别有型。小华头上的雪化了,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头,很汉奸的样子。我的眉毛全白了。大家都笑。马儿用他那条围巾包住头,跟东北大娘似的,很多行人看他,他冲大家傻乐。

天安门前很多人在拍照,北京冬天的第一场雪让人们都很激动。昨天我告诉伍立说没有下雪,我想我是撒了个谎。于是我对着电话那头的伍立说北京正在下大雪。伍立在那边高兴地叫,很多人的声音传过来,闹哄哄的。伍立让我给她寄照片和红叶,我说可以。马儿他们喊我,批评我总给女孩儿打电话,因为他们要找的女孩儿都出去玩了。

吃完饭,明哥回去上中班,小麦他们在打牌。我告诉一个哈尔滨的朋友北京在下雪。

小华的手机被用得烫耳朵,我换了电话往学校女生楼打,管理员说 423

没人,周末玛格丽特她们屋空的时候多。回传呼时小妹很高兴地说身边还有一人,我认识的,然后她将电话塞给了冬儿。冬儿说:“听说你对跟我联系没兴趣。”“没有哇,谁说的。”“倒是没谁说,是我从某人写的信中看到的。”她的笑声还那么清脆。糟糕的玛格丽特,一定让冬儿看了我的信。于是我说北京下雪了。不冷;北京有很多阳光,不象成都那么阴。

她说哈尔滨每年都多雪,但她回去时都不下了。我说那是不欢迎你,真没面子。我说北京风很大。她说北方都那样,习惯了就好了。我说我的脸皮不够厚。她说你又在骂我。

我说没有。她说不跟你说了,多吃点,长胖些。小妹说晚上回家再给我打,现在用的是别人家的电话。

晚上正准备出去吃饭,电话铃响了,很小的声音,小华说电话铃一直都不太响。小妹在电话里给我讲了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鸡毛蒜皮,我一边听一边乐。听到她妈喊她吃饭,我说我也饿了。抬头发现大家都看着我。终于完了,她家不用交电话费吧,这么没完没了。小麦说。他找了许妹两天,电话那头老说没人。

晚上的时候街上全是冰,很滑。小华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又站起来。一个女孩儿走在我们前面,也摔倒了,单腿跪在地上。

吃过午饭,大家作鸟兽散。后来,小华离开北京。

奔忙在各个城市的兄弟们不时联系着。北京又下了第二场雪。他们都该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