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岗站了九年
1924年的夏天早早地来到了,接替了温和的春天。
夏天像个浑身冒火的小伙子,散发出来的热量简直叫人受不了。此刻,尽管已近黄昏,但是天气热得够呛,使人喘不过气来。
“他妈的,再这样无休止地折腾下去,怕就要热死了!”一个波兰士兵骂骂咧咧地,他把铁镐朝地上一摔,用手从额上捋下一大把汗珠。
另一个波兰士兵也发着牢骚:“就凭俄国佬一句话,上司就差我们到这个鬼地方来受苦受累!鬼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
原来这是一支波兰军队,奉命来发掘一座被炸塌的军需库。这座军需库位于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的郊外,是沙皇俄国军队所建。1915年7月,德国军队大举进攻,沙皇俄国军队不得不撤退,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把这个军需库炸毁了。军需库地处偏僻,又是秘密建成的,所以,除了俄国军队中极个别人外,再没有谁知道。九年来,有关的人大多战死,只有一个当过上校的白俄活着,掌握着这个秘密。他是这个军需库当时的负责人,如今穷困潦倒,便把秘密告诉了波兰当局,想以此得到一笔赏钱。时隔九年了,上校只能说出军需库的大致方向和部位,因此,才害得这些波兰士兵劳苦不堪。然而,上司限时限刻要发掘出军需库,他们哪敢怠慢。
九年来的风风雨雨洗刷着大自然的本来面目,使人难以寻找出当年军需库的痕迹。出现在波兰士兵面前的,只是一堆堆乱石、一片片碎瓦。经过好几天的摸索,他们才好不容易找到了库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凿开了一个洞。
一个绰号叫“楞大胆”的士兵擎着火把,从漆黑的洞门里钻了进去。洞里散发着一种难忍的霉味儿,而且静得令人窒息。此刻,除了“楞大胆”自己的喘气声和“咯吱咯吱”的皮靴碰击地面的声音外,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
“呼”突然一只老鼠窜出来,擦着他的小腿肚子,又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楞大胆”也吃了一惊,心怦怦乱跳。尽管“楞大胆”胆子特别大,曾徒手斗败过大狗熊,可是,在这特定的环境里,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进洞之前,有人说过这洞里有鬼。
洞里的空气湿漉漉的,几乎会凝成水滴落下来。“楞大胆”倒抽了一口凉气,觉得浑身冷飕飕的,甚至,连牙齿也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恐怖,洞里充满了恐怖。
“楞大胆”是在别人都不肯下洞的情况下,自告奋勇下来的。因此,为了保全面子,也要硬撑下去。他振作一下精神,举起火把,继续向前。
“咔嚓!”突然,前方又响起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有人吆喝的声音。声音短促有力,严厉而又可怕。
“楞大胆”听不懂吆喝声。但是,他判断,那好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而且,他肯定那“咔嚓”声是拉枪栓的声音。他是个土兵,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
“难道还有带武器的鬼吗?”“楞大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扭转身拔腿就往回跑。
“真有鬼!真有鬼!”“楞大胆”爬出洞口后,气喘吁吁地说。
在洞口守候的士兵也听到了那奇怪的吆喝声。其中有个懂俄语的士兵说那鬼一定是俄国鬼。因为那吆喝声是俄语,翻译成波兰语,意思是:“站住!什么人?”
“对了,对了,”大家异口同声道,“这个军需库本来就是俄国人的,里头出了个鬼,理所当然也该是俄国鬼!”
“你们胡说些什么?”当官的训斥着部下,“别自己吓唬自己,弄得人心惶惶的。世界上根本不会有鬼,要么是你们心中有鬼!”
官大一级压死人。士兵们一个个干瞪眼,谁也不敢吭声了。
“下去!你再下去!”当官的对“楞大胆”说。
“不、不……”“楞大胆”双脚直打颤,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我已经下、下去过了,既然是个俄国鬼,那么,请一个懂、懂俄语的人下、下去。”
“也对。”当官的放过了“楞大胆”。
于是那个懂俄语的士兵倒了霉,被逼着来到洞口。他不敢贸然下去,用俄语向洞里喊道:“请问,你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你先告诉我!”洞里果然有反应。
“我们是波兰军人,到这里来执行任务。”
“我是沙皇部队的哨兵!”里头威严地说,“既然是执行任务,那好,请把通行证递过来,让我看看!”
“什么通行证?”
“沙皇部队军需处签发的通行证!”
经过这一连串的对话,懂俄语的波兰士兵确信,洞里回话的肯定是个俄国哨兵,而不是鬼,于是就跟他解释说,沙皇已经垮台,现在已建立了苏维埃新政权。
哨兵对波兰人的话半信半疑,说:“不管怎样,反正我是哨兵,在没有接到上司命令之前,不准任何人到地下室来!”
波兰人费了很多口舌,可是,哨兵根本不听。当他们准备上前时,哨兵拉响枪栓,大声喝道:“站住!否则我要开枪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波兰士兵撤退了。他们立即向上级作了请示。不多会儿一个俄国上校来了,这样,哨兵才让波兰军队进了地下室。
波兰军队怎样重建军需库,这里没有必要交代。大家感兴趣的是,这个哨兵在地下是怎样顽强地生存下来的。
原来,军需库入口被炸的那天,他正在隧道里站岗,可恶的上校竟没有通知他撤离。随着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隧道里的电灯熄灭了,他便被黑暗所吞没。他发了好一阵呆,清醒过来后便跌跌撞撞地扑向隧道口,可一切都完了!他拚命地叫喊呼救,但是,谁能听得见呢?终于,他慢慢平静下来。他发现仓库里有的是面包干、罐头和其他各种各样的食品,而且还有烟、火柴、硬脂腊烛和衣服。这些东西足够他用几千年几万年,如果他能长寿的话哨兵终于乐观起来。他想:一个军人生活在枪林弹雨中,生命朝不保夕,如今虽然与世隔绝,但毕竟有吃有喝,不也很好吗?于是,他吃了睡,睡醒了再吃;觉得寂寞,就抽烟酗酒;实在闹得慌,就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他还用奇特的方法计时:每天,当一丝极弱极弱的微光从头顶的细小通风道消失时,他就在隧道壁上划一个记号,表示过去了一天。他每星期换一套衣服,等重见天日时,他已换下450多套衣服。据此,他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自己在地下室生活的时间,竟连一天都不差。
“我的一班岗站了整整9年!”他极为自豪地说,“世界上还有哪个哨兵比我更忠守职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