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新的时代

不要死学死仿,我有我法,贵在自然。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齐白石

新社会带来的创作灵感

1949年1月31日,历尽了苦难与耻辱的古都北平,终于获得了新生,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北平和平解放了。

这天,全市举行了北平和平解放的盛大游行,欢乐的工人、农民、学生和其他市民,拥上街头,高举标语,高呼口号,载歌载舞,欢庆人民革命的伟大胜利。

街市上如潮澎湃的口号声、锣鼓声,一阵阵地传到了齐白石老人这宁静的院落里、画室里。齐白石按捺不住那颗激动的心,他拄着拐杖,在家人的陪同下,缓步来到了胡同口。

几十万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笑逐颜开,兴高采烈,走过了一队,又来了一队。还有高跷、小车会和秧歌队。鼓乐声,震耳的鞭炮声和雄壮的口号声,震天动地。马路旁人山人海,热闹非常。此时的北平正处于从未有过的欢乐之中。

刚过完87岁生日的齐白石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像所有的北平市民一样,涌向街头,欢庆这喜庆的日子。

在将近一个世纪的生命历程中,齐白石经历了清末的黑暗统治,见过辛亥革命和北伐战争以及几年前抗战胜利后人民欢庆胜利的场面,但是,都不如今天的景象。他真正看到了劳苦大众庆祝自己翻身之日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欢乐。

新中国唤醒了齐白石艺术上的又一个春天,从此,他的艺术生活,又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几天后,齐白石的学生李可染领着3个身着军装,青春英发,佩着臂章的人来到了齐家。

齐白石觉得很奇怪,他们来干什么呢?经李可染介绍,这三人都是北京军事管制委员会的文化接管委员,他们分别是著名的诗人艾青、画家江丰和沙可夫同志。他们是作为共产党解放军的第一批代表,来看望这位蜚声中外的国画大师,并向他表示深深的敬意和慰问的。

艾青早年曾学过绘画,对齐白石的作品非常喜爱。他对齐白石说:“我在18岁的时候,看了老先生的4张册页,印象很深,多年都没有机会见到你,今天特意来拜访。”

齐白石问:“你在哪儿看到我的画?”

艾青说:“1928年,已经21年了,在杭州西湖艺术院。”

齐白石又问:“谁是艺术院院长?”

艾青说:“林风眠。”

齐白石想起那个请自己教书的校长,又仔细地看了一下艾青他们的军服戎装,高兴地说:“噢,是他呀!他喜欢我的画。”

知道来访者都是艺术界的人,齐白石觉得亲近多了,他急忙叫研墨和展纸,自己拄着拐杖,移步到画案前,挽起了袖子,凝思了一下,精心地为他们画了3张水墨画。

齐白石送给艾青同志的画,画的是4只虾,半透明的,上面有两条小鱼。画完后,在上面题款:“艾青先生雅正,八十九岁白石”

而后,他又分别在画上盖上了“白石翁”“吾所能者乐事”的印章。

此后,艾青与齐白石成了朋友,收藏了不少老人的画。

一次,艾青在上海朵云轩买了一张两尺的水墨画,是齐白石画的一片小松林。艾青将此画拿到和平书店给朋友许麟庐看,许麟庐以为艾青买到了假画。

艾青觉得自己已经能够辨认齐白石的真假画了,他便邀朋友一起去找齐白石鉴定此画的真假。艾青对齐白石说:“这画是我从上海买的,他说是假的,我说是真的,你看看……”

齐白石将画挂了起来,仔细地看了之后说:“这个画人家是画不出来的。你看,这里署名‘齐白石’,印章‘白石翁’,是我的画,没错。”齐白石又夸奖艾青已经能够分清楚自己画的真伪了,艾青很高兴。

几天后,艾青又买了一张八尺的大画,画的是没有叶子的松树,结了松果,上面题了一首诗:

松针已尽虫犹瘦,松子余年绿似苔。

安得老天怜此树,雨风雷电一起来。

下面还有8个字:“安得之安字本欲字”,印章为“白石翁”。艾青再次得意地将这幅画给齐白石看,要他鉴定真假。这次,齐白石看后竟说:“这是张假画。”艾青却笑着说:“这是昨天晚上我一夜把它赶出来的。”齐白石知道骗不了艾青,就说:“我拿两张画换你这张画。”艾青说:“你就拿20张画给我,我也不换。”齐白石知道这是艾青对自己的画的赞赏,他非常高兴。这张画是齐白石70岁时的作品,他拿了放大镜很仔细地看了说:“你看,这是我10多年前画的,我那时画画是多么用心啊!”

艾青通过和齐白石的长期交往,已经能够顺利地区分出齐白石老人的真假画,这多少也与齐白石的指导有关。

北平解放后,齐白石任教的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正式改名为中央美术学院,他仍担任学院的荣誉教授职务,每月到学校一次,画一张画给学生看,作示范表演。

此时,有人提出,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正是需要节约资金的时候,因为齐白石有卖画的收入,而且他上课时间又少,所以要求将齐白石的工资取消。

这件事被艾青知道了,他当时是接管中央美术学院的军代表,他表示坚决反对,并说:“这样的老画家,每月来一次画一张画,就是很大的贡献。日本人来,他没有饿死;国民党来,也没有饿死;共产党来,怎么能把他饿死呢?”

徐悲鸿这时仍是中央美术学院的院长,他听说此事后,自然也不同意这个提议。

在和艾青的交往期间,齐白石又收到毛泽东的一封亲笔信,字里行间充满着敬老尊贤的谦和之情,信中还诚邀齐白石以无党派民主人士的身份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共商国家大事。

齐白石与毛泽东是同乡,他比毛泽东年长29岁。虽然他1864年出生于离韶山冲仅50公里的白石铺杏子坞,但直到1949年毛泽东亲笔致函,邀请这位大画家以无党派人士身份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时,才和毛泽东第一次见面。

之后,毛泽东非常关心齐白石的生活,曾派人送来3棵人参给他补养身体,毛泽东送的人参比市上出售的人参更大更珍贵。

齐白石收下后舍不得服用,一直装在玻璃匣中,在天气好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放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生活在新的社会,齐白石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做客中南海的心灵震撼

1949年10月1日,天安门广场举行了盛大的开国大典,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北平从这一天开始改称为北京。

1950年初春的一天上午,毛泽东派他的秘书田家英驱车来到跨车胡同15号,看望齐白石。田家英转达了毛泽东主席对老人的问候,详细地询问了齐白石的健康、生活和绘画创作的情况。并且相约第二天下午,接他到中南海毛泽东的家里做客。

齐白石兴奋得一夜没有休息。第二天,他不时地看着时针,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门外果然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他知道毛泽东派人接他来了。他整了整衣服,在看护夏文珠的陪同下,拄着拐杖,高兴地上了车。

汽车出了胡同口,缓慢地驶过西单路口,向东而去,拐了一个弯,进了新华门,随后沿着碧波荡漾的湖岸,平稳地驶着,不一会儿,在一幢古式的庭院前停了下来。这就是著名的中南海丰泽园,是毛泽东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齐白石下了车,在朱德的陪同下,见到了正等候在书斋兼会客室的毛泽东。

毛泽东亲自扶齐白石入座,并用浓浓的湖南湘潭话说:“我们是老乡。在家乡没见过,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

齐白石紧紧地握住毛泽东的手,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毛泽东亲切地请老人品茶,吃糕点、糖果,同齐白石交谈了起来。

毛泽东说:“早就该请您老人家来了,一直拖到今天,润芝真是失礼呀!”

一口浓浓的亲切的乡音,再加上一个国家主席以晚辈的身份向自己道歉,让齐白石感动不已,他激动地说:“新中国刚刚成立,主席你多忙啊,在日理万机的时候还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子,我怎么好意思呢?”

毛泽东说:“齐老您这话差矣,您为革命党同盟会传递文件,是革命的功臣,你在抗战期间,宁肯自己饿肚子也不献媚敌伪,那是一种令国人仰慕的气节啊!我毛泽东应该代表中国共产党和全国人民向你致敬啊!”

齐白石说:“主席您言重了,我哪里能担当得起,我一个穷木匠出身的手艺人,靠卖画刻印挣点名声,我所做的事,是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倒是主席您,实在是我们家乡人的骄傲啊!”

毛泽东说:“新中国能够成立,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中国共产党英明,是民心所向。我这点名气,在世界各国人民的眼中,远远不及您老人家呢!”

就这样,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十分投机,在这暖意融融的气氛中,毛泽东和齐白石一边品茶,一边畅叙家乡情谊,纵论天下大事,漫谈新旧中国的对比与变化。

由于他们同是湘潭人,口音一致,聊起来彼此听得格外亲切。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晚霞溢彩,光阴已悄悄流过了几个小时,俩人谈兴仍然很浓,只是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于是,毛泽东恳请老人留下来用餐。

毛泽东特意准备了以豆豉为主料的湖南风味菜。齐白石细细品味,觉得十分合口,连连称好,说:“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家乡饭了,今天真是幸运。”

在双方相互敬酒时,毛泽东风趣地说:“你原名纯芝,我原名润芝,小名都为阿芝,你我可称得是同乡兄弟。你年长,我该尊你声老哥哟!”说完,毛泽东与齐白石都呵呵笑了起来。

齐白石向毛泽东敬酒,称赞他是一位“有道仁君”,是个“大能人”,他为家乡出了这样一个大能人而自豪。

毛泽东幽默地说:“咱们是各有长短。搞民主政治是我的专长,可我却没有绘画的天赋,只能当个看画人,你我都是用自己的知识专长为人民服务嘛!”毛泽东对人民艺术家的尊重溢于言表。

此时此刻,齐白石已经不再把毛泽东当作一位身居高位的国家领导人,而是当作对自己关怀体贴备至的一位同乡好友、知音、知己了。

席间,毛泽东又告诉老人,政务院拟聘请齐白石担任文史馆馆员。

齐白石平时很少饮酒,当听到这一消息时,他高兴地喝了好几口葡萄酒,以回敬毛泽东对自己的深厚关爱。

齐白石与毛泽东,两个人从青年时代起就都走出家乡,远离湘潭热土,奔波于大江南北,一个是在探索人民艺术的真谛,一个是在谋求中华民族自由解放的道路,尽管各自经历不同,但对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近百年来受到列强欺辱的历史,有着大致相仿的感受。

齐白石与毛泽东同是大山的儿子,同是从人民中来,又同要还血肉之躯给人民,回到人民中去,用自己的学识技能为人民服务,他们在这一点上有着深刻的共识。

酒酣之际,齐白石说到自己艺术上的“衰年变法”,说到人贵有革新精神。

毛泽东也说自己在变,从童年时代读四书五经到后来搞了个中国式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接着又搞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

毛泽东指出,人在变,世道也在变,宇宙万物都是在变的,革新与革命,在变革这一点上同出一理。人生在世,就要不断接受新事物,吸收新东西,在新的时代为新的社会服务。

毛泽东转过话题,说:“你我都是农民出身的知识分子,对农民是深有感情的。农民占中国人口的大多数,办好中国的事情,解决农民问题是基本的。但是,农民离不开工人的领导哟。你做过木匠,也称得是农村的手艺工作,对学习工人老大哥的说法,我想你会赞同的。”

齐白石听了毛泽东的议论连连点头,说:“理当如此。”

毛泽东与齐白石互相现身说法,谈了彼此的体会,非常投机。

这时,朱德总司令也来陪坐,并举出自己的例子,谈到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一生中都在寻找中国的出路,同时也在寻找自己的出路。大家都在不断学习,不断前进。

齐白石听了,觉得十分惬意,没有一点儿说教的味道。他说:“我终于看到太平盛世了。使民善耕种,处世要和平,这是我一个老农,一个木匠,一个老百姓的愿望。”

毛泽东说:“这也是我们大家的共同愿望。”

齐白石祝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安康,毛泽东和朱德也祝齐白石长寿。

齐白石表示:“在我的余年里,要为这个太平盛世多多出力,多画些美好的东西。”

毛泽东说:“中国画艺术历史悠久,是中华民族的宝贵遗产,要好好挖掘整理,继承发展,传给子孙后代。我们共产党要比历代皇帝和国民党更加重视中国画。”

毛泽东问道:“听说国内外不少收藏家在收藏你的字画,我也是白石艺术的爱好者,是否也可以收藏你的作品呢?”

齐白石回答:“当然可以。知我者恩人也,恭敬不如从命。”

毛泽东接过话头:“看来,充当半个收藏家,我还是蛮可以的!”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日头已沉落西山,天色渐晚,齐白石告退,在夏文珠的搀扶下走出中南海。

毛泽东送到门口,朱德一直送他们上了小汽车。

齐白石在依依不舍中离去,眼眶里有些潮湿,他深深地被毛泽东那政治家的气度所折服。

回到家里,齐白石仍然抑制不住喜悦和兴奋的心情,像个得了奖赏的孩童似的,手舞足蹈,欢喜地将他与毛泽东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对家人说了一番。

齐白石激动地说:“毛主席和我口音一样,每个字都听得入耳,十分亲切;毛主席给我夹煮得很熟很烂的菜……”

后来,齐白石每每对人说起此事,总是深有感触地说:“我一辈子见过的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不计其数,哪有像毛泽东主席那样诚挚待人、和蔼可亲的?何况他是人民的领袖、国家的元首呢!”

为了感谢毛泽东的知遇之恩,1950年国庆节前夕,齐白石从自己珍藏多年的国画精品中,选出最好的一幅立轴作品《鹰》和一副对联,连同自己用了半个世纪的圆石砚,一并赠送给毛泽东。

其中《鹰》作于1941年,对联是“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作于1937年7月。

这两件作品均是齐白石10多年前的上乘之作。

这次,齐白石还特意加上“毛泽东主席/庚寅十月齐璜”及“九翁齐白石藏”的题款。

那方湖南产的普通花岗岩石砚,石质坚硬,发墨快而滋润,已经伴随着老人度过了40多个春秋。而今,他也慷慨地将这心爱之物送给了毛泽东。

没几天,著名收藏家张伯驹和王樾等人来访,齐白石很高兴地谈起了两幅作品给毛泽东的事。

当齐白石说到“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篆书对联时,张伯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原来此联写错了一个字。

出自清朝安徽完白山人邓石如之手的后一联原句为“天是鹤家乡”,而齐白石却写成了“云”。

齐白石经张伯驹提醒,马上紧张起来。毛泽东是博览群书、通晓古今的大学问家,我竟然送他一副错字对联,不但对毛主席不恭敬,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张伯驹安慰老人说:“齐先生你这个‘云’字改得比邓石如的‘天’字好。他上联若是‘地’,那么下联‘天’字不可动;可上联却是‘海’字,恰与你的‘云’字相对,我们不必拘于成格,改动古人成句自古有之,毛主席也许会称赞你改得好呢!”

经张伯驹这么一说,齐白石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其实,毛泽东收下齐白石的书画,挂在墙上欣赏了一段时间后,除留下齐老真空石雕花砚留念外,其他都送到有关部门珍藏,对于“天”改“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

之后,各书法家写此联时,皆以“云是鹤家乡”为准,原来的“天”字反倒被人忘了。

再说毛泽东收到这些珍贵的礼物,甚为感动,立即派田家英到齐白石家,以丰厚的酬金和老人最爱吃的湖南特产“菌油”作为回报。

后来,齐白石又精心选出了两方名贵的寿山石章料,操起刻刀,精心镌刻了“毛泽东”朱、白两方印章,用宣纸包好,托好友艾青转送给毛泽东。

酷爱书法艺术的毛泽东收到齐白石赠送的两枚印章,深为喜爱。反复观摩,突然发现包印章的宣纸竟是一幅画。于是出现了一场鲜为人知的“中南海争画”珍闻。

为了答谢齐白石,毛泽东又在中南海设宴,这次请郭沫若作陪。一位是国家领袖,一位是文坛巨匠,一位是画坛宗师,三人同席寒暄实属佳话。席间,毛泽东向齐白石敬酒,感谢他赠送印章和画。

印章是齐白石专门送去的,他心里十分清楚。但是,对于赠画之事,他却听得有点糊涂,感觉诧异得很。

齐白石一怔,说:“我什么时候为主席作过画?”

毛泽东说:“喝了酒,您就晓得了。干!”

齐白石与毛泽东碰了杯,喝了酒,但还是不晓得。

毛泽东笑吟吟地对秘书说:“把画拿来,请画家亲自验证。”

这是一幅全绫装裱的纵幅国画。上面画着一棵郁郁葱葱的李子树,树上落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鸟,树下伫立着一头憨厚的老牛。老牛正侧着脑袋望着小鸟出神,颇有意境。

齐白石见画后好不惊诧,这幅画是他练笔的“废品”。他有个习惯,为别人包画时,常常扯过一些没用过的宣纸包装,可能一时没留神,给毛泽东包印章的时候,把它用上了。令齐白石更不安的是,毛泽东居然还把这“废品”装裱得如此精美。

齐白石实在坐不住了,说:“主席,都怪我疏忽大意,这画说什么也不能给您。您若喜欢这种笔墨,我回去马上重新给您画。”

“我喜欢的就是这一幅嘛!”毛泽东转向郭沫若,“诗人同志,您对这件精品有何评价?”

郭沫若仔细欣赏着画面。

毛泽东接着说:“此画笔墨颇具气势。你看,从牛头至牛背到牛尾,一笔勾出,足见画家功力过人啊!”

听到这番赞扬,齐白石再也坐不住了。他说:“主席,千万不要再夸奖了,请让我把它带回去,不出3天,我重画一幅给您。”

毛泽东不答应:“不必,不必。”

齐白石急了,他一甩长须站起身说:“主席再不应允,我可要抢了!”

郭沫若走过来用身体挡住了画说:“齐老这件墨宝是送给郭沫若的,要想带走,应该问我!”

“送给你的?”齐白石更觉不解。

郭沫若得意地说:“这不,画上标着我的名字嘛!”

画上根本没有一个字!齐白石望望画,看看郭沫若,无论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

郭沫若笑笑说:“您这树上画了几只鸟?”

齐白石向画上扫了一眼:“5只。”

“树上画了5只鸟,这不是我的名字吗?”郭沫若说“上”“五”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齐白石一捋长须大笑起来:“郭沫若原名开贞,字尚武,‘上五’,您真是诗人的头脑哇!”

郭沫若扯起画,卷了两转儿:“物归原主,我带走了。”

“且慢!”毛泽东一挥大手,“没看见画上标有本人的名字嘛?快快与我松手。”

“你的名字?”这次又轮到郭沫若发愣了,审视了许久,依然没有发现画上何处有字。

“考古专家也考不出吗?”毛泽东怡然自得地说,“请问,齐老画的什么树?”

“李子树。”

“画得茂盛吗?”

“茂盛。”

“李树画得很茂盛这不是敝人之名讳吗?”毛泽东在说“李”“得”“盛”3字时也加重了语气。

郭沫若双手一拍:“妙哉妙哉!画上果然署有主席的大名!”

齐白石却被闷进了葫芦罐儿。

郭沫若对齐白石解释说:“1947年3月,解放军撤离延安时,主席面对将要撤离的延安说‘离开者,得胜也。’后来果然得胜。所以主席对李得胜这一姓名十分喜爱。”

齐白石明白了,也乐了:“如此说来,拙画还有点意思。那么,劳驾两位在卷首上赏赐几个字,如何?”

齐白石把画平铺到旁边桌上。郭沫若递过毛笔,要毛泽东先写。

毛泽东接过笔就写起了他那龙飞凤舞的怀素体:

丹青意造本无法。

郭沫若一看,就明白这是借用苏东坡的句子“我书意造本无法”,稍动两个字,借以称赞齐白石。郭沫若略一思忖,接着写道:

画圣胸中常有诗。

这一句原本是陆游的句子“此老胸中常有诗”,他也改动了两个字,使它与上句成为一联,且对仗工整,一丝不苟!

齐白石喜出望外:“两位这样夸奖白石,我可要把它带走啦!”

毛泽东看看郭沫若说:“两位政治家斗不过一位艺术家呀!”

3人都笑了。

此画在毛泽东与齐白石之间架起了一座友谊的桥梁。

自此以后,毛泽东与党中央一直特别照顾齐白石生活起居至其终年。毛泽东对齐白石的关怀与照顾,让他终生难忘。

慷慨解囊支持和平事业

1950年,新中国成立不久,美国悍然发动了侵朝战争,并且不顾中国人民的严正警告,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他们还派遣空军侵入我国东北领空,轰炸我国城乡,严重威胁我国人民的生命安全。

为了保家卫国,中国政府作出了抗美援朝的战略决策。饱受战乱之苦的中国人民,立即响应党中央号召,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运动,人们增产节约,捐献飞机大炮,以实际行动支援前线。

齐白石以耄耋之年也加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这一年冬天,他精选了10多幅作品参加北京市“抗美援朝书画义卖展览会”,支援中国人民志愿军,声讨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的罪行。

第二年,他又精心绘制了10余幅作品,参加了沈阳市举办的“抗美援朝书画义卖展览会”。

他将这些画展获得的钱,都一一捐献给祖国,为世界和平做着自己的努力。除此之外,为了迎接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大会在北京召开,齐白石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绘画善良温雅、象征世界和平的鸽子上面。

尽管几十年丹青耕耘的锤炼,使他的笔墨技巧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好学的齐白石并不因此而满足,他也从来不画他不熟悉的东西。

齐白石过去还未画过鸽子,为了画好它,他让孩子们买了很多鸽子,养在家里。

每天,他都要来到院子里,仔细观看鸽子在天空中飞翔的每一个动作,看鸽子在地上每一个优美的姿态,以及鸽子的行走、哺雏、觅食、起飞、落地等的动作和神态。他还亲自数清了鸽子的尾羽是12根。

在仔细的观察中,齐白石新的创作构思渐渐清晰起来。不久,《人民画报》约他画一张和平鸽,他交出的画稿栩栩如生,异常传神。他还在画上题字:

愿世人都如此鸟。

1952年,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大会在北京召开前夕,为了表达自己对世界和平事业的期盼,齐白石不顾自己近90岁的高龄,整整用了3天的时间伏案作画,精心地画了一幅丈二匹的大型图画《百花与和平鸽》,为和平大会献上了一份厚礼。

画面上,在百花盛开的春光里,一群仪态万千的鸽子,安详地在百花丛中休憩、觅食,显示出一片和平、宁静的景象。

这幅画直白地传出了齐白石老人的心境,它把一个中国老人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动乱颠沛生活之后,对解放了的新生活的歌颂,对人类和平的呼唤,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百花与和平鸽》送到大会上,立即受到了中外人士的热烈欢迎。来自不同国度和各种肤色的人们,操着不同的言语,异口同声盛赞齐白石的卓越艺术天才和他对和平事业的善良愿望。

齐白石用和平鸽表达了他对和平事业的热切希望。事实上,在大千世界,有这种愿望的,又何止他一人。

一天,胡佩衡先生给他送来了一张法国绘画大师毕加索的飞鸽画的复制品。

齐白石自己画的是黑色飞鸽。他对比自己笔下的鸽子与毕加索的作品,意味深长地说:“他画鸽子飞时画出了翅膀的振动,我画的鸽子飞时翅膀不振动,但是,我要让人们在不振动里看出振动来。”

这句话也道出了中国传统的绘画技艺与西洋画的区别。

在这一年里,中央文化馆成立了,齐白石被聘为馆员。同时,他又被选为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团成员。他的画册由北京荣宝斋用木板水印法复制出版。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第一次出版齐白石的绘画专集。

专集印出来的画与原画十分相似,齐白石看到后非常满意。从此,他便常去荣宝斋,与那里的工作人员谈话,认真倾听他们对画的见解,以便在今后的创作中画得更好。

这一时期,齐白石虽然人已经衰老了,但艺术的创作力却进入了一个新的旺盛的时期。就像热爱生命一样,齐白石仍然热爱一切美丽的东西,热爱火热的生活。

他笔耕不辍,勤奋地作画,一天三四幅,乃至七八幅,创作出大量的色彩斑斓的作品。

这年端午节的时候,著名作家老舍给齐白石送去了一些粽子。

老人非常高兴,笑着说:“我也送你几个粽子吧!”

说着,就挥笔在展开的纸上精心画了几个粽子,并画上了枇杷和樱桃,画面十分简洁、别致。

老舍非常赞赏,因为还没有什么人把粽子画入画中,他意味深长地说:“千百年来,人们喜欢吃粽子,但我却从没有见人画过它呀,白石老人观察事物真是无比细致啊!”

11月,苏联木偶戏剧院的艺术指导、人民演员、斯大林奖金获得者奥布拉兹卓夫,以苏联艺术工作团代表的身份来到了我国,参加中苏友好月活动。

到京的第三天,奥布拉兹卓夫专程到跨车胡同探望齐白石。

齐白石亲切地接待了这位远方来客。他通过翻译,表达了自己对苏联人民和苏联艺术工作者的深厚感情。

奥布拉兹卓夫很激动,他俯下身子,紧紧地握着齐白石的手说:“能见到中国当代的一位绘画大师,是我的荣幸。中国人民有你这样一位杰出的儿子,是值得骄傲的。”

他祝齐白石健康长寿。

翻译把他的话一一翻译给齐白石听,齐白石微笑着,不时地点着头,不断地伸出手,与这位苏联客人握手致谢。

为了表达对远方而来的客人的谢意,齐白石来到画桌前,当面为奥布拉兹卓夫画了一幅《三蟹图》,送给了这位友谊的使者。

奥布拉兹卓夫十分高兴地接过画,亲切地走到齐白石的面前,感激地说:

您不愧是位创造了自己风格的革新者。在画中,你充分表现了对自然的理解。您的作品的整个的风格和技巧,虽然说是您个人的,但在性质上则显示了深刻的民族性。

晚年的齐白石虽然精力已明显不及以前,但新的社会新的气象,激发他的万丈豪情,不仅使他在艺术上取得了新的突破,而且也使他在促进世界和平和增进睦邻友好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耄耋之年的创作激情

1953年1月7日,上午,中华全国美术家协会、中央美术学院在北京文化俱乐部里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会,庆祝齐白石的90周岁的生日。

隆冬的季节,人们裹在严寒之中。刺骨的寒风,像刀一样地刮着人们的皮肤。然而,文化俱乐部里却温暖如春。今天,这里宾客云集、高朋满座。人们三三两两,或是低声细语,或是仰首大笑。

出席庆祝会的有文化部副部长周扬、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徐悲鸿,还有作家茅盾、诗人艾青、剧作家田汉及美术界人士200余人。

此时,齐白石老人还没有到。来宾们在大厅里仔细地观看着挂在四壁上的齐白石的绘画、书法和排印。

这都是从他几十年间创作的万余幅作品中精选出来的。其中有明丽奇秀的山水长卷,姹紫嫣红、形态各异的花卉卷轴,跳跃着的飞禽走兽,还有那神态逼真和寓意深沉的人物肖像,以及独树一帜和开创一代新风的书法和篆刻珍品。

9时整,齐白石来到了会场。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衫,微笑着,不断地向大家招手致意。

到会的同志们立即围了上来,向他致以亲切的敬意。许多人轮流地俯下身子,贴在他的耳朵边,问候他,祝愿他健康长寿,送给他一束束鲜花。

齐白石兴高采烈,容光焕发。对于今天的盛大庆典,他很早就知道了,当他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他的心情异常激动。

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里,他有过多少个生日是在凄风苦雨中度过。可是,在新中国,党和国家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今天还这样特意为他举行盛大和隆重的庆典,纪念他的生日,他抚今思昔,怎能不激情满怀、思绪万千呢!

庆祝会上,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李济深首先讲了话。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扬授给齐白石荣誉奖状。

周扬把奖状送到齐白石面前,亲切地同老人握手,衷心地祝愿他。大厅里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接着,周扬同志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

齐白石先生是中国人民卓越的艺术家,他在中国美术创作上有特殊的贡献。他的艺术继承了中国绘画的现实主义传统,发挥了“形神兼备”的特色。

由于他出身劳动者,他的作品多取材于一般人民日常生活和接近的自然风物,具有健康、朴素的色彩……

老舍、田汉等人也在会上发言,大家盛赞齐白石对祖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发展所作出的卓越贡献,衷心地祝福老人健康长寿。

著名作家老舍在大会上深情地回顾了他与齐白石交往的许多难忘的往事,他讲起了白石老人绘画粽子的传神和精练,讲起了白石老人创作《蛙声十里出山泉》的趣事。

他兴奋地向大家说:“那一次,我用了一句‘蛙声十里出山泉’的诗句,请白石老人作画。老先生为了这个题目,两夜都没有睡好觉。他想,画面上怎样才能表现出蛙声呢?于是,他没有去画蛙,而是在山泉里画了蝌蚪,让人们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中去听到蛙声。白石老人就是以这种独创的精神去从事艺术创作的。”

老舍先生连连赞扬齐白石老人对待艺术创作一丝不苟和严肃认真的态度。

田汉则运用白石老人80岁时给美术学院学生的诗句“半如儿女半风云”来阐述齐白石的艺术风格,指出他的画既细腻如儿女之情,又豪放如风云变幻的多种气概。

会议热烈进行中,周恩来也在百忙之中来到了会场,参加这个盛大的庆典。大家一见周恩来健步走来,热烈地鼓起掌来,大厅里的气氛也达到了高潮。

周恩来频频地向大家招手致意,他径直地走到了齐白石的身边,俯下身来,亲切地说:“我代表全国人民,代表毛泽东主席,衷心地祝贺您生日快乐和健康长寿,祝您艺术生命长青。”

齐白石见周恩来竟然会在日理万机的繁忙工作之中,专程前来为自己祝寿,显得喜出望外,他紧紧地握着周恩来的手,激动地说:“感谢共产党和政府,感谢毛泽东主席和您对我的关心,我能活着看到今天,看到新中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走向国泰民安,才是我最值得庆贺的事。”

说着,他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

周恩来亲切地说:“您是人民杰出的艺术家,您为人民、为我们的国家作出了非常大的贡献,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您。您得到这份荣誉是当之无愧的。”

接着,周恩来仔细地询问了老人的身体状况和生活起居以及艺术创作情况。

“听说老人家近来画兴很浓,画了很多题材新颖的作品,新中国成立后生活安定,没有顾虑,愿意为人民为祖国多作一些贡献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毕竟是90岁高龄的人了,今后要注意休息,保护好身体。有什么困难,党和政府一定给予妥善的解决。”

周恩来关切地嘱咐着,还风趣地说:“我还等着为您做百岁大寿呢!”

说完,周恩来还与齐白石合影留念,老人激动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仪式之后,齐白石在家人的搀扶下,缓步绕场一周,观看墙上挂着的代表他不同时期的作品。他看得十分仔细,每一幅画都会勾起他对逝去生活的回忆。

齐白石在一幅鱼图前停了下来。这是他20多岁时的作品,那时他还不是专业画家,这幅画70多年流传在民间,到今天才见到,他真是感慨万千,当时就在这幅画上题了字。

晚上,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及中央美术学院举行庆祝宴会,大家共同举杯祝愿齐白石长命百岁。

第二天,齐白石早早起来,来到画室,铺好纸,仔细地画了几幅画,送给周扬等几位同志。其中,送给艾青的是一幅40×30厘米的画,画的是一幅樱桃,白盘里装满了艳红的樱桃,颗颗鲜艳欲滴,上面题:

若教点上佳人口,言事言情总断魂。

后面的落款为“庚寅九十老人白石”。

庆祝大会过后不久,毛泽东派人补送了4件礼品,祝贺老人寿辰快乐。

这4件礼品是:一坛湖南特产茶油寒菌,一对湖南胡开文笔铺特制长锋笔毫书画笔,一棵东北野山参,一架鹿茸。

礼物是上午送到的。当时齐白石正在作画,他见了毛泽东送来的这些珍贵礼品,激动不已,说:“毛主席今天给我送这样重的礼,太看得起我了。古人讲‘蔗境弥甘’,在新社会我可是享到了这份清福了。”

这以后的几天时间里,齐白石一直沉浸在幸福和激动的氛围之中。闲暇时,他特意构思并绘制了两幅画送给毛泽东,一幅是《旭日老松白鹤图》,一幅是《祝融朝日图》。

旭日象征党的光明和温暖,老松和白鹤是祝愿毛泽东主席长寿;祝融朝日,是说明太阳出在湖南的意思,表达了他对美好新中国的祝愿。

新中国成立后,祖国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这个时代给齐白石的创作也带来新的活力。他以愉快的心情清理多年积存的宣纸,每天都要画几张画,他画花鸟,画鳞介,还画工人和农民。

他曾画手执铁锤的工人和一个农民并肩行进的作品,用来歌颂工农联盟。他还不止一次刻过“为人民服务”“学工农”的印章。

在齐白石90岁高龄的时候,他还创作了《祖国万岁图》。这是一幅彩色万年青的画面,作品上方篆书了“祖国万岁”4个大字,表达了老人热爱祖国的心声。

他在党和人民的怀抱里,沐浴着春风,过着宁静和幸福的晚年生活。党和政府对于他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在他生日之前,政府拨款派人修缮了他的跨车胡同的住所,还派医生定期为他检查身体。

大家选举他担任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主席和中国画研究会主席。他精神健旺,心境舒畅,在这个修饰一新、明亮、宁静的画室里,辛勤地耕耘着。

他的创作激情一泻而不可遏止。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他创作了600多幅作品,刻印还未计算在内,这是10多年来老人创作最多的一年。

这一年的12月,齐白石用了整整半月的时间,为东北博物馆书写了《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的全文,并对东北博物馆的领导说:“共产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全是为了国家的建设和老百姓的利益,有了这样的政党,有了这样的国家领导人,中国的出路和前途将会更加光明。”

齐白石老人不但自己不断求新,作画不止,而且还继续投身于美术教育事业。他担任中央美术学院名誉教授,每当天气晴朗之时,他便不顾年高体衰,到校授课,并作画十余幅,分赠他的学生。

齐白石一生收了很多学生,其中李苦禅、李可染、于非阁等人在中国现代绘画史上都可称为大家。

1954年,东北博物馆和北京故宫博物院先后举办了“齐白石画展”,喜爱齐白石画的中外人士从世界各地赶来,人数之多,令齐白石倍感欣慰。

在北京故宫博物院举办的展览会上,一共展出了齐白石的121幅作品,这是从他39岁至91岁为止的代表作,而尤其以他70岁至80岁这10年间的作品为多。

那天,智利画家、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大会联络委员会副秘书长万徒勒斯先生也赶来了。

作为一个画家,他从齐白石的艺术语言中看到了中国大师深厚的底蕴,他无限感慨地说:“我们很难得看到这样一个展览会,包括一个画家在50多年长时期所创作的作品。其中前后风格有所不同,但又看出其间的发展与联系。我觉得和这样一个杰出的画家生在同一时代是幸福的。”

齐白石也是幸福的。在他一生中,举办和参加过许多画展。1946年的那一次南京画展,他是不会忘记的:200多幅画,一堆金圆券,换了两袋面粉。而今天,他的作品作为祖国艺术宝库中的奇葩,被精心地珍藏起来。

只有在人恢复了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尊严和人格的国度里,他的作品才能获得应有的地位,应有的艺术价值。

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深深地蕴藏着那记忆里的往事,能勾起他对失去了的岁月的依恋与思念。齐白石站在自己的图画前,静静地品味着,凝思着,似乎在寻找失落的什么。

1954年8月,齐白石被湖南人民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并在9月15日出席了首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

这天,是一个晴空万里、天高气爽的美好日子,一大早,齐白石怀着十分喜悦的心情,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胸前佩着代表证,驱车来到了怀仁堂。

会场庄严、隆重,代表们喜气洋洋。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同志来了。当他们出现在主席台上时,全场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毛泽东致了开幕词。他那洪亮、气势雄伟的湖南口音,齐白石听来十分亲切、悦耳。

毛泽东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上。他唯恐自己年老记忆不好,戴上老花镜,认真地记录着毛泽东的讲话。

齐白石参加了湖南组的讨论,见到了家乡的代表。

湖南的代表们紧紧地把他围了起来,亲切地询问他的生活、身体状况,谈论着家乡四五年来的巨大变化。

经历了人世沧桑的90岁老人,如今当家做主,到这庄严的大会上与党和国家领导人共商治国大计,他的的确确感到世道变了,人民真正成了国家的主人。

会议期间,湖南的代表还专程到跨车胡同齐白石的住所拜访他。不大的庭院里,像过节日一样,热闹非凡,笑声盈盈。

会议的最后阶段,齐白石与所有代表履行神圣的职责,投票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选举了国家的领导人。当毛泽东以全票当选为国家主席时,会场上爆发出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

此时,齐白石热泪盈眶,手都拍麻了,还在使劲地鼓掌。他知道,毛泽东是中国人民的忠实儿子,也是湖南人民的忠实儿子。

毛泽东不仅关心全国的大事,也对他进行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这是他永世不能忘怀的。

饱含崇高的和平意识

1955年2月17日,齐白石不顾自己92岁的高龄,参加了首都文学艺术界响应世界和平理事会关于发动大规模反对使用核武器的签名大会。会上,齐白石讲了话,怒斥美帝国主义,并在告全世界人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会后,齐白石联系陈半丁和何香凝等14位画家,准备集体创作一幅以和平为主题的画,为1955年在芬兰举行的世界和平大会献礼。

齐白石与这14位画家经过精心构思之后,于1955年6月,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共同创作出了巨幅画《和平颂》,并委托中国出席世界和平大会的代表团带到芬兰献给大会。

由于齐白石在绘画上的巨大成就,许多国际名画家都慕名前来中国与齐白石会面,并专门研究他的艺术成就,再回国去作报告。

1955年12月11日,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总理格罗提尼、副总理兼外交部长博尔茨来到我国进行友好访问期间,特地赶到齐白石住所,代表德国艺术科学院授予齐白石通讯院士的荣誉状,这在当时的民主德国是一种很高的荣誉。

为表示感谢,齐白石特意选了两幅自己的精品作为礼物送给德国客人,一幅《鹰》送给格罗提尼总理,另一幅《菊花蝴蝶》送给博尔茨副总理。

1956年1月,在齐白石诞辰93岁之际,苏联对外文协和艺术工作者先后在莫斯科和基辅集会以示庆祝。

直到这时,白石老人还在不倦地作画。

1956年4月27日,又是一个让人难忘的日子,这一天,世界和平理事会书记处宣布,把1955年国际和平奖金授予中国画家齐白石。

这项奖金包括:一份荣誉奖状,一枚金质奖章,500万法国法郎,当时合人民币3.5万元。全世界几十亿人中,每年只有4位对维护和平事业作出卓著贡献的人,能够得到这份崇高的荣誉。

9月1日夜晚,在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的会议大厅里,灯火辉煌,充满着热闹和欢乐的气氛。

中央和国务院一些部门的负责人,文化艺术界的作家、诗人、画家、学者等名流,纷纷地从机关和各自的家里,汇聚到了这个大厅里,参加即将在这里举行的授予齐白石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金的仪式。

这是文学艺术界继齐白石90寿辰之后,又一次为这位大师举行的隆重、盛大的集会。

会议还未开始,人们已经络绎不绝地来到,他们个个兴高采烈,笑逐颜开。因为这不仅仅是齐白石的荣誉,也是全国人民的荣誉。

20时,隆重的授奖仪式正式开始。世界和平理事会副主席、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主席郭沫若首先致辞。接着,在热烈的掌声中,茅盾代表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金评议委员会向齐白石授奖。

齐白石在与会者一双双热情的目光的注视下,伸过双手,接过了蓝色封面的奖状。接着,茅盾又亲切地将一枚金质奖章佩在齐白石的胸前。

始终站在身边并注视着这每一细节过程的郭沫若,这时弯下身子,亲切地帮助白石老人展开了奖状,轻声地把奖状上的词念给了老人听,齐白石兴奋地不停地点着头。

之后,大会上宣读了世界和平理事会约里奥·居里给齐白石的祝贺信和部分世界著名人士的贺电和贺信。

世界和平理事会书记处派来的代表阿尔弗莱多·瓦列拉走向齐白石的座椅,紧紧地握住老人的双手,亲切地说:“世界和平理事会和我个人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说着,他转向了麦克风,以充满感情色彩的语调,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辞:

敬爱的大师:

我记得我在阿根廷的一个省份里,即在拉·里奥哈省里,见到一株19世纪初叶所种的橄榄树。这株老树还是那般葱翠和欣欣向荣,每年都生长了许多美味的橄榄。

我们看您就像那棵开花结果的巨树一样,年高,但朝气蓬勃,永远富于创造性,在精美的作品中一次再一次地表现出来。

亲爱的大师,您是多么的幸福啊!您生活在这个国家中间。得到了中国人民给您应享有的热爱,这个强大的人民共和国已经赋予这一种最古老的文化以新的生命。在一个国家的艺术家中间有齐白石这样一个杰出的创造者,这个国家是多么幸福啊!

瓦列拉的热烈诚挚的讲话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在阵阵的热烈掌声中,齐白石的许多朋友和门生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齐白石激动地致了答谢辞。他说:“世界和平理事会把国际和平奖金获得者的名誉加在齐白石的名字上,这是我一生至高无上的光荣,我认为这也是给予中国人民的无上光荣。正由于我爱我的家乡,爱我祖国美丽富饶的山河大地,爱大地上一切活生生的生命,因而花了我的毕生精力,把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感情画在画里,写在诗里。直到近几年来,我才体会到,原来我追逐的就是和平……”大厅里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在这掌声里,郭沫若兴高采烈地说:“愿到会的同志们都像齐白石先生一样长寿!”

在这掌声里,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周恩来,十分高兴地赶到了会场,他热烈地握着老人的手,衷心地祝贺他获得这崇高的荣誉。

休息后,大会放映了电影《画家齐白石》。

会议结束后,回到家里,已将近深夜23时,齐白石没有一点倦意。

这个只上了半年学的贫苦农民的儿子,一个木匠出身的人,经过种种的磨难与奋斗终于成为全世界闻名的丹青大师。抚今思昔,他思绪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感到欣慰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在党和人民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他毕生所热烈追求的国画事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从明清到民国元年,一味模仿“四王”的毫无生命力的画风,为之一变。他的独创性,他在艺术创作上所遵循的现实主义道路,得到了广泛的赞誉和肯定。

他在会上宣布,把奖金的一半长期存在银行里,每年所得的利息以“齐白石国画奖金”的名义,作为优秀国画家的奖金。

他请郭沫若、陈叔通、叶恭绰、陈半丁和罗隆基代他筹划这一奖金的用法。

他深情地说:“这就表明我永远关注我们国画的发展和进步,也表示我永远热爱世界和平。”

他对于自己的这一决定感到满意和欣慰,以至于躺在床上,还在思索着怎样用这笔奖金奖掖后生,发展国画事业。

齐白石获得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的消息传开后,千百封的来信寄往了雨儿胡同,寄到了他那间宽敞明亮的画室之中。

这些信,有的来自冰雪纷飞的黑龙江嫩江畔的小镇,有的来自他曾经在那里度过美好时光的岭南大地,有的来自东海之滨。来信的有工人、农民、解放军战士,还有中小学生。

他记得,陕西的一位9岁的小朋友曾给他寄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信封上写着“齐白石老爷爷收”。

工作人员把信剪开,附在齐白石的耳朵旁,慢慢地朗读起了信:

齐老爷爷:

我的名字叫茶花,我非常喜欢干净、漂亮。爸爸告诉我:不但外表要干净、漂亮,里面也要干净、漂亮;要有好品行,好思想。我决定这样去做。我请爷爷画一株有品格的大茶花给我。不知道齐爷爷有工夫吗?

白石静静地听着,眉宇舒展开了,笑了。他嘱咐身边的工作人员给茶花小姑娘回了一封信:

茶花小朋友:

你的来信收到了,我们念给了齐老听了,他听了很高兴,说:“茶花真是个好孩子,我现在不能画画,代我写信问她好吧!”

齐老自去年冬天因岁数太大,由政府照料住在雨儿胡同,为了照顾他的精神健康,不敢叫他多做脑力劳动,所以不能达到你的要求。兹寄上印刷品茶花一张作为纪念吧!

齐宅秘书室

茶花姑娘非常高兴,将这张印制的山茶花及回信,小心地夹在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那本《齐老公公的画》的集子里,仔细地珍藏着。

这年的冬天,在一个晴朗、和暖的日子里,齐白石有事要找周恩来。他在儿子良迟和良已的陪同下,驱车来到了中南海。可是,由于事先没有联系,周恩来已经开会去了,不在办公室。老人一听,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周恩来办公室的秘书一看齐白石老人突然到来,一定有什么急事,便十分亲切地招待老人坐下,端上了一杯清香可口的茶,请他们3人耐心等候。而后,他又去与周恩来通了电话,回来对老人和良迟、良已说:“请各位稍等一下,总理开完了会就回来。”

齐白石和儿子刚等了有20多分钟,周恩来裹着一身寒气,进屋来了。

周恩来两道浓眉下的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放射着亲切的和智慧的光辉。他一见齐白石坐在那儿,连口水也顾不上喝,就朝着老人走了过来。

齐白石和两个儿子一见周恩来,都激动地站了起来。周恩来紧紧地握着齐白石的手:“让您老人家久等了,忙着开会,又离不开。”

说着,他轻轻扶着齐白石说:“请老人家坐下谈,请坐,本来我要去您那儿的。”

齐白石刚落座,周恩来又亲切地同良迟和良已紧紧地握手。接着,周恩来在老人身边坐了下来。交谈是在家庭般无拘无束的亲切气氛中进行的。

这时,午饭时间早已过去了。周恩来因为开完会急着赶来见他们,所以午饭也没有吃。当周恩来知道齐白石他们也没有吃饭时,便立即嘱咐秘书给弄些饭来吃。

周恩来带着歉意,解释说:“真对不起,没有约定,只好请你们这些‘不速之客’吃面条了。”

工作人员很快端来了面条,放在桌子上。

周恩来赶忙站起来,亲自给齐白石端了一碗,然后又分别给良迟和良已各端了一碗,风趣地对老人说:“今天我们只好同甘共苦了。”说着,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人刚来时多少有点愁苦的情绪,这会儿因周恩来的一席话和乐观、坚毅的神情一扫而光,他边吃边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回答说:“好的,好的。”

吃着吃着,周恩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吟了起来:“不独老萍知此味。”

稍微停顿了一下,周恩来又拉长了语调:“先人三代咬其根。”大家一听,都大笑了起来。

原来周恩来念的是齐白石20世纪40年代画过的白菜图上的题诗。这些诗和画充分展现了齐白石淡泊明志、不忘过去苦难生活的感情。谁知日理万机的周恩来不但记得很清楚,而且说得朗朗上口。

这情景深深地感动着老人,老人十分振奋和开怀,笑得前仰后合,银丝飘逸,周恩来也高兴地大笑了起来。

在欢乐和亲切的气氛中,周恩来同齐白石一起吃了这难忘的一顿饭。饭后,齐白石告辞了。周恩来亲自搀扶着老人,走向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汽车。齐白石十分感动,请周恩来留步。

“我送您回去。”周恩来爽朗地说着,开了车门,把老人扶上了车。

齐白石和良迟、良已都被周恩来那热诚、质朴无华、平易近人的态度深深感动了,他们感到十分过意不去,总理这么忙,怎么好麻烦他亲自去送。

他们一再劝周恩来不要去了。周恩来还是坚持要送。他说:“老人来一趟不容易,我本来就要去看看。”说着就上了车。

秘书跑出来,提醒周恩来穿大衣,免得受凉了。

周恩来说:“我知道齐老先生的家,不远,不用穿大衣。”

车沿着中南海松柏交映的小路驶去。周恩来望了一下前面的司机说:“开慢一点。”

司机点点头:“请总理放心。”

车出了新华门,汇入到了车流人海之中,急驰而去,拐了几个弯,到了齐白石老人的住处。等车刚停稳,周恩来就下车,亲自开了车门,搀扶着齐白石下车,进屋。

谁都没有料到周恩来会亲自送老人回来,家里什么也没有准备。齐白石还没有落座,就叫家里人赶快买东西来招待。不一会儿,一盘苹果端到了画室。

周恩来马上削了一个,递给齐白石老人。老人连忙摇摇手,风趣地说:“请客人先用。您也是‘不速之客’,我们没得准备,对不住啰,对不住。”

周恩来一听,边吃边笑,接着说:“今天款待我吃苹果,蛮不错嘛,比您过去‘寒夜客来茶当酒’好多了。”老人一听,又笑得前仰后合。

“寒夜客来茶当酒”是齐白石20世纪30年代画的一张画,可是周恩来却看到了。他对一个老画家的了解是多么的透彻,老人怎能不为之感动。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齐白石与周恩来一起度过了美好和宝贵的时光。将近傍晚时分,周恩来起身告辞了。他走近了老人,弯下腰,亲切地拉着老人的手说:“告辞了,老先生,请多保重,我还会来看您老人家的。有事打个电话,我就来。”

老人依依不舍,深情地拉着周恩来,坚持挽留他吃了饭再走。

“公务在身,不由自主啊!”周恩来风趣地说。

齐白石见周恩来执意要走,就让家人搀扶着,蹒跚地送周恩来到了大门口。

周恩来再次和齐白石握了手,一再嘱咐老人要注意休息,然后才上了车。车开了,周恩来还探出头来,招手、点头、微笑。

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里,齐白石见过清王朝的顶戴大官,民国时的风云人物,外国的要人,然而,像周恩来这样身居要位,却平易近人和质朴无华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共产党是人民的公仆,他在敬爱的周恩来的身上,看到了这光辉的一面。回到室内,齐白石的心久久难以平静,口中不断地低吟:

暮年逢盛世,搭帮好总理,

老骥珍伏枥,报国志千里。

晚上,在明亮的电灯下,他研墨调色,十分经意地画了一幅红红的大牡丹画,表达了欣慰的心境。

第二天早上,他精心地挑选了一幅得意之作《荷花鸽子》,专程派人送到中南海,送给了周恩来。这是裱在瓷青色绫子上的一幅六尺横幅,裱得也相当精细。画画和赠画,这是老人抒怀寄意的老习惯了。

会见齐白石老人不久,了解了老人的生活起居情况,周恩来在百忙中把国务院秘书长齐燕铭找来,请他在全国政协礼堂召开了一次专门的会议,研究了如何照顾好齐白石老人的问题。

这一切,虽然齐白石不知道,但他从党和国家对他的细致入微的关切之中,早已发现了新中国对待一个普通艺术家浓浓的关怀之情。

生命尽头的不懈追求

1957年,齐白石已是94岁高龄了。老人一生养生有道,平日不饮酒,只有在吃过寒性大的食物后才饮一小杯,以解寒凉。他自年轻时接受朋友劝告戒烟,几十年再没动过。老人喝茶只喝清淡的茶,有时喝白开水。

他没有高血压和冠心病等疾病,平时很喜欢走路,直到80多岁时,还常从西单辟才胡同步行到前门大街饭馆用餐。往返路程甚远,他却毫无倦意。他认为自己长寿的原因之一是在画完画后,将画悬挂于壁,自己就坐在对面细细端详,这样就会感觉心情非常舒畅。

他曾对人谈及养生之道有三:谨言语、节饮食、省睡眠。他平日除作画之外,就种花养鱼及饲养虾、蟹、小鸡等动物,以观其形态动作,很少与人说话。

有客人来谈话,他就端坐静听,有时讲小故事,数语即毕,饶有风趣。饮食不多,定时定量。他每天睡眠不超过8小时,清晨即起,学生来后就作画,切磋琢磨。午睡靠在躺椅上,小憩便醒,继续作画,天黑才休息。

这样有规律的生活伴了齐白石一生。现在,他感觉明显老了:精神不振,爱睡觉,不爱说话;食欲不好,记忆力也有所减退;虽然还常画画,但经常画一半就以为画完了,或题字时只题一部分就放下了笔;写字也常多一笔或少一笔的。

1957年春夏之际,齐白石老人开始患病。党和政府非常关心他的身体情况,特地请有名的中西医师来为他看病。

一天早晨,风和日暖,齐白石老人起床后,没用别人扶持,自己从卧室走到了画室,他要作画。老人的五子齐良已赶紧铺开纸,准备好了颜料等东西。

齐白石和往常一样,挽起袖子,不慌不忙地选出想用的笔,又用手摸了摸纸,仔细辨别了纸的正反面,然后拿起笔,对着纸停视了片刻,就小心翼翼地蘸了洋红,齐良已一看用大笔蘸洋红,就知道父亲要画牡丹了。

牡丹花是老人最喜欢画的花卉之一,齐白石一生画过多少幅牡丹,自己都记不清了。每年牡丹花开的季节,老人都到公园去赏花,观赏牡丹花的各种姿态。他画的牡丹千姿百态,富丽堂皇,欣欣向荣。

这一天,齐白石的情绪很好,兴致极高,用墨用色,信手拈来,笔尖用极重的洋红,画得淋漓尽致,颜色美艳绝伦。

花叶由下到上是墨绿至老黄,有墨有色,色墨交替。色未干时用苍劲的笔法勾的叶筋,时隐时现,使得茁壮的叶子能分出阴阳向背和前后的层次来。画好最后一片叶子,老人让良已把画用铁夹子夹在横在屋里的一根铁丝上,这是他的老习惯。

齐白石说:“作画是在桌上。看画是在墙上。所以,画完必须挂起才能看出好坏。”

他坐在椅子上看了许久,又拿回画案上,特别小心地添了几笔动叶,再挂起来。直到这时,他才苍劲地题上了“九十五岁白石”的字样。这幅牡丹花是老人一生中最后一幅画。

1957年9月15日清晨,齐白石老人感觉身体不适,家人赶紧请来一位中医给他诊治,服了一剂汤药,病情未见好转,不久就昏迷了。消息传到中国美术家协会,负责同志立即到北京医院请来了专家会诊,使用了各种办法,但齐白石老人的病情没有好转。

1957年9月16日15时,齐白石的病情恶化,16时,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护送下,他被转到北京医院抢救。虽然经过多方努力,老人终因心脏过于衰弱,于18时40分与世长辞了。

齐白石在这个多彩的世界上,整整生活、耕耘了94个春秋。

世界画苑的一枝奇葩凋谢了。丹青大师齐白石结束了他将近一个世纪多彩的生命历程,安详地躺在北京医院洁白的病榻上。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被褥,一切都是白的。宁静、圣洁、肃穆,像他的一生。

在齐白石弥留之际,他的儿子、儿媳、孙儿们紧紧地守护在他的身旁。他们注视着医生们忙碌而有秩序进行抢救。希望富有经验的医学专家们能有回天之力,能够把老人从死神的手里争夺过来。因为人民需要他,社会主义新时期蓬勃发展的艺术事业需要他。

齐白石自己希望能活到120岁,能够为人民创造更多更精美的画,然而,他去了,放下了手中的彩笔。

在齐白石辞世后的半个小时,中央有关部门的负责人,美术界的同行们、朋友们和他的门生,纷纷来到他的遗体旁,默默地伫立着,流着泪,向这位画坛巨匠致以最后的敬意。

新陈代谢是不可抗拒的,这人们都是知道的。但是,作为一个受到国内外人民广泛敬仰和热爱的大师,人们还是觉得他走得太早、太突然了。

虽然从前一年开始,大家发现齐白石的生命逐渐在萎缩下去,好遗忘,精力也大大不如从前了。但是,人们同样发现,他的艺术创作力却是异常的旺盛。

党和人民政府想方设法来照料齐白石的身体,一再劝说他不要画了,至少少画些,少接见宾客,静心地、随心所欲地休养好。

根据周恩来的指示,由齐燕铭主持的那次会议之后,特约了中西医专家定期地为他检查身体。

在1月份的时候,年迈的白石老人受了点凉,医生赶来为他再次做了全面检查,发现他的心脏和血压都正常。

2月15日,中国木偶艺术剧团的同志们知道齐白石喜欢看木偶戏,特地选派了20多位技艺精湛的演员,带着繁重的道具,专程到他的家里,搭台为他演出了精彩的《小放牛》《猪八戒招亲》《秧歌舞》等节目。

齐白石听说木偶艺术团是专门来为他演出的,心情非常激动,他兴高采烈地观看了演出,坐在椅子上同演员们一一握手,感谢他们的一片心意。

5月22日,毛泽东专门派了秘书田家英来到跨车胡同,探望齐白石,问候他老人家的生活起居、身体状况。

已经不爱说话的齐白石很是兴奋,侃侃而谈,倾诉自己思念毛泽东,感谢毛泽东,希望有一天能到毛泽东身边,合照一张照片的由衷之情。

客人走了,齐白石伸出手,指着文化部授给他的奖状上的毛泽东像,不停地说:“毛主席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1957年9月17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齐白石逝世的消息。这一天的《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和全国各省市的报纸,都刊载了齐白石逝世和以郭沫若为主任的齐白石治丧委员会组成的消息。

这一天,简朴庄重的遗体入殓仪式在北京医院举行。

灵柩是他20多年前亲自设计的,用的是他故乡湖南出产的杉木,漆了几层厚漆。

齐白石的遗体被安放在灵柩之中。按照老人生前的遗愿,随葬的东西,一件是他刻着自己姓名和籍贯的印章,另一件是他使用了将近30年的漆拐杖。遗体入殓之后,立即移灵到嘉兴寺殡仪馆。

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正上方悬挂着“齐白石先生永垂不朽”的白边黑地金字的横额。

灵柩前立着齐白石遗像,上面扎着白布花。中央和国家机关、团体、国际友人以及齐白石生前好友送的花圈、挽联,密密地陈列在灵堂的四周。

周恩来送了花圈。

中国美术家协会的挽联上写着:

抱松乔习性,守金石行操,峥嵘九七春秋,不愧劳动人民本色;

抒稻忝风性,写虫鱼生趣,灼烁新群时代,平添和平事业光辉。

郭沫若的挽联为:

百岁老人,永使百花齐放;

万年不朽,赢得万口同声。

21日,北京市各界人士,络绎不绝,前来向这位人民忠诚的儿子祭奠,表示最后的深深的敬意。

在北京的美术界的同行们,他们4人为一班,轮流肃立灵前,为齐白石守灵。

22日上午10时30分,庄严、隆重的公祭仪式在嘉兴寺举行。周恩来、陈毅、林伯渠、陈叔通、董必武、李维汉、周扬、沈雁冰,以及各有关单位、人民团体的代表,齐白石生前的好友、门生共400多人,参加了公祭。

各国驻华使馆的代表和齐白石生前的外籍朋友也赶来参加了公祭,向这位为和平事业、为世界艺术的繁荣昌盛而整整奋斗了一生的中国艺术巨匠,表示深深的哀悼。

在低沉的、悲痛的哀乐声中,郭沫若宣布公祭开始,数百人朝着齐白石的遗像深深地三鞠躬。不少人眼里飘着泪花,许多人压抑不住悲痛的心情,失声痛哭。

在郭沫若致悼词之后,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蔡若虹介绍了齐白石的一生道路和他在艺术上的辉煌业绩,以及他在中国当代绘画史上无与伦比的历史地位。

治丧委员会收到了世界和平理事会和17个国家许多团体和个人拍来的40多封唁电和国内的许多唁电。

齐白石的亲属向与祭者行礼致谢后,起灵了。

灵车和数十辆送灵的车,沿着长街缓缓行进。齐白石将安葬在老人生前为自己选择的最后安息之所——魏公村的湖南公墓。

灵车经过之处,行人驻足,行车停驶,人们默默地伫立着、目送着齐白石老人远远而去。别了,一代大师,愿您安息在祖国宽厚、仁慈的怀抱里。

墓地质朴无华,和他那水墨画卷一样。墓前的碑石是用花岗石镌刻的,字是篆体。

这是齐白石生前亲自预备下的,上面写着“湘潭齐白石墓”6个大字。旁边是他继室胡宝珠的墓。

到达墓地,举行了安葬的仪式。文艺活动家周扬、文化部副部长钱俊瑞、著名文学家夏衍和老人的生前好友、亲属参加了安葬仪式。

在哀乐低鸣声中,灵柩缓缓地放入了墓穴之中。

他走了,然而他的英名和业绩永远留在人类的历史中。全世界人民永远怀念中国人民杰出的儿子、一代丹青大师齐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