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行绘画谋生

画家不要以能诵古人姓名多为学识,不要以善道今人短处为己长处。总而言之,要我行我道,下笔要我有我法。——齐白石

持之以恒读书学画

拜师之后,齐白石就在胡家住了下来。

胡沁园是书香门第,他教育子侄外甥和家人不得对齐白石有任何怠慢和冷落的表现,并准备了15担谷和300两银子,叫了几个力夫送到他家,为学生解除了后顾之忧。

为便于齐白石将来作画题诗,胡沁园决定给齐白石重新取个名号,他对陈少蕃先生说:“按照老习惯,在授课前需要给纯芝取个名和取个号,是不是取个璜字,斜王旁的璜。”

陈少蕃说:“好,有意思,半璧形的玉,取个什么号呢?”

胡沁园说:“你看,濒生如何?”

“不错,湘江之滨生,湘江之滨长。”

胡沁园说:“画画恐怕还要取个别号。纯芝的家离白石铺近,就叫白石山人吧!”

从此,“齐白石”这个名字,伴随着他辉煌的艺术生涯,传遍了祖国大江南北,传遍了五洲四海。

为齐白石取好了名号,陈少蕃对齐白石说:“你来读书,不比小孩子上学馆了,也不是考秀才赶科举的,画画总要会题诗才好,你就去读《唐诗三百首》吧!这部书,雅俗共赏,从浅的说,入门很容易;从深的说,也可以钻研下去。俗语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这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诗的一道,本是易学难工,你能专心用功,一定很有成就。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到底能不能学会,就看你有没有心学了!”

从那天起,齐白石开始读《唐诗三百首》了。他由于小时候读过《千家诗》,有一定的基础,而且,不少的诗,他早就会读和会背了,所以这次读唐诗,就不那么费劲。不过要真正体味诗中的意境、情趣、寓意,了解它的创作背景和典故的出处等,可就不容易了。

每天早晨天刚亮,他就悄悄来到花园池边的柳荫下,轻轻地诵读诗句。这是一天里脑子最清醒的时刻。早饭后到下午,他回到屋里,就默写诗句,并练习写字。到了晚上,他又开始作画到深夜,几乎每天都如此。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胡沁园听到陈少蕃说起齐白石的学习情况非常满意。这天,他想亲自检查一下,方法当然就是抽查背诵唐诗。

齐白石把书轻轻地放在桌上,站在两位老师的面前。陈少蕃示意他坐下,问:“让你背的唐诗学会几首了?”

齐白石胸有成竹地答道:“都会背了。”

陈夫子微微一震,说:“那你随便背两首。”

齐白石机灵地转动了一下眸子,顺口背出了韩愈的《山石》、柳宗元的《渔翁》和孟郊的《游子吟》。他那清亮的吐字,抑扬顿挫的声调,饱含着感情色彩的诗意表达,深深地感动了两位老师。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陈少蕃说:“白居易的《长恨歌》会背吗?”

齐白石点点头,随即流畅地、感情浓烈地背了下来。

胡沁园很满意,他站起来,亲自取过紫砂壶,倒了一杯芳香四溢的茶,递给齐白石:“来,濒生,喝口茶润润喉,再背一首刘长卿的《自夏口至鹦鹉洲夕望岳阳寄元中丞》如何?”

齐白石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一字不差地将刘长卿的诗背完。

陈少蕃听完,随口吟出:“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齐白石立即接上:“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他一口气将这首诗的后半部都背了出来。

胡沁园说:“嗯,背得不错,你可知道这是谁的作品呢?”

齐白石笑笑说:“李白的《关山月》。《关山月》是乐府中《横吹曲》之名。”

齐白石刚回答完,胡沁园的考题又来了:“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齐白石再次接上:“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说完,他继续说:“这是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创作的一首七言绝句《逢入京使》。”

胡沁园高兴得大笑起来,连连称赞道:“濒生学得真好啊!”

齐白石诚恳地说:“是陈先生教得好,教法好,他把每首诗都给徒儿讲了读,读了背,背了写。徒儿每读熟一首,就明白一首诗的道理,这样背诵起来就容易多了。”

陈少蕃为有这么勤奋的学生而感动,也为齐白石的天资而惊讶,他对齐白石说:“你的天分,真了不起!”

《唐诗三百首》读完之后,齐白石又接着读了《孟子》。少蕃老师还叫他在闲暇时,看看《聊斋志异》一类的小说,并时常给他讲讲唐宋八大家的古文。齐白石觉得这样的读书,真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了。

在跟陈少蕃读书的同时,齐白石又跟胡沁园学习画画,主要学的是花鸟草虫类的绘画。

教齐白石学画是在胡家前院邻近胡沁园书房的一间宽大屋子里。这间房子,除了胡沁园夫人、长子和陈老夫子外,轻易不让人进去,胡沁园把钥匙交给了齐白石,向徒弟敞开了大门。这件事,使齐白石感激不已。

开始学画的第一天,胡沁园早早来到画室,由陈少蕃陪着。按照老师前一天晚上的嘱咐,齐白石不用带一件画具,空着手来,因为胡沁园早已为他准备了一套画具。

在画室的进门处,摆着一幅雕刻得十分精美的楠木屏风,齐白石仔细看了一下刀法,认出这是自己的师傅周之美所作。

画室前后都有窗,光线充足,宽敞明亮,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漆得乌黑发亮的画案,上面铺一块深绿色绒毯,桌上两端是笔墨砚池、笔洗和大大小小的色碟。西边靠墙并排放着几个装满画轴、宣纸的书柜,南窗上一盆葱郁的兰草,蓬蓬勃勃,散发着诱人的幽香。一切显得十分大方、淡雅、古朴。

等齐白石落座后,胡沁园对齐白石说:“上画课得先从工笔开始,这是基本功,要训练线条勾勒,准确流畅,无论是粗线条细线条,粗细交错,变化转折,要交替运用,渐渐会形成不同的风格,画得好不好,或简拙朴质,或奔放活泼,或纤细,或粗犷,都是灵巧地运用线条的结果,没有线条就没有画。这是国画的基本功。”

胡沁园又说:“石要瘦,树要曲,鸟要活,手要熟。立意、布局、用笔、设色,式式要有法度,处处要合规矩,才能画成一幅好画。”他把珍藏的古今名人字画,叫齐白石仔细观摩,从中间吸取精华。

齐白石本来就对绘画有着浓厚的兴趣,在老师的指点下,他更是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学习和练习着,几个月下来,他虽然人瘦了,但他在绘画上却有了很大的进步。

之后,胡沁园又介绍了一位谭荔生先生,叫齐白石跟他学画山水。

这位谭先生,单名一个“溥”字,别号瓮塘居士,是胡沁园的朋友。齐白石常画了画后拿给胡沁园看,谭先生都给这些画题上诗。他对齐白石说:

“你学学作诗吧!光会画,不会作诗,总是美中不足。”

听了谭先生的话,齐白石从学诗中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培养自己的想象力和创作力,为以后写诗打下了基础。

转眼就到了一年一度的诗会,那时正是3月的天气,藕花吟馆前面,牡丹盛开,胡沁园邀了几个朋友在他的书房赏花赋诗,并叫自己的徒弟齐白石也加入进来,白石放大胆子,作了一首七绝诗,但又不敢直接念出来,他偷偷写好交给老师。

胡沁园看了齐白石的诗,面带笑容地点着头说:“作得还不错!有寄托。”说着,他念道:“盛名之下岂无惭,国色天香细品香。莫羡牡丹称富贵,却输梨橘有余甘。”

胡沁园念完后又评价说:“这后两句不但意思好,十三覃的甘字韵,也押得很稳。”

胡沁园刚一说完,他的诗友们也都围拢上来,大家看了,都说:“濒生是有聪明笔路的,别看他根基差,却有灵性。诗有别才,一点儿不错!”

胡沁园说:“盛况难再,是不是还要濒生画幅画,助助兴。”

齐白石回答说:“试试吧!”

10分钟后,一枝傲霜斗雪的蜡梅出现在宣纸上。这是齐白石拜师后的第一幅画,表现得是那么有诗情画意,又获得一阵阵掌声。

有人提议胡沁园题上款以作留念。胡先生挥笔写下七言诗:

藉池相聚难逢时,丹青挥洒抒胸臆。

寄意蜡梅传春讯,定叫画苑古今奇。

齐白石第一次作诗,就得到了老师的称赞,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从此,他更加努力地去摸索作诗的诀窍。

一边学习一边创新

这年农历七月十一日,齐白石的妻子春君又为他生了个男孩,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齐白石为孩子取名良元,号叫伯邦,又号子贞。

此时,齐白石住在胡家读书学画,他自己有吃有住,倒是很好,但他知道自从自己的儿子降临后,齐家本来就困难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这时,他虽然还是抽空为人雕花挣钱,但干雕花手艺,是很费事的,每一件作品总要雕刻好长时间,这样一来,其他的事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万般无奈之下,齐白石想起了胡沁园原来告诉他的“卖画养家”的话,他觉得画画比雕花更省事,便开始向这方面着手。

在旧社会,人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照相,长辈们要想让自己的后人记住自己的形象,就请画师为自己画像留念。

那时候,画像这一行手艺,生意是很好的。画像,在湘潭地区叫作描容,是描画人的容貌的意思。有钱的人,在生前总要画几幅小照玩玩,死了也要画一幅遗容,留作纪念。齐白石以前的萧芗陔和文少可两位师傅就是干这行出身的,他们也教会了齐白石这行手艺,只是齐白石还从来没有给人画过。

齐白石听说画像比画别的更赚钱,就想改行干这一门营生,他想先将此事征求老师的意见,便对胡沁园说:“先生您看,现在许多人家时兴描容,我跟萧老师和文老师学过一点这种手艺,我想先干这一行好吗?”

胡沁园稍作思索后说:“我看可以,现在画像的收入确实比画别的要好,这样可以多接济点你家里,这是好事啊!”

胡沁园明白齐白石的意思,就到处给学生找客户。

在胡沁园的引荐下,齐白石首先为一位长须飘拂、童颜鹤发的70岁的长者云山居士画像。

云山居士像打坐似的,端端正正地坐到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静候着齐白石画像。

齐白石一边观察老人的面庞特征,一边在纸上勾画。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画好了头部,微笑着对居士说:“请师傅休息一下,活动活动,我再接着作画,好吗?”

云山居士起身走到画案前,只见纸上的画像同自己一模一样,不禁赞叹说:“还没画完,就已经如此像了!”接着,他惊奇地问:“你画人像多久了,居然有这么好的技术!”

没等齐白石开口,一旁的胡沁园就颇有些得意地说:“老先生是小徒正式给人画像的第一位。”

云山居士惊喜地称赞:“真不愧是名师出高徒,第一幅,就画得这么好,了不起啊!”

胡沁园赶紧说:“我这小徒家境贫寒,想靠这行混口饭吃,还仗仁兄多多提携。”

云山居士高兴地说:“这个没有问题,如此高手,你就是不让我传扬我也得传扬呀!”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齐白石又请云山居士回到座位上,他根本没注意这两位长者的说话,而是一心注意观察老人的神态去了。当老人重新坐好后,齐白石又继续作画了。

到傍晚时分,一张高三尺多、宽两尺多的巨幅画像完工了。

云山居士看了看自己的画像,满意地对胡沁园说:“好好好!画得真是太好了,沁园兄,真是恭喜你收了如此高徒啊!”

接着,他又对胡沁园说:“沁园兄,你的高徒,我要带走几天,让他替我母亲画一张,再为老妻画一张,如何?”

胡沁园不住地点着头说:“仁兄这样看重,小弟实在感激不尽。”他扭头问齐白石:“那么,濒生,你自己的意思呢?”

齐白石向着二人深深一鞠躬,说:“两位老师的提携,濒生终生难忘。”

此后,韶塘附近一带的人,都来请齐白石去画像,每画一张像,人家就送他一二两银子。

在旧时的湘潭,新丧之家,妇女们穿的孝衣,都把袖头翻起,画上些花样,算作装饰。这种零碎玩意儿,更是画遗容时必须附带着画的,齐白石也总是照办了。

后来,齐白石又琢磨出一种精细画法,能够在画像的纱衣里面,透现出袍褂上的团龙花纹,其他人都说,这是他的一项绝技,建议他多收钱。于是,齐白石就在画这种细画的时候,定为收4两银子,从此,齐白石扔掉了斧锯钻凿一类家伙,改了行,正式走上了卖画养家的道路。

从1890年到1894年,5年的时间里,齐白石一边卖画,一边刻苦学习。在他刚开始画像的时候,他的家景还是不很宽裕,常常为了灯盏缺油,一家人晚上都舍不得点灯。

后来,他画的画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他的名声也一天比一天大,找他画画的人也越来越多。齐白石画了几年,附近百来里地的范围都差不多跑了个遍。他的生意越做越多,收入也越来越丰,齐家靠着白石的这门手艺,生活渐渐有了转机。

母亲和妻子的脸上有了笑容,齐白石的祖母高兴地对孙子说:“阿芝!你倒没有亏负了这支笔,从前我说过,哪见文章锅里煮,现在我看见你的画,是在锅里煮了!”

齐白石听了祖母的话,就画了几幅画,挂在屋里,又写了一张横幅,题了“甑屋”两个大字,意思是“可以吃得饱啦,不至于像以前锅里空空的了”。

此时的齐白石已经不光是画像,一些山水人物和花鸟草虫,他也画了不少,尤其是仕女图,他是画得最多的。他画的西施、洛神、文姬归汉、木兰从军等画,画得美妙绝伦,赢得了人们的一片赞叹。当地人还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齐美人”。

胡沁园对齐白石的培养,可谓尽心尽力。他看到齐白石学什么,像什么,既学得好,又学得快。还看到齐白石卖画养家,已有收获,便又想介绍齐白石学习裱画。

当时的湘潭,还没有裱画铺,只有几个会裱画的人,在四乡各处走乡串户地为人裱画,齐白石之前的老师萧芗陔就是其中一人。

裱画是个古老的行业,这一行的艺人,一般裱新画没问题,但要揭裱旧字画,没有多年功夫,就难以应付了。

一天,胡沁园亲自把萧芗陔请到家里,对齐白石说:“濒生啊,我想让你跟萧师傅学学裱画,好吗?”

齐白石高兴地点头,还没等他答话,胡沁园又若有所思地说:“这裱画可是一门技术。学会了,裱裱自己的东西,不求人,方便。同时,也可以给别人裱画,增加一点收入,算是副业。你看好吗?”

老师事事为自己着想,使齐白石感动不已,他有所顾虑地说:“就是家里穷,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一切用具都要买,花不起。”

胡沁园爽快地说:“工具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由我来办吧,就这样定了。”他又若有所思地说:“这样一来,我还想让我儿子仙甫跟他学,你们两个就有了伴了。”于是,齐白石又开始学起裱画来了。

胡沁园特地匀出了三间大厅,屋内中间,放着一张尺码很长很大的红漆桌子,四壁墙上,钉着平整干净的木板格子,所有轴杆、轴头、别子、绫绢、丝绦、宣纸,以及排笔和糨糊之类,置备得齐齐备备,应有尽有。

齐白石学得很用心,从刷浆和托纸到上轴,他跟着萧芗陔一遍遍地学。最初,他站在萧芗陔的身边,注意看他的操作,默记每道工序的手法,为他取料,做下脚活。

萧芗陔边干边教,告诉他刷浆要注意什么,怎样上纸。几天之后,齐白石就在萧师傅的精心指导下,上架动手裱画了。

开始,他进度虽然不太快,但很仔细和认真,用浆也恰到好处。他特别注意选纸,会根据原画画面的浓淡色泽,在颜色上进行精心挑选,这样裱出的画,对比鲜明、清淡雅致,效果非常好,他裱的首幅画就受到了萧芗陔的称赞。

3个月后,齐白石就已经完全能够独立裱新画了。

乡里人裱画,全绫挖嵌的很少,讲究的不过是“绫栏圈”“绫镶边”的布局,普通的都是纸裱。经过反复琢磨,齐白石认为不论是绫裱纸裱,裱得好坏,关键全在托纸,托得匀整平贴,挂起来才不会有卷边抽缩和弯腰驼背等毛病。比较难的是旧画揭裱。揭要揭得原件不伤分毫,裱要裱得清新悦目,遇有残破的地方,更要补得天衣无缝。一般的裱画师傅,只会裱新的,不会揭裱旧画,而萧芗陔是个全才,揭裱旧画是他的拿手本领,当齐白石学会裱新画后,萧芗陔又教他揭裱旧字画。

为了使齐白石能够很好、很快地掌握这门艺术,萧芗陔集中了一段时间,边示范,边讲解。

面前展现的这幅四周压上镇尺的宋人仕女画,四尺宽,两尺四寸长。由于天长日久,绫绢已经很碎了。揭旧画是重新裱成新画的关键性的第一道工序,萧芗陔仔细察看了一下,便动作轻快、自如地在画上干了起来。他从右上边角开始,步步揭起,除了中午饭时间外,一直进行到下午才最后完工。齐白石一步不离地认真观看,不时询问要领和注意事项。

这样,经过了半年多的学习,齐白石终于把揭裱旧画的手艺也学会了,这为他养家糊口增添了新的收入来源,也为他的艺术水平的进步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结交好友提高自己

1894年2月,齐白石的妻子又为他生了个男孩,这是他的第二个儿子,齐白石为他取名为良黼,号叫子仁。

此时的齐白石以卖画作为营生,已经不为生活发愁了。他在生意中结交了很多好友。这年春天,住在长塘的黎松安,名培銮,又名德恂,是齐白石朋友黎雨民的本家,经过胡沁园介绍,又来找齐白石为他父亲画遗像。

由于黎松安是自己的老师介绍过来的,齐白石为他画得格外认真。遗像整整画了3天,无论是面部的表情变化,衣着服饰的款式和颜色,齐白石都一一作了认真的设计,使画出的遗像,惟妙惟肖,十分逼真,这幅画像得到了黎家全家人的好评,还意外地得到了黎松安祖父的称赞。

黎老先生年轻时,才气横溢,是个名士,后来隐居山林不仕。平生酷爱字画,收藏了不少古代名家的山水画,自己也能画几幅。他见齐白石画的儿子遗像非常好,就将平日里珍藏多年的名人字画,拿给齐白石临摹。

这些画都是平常人难得一见的珍品,所谓见多才能识广,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多临摹名人作品对自己会有非常大的提高。齐白石见到这些珍品,如获至宝,夜以继日地将其临摹了下来。

齐白石在黎松安家画像和临画的消息,在长塘传开后,许多朋友都来看望齐白石。齐白石的一个朋友王仲言还发起组织了一个诗会,特邀齐白石参加。

他们约定的集会地点,在白泉棠花村罗真吾和醒吾弟兄家里。真吾,名天用,他的弟弟醒吾,名天觉,是胡沁园的侄婿。

这个诗会,起初本是四五个人,他们集在一起,谈诗论文,兼及字画篆刻和音乐歌唱,没有一定日期,也没有一定规程。

到了夏天,经过大家讨论,正式组成了一个诗社,借了五龙山的大杰寺内几间房子,作为社址,就取名为龙山诗社。五龙山在中路铺白泉的北边,离罗真吾、醒吾弟兄所住的棠花村很近。大杰寺是明朝修建的,里面有很多棵银杏树,地方清静幽雅,是最适宜避暑的地方。

诗社的主干,除了齐白石和王仲言,罗真吾、醒吾弟兄,还有陈茯根、谭子荃、胡立三,一共是7个人,人们称他们为龙山七子。陈茯根,名节,板桥人,谭子荃是罗真吾的内兄,胡立三是胡沁园的侄子,他们都是常常见面的好朋友。

诗社成立后,他们一致推举齐白石做社长,齐白石自认为能力有限,不能胜任。

王仲言对齐白石说:“濒生,你太固执了!我们是论齿,7人中,你年纪最大,你不当,谁当呢?我们都是熟人,社长不过应个名而已,你还客气什么?”

大家听王仲言这么说,也纷纷说些附和的话,齐白石只好客气地答应了下来。

龙山七子中除齐白石之外的6人,都是当地望族出身的文人,文字功底都比齐白石强,他们作出的诗大多是为了应付科举,其诗文工整妥帖,圆转得体,但缺点是拘泥板滞,一点也无生气。

齐白石则和他们不同,他反对死板了无生气的东西,认为作诗应该讲究灵性,而不是扭捏作态。因此,他作出的诗生活气息浓烈,清新自然,有一种朴素的美。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们能用典故,讲究声律,这是我比不上的。但要是说作些陶冶性情、歌咏自然的句子,他们就不一定比我好了。”

第二年,黎松安家里也组成了一个诗社。因为他家的对面有一座罗山,俗称罗网山,所以他为自己的诗社取名为“罗山诗社”。龙山诗社的龙山七子和其他社外的诗友,也都加入了这个诗社。

后来,龙山诗社从五龙山的大杰寺内迁出,迁到南泉冲黎雨民的家里。齐白石往来于龙山、罗山两诗社之间,非常投入。诗社为他提供了学习和提高的机会,也使他开阔了眼界。而诗友们也非常喜欢齐白石那充满生活气息和乡土气味的诗句,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木匠出身的画匠而瞧不起他。

诗友们欢迎齐白石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为他们提供花笺。

花笺就是写诗用的诗笺,在那个年代,这种诗笺是很难买到的。

龙山和罗山两个诗社的诗友,都是少年,爱漂亮,认为作了诗,写的是白纸,或是普通的信笺,没有写在花笺上,是件遗憾的事,但是诗社里有了像齐白石这种能作画的人,他们就跟他商量要他将图画画在纸上制成花笺。

齐白石当然是很高兴接受这项工作的,他立刻就动手去做,用单宣一类的纸,裁成八行信笺大小,在晚上灯光之下,一张一张地画上几笔,有山水,也有花鸟、草虫、鱼虾之类,再着上淡淡的颜色,倒也雅致得很。

这样的花笺,齐白石一晚上能够画出几十张来,他一个月只要画上几个晚上,就能够分给诗友们写用了。

王仲言常常对社友们说:“这些花笺,是濒生辛辛苦苦画成的,我们写诗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地用,不要写错、随便糟蹋。”

勤奋学习篆刻技术

齐白石和诗友们在一起,不但经常吟诗作赋,还经常一起切磋书艺,尤其是其中几个擅长刻印章的诗友,对齐白石的影响和帮助很大。

中国画具有诗、书、画、印合一的特点。诗、书、画、印结合为艺术整体,是中国画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逐渐形成的。大体而言,魏晋为其发端,两宋初具形态,元明清趋于全盛。

对于绘画要用印章的事,齐白石是在老师萧芗陔处见到许多古代名画后才知道的。在这之前的10多年间,对于为什么用章,他没有深入研讨过。

因为当时他认为,一个画家画了一幅画,题上字,盖上印,无非表明了作者的身份和姓名而已。至于印章在整个绘画中所占的分量,它与画幅相映成趣,成为整个艺术品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一点,他没有深入地思考过,而且,对于古画上往往有好几个款式不同的印,还感到不解。

齐白石真正了解印章在整幅画中的作用,是在拜胡沁园为师以后的事。

在胡家学习的时候,一次,齐白石制绘了一幅《山村小景》,胡沁园见了,十分赞赏。可是,胡老师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他仔细一看,才发觉原来是没有印章。

胡沁园奇怪地问学生:“画画应该用印,你为什么不盖章?”

齐白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从来不盖印,也没有印。”停了一下,他又说:“因为我画得不好,盖了章有什么用?”

胡沁园告诉白石说:“你以为盖章就是为了这个呀!你想错了。印章看起来似乎与画无关,其实呢,一方小小的鲜红的印,对于一幅画,是不可或缺的,它能起到稳定节奏的作用。尤其是水墨画,盖上鲜红的印章,使整个画面更为明洁和生动。”

说着,胡沁园取出元和宋两代一些名家的作品,请齐白石观看,并仔细地为他讲解了印的款式、种类和用法:“书画作品用印,大致可分为‘名章’和‘闲章’两个方面。一般画家要有两颗名章,一为白文的,刻姓名用的,一为朱文的,用作刻号。”

胡沁园挑选一幅画,指给齐白石看,并说道:“你看,‘闲章’的范围很广,不过用于书画之作的‘闲章’,不外乎有‘斋馆堂号印’‘收藏鉴赏印’‘诗词成语印’‘肖形印’四类,其中‘诗词成语印’最为常用。”

他又挑出一幅画,指着画上的印章,说:“就其钤印的部位来讲,又分‘引首章’和‘押角章’。”

还没等胡沁园说完,齐白石就非常感兴趣地问:“什么叫‘引首章’和‘押角章’呢?”

胡沁园解释说:“顾名思义,盖在书画章幅右上首的,就叫‘引首章’,至于‘押角章’就是指盖在章幅右下或者左下角的印章。”他又补充说:“这引首章多为长方形、近圆形或者其他不规则形的词语印。它们不仅为书画作品的构图起到平衡及点缀作用,同时也增添了作品的色彩之感。因此,可以说闲章并不是真正的‘闲’。”

他又严肃地提醒:“不过,书画用印,要重视法度,不可信手捏造,更不能滥用,用印时,首先应看其作品的内容、风格,以及作者的用意而选择、配置与此相应协调的印文和形式的印章。”

齐白石听得入神,迫不及待地问:“那么,请问先生,我该如何选用印文和印章的形式呢?”

胡沁园见他如此感兴趣,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选用印章的印文,或者阐明作者的立意,或者表明作者对艺术创作的见解,或者标明作者的籍贯、身份,或者表示谦逊求教的态度。至于选用印章的形式风格,或苍厚古朴,或秀丽柔和,或苍秀兼备。除此之外,还要根据其书画作品的构图部位及款字的大小,统观整体效果,而后再具体确定落印,要做得得体。”

胡沁园的一席话,使齐白石大开了眼界。从这以后,齐白石又知道了印章是门艺术,他下决心把篆刻这门艺术学到手。

一次,他在给别人画像时,遇上了一个从长沙来的人,号称篆刻名家。求他刻印的人很多,齐白石也拿了一方寿山石,请他给自己刻个名章。

几天后,齐白石去问他刻好了没有,他把石头还给了齐白石,说:“磨磨平,再拿来刻!”

齐白石看看这块寿山石,光滑平整,并没有什么该磨的地方,但既然篆刻名家都这么说了,齐白石便只好拿回去再磨。

又过了几天,齐白石再次将磨好的石头拿给这个篆刻名家看,谁知这名家看也没看,随手搁在一边。

几天后,齐白石再去问他,篆刻名家仍旧把石头扔还给他,说:“没有平,拿回去再磨磨!”

齐白石被这人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他认为,对方是看不起自己的这块寿山石,他想:“我何必为了一方印章,自讨没趣呢?”

于是,齐白石把石头拿了回来,当天晚上用修脚刀,在微弱的灯光下,聚精会神,一刀一划地刻了起来,一直刻到子夜,总算完成了他平生以来自己刻制的第一方印章。

这是一方白文的印。布局合理,刀法苍劲,隐隐有一股刚毅之气,也许因为是“愤怒之作”,所以,盖在纸上很有神韵。齐白石看到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齐白石将刻好的石头拿给自己的主顾看,大家都夸奖地说:“与这位长沙来的客人刻的,大有雅俗之分。”

齐白石听后,内心虽然十分高兴,但他明白:自己连篆刻刀法都不懂,这雅俗之分从何而来呢?

经过此事后,齐白石找到自己在诗社认识的朋友黎铁安,要他帮自己提高篆刻技术。

黎铁安笑着对他说:“你的印还是蛮有功力的。不过嘛,刻印和你画画一样,主要靠练,南泉冲的楚石,有的是!你挑一担回家去,随刻随磨,你要刻满三四个点心盒,都成了石匠,那就刻得好了。”

黎铁安说的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齐白石听后,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打定主意发奋学刻印章,从多磨多刻上去下功夫。

黎松安是齐白石最早的印友,他常到黎家去,跟他切磋,一去就在黎家住上几天。

齐白石刻着印章,刻了再磨,磨了又刻,弄得黎家的客室里,四处都是粉尘。

黎松安见此笑着对齐白石说:“这客室经过你这么一弄,干脆改名叫石匠居室算了。”

黎松安看到齐白石对刻印如此执着,又弄来一些丁龙泓和黄小松两家刻印的拓片,送给齐白石学习。

齐白石得到了这些拓片非常高兴,他下大功夫学习丁龙泓和黄小松的精密刀法,摸到了刻印的门径,在篆刻技术上也长进了不少。

抓住机会拜师学艺

1897年,齐白石35岁了,在此之前,他虽一直以卖画为生,但却仅仅在白石铺附近画画,甚至连湘潭县城也没有去过。

这一年,他经一个朋友介绍,第一次到湘潭县城去给人画画。此后,他逐渐在县城出了名,成了湘潭县城的常客,并在城里认识了道台的儿子郭葆生和家住桂阳州的名士夏寿田。

第二年,齐白石的妻子春君生了个女孩,起名叫作阿梅。他的两个诗社的友人听说后,都来向他祝贺。

1899年正月,齐白石又来到湘潭县城为人画画,正好他在诗社认识的好友张仲飏也在县城,张仲飏介绍齐白石去拜见王湘绮先生。

王湘绮是当时中国最出色的文人之一,一般趋势好名的人,都想递上门生帖子,拜在他的名下,充作王门弟子,好在人前卖弄,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张仲飏是王湘绮的门生之一,他曾多次想要介绍自己的老师和齐白石相识,但齐白石总觉得自己是一介草民,不敢高攀,所以迟迟没有答应张仲飏的要求。这天,张仲飏拿了齐白石的诗文、字画、印章,带着齐白石一起去拜见王湘绮。

王湘绮本人是一个矮个头、脸色白净、两眼炯炯有神的人,他总是紧紧地注视着人,尤其当他与别人交谈时。看上去给人一种文人恢宏的气度。

他仔细地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看了一遍齐白石,微微地笑了起来,说:“早就听仲飏说起你,也听过你刻苦学画的事。笔墨丹青,易学难工,听说你画得很不错。”

白石谦虚地说“画得不好,很粗糙,还请先生评阅评阅。”说着,他递上自己的作品。

王湘绮认真地看了这些作品后,说:“你画的画,刻的印章,又是一个寄禅黄先生哪!”

王湘绮说的寄禅,是湘潭地区一个有名的和尚,俗家姓黄,原名读山,是宋朝黄山谷的后裔。他出家后,法名敬安,寄禅是他的法号,他又自号为八指头陀。

寄禅也是少年寒苦,发愤读书,并苦心钻研绘画而成为一方名士的。王湘绮第一次与齐白石见面,就把他和寄禅相提并论,说明他对齐白石非常赏识。

张仲飏见老师这么欣赏齐白石,就请老师收齐白石为徒,王湘绮欣然同意。但齐白石却认为自己出身贫寒,实在不好意思做王湘绮的学生,他担心旁人说自己是看中王先生的名声而拜在他的门下的。

齐白石的担心被张仲飏知道后,张仲飏告诉齐白石说:“王老师这样看重你,你还不去拜门?人家求都求不到,你难道是招也招不来吗?”

经过张仲飏的多次劝说,齐白石终于在1899年10月18日拜入王湘绮的门下。

不过,此时的齐白石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就是不清楚王先生对自己的诗文看法如何,因为他多次与先生相见,王先生都没有指出他对齐白石诗文的看法。齐白石觉得,王湘绮是主攻诗文的,如果能得到这位老师的指点将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碍于情面,齐白石不便直接问老师,他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张仲飏,想请他帮忙向老师询问。

张仲飏回来说:“王先生说你的文还可以,诗却有点像《红楼梦》里的‘呆霸王’薛蟠一体了……”

因为他们二人都是知己,张仲飏也知道齐白石一向谦虚,就把先生的原话一一告诉齐白石。

齐白石诚恳地说:“先生的话还真是点到了我的毛病了,我作的诗,写的都是我的心里话,很少在字面上修饰。我自己看,也有点觉得‘呆霸王’的形式,先生可谓是我一知己啊!”

拜师之后,齐白石总是觉得自己的学问太浅,担心别人说他拜入王门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所以他很少告诉别人自己是王的学生。

不久,黎铁安介绍齐白石到长沙省城里,给茶陵州的著名绅士谭氏三兄弟刻印。齐白石兴致勃勃地打点行装来到长沙,精心为他们刻了10多方印章。这时,一个叫丁拔贡的人来到谭家,自称是个金石家,他装模作样地看了齐白石刻的印章后,指斥齐白石的雕刻刀法不好,并要求为谭氏兄弟重刻。

其实这人也只不过是和齐白石一样效法丁龙泓和黄小松两家刀法的,但谭氏兄弟对于刻印是外行,所以他们听了丁拔贡的话,就把齐白石刻的字全部磨掉,另请丁拔贡去刻。

齐白石没有与丁拔贡计较,而是对此事付之一笑,因为他明白,真正懂得印章的人会自有公论。生意没做成,他只好又收拾行装回到湘潭县城。

1900年,回到湘潭的齐白石却意外地赚了一大笔钱。

在湘潭县城内有一位江西盐商,这位盐商是个大财主,他在做生意的空闲时间逛了一次衡山72峰,以为这是天下第一胜景,就想请人画个南岳全图,以作为他游山的纪念。朋友们就介绍齐白石去画。

对齐白石来说,南岳是生他、育他的地方。这一片神奇、瑰丽的土地,逶迤于衡阳、衡山、湘乡、湘潭、衡东、长沙之境,方圆数百里,72座主峰,像一条巨龙,奔腾在苍茫的云海之中。现在,齐白石有机会把这万千气象的南岳色彩鲜明地绘于纸上,这对他的绘画也是一大挑战啊!

根据盐商的意思,齐白石将衡山72峰,画成六尺中堂的12幅,并将这12幅画色着得特别浓,仅是石绿一色,就足足地用去了2斤。

着色如此之浓的画,在行家眼中会觉得好笑,可是这位盐商看了,却十分满意,他连连称赞齐白石画技的高超,并送了齐白石320两银子作为酬金。

这些银子在当时是一个了不起的数目,其他的人听了,都吐吐舌头说:“这还了得,画画真可以发财啦!”

因为这一次作画,齐白石获得了如此多的钱,这件事传遍了湘潭附近各县,从此,他的声名就更大了,生意也就愈发多了。

齐白石一家住的星斗塘老屋,房子不大,这几年,家里又添了好多人口,就显得更狭窄了。有了这笔钱,齐白石就在离白石铺不远的狮子口处,租了一处叫“梅公祠”的大院子,将自己的妻儿一起搬到了新居。

这里山清水秀,尤其是在冬末春初的时候,梅花沿路开放,姹紫嫣红,生机盎然,这使齐白石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诗情画意之中,于是,他把他住的梅公祠,取名为“百梅书屋”,并作了一首诗:

最关情是旧移家,屋角寒风香径斜。

二十里中三尺雪,余霞双屐到莲花。

为了方便自己作画,齐白石又在梅公祠内的空地上盖了一间书房,取名“借山吟馆”。

齐白石的新居离老屋只有5公里左右,不太远,他和妻子常常去看望祖母和父亲、母亲,他们也常到齐白石的新居中来玩。

这时的齐白石在湘潭地区的画界已经很有名气了,不少文人慕名来和他交朋友,就连一些平日里非常傲慢自大的人也来找齐白石谈诗论画。这一方面与齐白石自己的努力分不开,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他老师王湘绮的大力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