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枯拉朽

1 月 1O 日晨,离总攻还有一小时。

最高统帅部代表沃罗诺夫上将、顿河方面军司令罗科索夫斯基来到第 65

集团军指挥所。担任主攻的第 65 集团军司令员巴托夫将军已好几次看表了, 他觉得时间凝固了。

罗科索夫斯基理解巴托夫心情,这会儿身经百战的他手心上也微微出汗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作战图。主要突击方向:“马利诺夫斯基突击部,由第 65 集团军主攻,第 21、24 集团军助攻。在齐边科以南,第 64、57 集团军向巴萨尔基诺、新罗加哥克会让站发起攻击;而第 66、62 集团军则从叶尔佐夫卡西南地区向戈罗季谢发动进攻。

三箭齐发,能否穿透面前龟缩一团、状如刺猬的德军阵地? 罗科索夫斯基把目光投向观察所外。

湛蓝的天空下,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65 集团军集结在那一片树林中,那里没有枪炮声、也没有鸟飞禽鸣,呈现一种特有的宁静。

罗科索夫斯基知道,那里潜伏着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炮兵阵地。为这次进攻,他调给第 65 集团军 25 个加强炮团、8 个近卫迫击炮团和 4 个重炮旅,

在部队突击正面,大炮密度达到每公里 338 门,这在 1942 年的战场上是少有的。他回过头,正好与沃罗诺夫眼光相遇,两人相视一笑,心有默契地等待着。

巴托夫中将再一次看表,秒针指向 8 时零 5 分。 “为了祖国”,巴托夫雄浑的声音通过电话传遍前沿,大地被数千门大

炮雷鸣般的轰击震得颤抖。炮击闪射汇成的橙红的弹幕,在空中织成一片蔚为壮观的奇景。敌军前沿霎时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硝烟里,空中的太阳也变成灰蒙蒙的。

9 时,炮火向德军阵地纵深延伸。田野里响起成千上万人震天动地的“乌拉”声,步兵开始冲锋。

指挥所电话铃不停地响着。

德军第一道堑壕已被攻占,战斗正向纵深发展。

日终前,第 65 集团军已深深楔入敌防御阵地 1.5 至 4.5 公里,其它集团军也突破了德军主要地带的防御。

11 日、12 日两天,苏军继续扩大战果,第 65、21 集团军已前出至罗索什卡河西岸和卡尔波夫卡一带。在南部作战的第 57、64 集团军,虽遭到德军疯狂反扑,但亦进抵卡拉瓦特卡山谷和切尔夫连纳亚河南岸。皮托姆尼克机场已陷入了苏军围困之中。

在莫斯科,斯大林用满意的目光看着桌上红蓝线不断变化的地图,他吩咐工作人员准备庆功用的演说词、嘉奖令,他要大范围地嘉奖和晋级作战有功者。

德军第 6 集团军司令部乱成一团。

10 日早晨越来越猛烈的炮声使司令部的人惊恐不安,这意味着苏军的总攻开始了。保卢斯明白他的部队无法抵挡这样猛烈的攻势。但他仍然强作镇静,命令集团军全体官兵在战斗中用他们血肉之躯去阻挡正滚滚而来的苏制坦克。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1. 日午后,保卢斯办公室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报告司令,皮托姆尼克机场附近出现苏军。” “什么?”保卢斯一急,话都说不全了,他知道这个机场是集团军的命

根子,无论如何不能失去机场:“赶快给我守住,援兵立刻就到。”

放下电话,保卢斯在地图前犹豫再三,已答应派兵救援,但部队在哪里呢?预备队早已没有了,现在各个防线都吃紧,抽哪都不行。再说,部队缺弹药、燃料,怎么去增援?大炮不能肩扛,坦克又开不了。士兵也早已饿得半死不活,让他们拿着轻武器上阵,岂不是送死?

气急败坏的保卢斯,绝望中只能向大本营发报: “陆军总参谋长即呈元首:

苏军主力从西、北、南三面冲破了第 6 集团军的防线,矛头指向卡尔波

夫卡和皮托姆尼克。步兵第 44 师和第 76 师遭到严重损伤。机械化第 29 师仅有一部分有战斗力的部队。恢复态势没有任何希望。德米特里耶夫卡、齐边科和拉科季诺被放弃了。”

报告最后向大本营请示该怎么办?

答复很快从东普鲁士传来,没有提供任何援助和措施,却一味指责、训斥:

“第 6 集团军司令: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齐边科、卡尔波夫卡、罗索什卡。竭尽全力保住皮托姆尼克,下让俄国人占领。要想方设法夺回齐边科。集团军司令官要上报采取反攻的措施,并要讲清楚,是在什么情况下,未经陆军参谋总部允许,放弃齐边科的。”

保卢斯按到这份荒谬的电文,气得当场骂开了。他本是一个谨慎、谦虚、注意谈吐和风度的人,但在陷入包围圈数月后,早已变得一反常态,动不动就骂人。这些陆军总部的混蛋、白痴,难道我愿意丢失阵地,要人没人,要粮没粮,这仗怎么打。

保卢斯发泄了一通,骂累了又重新拿起电文,这时他发现电文中每一个字都透露着杀机,他仿佛看到元首正暴跳如雷地训斥着。他把作战参谋叫来:

“命令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死守阵地。凡丢失的阵地都要想办法夺回来。” 保卢斯命令等于一纸空文。德军阵地除陆续丢失外,已没能力再夺回来,

第 6 集团军已逃不脱覆灭的命运。

德军士兵比保卢斯更深切体验到灾难降临,阵地上一片惊慌。12 日,皮托姆尼克机场附近出现了几辆红军坦克,引来了一场混乱。“俄国人来啦” 的消息不胫而走,德军从帐篷里、壕沟里、各个角落里一齐向外跑,伤员们拄着棍棒,在寒风中一瘸一瘸地向市中心走去。不少人在途中倒下了,但谁也没去搭理,几小时后都成了僵硬的尸体。一群人涌向机场跑道附近停驶的一辆汽车,大家你挤我拥,连汽车两侧挡泥板、脚踏板和前边的散热器盖上都挤满了人。汽车开动时,因超负荷行驶差一点翻转下来。

眨眼间,机场里能走的都走了,留下重伤号在寒风中哀叫着:“谁能来救救我呀!”

情况很快弄清了,那天苏军只是侦察一下,并没有进攻,但在混乱中不少人被踩死了。

一场虚惊,德国人松了一口气,陆陆续续返回机场。但是,仅仅过了 48 小时,返回来的德国人都当了俘虏。

苏军的进攻也遇到过德军的抵抗。

  1. 日,苏近卫第 15 师第 44 团在向切尔夫连纳亚河东岸的德军进攻时,

    遭到德军顽强阻击。德军依据岸边陡峭地形,用机枪疯狂扫射苏军前进通道。

第 2 营奥西波夫中尉和别雷赫少尉身先士卒,抢在全排面前把一捆手榴弹缚在腰上,匍匐着向敌火力点爬去。全排战士用机枪扫射掩护着他们。奥西波夫和别雷赫利用河岸边的石块迅速前行,一个侧身滚分别来到德军 2 个火力点前沿,举起手榴弹扔了过去,敌军机枪哑了,但两人也中弹牺牲了。苏军战士正要冲锋,德军第三个火力点又喷出凶猛的火焰。机枪手谢尔

久科夫勇敢地冲上前去,迅捷地扔去两捆手弹,硝烟四起。但敌机枪架在两块巨石凹瘪处,仍肆无忌惮地扫射着。不能再犹豫了,英勇的壮士谢尔久科夫起身扑向敌机枪,用身负重伤的身体堵住了正吞噬战友生命的机枪眼。苏军趁此发起冲锋,把暗堡中的德军一个个射死。“为谢尔久科夫报仇”,烈士用生命谱写了一首不朽的壮歌。

50 多年后,笔者初次接触到谢尔久科夫的材料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黄继光式英雄”。不,应该说黄继光是“谢尔久科夫式”的战士,勾起了我探寻这位英雄的浓厚兴趣。翻遍国内斯大林格勒会战的史料,我不由得深深失望了。在许多苏联人写的斯大林格勒会战史中,并没有谢尔久科夫的名字, 只在一本《200 天大血战》中见到了他的事迹,但文字简单如同上述。我失望了,但后来仔细一想又释然了,发生在 50 多年前的这场血的厮杀、血的拼搏、血的鏖战中,涌现出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我们实在不用去追述每个烈士的姓名和生平,斯大林格勒的每寸土地、每堆瓦砾、每条街道,都谱写着一首首血的史诗、血的壮歌,他们的精神将永远镌刻在我们每个生者的心中。

德军溃败已难以阻挡了。苏军占领了大罗索什卡、巴布尔金和阿列克谢耶夫斯基一线,占领了皮托姆尼克机场,溃败的德军丢下了毁坏的大炮、坦克、汽车,还有许多掠夺来的货物。在德军占领的地方,他们把商店和住宅都洗劫一空,临走时还企图带走这些货物,只是愈益逼近的枪炮声使他们只顾逃命。

保卢斯开始吓唬他的士兵不许投降,在一份命令中他威胁道: “如果部队停止抵抗,我们将受到什么样的威胁;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不

是被敌人子弹击毙,就是在西伯利亚可耻的俘虏营中饿死、冻死或者被折磨死。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谁要是投降,谁将永远看不见自己的亲人。我们的出路只有一条:在严寒和饥饿中打尽最后一颗子弹,战斗到最后一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用不了多久,这位司令官就主动当了俘虏,并没有履行他自己下达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