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枪炮声中的反内战集会

1945 年 8 月，中国人民历经 8 年的千辛万苦，付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 终于盼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抗日战争结束后，全国人民无不渴望休养生息， 重建家园，从此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中国共产党代表全国人民的利益和要求，提出了“和平、民主、团结”的建国方针。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不避艰险，亲自赴重庆和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经过 43 天的不懈努力，迫使国民党政府同意了和平建国的基本方针，签订了《双十协定》并公布于众。

但是，写着“坚决避免内战”的《双十协定》公布的第二天，1945 年 10

月 13 日，蒋介石就对其部下颁发了“剿匪密令”，命令各战区国民党军队进

攻解放区。与此同时，大量印发 10 年内战时期蒋介石亲自拟订的《剿匪手本》，用飞机运到前线的国民党军人手里。11 月，蒋介石在重庆召开军事会议，确定了“剿共第一”的基本方针，制定了 6 个月内击溃共军主力，然后分区“清剿”的军事计划。于是，国民党军队在日伪军配合下大举出动，扑向解放区。到 11 月，蒋介石共调动了 13 个战区的 56 个军，加上日伪军，总

共 200 万军队向解放区进攻。饱尝战乱之苦的中国人民又重新陷入了内战的血海之中。

内战的消息震动了全国人民，给人民带来了忧虑、恐惧和愤慨。联大历史系教授吴晗在《时代评论》上发表的文章说出了人民的心里话：“8 年抗战，人民的汗流干了，血流尽了，钱被榨完了，田园荒芜，庐舍为墟，农村破产，都市萧条，粮食缺乏，交通困难，饥荒遍地，盗匪横行，物价高涨， 教育停顿，国家已到了危险的关头，休养生息尚且来不及，怎么能再来一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大破坏？人民群众从心底里反对内战，要求和平。”

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中国青年，在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再次遭到厄运的时刻，又一次站到了斗争的前列。抗战时期大后方民主堡垒——昆明的学生们， 首先挺身而出。

内战的狼烟刚刚燃起，西南联大的师生已经闻到了这股烟味。9 月 3 日， 日本法西斯无条件投降签字，联大举行“从胜利到和平”联欢晚会，围绕反内战主题，表演文娱节目。会上，闻一多教授发表演说，大声警告国民党好战分子：人民不要内战，人民不要独裁；人民要民主，要和平；谁不要人民， 人民就不要谁。11 月 1 日是联大在昆明最后一次校庆纪念日。当天的进步壁报几乎都出了反内战的专刊。《学与作》壁报上写道：我们应当一致起来制止内战，遏止反人民的逆流。《生活》壁报上写道：反对内战，人民流血换

来的胜利不是用来哺养内战的！联大民主墙上贴满了各种反对内战的文章。11 月 5 日，毛泽东以中共发言人的名义发出号召：“全国人民动员起来，

用一切方法制止内战。”这一号召，得到了全国人民的广泛响应。11 月 19 日，重庆各界人士成立“陪都各界反对内战联合会”，并号召各地建立类似组织，然后成立全国反内战联合会，动员全国同胞参加，以制止内战。11 月21 日，延安《解放日报》发表社论，号召国民党统治区的同胞起来响应重庆反内战联合会所发起的运动。

在昆明，中共地下党员、民青盟员和许多进步学生看了《新华日报》和听了延安广播后，反映强烈。中共云南省工委认为，应以行动响应党中央关于制止内战的号召。11 月 22 日，省工委负责人同西南联大党组织研究后， 决定通过党员和民青做工作，由 4 所大学学生自治会联合举办一次反内战时

事晚会，反对内战，呼吁和平。接着，联大、云大、中法、英专 4 校学生自

治会举行联席会议，决定 25 日晚在云大至公堂联合召开时事晚会。昆明的几家报纸报道了这一消息。

李宗黄等人得知学生将举行反内战时事晚会的消息后，立即采取紧急措施制止集会。11 月 24 日晚，李宗黄、关麟征、邱清泉召开党政军紧急治安联席会议，决定：“凡各团体学校一切集会或游行，若未经本省党政军机关核准，一律严予禁止。”25 日，报纸上公布了这个禁令。这天上午，李宗黄还召集昆明各大学负责人开会，要求他们务必制止学生集会。联大和云大负责人当场委婉说明，过去常有这样的集会，从未发生事端。但李宗黄等人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劝告。李宗黄向云大校长熊庆来施加压力，不许把学校礼堂借给学生开会。迫于李宗黄的压力，云大当局贴出通告说，学校礼堂（至公堂）暂停使用。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中共地下党通过民青建议把晚会地点改在联大草坪，被学生们接受。开会前，联大当局接到国民党军政当局要求禁止这次集会的公文，但联大当局认为校内集会属于正常，没有加以干涉。

11 月 25 日晚 7 时左右，在冲破了国民党当局设置的种种障碍以后，反内战时事晚会在联大新校舍图书馆前的草坪上如期举行。参加集会的有各校师生、青年职工、社会人士共 6000 多人。周新民、尚钺（yuè）、吴晗、闻一多等教授出席了晚会。联大政治系教授钱端升第一个发表演讲，题目是《对目前中国政治应有的认识》。钱先生以国民党员和参政员的身分，极力强调当前成立联合政府的必要，大声疾呼“内战必然毁灭中国，我们需要联合政府！”

钱先生演讲还没有完，联大新校舍东边围墙外突然响起了机关枪、步枪和小钢炮声，紧接着西边围墙外也响起了枪声。由于事起突然，会场上一度出现混乱。但是大家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国民党军警故意骚扰破坏，因而会场很快恢复了平静。

第二个演讲者是联大经济系教授伍启元，题目是《财政经济与内战关系》。他认为，要挽救中国的财政经济危机，要实现工业现代化，就必须制止内战，成立联合政府。

在伍先生演说时，墙外手枪、机关枪、手榴弹声再次响起，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照常演讲，而听众也处之泰然，没有出现惊慌。

国民党特务看到鸣枪、放炮不能阻止晚会继续进行，又使出了新的花招。8 时 20 分左右，特务切断了电源，会场顿时一片漆黑。但晚会组织者早有准备，立即点亮事先准备好的汽灯，晚会继续进行。

第三位演讲者是费孝通教授，演讲题目是《中国内战与美国》。费先生认为，美国目前的对华政策实有助长中国内战的嫌疑，但是，责任不在美国人民，而在美国的财阀和军阀，他呼吁中美两国人民联合起来制止中国内战。费先生演讲途中，反动军警不断向会场上空射击，流弹呼啸着从人们头上飞过。费先生被反动派的卑劣行径激怒了，他激昂地表示：“不但在黑夜中我们要呼吁和平，在枪声中，我们还是要呼吁和平！”费先生的话引起全场的强烈共鸣，大家高声齐呼：“用我们的声音来反抗枪声！”并对费先生的演讲报以热烈的掌声。晚会的气氛进入高潮。

费先生演讲结束后，联大、云大 12 个学生团体的代表向大会宣读建议书，要求大会通过反对内战宣言，被大会鼓掌通过。

这时，一个自称是“老百姓”、姓“王”的中年男子，强行要求上台发言。大会主持人劝阻无效，只好临时改变会议程序，让他先讲。他一上台就声嘶力竭地叫嚷：“中国的内战，不是内战，是内乱！⋯⋯”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愤怒的群众打断了。几千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把他轰下台，撵出会场去！”这人一见形势不妙，不敢再讲下去，连滚带跳地窜下台去。这时， 大会主持人根据群众揭发，当众揭穿这个自称是“王老百姓”者的真实身分是国民党云南省党部调查统计室主任、中统特务头目查宗藩。

原来，时事晚会召开前，查宗藩奉命率领一批特务潜入会场进行破坏活动。出发前，关麟征以国民党中央委员、云南警备总司令的身分指示他们， 如果任务不能完成，就应自杀以谢党国。但是，由于学生们把会场布置得很严密，群众情绪热烈，特务们不敢轻举妄动。查宗藩害怕回去交不了帐，只好硬着头皮上台，没想到一上台就露出原形。从此，“王老百姓”在昆明人民口中成了国民党特务的代名词。

晚会最后一位演讲人是云大潘大逵教授，讲题是《如何制止内战》。潘先生是民盟盟员，他在讲演中极力强调，尽快召开政治会议，建立联合政府， 撤退在华外国军队，是制止内战的主要条件。

潘先生的讲演结束时，已经将近晚上 9 点钟了。墙外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一阵紧似一阵。显然，这是国民党当局有计划的破坏活动。坐在主席台上的教授们担心学生的安全，建议提前结束大会，被大会主持人接受。学生们唱着《我们反对这个》的反内战歌曲排队离开会场。

不料，学生们走出联大校门后，发现国民党军队已在联大对面的城墙缺口，大西门等处架设机关枪，封锁了道路。几千人在寒风中静坐到深夜，才抄小路进城回家。

学生在校园内举行呼吁和平、反对内战的集会，竟然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包围，并以开枪开炮的手段相威胁，这是对于人民应享有的基本权利的最粗暴的践踏。时事晚会结束后，许多学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立即自发地酝酿罢课。11 月 26 日早晨，昆明国民党《中央日报》以《西郊匪警，黑夜枪声》为题刊登了一条歪曲事实的消息：

［中央社讯］本市西门外白泥坡附近，昨晚 7 时许，发生匪警，当地驻军据报后，即赶往捉捕，匪徒竟一面鸣枪，一面向黑暗中逃窜而散。

学生们看到这条消息，愤怒的情绪顿时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西门外” 正是昨晚开会的西南联大，“7 时许”正是昨晚开会的时间，学生在校园内举行正当的集会，竟被诬蔑为“匪警”，几千名学生被诬蔑为“匪徒”，真是岂有此理！总罢课很快地成为学生们的一致要求。这条消息是国民党云南

警备总司令部编造的，关麟征亲自过目，并指派少将处长宋文彬送到通讯社， 目的是对学生进行威胁，没想到反而成为昆明学生总罢课的导火线。

中共云南省工委在听取民青负责人汇报后，认为学生要求罢课是完全合理的、正义的，应该坚决支持，决定发动全市各大中学校学生，实行总罢课， 以抗议国民党政府的暴行。26 日晨，联大物理系学生不等学生自治会作出罢课决定，就把学校作上课号令用的半截钢轨藏了起来，使学校敲不成上课钟， 学生们自发地开始了罢课。26 日下午，联大学生自治会召开全校学生代表大会，决定罢课 3 天，并组织罢课委员会作为领导机构。云大、中法、英专和一些中学也相继建立类似组织，开始罢课。从这天起，参加罢课的学校逐日增加：26 日有 18 所，27 日有 27 所，28 日达 31 所，29 日增加到 34 所，到

12 月 1 日发生惨案后，全市大中学校全都罢了课。

11 月 27 日，昆明市学联召开各校学生代表大会，决定全市 3 万大中学生实行总罢课，并成立“昆明市大中学生罢课联合委员会”（简称罢联）， 作为公开领导机构，办公处设在联大。罢联和多数学校罢委会的领导骨干都是中共党员和民青盟员。28 日，经中共地下党提议，罢联发表了经全体大中学生讨论通过的《昆明市大中学生为反对内战及抗议武装干涉集会告全国同胞书》（即罢课宣言），由地下印刷厂制成数以万计的传单，广泛散发，传播到全国各地以至海外。宣言阐述了昆明爱国学生对国是的主张，强烈抗议国民党当局武装干涉集会的卑劣行径，提出了复课的具体条件，是罢课期间的斗争纲领，在国统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延安《解放日报》和重庆《新华日报》以及国统区一些同情昆明爱国学生的报刊都曾转载。

罢课后，各校的进步社团开展了各种形式的以拥护罢课，反对内战、独裁为内容的活动。学生们发宣言，散传单，贴标语，出壁报，开展歌咏活动， 组织街头演出，向社会各界说明时事晚会真相，控诉国民党当局无理干涉学生集会自由的暴行，把反内战的民主运动搞得有声有色。

昆明学生的正义行动得到各阶层人民广泛的同情和支持。11 月 29 日， 西南联大教授会发表抗议书，对国民党地方当局指使军队干涉学生集会的非法举动表示最严重的抗议。30 日，中国民主同盟昆明支部发表声明，指出地方当局颁发禁止集会和游行的命令既不合法，也不合理，而以武装干涉学生在校园里的集会“开了人类有史以来未有的武器用途的记录，也造成了中华民国有史以来军阀压迫学生的新花样”，表示完全同情并声援学生的罢课行动。许多群众以写慰问信和捐款的实际行动支持学生罢课。昆明市的一些警察也同情学生，有一次，3 名联大学生在街上被宪兵抓走，昆明市警察局一位负责人立即将消息通知学生方面，让他们及时设法营救。

面对日益高涨的学生民主运动，云南国民党当局惊慌失措，决定进一步采取高压政策。11 月 27 日，李宗黄等召集各校负责人和宪警方面举行紧急会议，按照国民党中央的指示，决定采取“以宣传对宣传，以组织对组织， 以行动对行动”的办法，对付学生。并宣布 4 项紧急措施：（1）命令各校当

局克日交出平日认为“思想有问题”的学生名单；（2）限各校 28 日复课；

（3）在各校组织“反罢课委员会”；（4）自即日起，暂时禁止各校学生往来。关麟征则公开扬言：学生有在校内开会的自由，我也有在校外开枪的自由。暗示将继续用武力对付学生。

罢课学生与国民党当局破坏罢课的企图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国民党反动派采取“以宣传对宣传”的方法，大造诬蔑中国共产党、污

蔑学生罢课的舆论，把学生反内战的正义举动说成是受共产党利用，甚至威胁“反对内战的就是共产党”。针对反动派的造谣、诬蔑，罢联出版《罢委会通讯》，向人民群众说明事情的真相，宣传反内战、争民主，和平统一的思想，给反动派以有力地回击。《罢委会通讯》因而受到群众的欢迎，每期印数达 1.5 万份以上。

国民党反动派的另一伎俩是“以组织对组织”，就是通过学生中的国民党员、三青团员，组织“反罢课委员会”，与爱国学生的“罢课委员会”相对抗，破坏学生罢课。但是，没有学生愿意参加这样的组织。反动派就让各校校长出面，逼迫学生参加。但是，会一开完，被迫而来的学生纷纷溜之大吉。于是，“反罢课委员会”也就烟消云散了。

国民党反动派使用的第三种方法，是“以行动对行动”，就是采取威胁、毒打、逮捕等手段破坏学生罢课。他们甚至计划，只要学生上街游行，他们就组织特务和地痞流氓进行反游行，趁机寻衅闹事，以便为出动军队镇压学生制造口实。由于中共地下党事先得到情报，没有组织游行示威，反动派的阴谋未能得逞。

但是，利令智昏的云南国民党当局并不善罢甘休，在破坏学生罢课的阴谋连遭失败后，决定对广大爱国学生进行更加残暴的镇压。一场震惊中外的流血惨案终于在昆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