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的情人
麦迪
我记得阳光怎样轻抚着她的头发。她转过头来,我们四目交投,在喧闹的课室里,灵光突然一闪。我感觉到心底仿佛受了一下重击。就这样,我的初恋开始了。
她名叫蕾淇儿。从那时起,我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在精神恍惚中度过的,只要一见到她,我便心如撞鹿,在她面前更是张口结舌。在今天,还有人会在黄昏的阴影下,像只倒霉的夏虫那样,给窗子——她的窗子——里淡淡的光所吸引而留连不去的吗?那种神魂颠倒、朝思暮想和纯情的倾慕,使我像个傻子,连嗓子也变了。这一切,现在看来有如一场痴梦。我知道当时我的确很苦恼,但却难以真正相信记忆中我做过的事,那就是甜蜜地忍受痛苦。
我看到她沿着一条林荫小径步行去学校或回家,整个人顿时会不听使唤。她永远表现得那么从容,那么自若。在家里,我会回味每一次的相遇,而想到自己那么窝囊又会非常懊恼。即使如此,我们步入少年时期之后,我就感觉到她在温柔地容忍着我。
我们还没有成熟到互相把对方视作情侣。她那正统犹太教徒的教养和我自己的天主教徒顾忌,使我们二人都守身如玉,尽管我们是那么渴求,但就连只是亲吻一下也是个渺茫的梦。有一次,我终于有机会搂着她起舞了——当然是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在我轻拥之下,她咯咯笑了起来,这种表示对我完全信赖的笑声,使我对自己的遐想感到非常惭愧。
无论如何,对蕾琪儿有的仍然只是单恋。中学毕业之后,她继续上大学,我则参军去了。我们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被派到海外。有一阵子我们互有书信往来,接获她的信成为那段难敖的漫长岁月里的大事。有一次,她寄来了一张她穿泳衣的小照,使我异想天开起来。在下一封信里我提到了结婚的可能性,自此之后,她的复信便越来越少,也没有那么亲切了。
我回到美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蕾琪儿。她的母亲来应门。蕾琪儿已经不住在那里,嫁了一个她在大学里结识的医科学生。“我还以为她已写信告诉你了。”她母亲说。
在等候退役时,我终于收到她那封“断情”信。她婉言解释说,我们是没有可能结婚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定很快就恢复过来了,虽然在最初的那几个月,我相信自己痛不欲生。后来,我像蕾琪儿一样,找到了另一个人,而且学会了和这个人相亲相爱,长相厮守,直到今天。
岁月如流,事隔四十多年后,我最近又拉到蕾琪儿的消息。她的丈夫已去世了,现在她路经此地,从我们一个朋友那里得知我的地址。我们相约见面。
我又好奇又兴奋。最近几年来,我已完全没有想起她,因此那个早上她突然来电,令我大吃一惊。待真正见到她时,我更是惊愕不已。餐桌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蕾琪儿、照片上的婀娜美人吗?
然而,时间已使我们更互相了解和尊重。我们像老朋友般叙旧,很快就知道大家都已做了祖父母。
“你还记得这个吗?”她递给我一张残旧的纸。那是我在学校时写给她的一首诗。我细看那些格律既不工整、韵脚又不挫锵的诗句。她看着我的脸,突然从我手中抢回那张纸,放回皮包里,好像怕我会把它撕掉。
我告诉她,打仗时我一直把她的照片带在身边。
“那是行不通的,你知道。”她说。
“你怎能那么肯定?”我反问她,“啊,姑娘,那可能是天衣无缝的搭配——我的爱尔兰人良知和你的犹太人犯罪感!”
我们的笑声惊动了邻桌的人。后来我们一直只是在偷眼看对方,不敢彼此正视。我想我们在对方身上看到的,否定了我们一度所深信的想法,那就是我们以为自己永恒不变。
我送她上出租车之前,她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只是想多见你一次,告诉你一句话,”我们的目光相遇,“我要多谢你曾经那样爱我。”我们亲吻一下,她就离去了。
我的影子在一家店铺的橱窗玻璃中瞪着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灰白的头发在晚风中飘动。我决定走路回家。她那一吻留在我唇上的灼热感觉仍未退去。我感到软弱无力,便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四周的草木在夕阳梦幻般的余晖下闪耀着。我如释重负。一件事圆满结束了,眼前的景致那么美丽,我巴不得喜悦地高歌和大叫大跳。
正如凡事都是如过客一样,这感觉也很快便过去了。不久我便能站起来,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