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完美的呼唤

论无话可说——[中国]朱自清

十年前我写过诗;后来不写诗了,写散文;入中年以后,散文也不大写得出了——现在是,比散文还要“散”的无话可说!许多人苦于有话说不出,另有许多人苦于有话无处说;他们的苦还在话中,我这无话可说的苦却在话外。我觉得自己是一张枯叶,一张烂纸,在这个大时代里。

在别处说过,我的“忆的路”是“平如砥”“直如矢”的;我永远不曾有过惊心动魄的生活,即使在别人想来最风华的少年时代。我的颜色永远是灰的。我的职业是三个教书;我的朋友永远是那么几个,我的女人永远是那么一个。有些人生活太丰富了,太复杂了,会忘记自己,看不清楚自己,我是什么时候都“了了玲玲地”知道,记住,自己是怎样简单的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还会写出诗文呢?——虽然都是些废话。这是时代为之!十年前正是五四运动的时期,大伙儿蓬蓬勃勃的朝气,紧逼着我这个年轻的学生;于是乎跟着人家的脚印,也说说什么自然,什么人生。但这只是些范畴而已。我是个懒人,平心而论,又终于只是范畴,此处也只是廉价的,新瓶里装旧酒的感伤。当时芝麻黄豆大的事,都不惜郑重地写出来,现在看看,苦笑而已。

先驱者告诉我们说自己的话。不幸这些自己往往是简单的,说来说去是那一套;终于说的听的都腻了。——我便是其中一个。这些人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话,只是说些中外贤哲说过的和并世少年将说的话。真正有自己的话要说的是不多的几个人;因为真正一面生活一面吟味那生活的只有不多的几个人。一般人只是生活,按着不同的程度照例生活。

这点简单的意思也还是到中年才觉出的;少年时多少有些热气,想不到这里。中年人无论怎样不好,但看事看得清楚,看得开,却是可取的。这时候眼前没有雾,顶上没有云彩,有的只是自己的路。他负着经验的担子,一步步踏上这条无尽的然而实在的路。他回看少年人那些情感的玩意,觉得一种轻松的意味。他乐意分析他背上的经验,不止是少年时的那些;他不愿远远地捉摸,而愿剥开来细细地看。也知道剥开后便没了那跳跃着的力量,但他不在乎这个,他明白在冷静中有他所需要的。这时候他若偶然说话,决不会是感伤的或印象的,他要告诉你怎样走着他的路,不然就是,所剥开的是些什么玩意。但中年人是很胆小的;他听别人的话渐渐多了,说了的他不说,说得好的他不说。所以终于往往无话可说——特别是一个寻常的人像我。但沉默又是寻常的人所难堪的,我说苦在话外,以此。

中年人若还打着少年人的调子,——姑不论调子的好坏——原也未尝不可,只总觉“像煞有介事”。他要用很大的力量去写出那冒着热气或流着眼泪的话;一个神经敏锐的人对于这个是不容易忍耐的,无论在自己在别人。这好比上了年纪的太太小姐们还涂脂抹粉地到大庭广众里去卖弄一般,是殊可不必的了。

其实这些都可以说是废话,只要想一想咱们这年头。这年头要的是“代言人”,而且将一切说话的都看作“代言人”;压根儿就无所谓自己的话。这样一来,如我辈者,倒可以将从前狂妄之罪减轻,而现在是更无话可说了。

但近来在戴译《唯物史观的文学论》里看到,法国俗语“无话可说”竟与“一切皆好”同意。呜呼,这是多么损的一句话,对于我,对于我的时代!

窗外的春光——[中国]庐隐

几天不曾见太阳的影子,沉闷包围了她的心。今早从梦中醒来,睁开眼,一线耀眼的阳光已映射在她红色的壁上,连忙披衣起来,走到窗前,把洒着花影的素幔拉开。前几天种的素心兰,已经开了几朵,淡绿色的瓣儿,衬了一颗朱红色的花心,风致真特别,即所谓“冰洁花丛艳小莲,红心一缕更嫣然”了。同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喷鼻醒脑,平板的周遭,立刻涌起波动,春神的薄翼,似乎已扇动了全世界凝滞的灵魂。

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惆怅,但是一颗心灵涨得满满的,——莫非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不,这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然而仅仅是为了一些过去的眷恋,而使这颗心不能安定吧!本来人生如梦,在她过去的生活中,有多少梦影已经模糊了,就是从前曾使她惆怅过,甚至于流泪的那种情绪,现在也差不多消逝净尽,就是不曾消逝的而在她心头的意义上,也已经变了色调,那就是说从前以为严重了不得的事,现在看来,也许仅仅只是一些幼稚的可笑罢了!

兰花的清香,又是一阵浓厚的包袭过来,几只蜜蜂嗡嗡的在花旁兜着圈子,她深切的意识到,窗外已充满了春光;同时二十年前的一个梦影,从那深埋的心底复活了:

一个仅仅十零岁的孩子,为了脾气的古怪,不被家人们的了解,于是把她送到一所囚牢似的教会学校去寄宿。那学校的校长是美国人,——一个五十岁的老处女,对于孩子们管得异常严厉,整月整年不许孩子走出那所建筑庄严的楼房外去;四围的环境又是异样的枯燥,院子是一片沙土地;在角落里时时可以发现被孩子们踏陷的深坑,坑里纵横着人体的骨骼,没有树也没有花,所以也永远听不见鸟儿的歌曲。

春风有时也许可怜孩子们的寂寞吧!在那洒过春雨的土地上,吹出一些青草来——有一种名叫“辣辣棍棍”的,那草根有些甜辣的味儿,孩子们常常伏在地上,寻找这种草根,放在口里细细的嚼咀;这可算是春给她们特别的恩惠了!

那个孤零的孩子,处在这种阴森冷漠的环境里,更是倔强,没有朋友,在她那小小的心灵中,虽然还不曾认识什么是世界;也不会给这个世界一个估价,不过她总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是有些乏味;她追求另一个世界。在一个春风吹得最起劲的时候,她的心也燃烧着更热烈的希冀,但是这所囚牢似的学校,那一对黑漆的大门仍然严严的关着,就连从门缝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只是一个梦想。于是在下课后,她独自跑到地窖里去,那是一个更森严可怕的地方,四围是石板作的墙,房顶也是冷冰冰的大石板,走进去便有一股冷气袭上来,可是在她的心里,总觉得比那死气沉沉的校舍,多少有些神秘性吧。最能引诱她的当然还是那几扇矮小的窗子,因为窗子外就是一座花园。这一天她忽然看见窗前一丛蝴蝶兰和金钟罩,已经盛开了,这算给了她一个大诱惑,自从发现了这窗外的春光后,这个孤零的孩子,在她生命上,也开了一朵光明的花,她每天像一只猫儿般,只要有工夫,便蜷伏在那地窖的窗子上,默然的幻想着窗外神秘的世界。

她没有哲学家那种富有根据的想象,也没有科学家那种理智的头脑,她小小的心,只是被一种天所赋与的热情紧咬着。她觉得自己所坐着的这个地窖,就是所谓人间吧——一切都是冷硬淡漠,而那窗子外的世界却不一样了。那里一切都是美丽的,和谐的,自由的吧!她欣羡着那外面的神秘世界,于是那小小的灵魂,每每跟着春风,一同飞翔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一只蝴蝶,在那盛开着美丽的花丛中翱翔着,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小鸟,直扑天空,伏在柔软的白云间甜睡着。她整日支着颐不动不响的尽量陶醉,直到夕阳进到山背后,大地垂下黑幕时,她才怏怏地离开那灵魂的休憩地,回到陌生的校舍里去。

她每日每日照例地到地窖里来,——一直过完了整个的春天。忽然她看见蝴蝶兰残了,金钟罩也倒了头,只剩下一丛深碧的叶子,苍茂的在薰风里撼动着,那时她竟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来。这孩子真古怪得可以,十零岁的孩子前途正远大着呢,这春老花残,绿肥红瘦,怎能惹起她那么深切的悲感呢?!但是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古怪,因此她被家人所摒弃,同时也被社会所摒弃。在她的童年里,便只能在梦境里寻求安慰和快乐,一直到她否认现实世界的一切,成了一个疏狂孤介的人。在她三十年的岁月里,只有这些片段的梦境,维系着她的生命。

阳光渐渐的已移到那素心兰上,这目前的窗外春光,撩拨起她童年的眷恋,她深深的叹息了:“唉,多缺陷的现实的世界呵!在这春神努力的创造美丽的刹那间,你也想遮饰起你的丑恶吗?人类假使的连这些梦影般的安慰也没有,我真不知道人们怎能延续他们的生命哟!”

但愿这窗外的春光,永驻人间吧!她这样虔诚的默祝着,素心兰像是解意出的向她点着头。

父亲——[中国]鲁彦

“父亲已经上了六十岁了,还想做一点事业,积一点钱,给我造起屋子来。”一个朋友从北方来,告诉了我这样的话。他的话使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正是和他的父亲完全一样的。

我的父亲曾经为我苦了一生,把我养大,送我进学校,为我造了屋子,买了几亩田地。六十岁那一年,还到汉口去做生意,怕人家嫌他年老,只说五十几岁,大家都劝他不要再出门,他偏背着包裹走了。

“让我再帮儿子几年!”他只是这样说,后来屋子被火烧掉了,他还想再做生意,把屋子重造起来。我安慰他说,三年以后我自己就可积起钱造屋了,还是等一等吧。他答应了。他给我留下了许多造屋的材料,告诉我这样可以做什么那样可以做什么。他死的以前不久,还对我说:

“早一点造起来吧,我可以给你监工。”

但是他终于没有看见屋子重造起来就死了。他弥留的时候对我说,一切都满足了。但是我知道他倘能再活几年,我把屋子造起来,是他所最心愿的。我听到他弥留时的呻吟和叹息,我相信那不是病的痛苦的呻吟和叹息。我知道他还想再活几年,帮我造起屋子来。

现在我自己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我爱孩子,但我没有前一辈父亲的想法,帮孩子一直帮到老,帮到死还不足。我赞美前一辈父亲的美德,而自己却不能跟着他们的步伐走去。

我觉得我的孩子累我,使我受到极大的束缚。我没有对他们的永久的计划,甚至连最短促的也没有。

“倘使有人要,我愿意把他们送给人家!”我常常这样说,当我厌烦孩子的时候。

唉,和前一辈做父亲的一比,我觉得我们这一辈生命力薄弱得可怜,我们二三十岁的人比不上六七十岁的前辈,他们虽然老的老死的死了,但是他们才是真正的活着到现在到将来。

而我们呢,虽然活着,却是早已死了。

勇气的力量——[中国]梁漱溟

没有智慧不行,没有勇气也不行。我不敢说有智慧的人一定有勇气;但短于智慧的人,大约也没有勇气,或者其勇气亦是不足取的。怎样是有勇气?不为外面威力所摄,视任何强大势力若无物,担荷若何艰巨工作而无所怯。譬如:军阀问题,有的人激于义愤要打倒他;但同时更有许多人看成是无可奈何的局面,只有牵就他,只有随顺而利用他,自觉我们无拳无勇的人,对他有什么办法呢?此即没勇气。没勇气的人,容易看重既成的局面,往往把既成的局面看成是一不可改的。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孙中山先生,他真是一个有大勇的人。他以一个匹夫,竟然想推翻二百多年大清帝国的统治。没有疯狂似的野心巨胆,是不能作此想的。然而没有智慧,则此想亦不能发生。他何以不为强大无比的清朝所慑服呢?他并非不知其强大;但同时他知此原非定局,而是可以变的。他何以不自看渺小?他晓得是可以增长起来的,这便是他的智慧。有此观察理解,则其勇气更大。而正惟其有勇气,心思乃益活泼敏妙。智也,勇也,都不外其生命之伟大高强处,原是一回事而非二。反之,一般人气慑,则思呆也。所以说没有勇气不行。无论什么事,你总要看他是可能的,不是不可能的。无论若何艰难巨大的工程,你总要“气吞事”,而不要被事慑着你。

用全身心的爱迎接今天——[美国]奥格·曼狄诺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因为,爱是一切成功的最大秘密。强力或许能够劈开一块盾牌,甚至毁灭生命。但是具有无与伦比的力量的惟有爱,它可以使人们敞开心扉。没有人能抵挡爱的威力。我要让爱成为我最大的武器。

我的理论,他们也许反对;我的言谈,他们也许怀疑;我的穿着,他们也许不赞成;我的长相,他们也许不喜欢;甚至我廉价出售的商品他们都可能将信将疑;然而,我的爱心一定能温暖他们,就像太阳的光芒能融化冰冷的冻土。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我该怎样做呢?从今往后,我要满怀爱心地对待一切,这样才能获得新生。我爱太阳,它温暖我的身体;我爱雨水,它洗净我的灵魂;我爱光明,它为我指引道路;我也爱黑夜,它让我看到星辰;我爱快乐,它使我心胸开阔;我忍受悲伤,它升华我的灵魂;我接受报酬,因为我为此付出汗水;我不怕困难,因为它们给我挑战。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我该怎样说呢?我赞美敌人,敌人于是成为朋友;我鼓励朋友,朋友于是成为手足。我要常想理由赞美别人,绝不搬弄是非,道人长短。想要批评人时,咬住舌头;想要赞美人时,高声表达。

飞鸟、清风、海浪,自然界的万物不都在用美妙动听的歌声赞美造物主吗?我也要用同样的歌声赞美她的儿女。从今往后,我要赞美他人,这将改变我的生活。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我该怎样行动呢?我要爱每个人的言谈举止,因为人人都有值得钦佩的性格,虽然有时不易察觉。我要用爱摧毁困住人们心灵的高墙——那充满怀疑与仇恨的围墙。我要架一座通向人们心灵的桥梁。

我爱雄心勃勃的人,他们给我灵感;我爱失败的人,他们给我教训;我爱王侯将相,因为他们也是凡人;我爱谦恭之人,因为他们非凡;我爱富人,因为他们孤独;我爱穷人,因为穷人太多了;我爱少年,因为他们真诚;我爱长者,因为他们有智慧;我爱美丽的人,因为他们眼中流露着凄迷;我爱丑陋的人,因为他们有颗宁静的心。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我该怎样回应他人的行为呢?用爱心回应他人的行为。爱是我打开人们心扉的钥匙,也是我抵挡仇恨之箭与愤怒之矛的盾牌。爱使挫折变得如春雨般温和,它是我商场上的护身符:孤独时,给我支持;绝望时,使我振作;狂喜时,让我平静。这种爱心会一天天加强,越发具有保护力,直到有一天,我可以自然地面对芸芸众生,处之泰然。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我该怎样面对遇到的每一个人呢?只有一种办法,我要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祝福。这无言的爱会闪现在我的眼神里,流露在我的眉宇间,让我嘴角挂上微笑,在我的声音里响起共鸣。在这无声的爱意里,他的心扉向我敞开了,他将不再拒绝我。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我该怎样爱我自己呢?只有爱自己,我才会认真检查进入我的身体、思想、精神、头脑、灵魂、心怀的一切东西。我绝不放纵肉体的需求,我要用清洁与节制来珍惜我的身体;我绝不让头脑受到邪恶与绝望的引诱,我要用智慧和知识使之升华;我绝不让灵魂陷入自满的状态,我要用沉思和祈祷来滋润它;我绝不让心怀狭窄,我要与人分享,使它成长,温暖整个世界。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从今往后,我要爱所有的人,把仇恨从我的血管中剔除出去。我没有时间去恨,只有时间去爱。现在,我迈出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的第一步。有了爱,即使才疏智短,我也能以爱心获得成功;相反,如果没有爱,即使博学多识,也终将失败。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蜂——[美国]惠特曼

我是五月出生的,那时正是鸟儿结群、歌唱和交配的月份,是蜜蜂劳动的月份,是紫丁香开花的月份。当我写下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我刚在日出之后进入了野外,往小河方向走去。阳光、馨香、旋律——蓝色的知更雀、草丛里的鸟群和鸥鸟在我的前后左右啼鸣不已,好一片喧哗的天籁,那是从喉咙里蹦出来的。近处啄木鸟的啄木声和远处雄鸡的啼鸣,是这片天籁的背景。新鲜的泥土的气息,色彩——远处柔和的浅褐与淡蓝,两天来温暖湿润的天气,给小草染上的新的翠绿。辽阔晴朗的天空升起了暖暖的太阳,开始了它一天的旅程,多么宏伟壮丽的景象!和煦的阳光沐浴着万物,亲吻着我的面颊。让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它的热情。

不多时,我的耳鼓传来了池塘里的蛙鸣,我的双眸闯进了第一朵白花,随即是繁茂的数不尽的金色的蒲公英,一大片一大片铺满了四处的地面,还有白色的樱花和梨花。我蹒跚地走过林边,野生的紫罗兰抬起它蓝色的眼睛向我的脚点头致敬。苹果树新绽的花朵泛着玫瑰色的红晕。小麦地闪着碧玉般晶莹的绿光。阳光弥漫在温暖的空气里。矮杉木缀满了褐色小巧的果实。夏天已经完全苏醒。一大群乌鸦落满枝头,哇哇地讨论着什么。我坐在它们附近,只听得一片震耳的喧哗。

大自然像部队一样排成阵势,有条不紊地在我面前出现。大千世界为我送上数不尽的东西,现在还在给我。但是这两天给我最多的还是那些大个儿的蜜蜂,——那种小孩子称“贱虫子”,大人称为“野蜂”的一类昆虫。我从农舍往小河颠簸过去,然后从那一条市道经过,那市道两侧是古老的栅栏,栅栏上有很多裂口、缝隙、窟隆,那是嗡嗡飞鸣的毛绒绒的昆虫的最好的房子。成千上万的蜂正在栅栏周围飞舞碰撞。我在那条路上慢悠悠地散步,蜂群结成了阵势,陪伴着我。在我清晨、正午和日落时的散步过程中,它们都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有时竟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式出现在我的四周。它们不是几十几百而是成千上万地飞满了南道。大个儿的蜂,活跃、疾速,带着巨大的永远时起时伏的嗡嗡声和一种奇妙的冲击力量撞来撞去,迅速地闪动着,彼此追逐着。这小小的东西给了我一种鲜明的新的感受——力、美、生命和运动。它们是否正处于交配期呢?否则,这么大的蜂群,这样的紧张和猛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总以为伴着我的是某一个固定的蜂群,但是几经观察之后,我才发现蜂群在不断迅速地更换着。

我坐在一株巨大的野樱下书写——偶然的云烟和阵阵的清风,调剂着这温暖的天气,让人感觉凉爽可人。我在这儿坐了许久,身旁一直都有着蜂群嗡嗡的唱歌。数以百计的蜂在我的身边飞掠着、悬浮着、穿梭着——有些身穿淡黄色外衣的大个子,胖乎乎的身子闪着光,粗短的脑袋,轻丝绒一样的翅膀——永远发出它们那宏大浑厚的嗡嗡声,这是否是它们想给我一点启发?好让我来为它们谱写一曲蜜蜂交响乐的作品来呢?旷野、裸麦地、苹果园,这一切都以我十分渴望的方式滋养着我,令我忘怀一切。两天来的一切:阳光、微风、气温都那么好,真是尽善尽美。仅仅两天的时间,我感到十分舒畅,觉得身体充满力量,精神宁静安详,可是那个纪念日快要到了,它曾给我的生命带来最沉重的损失和深切的哀悼。

再一次匆匆写了几句话。又一个完美的日子。上午有两个小时,七点至九点,我完全陶醉于蜂阵和鸟群的音乐之中。在苹果树和附近的一棵杉树下面,有三四只背部褐色的画眉,每一只都在快板急腔地欢欣地歌唱。那美妙的声音,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我听了两个小时,忘掉了一切,如同进入了梦境。我注意到几乎每一种鸟在一年中都有自己特殊的时期。有时也许是几天——在那个时期里,它们的歌声特别地动听。现在正是这褐背画眉鸟歌唱得最欢畅的时期,也正是蜜蜂声音最动听的时期。它们在这两道内外飞舞着嗡鸣着。在我回家时,又是一大群蜜蜂跟往常一样将我送到路口。

两三个礼拜过去了。在我写下这一段文字时,我正坐在小溪旁的一棵百合树下。这树有七十五英尺高,正是成熟时期,朝气蓬勃,一片鲜亮的翠绿——多么迷人的形体。每一根枝条,每一片树叶,都是那么尽善尽美。数以千计的野蜜蜂在这树的上上下下飞舞,在花中寻觅甜蜜的花汁。蜂群宏大连绵的吟声形成了整个世界的基调,也形成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的基调。末了,我从亨利·A·比尔斯的小诗集中引用一首短诗来作为结束语。

我躺在远处的长草丛里,

醉醺醺的蜂儿从我身边飞去。

蜜酿的美酒早已叫它颠狂,

它喝饱了忍冬花美味的糖浆;

喝成了一个滚圆的大肚,

金色的腰带再也捆束不住。

玫瑰的蜜汁加甜豌豆的酒,

它灵魂里充满了圣乐悠悠。

温暖的夜里它喝了个通宵,

夜露沾湿了它细腿上的绒毛。

它演出了多少幕可笑的喜剧,

世界在睡眠和阴影里交替。

花朵的杯中有香甜的仙蜜,

它扑过去用焦渴的嘴唇吮吸。

光溜溜的花瓣却叫它滑倒,

乱纷纷的花瓣总叫它跌跤。

一跟头它跌进花粉的中心,

爬出来滚了身灿烂的黄金。

有一回那几条沉重的毛腿,

站不住了,只因为磕着个花蕾。

它跌进野草丛里躺着嘟哝,

柔和的男低音,可怜的野蜂!

蜉蝣——[美国]富兰克林

上次在芍丽磨坊举行游园会的那天,我们玩得格外开心。那天良辰美景,与会者个个是风雅高贵。我们在散步的时候,我曾经在路上停留了一会儿,落在大家后面。原因是园里有很多蜉蝣的残尸,有人特地指给我们看了。所谓蜉蝣,是苍蝇一类的小昆虫;而且据说,它们的寿命很短,一天之内生生死死就过去好几代。我听说了之后,信步走去,在一片树叶上面,发现了这种小虫,有一群之多。

它们似乎在讨论什么东西?我亲爱的朋友,你知道我是善知虫语的。我和你往来那么久,可是贵国美妙的语言我学来学去,始终进步很小,我如何能替自己解嘲呢?只好说我研究虫语用心过度了。现在这些小虫在举行辩论,我好奇心动,不免凑上前去偷听一番。这种小虫虽小,它们的心却大,都是三四个一起开口讲话,因此听起来很不清楚。偶尔断断续续也可听清一两句,原来它们正热烈讨论两位外国音乐家的优劣——那两位,一位是蚋先生,一位是蚊先生;讨论得非常热烈,它们似乎忘记了昆虫生命的短促,好像很有把握可以活满一个月似的。我亲爱的朋友,你们多快乐呀!看来,你们的政府一定贤明公正,宽仁待民,你们没有牢骚可发;你们也用不着同党派斗争,否则你们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讨论外国音乐的优劣。我转过头来,看见另一片树叶上有一头白发的老蜉蝣,它正在自言自语。我听得很有趣,因此把它记录了下来。我的好朋友深情厚意,我已领受很多,她的清风明月的风度,她的妙音雅奏,一向使我倾倒不已,我这一段笔记,无非想博得她一笑,聊作报答而已。

老蜉蝣说道:“我们哲人学者,在很久很久以前,以为我们这个宇宙(即是所谓芍丽磨坊)的寿命不会超过十八个小时。我想这话很有道理,因为自然界芸芸众生,无不依赖太阳为生,但是太阳正在自东向西移动,就以此时我所见到的情景为准,很明显太阳已经落得很低,快要沉到我们地球尽处的海洋里去了。太阳为大地周围的海洋所吞,世界除了黑暗,就是寒冷,一切生命无疑都将灭亡,地球归于毁灭。地球的寿命一共十八小时,我已经活了七个小时了,说起来时间也真不少,足足有四百二十分钟呢!我们之间有几个能够如此尽享高寿的呢?我看见好几代蜉蝣出生,长大,最后又死去。我现在的朋友只是些我青年时代朋友的子孙,可是他们本身,现在都已不在‘虫世’了。我追随他们于地下的时候也不远了,因为尽管现在我仍旧步履矫健,但天下无不死之虫,我顶多也只能再活七八分钟而已。我现在仍然在这片树叶上辛辛苦苦地搜集蜜露,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所收藏的这些东西我自己是吃不到了。回忆我这一生,为了我们这树丛里同胞的福利,我参加过多少次政治斗争;可是结局又是什么样子呢?有法律而无道德配合,政治仍旧不能清明,因此为了增进全体蜉蝣类的智慧,我又研究过多少种哲学问题!‘道德惟微,中心惟危’,我们现在这一族蜉蝣必须随时戒慎警惕,否则一不小心,在几分钟之内,就可能变得像别的树丛里历史较为悠久的别族蜉蝣一样,道德沦丧,万劫不复!我们在哲学方面的成就又是多么的渺小!呜呼,我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的朋友常常都来安慰我,说我年高德劭,为蜉蝣中之老大,身后之名,必可流传千古。可是蜉蝣已死,身后的声名又有什么作用呢?何况到了第十八小时的时候,整个芍丽磨坊都将毁灭,世界末日已临,历史又如何延续呢?”

我劳碌一生,别无乐趣,惟有想到世间众生,无分人虫,如能长寿而为公众谋福利者,即是可以引为自慰的;再则听听蜉蝣小姐蜉蝣太太们的高谈阔论,或者偶然从那可爱的白夫人那里,得到巧笑一顾,或者是清歌一曲,我的暮年也得到慰藉了。

不必完美——[美国]戴维·波恩斯

每个追求者都向往成功。在成功的牵引下,人能够被激励、鞭策,奋发向上,向美好的目标挺进。然而,如果成功的设定脱离客观现实,为自己设置的目标可望而不可即,那么,结果往往是使自己压抑、忧愁和失望。

在现实生活中,与那些非完美主义者相比,完美主义者将承受更大的精神压力,他们的生活会充满担心失败的焦虑和忧愁,不敢冒险,患得患失。结果,他们所期望的成功很难如期而至。

“完美主义者”是指哪些人呢?它并不包括那些为美好的理想执著追求的人们。没有客观的目标与科学的态度,成功是难以实现的。这里所指的完美主义者是这样一些人,他们为自己设置不可能达到的目标,强迫自己去实现,并用他们的成就去衡量自身的价值。结果,他们总是在惴惴不安中失败。

曾经有一位终日消沉的历史学家说:“如果我没有我的完美主义,那我只是一个平平庸庸的人。谁愿空活百岁而碌碌无为呢?”在他看来,完美主义是自己为取得成功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相信实现完美是他达到理想高度的唯一途径。可是实际情况怎样呢?他对失败的恐惧使他如履薄冰,工作效率远不如他的同事。

完美主义者也可能会获得一些成功,但成功的到来并不是因为有了这些完美的标准。很显然,大部分完美主义者都对这个结论感到惊讶。研究表明,强迫性的完美主义不利于人的心理健康,而且会导致自我挫败,损害工作效率、人际关系、自尊心等。

为什么完美主义者情绪紊乱、工作效率低呢?原因之一是他们以歪曲的、非逻辑的思想方法看待生活。

“要么全有,要么全无”。这也许是完美主义者中最普遍的思想方法。

相信消极的事情会重复出现,是另一种畸形的思想方法。这些人总以为:“我恐怕永远也做不好这件事。”他们不是从失败中获得经验,而是被动地吸取反面教训。“我本不该做这事。”“我决不再做了!”从而使他们产生挫败心理和负罪感而不能自拔。例如减肥,他为自己制定了严格控制饮食的要求,只要他实行计划,就自鸣得意,这是所谓“圣人阶段”。一旦偶尔贪嘴,稍微破例,就进入“罪人阶段”。一位完美主义者吃了一匙冰淇淋,就为“失败”搅得坐立不安,最后竟大开吃戒,结果将一盒子的冰淇淋吃了个精光。

另外,许多完美主义者在人际关系方面是很弱的。他们害怕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从而使自己的完美形象受到影响。因此他们为自己的言行辩解,对别人却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这样一来,常常伤害别人,影响同事、朋友之间的关系,最终他们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最担心的孤独境地。

在人的一生中,取得最佳成就可能只有一次。所以,把它作为实现每一件成功的标准,结局是可想而知的。相反,如果你的目标客观而又现实,你会常常感到轻松愉快,自然而然地感觉到自己富有创造性,工作效率卓著,因而充满自信。当然,这里的轻松并不是提倡松懈、懒散。当你为自己远大的目标切实地奋斗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干得多么出色!

如果你是个强迫性的完美主义者,你就会老是看到自己各方面的缺点、毛病。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能会帮助你扭转这个局面:把每天自己所做过的事列举出来。这个做法也许有点可笑,但只要坚持两个星期,你就会发现效果非常好:你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生活的积极因素上去了,为此你会感到振奋不已。

抛弃那种“要么全有,要么全无”的思想方法,也是一个较有效的方法。看看你身边的人和事,问问自己,世界上有多少事情可以列入这个思维范畴之中。洁白无瑕的墙壁真的毫无瑕疵吗?你最崇拜的电影明星的外貌真是那么无可挑剔吗?你认识的某个人一生都充满自信吗?通过这一系列问答,你会发现,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尽善尽美的。每一个人,每一种思想,每一件艺术品,每一种理论,都是如此。“要么全有,要么全无”的绝对化思想方法,完全没有一丝积极作用,有的只是自我挫伤,自我损害。

切记,完美主义者总是背着恐惧上路。奉行完美主义,可能使你一时获得某些小成就,或使你免受大的挫折或失败。但是,它限制你的前进,剥夺你勇于进取、甜美生活的权利和机会。让自己获得作为一个正常人应有的生活权力,你就会成为一个更幸福的人,更有用的人!

论狡猾——[英国]培根

狡猾是邪恶与聪明的结合体。虽然狡猾与机智有所貌似,但却很不相同——无论是在诚实方面,还是在才智方面。例如有人赢牌靠的是在配牌时捣鬼,但牌技终归不高;还有人虽然很善于联络人心投机倒把,但终归身无一技,做不得实事。

须知,善攻心计与理解人性并不能等同视之。有许多很世故很会揣摩人的脾气性格的人,却并不是真正有学问的人。这种人所擅长的是阴谋而不是研究他们的能够猜透某种类型的人,但也只限于这几种,一旦改型,老一套就会吃不开,所以古人鉴别人才的那种方法——“让他们到生人面前去试试身手”,对他们是不适合的。

事实上,狡猾的人与初入商界做小生意的人相差无几,在这里,我们不妨细看其真面目。

有一种狡猾人专门会察颜观色。因为世上许多诚实的人,都有一颗深情的心和无掩饰的脸。但这种人一面窥视你,一面却假装恭顺地瞧着地面,就像许多“耶稣会员”那样。

另一种狡术颇为隐蔽,把真正要达到的目的掩盖在东拉西扯的闲谈中。例如有一名专管财政的官员,当他想促使女皇签署某笔账单时,每一次都先谈一些其他的事务,以转移女皇的注意力,结果女皇往往不留意那张要她签字的账单,而爽快地签字了。

还有一种方法是在对方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势下,突然提出一项建议,让他在仓促中做出草率的决定。

当一个人试图阻止一份优质方案被通过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首先由自己把它提交上去,但提交的同时又要恰到好处地加以解释以引起领导及众人的反感,因而使之得不到通过。

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的表述方式,正是刺激别人加倍地想知道你要说的东西的妙法。

如果你能让一件急于表白的事被别人逼得毫无退路时才娓娓道来,那么,它的可信度将上升几个百分点。例如,你可以先作出满面愁容,引人询问原因何在。波斯国的大臣尼亚米斯就曾将这种做法施于他的君主。有一次他生情并茂地对他的国王说:“我过去在陛下面前从没有过愁容。可是现在……”

对令人不愉快或难以启齿的事,可以先找一个中间人把话放出去,然后由你从旁证实。罗马大臣纳西斯在向皇帝转告皇后与诗人西里斯通奸时,就是这么办的。

若你不想把自己置身于某件事当中,但又要说明此事时,你可以采取借代方式,例如说“听人家说……”或“据别人说……”等等。

我知道一位先生就是这样做的,他每次都把最想托别人办的事情写在信的附言里,使用“顺便提及”这一种格式,好像这只是受人之托,不好回绝似的。

还有一位先生,他在演说时总是把最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说,好像这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差点忘了的事似的。

我还认识一位先生,他是这样办事的,他常常故意在人前把正想给人看的信件,装作惊惶地假装藏起来,仿佛正在做一件怕被那人知道的事情。这一番表演的目的恰恰是引起那人的疑心和发问,这样就可以把他正想使对方知道的事情告诉那人了。

诱人上当在所有狡猾中似乎是最不容易防备的。我知道有一位先生暗地里想与另一位先生竞争部长之职。于是他对那先生说:

“在当今这个王权衰落的时代当部长是件毫无意义的事。”那位正可能被任命为部长的先生天真地认同了这种看法,并且也对别人如此说。结果先说的那位先生便抓住这句话禀报女皇,女皇大为不悦,自然就选用了这位发布谬论的先生。

还有一种被称作“翻烧饼”的狡猾,就是把你对别人讲的话,反赖成是别人对你所讲的。反正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见证人,上帝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影射狡术便攻于心理。比如对着某人面故意暗示对别人说“我不会干某种事的”,言外之意那个人却会这样干。罗马人提林纳在皇帝面前影射巴罗斯将军,就采用了这个办法。

一些人专在离奇古怪之事上下功夫。当他要向你暗示某种东西时,便讲给你听一个有趣的故事。这种方法既保护了自己,又可以借人之口去广传你的话。

设问狡术会给人一种成就感。他故意在对话时设问,暗示你做出他所期待的回答。然后你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这个被他授意的想法,是自己通过思考想出来的。

突然提出一个大胆的、出其不意的问题,常能使被问者大吃一惊,从而坦露其心中的机密。这就好像一个更名改姓的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人呼叫真名,必然会出于本能地有所反应一样。

总之,狡猾的形式多种多样,在这里一一展示的目的是警告那些老实人行事之前多多考虑,以免不明其术而上当。

狡猾中的聪明并非真正的明智。他们虽能登堂却不能入室,虽能取巧并无大成。靠这些小术要得逞于世,最终还是要走进死角的。正如所罗门所说:“愚者玩小聪明,智者深思熟虑。”

生命力——[英国]毛姆

生命力是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带来的欢快可以销毁人们面临的一切艰难困苦。它在人的内部起作用,用它的辉煌火焰向每个人的处境投射光明,所以无论人面临怎样的不幸,也终究可以忍受。悲观主义的产生往往是由于你设身处地想象别的感受。这也是小说多具戏剧性的原因之一。小说家以他的私人小天地为素材,创造出一个公众的世界,把他自己特有的敏感性、思维能力和感情力量加在他想象的人物身上。大多数人不大有想象力,他们感受不到富于想象力的人觉得无法忍受的坎坷境遇。

就像私生活。一贫如洗、毫无家产的人不以为然,也不避讳,而我们对此却非常重视,最怕受到干扰。他们嫌恶独处,和人群在一起使他们感到踏实。任何一个与他们同处的人都不难看出,他们并不重视财富和拥有财富的人。事实是,我们认为必不可少的东西,有许多是他们根本不需要的。这是富裕者的运气。因为除去眼盲者,谁都可以看到,大城市里的无产阶级全都生活在何等的苦难和纷扰之中,流浪街头,无事可做,又有多少人在沉闷的工作中挣扎,他们的妻子儿女,都生活在饥饿的边缘,前途是望不到头的贫穷。如果只有革命才能改变这种命运,那么让革命快些到来吧!

然而,今天的所推崇的文明国家中,人与人之间的残酷无情,金钱交易无不影射着过去,还真不能轻易断言他们的生活比过去好。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还不妨认为这个世界总的说来比历史上过去的世界大体上是好了些。大多数人的命运虽然仍不好,但总不像过去那样可怕。我们有理由希望,随着知识的增长,那些仍旧存在的、给人们带来痛苦的邪恶势力终将被消除。

大自然是我们的主宰。地震将继续造成惨重灾害。干旱将使谷物枯萎,忽然而至的洪水将摧毁人们精心营造的建筑物。唉,人类仍将利用愚智不断发起战争并侵袭陌生的国土。因为,不能适应生活的婴儿还将继续出生,结果生活将成为他们的沉重负担。世界上的人只要有强弱之分,弱者就一定要被强者逼得走投无路。除非人们摆脱掉私有观念的符咒,但那似乎又是永远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永远要从无力的人手里攫夺他的所有。人类不重新开始,那么自我完成的本能就会传袭,他们就会不惜牺牲别人的幸福,恣意发挥自己的这种本能。总之,只要人是人,他就必须准备面对他所有的一切邪恶和祸患。

完美的呼唤——[英国]汤姆·琼斯

完美是需要倾注一生去追求,去实现的,为此,我们发出了声声呼唤。

你是精灵之子,没有你的扶助,我们将逆流而行,苦苦挣扎,徒劳无获。你耕耘智慧种粒,引万能之泉将其培育,使之完美成长。天才啊,请以你的善良携起我的手,领我穿越自然界千折百转的迷宫,让我洞穿超凡脱俗所有的奥秘。给我以训导吧,天才,让我借你的智慧之光清晰地认识人类。人们的思想常常被迷雾所遮掩,对骗人的伎俩表示崇拜,而对欺诈又表示鄙弃,事实上,骗子就是人们自己,应当接受嘲笑。揭开这迷惑人眼的沙帘吧,自欺伪装成智慧,贪婪假扮为富有,野心冒充为光荣。剥掉它们浅薄的伪装吧!你曾经引导过阿里斯托芬,引导过塞万提斯、莎士比亚,也请你将智慧之光赐予我吧!使我双眼明亮,知道所谓善良便是只讪笑愚蠢,所谓惭愧便是为自己的无知而生悲。

其次是呼唤你,人道——

你与天才是世交好友,形影不离。把你全部仁慈之心赐给我吧。你是永不枯竭的源泉,浇灌着高贵纯真的友谊、甜美瑰丽的爱情、宽宏大量的气度、真诚热烈的感激、温暖细致的同情、坦率无私的忠告。你赋予善良以热烈的力量,能使人热泪盈眶或羞惭赧颜,或者使人们心中泛起哀伤、欢乐与慈悲的波澜。

然后是呼唤你,知识——

因为有你的滋养,天才之树才得以茂盛参天。知识啊,请你降临到我的笔端吧!从少不更事的幼年,我便早已久仰你的英明。我欲以我的虔诚之心,向你表达我执著的追求。来吧,从你那无边无际、丰饶富足、逐年堆积起来的宝库中,倾泻出你灿烂辉煌的财富吧!无论你宝库的大门上镌刻的是何种文字,都请你把开启的钥匙暂且先交给我吧!

最后我呼唤你,经验——

你一直是智者、仁人、学问家和绅士的同伴。不,你不仅是他们的同伴。你还和形形色色的人是老相识,从达官贵族到弱小贪民。人类要想认识自己,惟有通过你铺展的道路。而那些幽居于书斋深宅的学究们,无论有多么高的天赋、多么渊博的学识,都无法真切地感知到人类的性格。

致韩斯卡夫人——[法国]巴尔扎克

1836年10月巴黎

对于生活中的巨大不幸,友情本应该是一种有效的慰藉。可为什么它反而使这些不幸变得更加深重?昨夜,读您最近来的信时,我闷闷不乐地寻思这事儿。首先,您的忧愁深深地感染了我;其次,信里流露了一些伤人的情绪,含有一些使我伤心的话语。您大概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痛苦,伴随我文学生涯中第三次失败的,是多么可悲的热情。1828年,我第一次遭受失败时,不过二十九岁,而且还有一位天使在我身边。今天,在我这个年纪,一个男人不再能产生被保护的亲切感觉。因为接受保护是年轻人的事,而且,爱情帮助年轻人,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对于一个距四十岁比距三十岁更近的人,保护就是一种不敬,就是一种侮辱。一个无能的,在这种年纪还没有财源的人在任何国家都会受审判。

9月30日,我从所有希望的峰巅上跌落下来,把一切都完全抛弃,躲到了这里(夏约),住在于勒·桑多以前住过的屋顶室。在我一生之中,这是第二次被完全的、出乎意料的灾难弄破产。我既为前途担心,又感到孤寂难熬。这一次,我是孤身一人,落到这步孤独的田地的。不过,我仍愉快地想,我至少整个儿留在几颗高贵的心里吧……可就在这种时候,您这封如此忧愁、如此沮丧的信到了。我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抓起它的呀!待到读完,我把它和别的信捏在一起,又是多么地气馁!之后,我让自己小睡了一会。我紧盯着您最后的几句话,就像被激流冲走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树枝。书信具有一种决定命运的能力。它们拥有一股力量,是有益还是有害,全凭收信人的感觉。它们就是在这些感觉上愚弄我们。我希望在两个彼此确信是朋友的人——例如我们——之间,有一种约定的标记,只要一看信封,就知道信里面是洋溢着欢乐,还是充满了叹怨。这样,就可以选择读信的时刻了。

我虽然沮丧,却没有惊呆。我还没丧失勇气,比起我遭受的别的灾难,被抛弃的感觉、孤寂的感觉更使我痛苦。我身上没有半点利己主义的打算。我必须把我的思想,我的努力,我的所有感情告诉一个人。不如此,我就没有力量。如果我不能把众人放在我头上的花冠献在一个人脚下,那我就不要花冠。我向那些流逝的,一去不返的岁月作的告别,是那么长,那么惆怅!那些岁月既未给我百分之百的幸福,也未使我完完全全地倒楣。它们让我生存,一边冰冷、一边灼热地生存。现在,我觉得仅是由于责任的意识,我才活了下来。我一走进现在待着的屋顶室,就相信我会累得精疲力尽,死在这里。我认为辛苦的工作我能忍受,无所事事却受不了。一个多月来,我半夜起床,到下午六点才躺下。我强迫自己只食用维持生存必不可少的东西,以使自己的头脑不为消化所累。因此,我不仅感到了我无法描写的虚弱,而且由于大脑深受生活的影响,常常混乱发晕。有时,我失去了垂直的辨别力。这是小脑的毛病。睡在床上,我觉得脑袋掉在左边或右边了,起床时,脑袋里又好像压着一个巨大的重物。现在,我明白完全的禁欲和浩繁的工作怎样使帕斯卡老看到身边洞开着深渊,从而使他时刻在左右各放一张椅子。

……

这是我对您的心灵发出的最后一声抱怨。在我对您的信赖里,有一种利己主义的东西,必须去除。我决不因为您曾加重我的忧愁,便趁您忧伤的时候,来火上浇油。我知道基督教的殉教者们死时都面带微笑。如果瓜蒂莫赞是个基督徒,一定会平静地安慰他的大臣,而不会说:“而我,我又睡在玫瑰上了吗?”一句俗语,意为:我又生活快乐吗?这倒是一句动听的粗俗话,可是基督即使没有使我们变得更好,至少使我们变得温文尔雅了一些。

看到您阅读一些神秘主义的著作,我很难受。相信我,读这种书对您这样的灵魂必然会带来不幸。这是毒药,是令人陶醉的麻醉品。这种书会产生不好的影响。正如有人酷好挥霍和放荡,也有人热爱贞洁。如果您不是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一些人的朋友和亲戚,我也不会劝您放弃这种习惯,因为要是那样,您只要乐意,完全可以进一家修道院,不会伤害任何人,尽管您在修道院里很快就会死。请相信我的话,您生活在荒原之中,处境荒凉,孤孤独独,读这种书是非常有害的。友谊的权利太微小,以致我的话您不会听。不过还是让我就此向您发一声卑微的请求,不要再读这类书了,我读过它们,我了解它们的危害。

我尽心竭力,不折不扣地按您的叮嘱,满足您的意愿,不过这是在您的智慧允许您预计到的情况下。我不是拜伦,不过就我所知,我的朋友博尔热也不是托马斯·莫尔,而且他具有狗一样的忠诚。我能拿来与这种忠诚相比的,只有您在巴黎的奴隶对您的忠心。

好吧,再见吧。现在天亮了,烛光渐渐变得黯淡。从三点钟起,我就给您一行一行地写,希望您在字里行间,听到一种真诚的、深切的、如天空一样无边的感情的呐喊。这种感情远在人们一时间的庸俗和恼怒之上,人们不可能认为它会改变,因为低劣的感觉歇宿在社会底层的某个角落,天使的脚从来不去触及它。如果智慧不把某种美妙东西置放在任何物质的和凡间的东西都不可达到的高岩上面,那它还有什么用处?

信笔写下去,会扯得太远。校样在等着我看。必须深入我文笔的奥吉亚斯牛圈,扫除错误。我的生活从此只呈现工作的单调,即使有变化,也是工作本身来将它改变。我就像对玛丽-黛莱丝皇后谈他的灰马和黑马的那位奥地利老上校:一会儿骑这一匹,一会儿骑那一匹;六个钟头看《卢吉埃利家秘事》,六个钟头看《被人诅咒的孩子》,六个钟头看《老姑娘》。隔一阵子,我就站起身,去注视我的窗户俯临的房屋之海;从军事学校一直到御座城门,从先贤祠一直到星形广场的凯旋门。吸过新鲜空气后,我又重新投入工作。我在三楼的套间还没有弄好,因此我在屋顶室工作。在这里,我就像偶尔吃到黑面包的公爵夫人一样高兴。在巴黎,再没有这样漂亮的屋顶室了。它刷得雪白,窗明几净,陈设雅致,一如二八芳龄的风流女子。我辟出了一间卧房,以便在生病时休息,因为在下面,我是睡在一条走廊里的;床占了两尺宽,只留下了过路的地方。我的医生向我肯定,这并不会有损健康,可我不相信。我需要大量的新鲜空气。因此我渴望我的大客厅。过几天,我就会住进去。我的套间费了八百法郎的租金,但我将摆脱国民自卫队,摆脱我生活中的这场恶梦。我仍被警方和参谋部追捕,要坐八天牢狱,只不过,我从此足不出户,他们抓不着我。我在这里的套间是以化名租的。我将公开地在一家带家具的旅馆开一个房间。

我真希望把我的整个灵魂寄给您。当然不寄它的烦恼,但要寄上勇敢和坚强。即使您在信里见不到我的灵魂,也一定会发现我最深情的敬意。我真想给您一点勇气和毅力。我不希望看到您这样英勇、坚毅的人变得软弱。

我的荣誉——[德国]爱因斯坦

想要得到赞许和表扬,本来是一种健康的动机。但要求别人承认自己比同伴更优秀、更强,或者更有才智,那就容易在心里产生惟我独尊的念头,这无论对个人对社会都是有害的。应该让每一个人都是作为个人而受到尊重,而不让任何人成为被崇拜的偶像。

我自己受到了人们过分的赞扬和尊敬,这并非我所愿,也不是由于我自己的功劳,而实在是一种命运的嘲弄。虚荣心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表现形式。人家常说我没有虚荣,但这也是一种虚荣,一种特殊的虚荣!你看,我不是感到一种特殊的自负吗!真似小孩子一样幼稚呢!

荣誉使我变得越来越愚蠢。当然,这种现象是经常出现的,就是一个人的实际情况往往与别人心目中的很不相称。比如我,每每小声咕噜一下也变成了喇叭的独奏。

当代人把我看成一个邪教徒而同时又是一个反动派,活得太长了,而真正的爱因斯坦早已死了。所有这些都只是偏见而已,但是确实有一种不满足的心情发自我自己,这种心情是很自然的,只要一个人是诚实的,是有批判精神的。幽默感和谦虚经常使我们保持一种平衡,即使受到外界的影响也是如此。

一个人应当这样安慰自己——时间是一架筛子,大多数一时耸人听闻的东西都已通过筛子,落进了默默无闻的海洋,即使是筛剩下来的,也不值得一提。

我的灵魂——[德国]尼采

啊,我的灵魂!再没有比你更仁爱、更丰满和更博大的灵魂!过去和未来的交汇,还有比你更切近的地方吗?

啊,我的灵魂!我已给了你一切,现在的我两手空空!你微笑而忧郁地对我说:“你是要我感谢你吗?”

给予者不是因为接受者已接受而应感谢吗?赠予不就是一种需要吗?接受不就是慈悲吗?

啊,我的灵魂!我懂得了你的忧郁的微笑,现在你的过剩的丰裕张开了渴望的双手了!

你的富裕眺望着暴怒的大海,寻觅而且期待,过盛的丰裕的渴望从你的眼光之微笑的天空中眺望!

真的,啊,我的灵魂!谁能看见你的微笑而不流泪?在你的过剩的慈爱的微笑中,天使们也会流泪。

你的慈爱,你的过剩的慈爱,不会悲哀,也不啜泣。啊,我的灵魂!为什么你的微笑,渴望着眼泪?为什么你的微颤的嘴唇,渴望着呜咽?

“一切的啜泣不都是抱怨吗?一切的抱怨不都是控诉吗?”你如是对自己说。啊,我的灵魂!因此你宁肯微笑而不倾泻你的悲哀——不在迸涌的眼泪中倾泻所有关于你的丰满的悲哀,所有关于葡萄的收获者和收获刀的渴望!

啊,我的灵魂!你不啜泣,也不在眼泪之中倾泻你的紫色的悲哀,甚至于你不能不唱歌!看啊!我自己笑了,我对你说着这预言:

你不能不高声地唱歌,直到大海都平静地倾听着你的渴望,——直到,在平静而渴望的海上,小舟漂动了,这金色的奇迹,在金光的周围,一切善恶和奇异的东西舞动着——一切大动物和小动物及一切有着轻捷的奇异的足可以在蓝绒色海上跳舞的。

直到他们都向着金色的奇迹,这自由意志的小舟及其支配者!但这个支配者就是收获葡萄者,他持着金刚石的收获刀期待着。

活出意义来——[德国]维克多·弗兰克

生命

生命的意义因人而异,因日而异,甚至因时而异。因此,我们无需问生命的一般意义为何,而是问在一个人存在的某一时刻中的特殊的生命意义为何。概括起来回答这一问题,正如我们去问一位棋圣说:“师傅,请问我该如何下好这最棒的一步棋?”其实根本没有所谓最棒的一步棋,也没有看似颇高的一步棋,而要看弈局中某一特殊局势,及对手的人格形态而定。

生命不停地向人提出各异的挑战,并列出方程让他去解答,因此生命意义的问题事实上应该颠倒过来。人不应该去问他的生命意义是什么。他需要明确,自己才是答题的人。一言以蔽之,每一个人都被生命询问,而他惟有自己的生命中才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负责”便是答案的精华。因此,人类存在最重要的本质,即是“担负责任”。

爱是洞穿另一个人最深人格核心的唯一方法。除了爱,没有一个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本质精髓。借着心灵的爱情,我们才能看到所爱者的精髓特性。甚至,我们还能发现爱人自己也不曾了解的潜能。由于爱情,可以使爱人真的去实现那些潜能。凭借爱使他理会到自己能够成为什么,而使他深层的潜能迸发出来。

苦难

如果注定一个人将遭受某种境遇,那么,他就必须面对一个无法改变的命运——比如患上了绝症或开刀也无济于事的癌症等等,他就等于得到一个最后机会,去实现最高的价值与最深的意义——苦难的意义。这时病魔并不是中心。中心是他面对苦难的态度、信心,以及行为。

下面,我要用一个例子来说明。

我的一位年迈的医师朋友,他不幸患了严重的忧郁症。病因源于两年前,那时他最挚爱的妻子离他而去,以后他一直挣扎在丧妻的苦痛中。现在我应该做些什么呢?是劝慰吗?不对,我反而问他:“如果是您先离去,而夫人继续活着,那会是怎样的情境?”他说:“噢!这对她来说是可怕的!她也许会比我更加不能忍受!”于是我回答他说:“现在她免除了这痛苦,那是因为您才使她免除的。所以您必须做出牺牲,以继续活下去及哀悼来偿付您心爱的人免除痛苦的牺牲。”他万分激动地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平静地回家去了。痛苦在发现意义的时候,就不成为痛苦了。

路有很多条——[日本]松下幸之助

我降生在一个贫苦人家,十岁时便为了生计外出打工。在今天一天工作八小时是国家制度规定的,但那个年代,我必须从早到晚的忙着干活,除了“老板家人的生日”和过年外,整年都没有休假。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念书。

细心的母亲见我时常呆坐,知我渴望念书,就建议我白天到公司上班,晚上找个夜校汲取一些知识。我也想这样做。但父亲坚决反对,认为既已从商,就应该一心一意学做生意。所以在十七岁之前我一门心思全用在工作上。

其实,现在想想,父亲还是有道理的,因为当时在工作中学到的一些买卖的技巧,对我后来的发展非常有帮助。所以,我对于自己没能多读点书,也并不感到遗憾。

命运的确是不可琢磨的。虽人各有志,但往往在实现理想时,会遇到许多困难,反而使自己走向与志趣相违的路,竟一举成功。我想我就是一个例证。

单凭自己的头脑往往难成其事。个人的视野毕竟是很狭窄的。个人所能知道的,又是少之又少,其他不知道的,可以再从暗中摸索。所以,不必要紧盯住一件自己从来不知晓的事不放,若能一开始认为自己什么也不懂,反而不会有心理负担,而易于接受新的事物。总而言之,人类的知识领域是广大的。对我们生命中的一切事物,都应抱着随和、满足的态度去面对,这样才能使自己生活得快乐、幸福。

太阳的话——[日本]岛崎藤村

“早上好!”

我向太阳隐身的地方致意。没有回答。今天仍旧是太阳隐居的日子。

让我在这里写下一点自己记忆中的事吧。我第一次发现太阳的美,并不是在日出的瞬间,而是在日落的时刻。我已经是十八岁的青年了。当时在我的周围,虽然也有人教给我对大自然的很淡然的爱,但是没有人指示我说:你看那太阳。我在高轮御殿山的树林中发现了正在沉落的夕阳,为了分享那从未有过的惊奇与喜悦,我发狂般地向一起来游山的朋友跑去。我和朋友二人,眺望着日落的美景,在那里站立了许久许久。那时充满在我胸中的惊奇与欢乐,至今仍旧难以忘怀。

然而,更使我难以忘怀的,乃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太阳在我的精神内部升起的时候。我青年时代的生活颇多坎坷不平,时时与艰难为伴,在漫长而暗淡的岁月里,我连太阳的笑脸也不曾仰望过。偶尔映入我眼里的,不过是没有温度,没有味道,没有生气,只是朝从东方出,夕由西天落的红色、孤独的圆轮。在我二十五岁的青年时代,我感到寂寞无聊而去仙台旅行,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懂得了自己的生命内部也有太阳升起的时刻。

阳光的饥饿——我渴求阳光的愿望本是极其强烈的。但是,在似亮非亮的暗淡笼罩的日子里,我也曾非常失望过。我也曾几次失去了太阳。甚至连渴求太阳的愿望也时而变得淡漠。太阳远离我而存在,在我的眼里,它的面容永远是毫无意义的,悲哀痛苦的。

然而,曾一度懂得在自己的生命内部也会有太阳升起之时的我,几经彷徨后,又回归到等待黎明的心境。不论是在每年的冬季要持续五个月之久的信浓山区,还是在好似新开垦的处女地的东京郊外的田野,或是在便于观赏那城镇上空的日出的隅田川的岸边,我一直在翘盼着天明,不仅如此,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也曾沦为异邦的旅人。在那时,无论从宛若紫色的泥土般的遥远的海上,无论从看去如同梦境般流泻着蓝色磷光的热带地区的水波之间,也无论是在如冰的石建筑鳞次栉比、林荫树凄冷昏黑、万物仿佛全部结冻了似的寒冷的异乡街头,我仍然在固执地盼着天明。甚而在梦中思念着遥远的日出,踏着朝霞向故乡迢迢归来。

我等待了三十多年。恐怕我的一生就要在这样的等待中度过了。然而,谁都可以拥有太阳。我们的当务之急不仅仅是要追赶眼前的太阳,更重要的是要高高地举起自己生命内部的太阳。这种想法与日俱增,在我年轻的心灵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现在我所想象的太阳,已经到了古稀高龄。仅就记忆中的,自物心相合以后的太阳的年龄,如今已经是五十有三。如果加上我无从记得的从前的年龄,那么太阳是怎样一位长寿的老人,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知晓的。

人若到了五十有三的年龄,不衰老者极为少见。头发逐年增白,牙齿先后脱落,视力也日渐减弱。曾是红润的双颊,变得就像古老的岩壁一样,刻上了层层皱纹。甚至还在皮肤上留下如同贴在地上的地苔一样的斑点。许多亲密的人相继过世,不可思议的疾病与晚年的孤独,在等待着人们。与人的如此软弱无力相比,太阳的生命力实在是难以估量的。看它那无休无止的飞翔、腾跃,以及每夜沉落不久又放射出红色朝霞的生气,真正拥有丰富的老年的,除太阳之外,更有何者?然而,在这个世上,最古老的就是最年轻的。这个道理深深地震撼着我的心灵。

“早上好!”

我再一次致意。仍旧没有回答。然而我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而且感觉到了自己内部的太阳正在醒来,因此我坚信,黎明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光临。

美德——[古希腊]苏格拉底

一般地说,如果在智慧的指导之下灵魂所企图或承受的一切,结局就是幸福。但如果在愚蠢的指导之下,结局就相反!

如果美德是灵魂的一种性质,并且被认为是有益的,则它必须是智慧或谨慎,因为灵魂所有的东西,没有一种是本身有益或有害的,它们都是要加上智慧或愚蠢才成为有益或有害。

别的那些善,如财富之类,它们善恶不定,它们岂不是也要看灵魂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指导和利用它们,而变成有益或有害的吗?

这不是对人的本性普遍的真吗?一切别的事物都系于灵魂,而灵魂本身的东西,如果要成为善,就都系于智慧,所以推论下来,智慧就是对人有益的东西——而美德,也是如此。

美德整个地或部分地是智慧。

如果善不是由于本性就是善的,岂不是由于教育而成为善的吗?

金钱买不来美德,美德却能产生出金钱及人的其他一切公的方面和私的方面的好东西。

论自知——[黎巴嫩]纪伯伦

于是一个男人说:请给我们讲自知。

他回答说:

在宁静中,你的心知道了白日和黑夜的奥秘。

但你的耳朵渴求听取你心的知识的声音。

你常在意念中所了解的,你愿能从语言中知道。

你愿能用手指去抚触你的赤裸的梦魂。

你要这样做是好的。

你心灵隐秘的涌泉,必须升溢,吟唱着奔向大海;你无穷深处的宝藏,必须在你目前呈现。

但不要用秤来衡量你未知的珍宝;

也不要用杖竿和响带去探测你知识的浅深。

因为“自我”乃是一个无边的海。

不要说,我找到了真理,只要说,我找到了一条真理。

不要说,我找到了灵魂的道路。只要说,我遇见了灵魂在我的道路上行走。

因为灵魂在一切道路上行走。

灵魂不只在一条道上走,也不是芦草似地生长。

灵魂像一朵千瓣的莲花,自己开放着。

论美——[黎巴嫩]纪伯伦

于是一个诗人说:请给我们谈美。

他回答说:

你们到那里追求美,除了她自己作了你的道路,引导着你之外,你如何能找着她呢?

除了她做了你的言语的编造者之外,你如何能谈论她呢?

冤抑的、受伤的人说:“美是仁爱的,和柔的,如同一位年轻的母亲,在她自己的光荣中半含着羞涩,在我们中间行走。”

热情的人说:“不,美是一种全能的可畏的东西。暴风似地,撼摇了上天下地。”

疲乏的,忧苦的人说:“美是温柔的微语,在我们心灵中说话。她的声音传达到我们的寂静中,如同微晕的光,在阴影的恐惧中颤动。”

烦躁的人却说:“我们听见她在万山中叫号,与她的呼声俱来的,有兽蹄之声,振翼之音,与狮子之吼。”

在夜里守城的人说:“美要与晓曦从东方一齐升起。”

在日中的时候,工人和旅客说:“我们曾看见她凭倚在落日的窗户上俯视大地。”

在冬日,堆雪的人说:“她要和春天一同来临,跳跃于山峰之上。”

在夏日的炎热里,刈者说:“我们曾看见她与秋叶一同跳舞,我们也看见她的发中有一堆白雪。”

这些都是他们关于美的谈说。

实际上,你却不是谈她,只是谈着你那未曾满足的需要。

美不是一种需要,只是一种欢乐。

她不是干渴的口,也不是伸出的空虚的手,却是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

她不是那你能看到的形象,能听到的歌声,却是你虽闭目时也能看见的形象,虽掩耳时也能听见的歌声。

她不是犁痕下树皮中的液汁,也不是结系在兽爪间的禽鸟。

她是一座永远开花的花园,一群永远飞翔的天使。

阿法利斯的民众啊,在生命揭露圣洁面容时的美,就是生命。

但你就是生命,你也是面纱。

美是永生揽镜自照。

但你就是永生,你也是镜子。

黄昏和黎明——[印度]泰戈尔

在这里,黄昏已经降临。太阳神噢,你那黎明现在沉落在哪个国度、哪个海滨?

在这里,晚香玉在黑暗中微微颤动,宛如披着面纱的新娘,羞涩地立在新房之门;晨花——金香木,又在哪里绽蕾?

有人被惊醒。黄昏点燃的灯火已经熄灭,夜晚编好的白玫瑰花环也已凋落。

在这里,家家的柴扉紧闭;在那边,户户的窗子敞开。在这里,船舶靠岸,渔民入睡;在那边,顺风扬起了篷帆。

人们离开客店,面向朝阳向东方走去;晨光洒在他们的额上,可他们的渡河之费直到现在还没有偿付;透过路旁的一扇扇窗扉,那一双双黑黑的眼睛,含着怜悯的渴望,正在凝视着他们的后背;一条大路展现在他们的面前,犹如一封朱红的请帖发出邀请:“一切都已为你们准备就绪。”随着他们心潮的节奏,胜利之鼓已经擂响。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乘坐着日暮之舟,向灰暗的晚霞微光中渡去。

在客店的院落里,他们铺下破衣烂衫;有人孤独一身,有人带着疲惫的伴侣;黑暗中无法看清,前面的路上将有什么,可是,现在他们正悄悄地谈论着后面走过的路上所发生的事;谈着谈着话语中断,尔后一片静寂;尔后他们从院里抬头仰望,北斗七星正悬在天边。

太阳神噢,在你的左边是这黄昏,在你的右边是那黎明,请你让这两者联合起来吧!就让这阴影和那光明相互拥抱和亲吻吧!就让这黄昏之曲为那黎明之歌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