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存的代价

人生论——[中国]许地山

老子底人生论是依据道底本性来说明底。这也可以从两方面来说明:一是人生底归宿,一是生活底方术。人生底归宿属于历史哲学底范围。老子所主张底是一种尚古主义,要从纷乱不安的生活跑向虚静的道。人间的文明从道底观点说来,是越进展越离开道底本性。第十八章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十四章说,“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又,第三十九章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乃至“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这样崇尚古昔,所谓仁义,智慧,忠孝等都是大道废后的发展。古昔大道流行,人生没有大过大善,大智大愚,大孝大慈,等等分别。所以要“绝圣弃智,”使“民利百倍。”“绝仁弃义,使民复孝慈。”(十九章)古时没有仁义,忠孝,智慧等名目,却有其实;现在空有其名,却是离实很远。

老子底历史哲学既然是一种尚古主义,它底生活方术便立在这基础上头。生活方术可以分为修己治人两方面。修己方面,老子所主张底,如第十章所举底“玄德”,乃至不争,无尤,第九章,任自然,第十七章,尚柔弱,第三十六,七十八章,不以身先天下,第七章,知足,知止,第四十四章,等都是。崇尚谦弱,在修己方面固然很容易了解,但在治人方面,有时免不了要发生矛盾。老子底历史观并不彻底,所以在治人底理论上也欠沉重。因为道是无为,故说“我无为而民自化。”五十七章“圣人无为,故无败。”六十四章一个统治天下底圣人须要无欲得一,三十九章“常使民无知”第三章,此处还要排除名言,弃绝智慧,三十二章说,“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又二章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六十五章说,“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这些话说得容易,要做得成,却是很难。我们说它底不沉重便在这里。取天下与治天下便是欲望所在,也必得有所作为,这样,道底本性所谓无欲无为从那里实现出来呢?若说,“无为而无不为,”无不为说得通,无为便说不通了。治天下既不以仁义礼信,一切都在静默中过活,如果这个便是无为,那么守静底守,致虚底致,抱一底抱,得一底得,乃绝仁弃义底绝底弃,算为不算呢?又,治天下即不能无所作为,保存生命即不能无欲。总而言之,老子底人生论在根本上不免与道相矛盾。这个明是讲治术底法家硬把与他不相干底道家所主张底道论放在政治术里所露出来底破绽。假如说老子里所指底道应作两面观,一是超乎现象,混混沌沌底道,或根本道;一是从根本道所生,而存于万物当中底道,或交易道,那么这道底两方面底关系如何,也不能找出。

人生底根本欲望是生底意志,如果修己治人要无欲无为,就不能不否定人间,像佛教一样,主张除灭意志和无生。现在书中找不出一句含有这种意义底句子。老子也含有中国思想底特性,每一说理便是解释现实,生活底直接问题,不但肯定人生,并且指示怎样保持底方术。人底本性与道底本质底关系如何,老子一样地没有说明,甚至现出矛盾。如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是书中最矛盾的一句话。知者和言者都是有为,不言可以说是无作为,不知却不能说是无为。即然主张无为,行不言之教,为什么还立个知者?既然弃知,瞎说一气,岂不更妙!大概这两句是当时流俗的谣谚,编《老子》底引来讽世底。《老子》中这类矛盾思想大抵都含着时代的背景。编者或撰者抱着反抗当时的文化、道德和政治。在那时候,人君以术临民,人民以智巧相欺,越讲道德仁义,人生越乱,于是感到教育无功,政治无效,智慧无利,言说无补。在文化史上,这种主张每出现于社会极乱底时代,是颓废的、消极的,这种思想家,对于人生只理会它底腐败的、恶的、破坏的和失败的方面,甚至执持诡辩家或嬉笑怒骂底态度。他对于现实底不满常缺乏革新底理想,常主张复古。这可以叫做黑暗时代哲学,或乱世哲学。

乱世哲学底中心思潮只能溢出两条路,一是反抗既成的组织与已立的学说,二是信仰机械的或定命的生活。走这两条路底结果,是返古主义与柔顺主义。因为目前的制度、思想等,都被看为致乱底根由,任你怎样创立新法,只会越弄越坏,倒不如回到太古的朴素生活好。又,无论你怎样创制,也逃不了已定的命运,逃不了那最根本的法理或道。这思想底归宿,对于前途定抱悲观,对于自我定成为独善主义甚至利己主义。在《老子》里尽力地反对仁义孝慈,鼓吹反到古初的大道。伦常的观念一点也没有,所以善恶底界限也不必分明。第二十章“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便是善恶为无分别底口气。在实际生活上,这是不成的,《老子》里所说底道尽管玄妙,在实践上免不了显示底疏忽和矛盾底原故即在这上头。不讲道德,不谈制度,便来说取天下,结果非到说出自欺欺人底话不可。

老子底玄学也很支离,并不深妙。所说一生二,乃至生万物,并未说明为什么这样生法。道因何而有?欲因何而生?“玄之又玄”,是什么意思?编纂者或作者都没说明。我们到处可以看出书中回避深沉的思索和表示冥想及神秘的心态。佛家否定理智,却常行超越理智底静虑,把达到无念无想底境地来做思维底目的。道家不但没有这个,反要依赖理智去过生活。这样,无论文如何,谈不到玄理,只能在常识底范围里说一两句聪明话,什么“婴儿”“赤子”“侯王”“刍狗”“雄雌”“玄之门”,等等,都搬出来了。这样的思想只能算是常识的思考,在思想程度上算不了什么,因为它底根本精神只在说明怎样过日子。如果硬要加个哲学底徽号,至多只能说是处世哲学罢了。

同命运的小鱼——[中国]萧红

我们的小鱼死了。它从盆中跳出来死的。

我后悔,为什么要出去那么久!为什么只贪图自己的快乐而把小鱼干死了!

那天鱼放到盆中去洗的时候,有两条又活了,在水中立起身来。那么只用那三条死的来烧菜。鱼鳞一片一片的掀掉,沉到水盆底去;肚子剥开,肠子流出来。我只管掀掉鱼鳞,我还没有洗过鱼,这是试着干,所以有点害怕,并且冰凉的鱼的身子,我总会联想到蛇;剥鱼肚子我更不敢了。郎华剥着,我就在旁边看,然而看也有点躲躲闪闪,好像乡下没有教养的孩子怕着已死的猫会还魂一般。

“你看你这个无用的,连鱼都怕。”说着,他把已经收拾干净的鱼放下,又剥第二个鱼肚子。这回鱼有点动,我连忙扯了他的肩膀一下:

“鱼活啦,鱼活啦!”

“什么活啦!神经质的人,你就看着好啦!”他逞强一般在鱼肚子上划了一刀,鱼立刻跳动起来,从手上跳下盆去。

“怎么办哪?”这回他向我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从水中摸出来看看,好像鱼会咬了他的手,马上又丢下水去。鱼有肠子流在外面一半,鱼是死了。

“反正也是死了,那就吃了它。”

鱼再被拿到手上,一些也不动弹。他又安然地把它收拾干净。直到第三条鱼收拾完,我都是守候在旁边,怕看,又想看。第三条鱼是完全死的,没有动。盆中更小的一条很活泼了,在盆中转圈。另一条怕是要死,立起不多时又横在水面。

火炉的铁板热起来,我的脸感觉烤痛时,锅中的油翻着花。鱼就在大炉台的菜板上,就要放到油锅里去。我跑到二层门去拿油瓶,听得厨房里有什么东西跳起来,噼噼啪啪的。他也来看。盆中的鱼仍在游着,那么菜板上的鱼活了,没有肚子的鱼活了,尾巴仍打得菜板很响。

这时我不知该怎样做,我怕看那悲惨的东西。躲到门口,我想:不吃这鱼吧。然而它已经没有肚子了,可怎样再活?我的眼泪都跑上眼睛来,再不能看了。我转过身去,面向着窗子。窗外的小狗正在追逐那红毛鸡,房东的使女小菊挨过打以后到墙根处去哭……这是凶残的世界,失去了人性的世界,用暴力毁灭了它吧!毁灭了这些失去了人性的东西!

晚饭的鱼是吃的,可是很腥,我们吃得很少,全部丢到垃圾箱去。

剩下来两条活的就在盆里游泳。夜间睡醒时,听见厨房里有乒乓的水声。点起洋烛去看一下。可是我不敢去,叫郎华去看。

“盆里的鱼死了一条,另一条鱼在游水响……”

到早晨,用报纸把它包起来,丢到垃圾箱去。只剩一条在水中上下游着,又为它换了一盆水,早饭时又丢了一些饭粒给它。

小鱼两天都是快活的,到第三天忧郁起来,看了几次,它都是沉到盆底。

“小鱼都不吃食啦,大概要死吧?”我告诉郎华。

他敲一下盆沿,小鱼走动两步;再敲一下,再走动两步……不敲,它就不走,它就沉下。

又过一天,小鱼的尾巴也不摇了,就是敲盆沿,它也不动一动尾巴。

“把它送到江里一定能好,不会死。它一定是感到不自由才忧愁起来!”

“怎么送呢?大江还没有开冻,就是能找到一个冰洞把它塞下去,我看也要冻死,再不然也要饿死。”我说。

郎华笑了。他说我像玩鸟的人一样,把鸟放在笼子里,给它米子吃,就说它没有悲哀了,就说比在山里好得多,不会冻死,不会饿死。

“有谁不爱自由呢?海洋爱自由,野兽爱自由,昆虫也爱自由。”郎华又敲了一下水盆。

小鱼只悲哀了两天,又畅快起来,尾巴打着水响。我每天在火炉旁边烧饭,一边看着它,好像生过病又好起来的自己的孩子似的,更珍贵一点,更爱惜一点。天真太冷,打算过了冷天就把它放到江里去。

我们每夜到朋友那里去玩,小鱼就自己在厨房里过个整夜。它什么也不知道,它也不怕猫会把它攫了去,它也不怕耗子会使它惊跳。我们半夜回来也要看看,它总是安安然然地游着。家里没有猫,知道它没有危险。

又一天就在朋友那里过的夜,终夜是跳舞,唱戏。第二天晚上才回来。时间太长了,我们的小鱼死了!

第一步踏进门的是郎华,差一点没踏碎那小鱼。点起洋烛去看,还有一点呼吸,腮还轻轻地抽着。我去摸它身上的鳞,都干了。小鱼是什么时候跳出水的?是半夜?是黄昏?耗子惊了你,还是你听到了猫叫?

蜡油滴了满地,我举着蜡烛的手,不知歪斜到什么程度。

屏着呼吸,我把鱼从地板上拾起来,再慢慢把它放到水里,好像亲手让我完成一件丧仪。沉重的悲哀压住了我的头,我的手也颤抖了。

短命的小鱼死了!是谁把你摧残死的?你还那样幼小,来到世界——说你来到鱼群吧,在鱼群中你还是幼芽一般正应该生长的,可是你死了!

郎华出去了,把空漠的屋子留给我。他回来时正在开门,我就赶上去说:“小鱼没死,小鱼又活啦!”我一面拍着手,眼泪就要流出来。我到桌子上去取蜡烛。他敲着盆沿,没有动,鱼又不动了。

“怎么又不会动了?”手到水里去把鱼立起来,可是它又横过去。

“站起来吧。你看蜡油啊!……”他拉我离开盆边。

小鱼这回是真死了!可是过一会又活了。这回我们相信小鱼绝对不会死,离开水的时间太长,复一复原就会好的。

半夜郎华起来看,说它一点也不动了,但是不怕,那一定是又在休息。我招呼郎华不要动它,小鱼在养病,不要搅扰它。

亮天看它还在休息,吃过早饭看它还在休息。又把饭粒丢到盆中。我的脚踏起地板来也放轻些,只怕把它惊醒,我说小鱼是在睡觉。

这睡觉就再没有醒。我用报纸包它起来,鱼鳞沁着血,一只眼睛一定是在地板上挣跳时弄破的。

就这样吧,我送它到垃圾箱去。

匆匆——[中国]朱自清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勿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生命的光荣——[中国]庐隐

这阴森修凄的四壁,只有一线的亮光,闪烁在这可怕的所在,暗陬里仿佛狞鬼睁视,但是朋友!我诚实的说吧,这并不是森罗殿,也不是九幽十八层地狱,这原来正是覆在光天化日下的人间哟!

你应当记得那一天黄昏里,世界呈一种异样的淆乱,空气中埋伏着无限的恐惧。我们正从十字街头走过,虽然西方的彩霞,依然罩在滴翠的山巅,但是这城市里是另外包裹在黑幕中,所蓄藏的危机时时使我们震惊。后来我们看见槐树上,挂着血淋淋的人头,峰如同失了神似的“哎哟”一声,用双手掩着两眼,忙忙跑开。回来之后,大家的心魂都仿佛不曾归窍似的,……过了很久峰才舒了一口气,凄然叹道:“为什么世界永远的如是惨淡?命运总是如饿虎般,张口向人间博噬!?”自然啦,峰当时可算是悲愤极了,不过朋友你知道吧!不幸的我,一向深抑的火焰,几乎悄悄焚毁了我的心。那时我不由的要向天发誓,我暗暗咒诅道:“天!这纵使是上苍的安排,我必以人力挽回,我要扫除毒氛恶气,我要向猛虎决斗,我要向一切的强权抗冲……”这种的决心我虽不会明白告诉你们,但是朋友,只要你曾留意,你应当看见我眼内爆烈的火星。

后来你们都走了,我独自站在院子里,只见宇宙间充满了冷月寒光,四境如死的静默。我独自厮守着孤影,我曾怀疑我生命的荣光。在这世界上,我不是巍峨的高山,也不是湛荡的碧海,我真微小,微小如同阴沟里的萤虫,又仿佛冢间闪荡的鬼火,有时虽也照见芦根下横行跋扈的螃蟹,但我无力使这霸道的足迹,不在人间践踏。

朋友!我独立凄光下,由寂静中,我体验出我全身血液的滚沸,我听见心田内起了爆火,我深自惊讶。呵!朋友!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天在马路上所看见的惨剧,你应也深深的记得:

那天似乎怒风早已诏示人们,不久将有可怕的惨剧出现。我们正在某公司的楼上,向那热闹繁华的马路望,忽见许多青年人,手拿白旗向这边进行。忽然间人声鼎沸如同怒潮拍岸,又像是突然来了千军万马。这一阵紊乱,真不免疑心是天心震怒。我们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听噼啪一阵连珠炮响,呵!完了!完了!火光四射,赤血横流。几分钟之后,人们有的发狂似的掩面而逃,有的失神发怔。等到马路上人众散尽,唉!朋友!谁想到这半点钟以前,车水马龙的大马路,竟成了新战场!愁云四裹,冷风凄凄,魂凝魄结,鬼影憧憧,不但行人避路,飞鸦也不敢停留,几声哑哑飞向天阊高处去了。

朋友!我恨呵!我怒呵!当时我不住用脚踩那楼板,但是有什么用处,只不过让那些没有同情的人类,将我推搡下楼。我是弱者,我只得含着眼泪回家,我到了屋里,伏枕放量痛哭。我哭那锦绣河山,污溅了凌践的血腥;我哭那皇皇中华民族,被虎噬狼吞的奇辱;更哭那睡梦沉酣的顽狮,白有好皮囊,原来是百般撩拨,不受影响。唉!天呵!我要叩穹苍,我要到碧海,虔诚的求乞醒魂汤。

可怜我走遍了荒漠,经过崎岖的山峦,涉过汹涌的碧海,我尚未曾找到醒魂汤,却惹恼了为虎作伥的厉鬼,将我捉住,加我以造反的罪名,于是我从陡峭山巅,陨落在这所谓人间的人间。

朋友!在我的生命史上,我很可以骄傲,我领略过玉软香温的迷魂窟的生活,我品过游山逛海的道人生活……现在我要深深尝尝这囚牢的滋味,所以我被逮捕的时候,我并不诅咒,作了世间的人,岂可不遍尝世间的滋味?……当我走进刚足容身的牢里的时候,我曾酣畅的微笑着,呵!朋友,这自然会使你们怀疑,坐监牢还值得这样的夸耀?但是朋友!你如果相信我,我将坦白的告诉你说,世界最苦痛的事情,并不是身体的入牢狱,只是不能舒展的心狱。这话太微妙了;但是朋友!只要你肯稍微沉默的想一想,你当能相信我不是骗你呢。

这屋子虽然很小,但它不能拘束我心,不想到天边,不想到海角,我依然是自由,朋友你明白吗?我的心非常轻松,没有什么铅般的压迫,有,只是那未沥尽的热血在蒸沸。

今天我伏在木板上,似忧似醉的当儿,我的确把世界的整个体验了一遍,唉!我真像是不流的死沟水,永远不动的,伏在那里,不但肮脏,而且是太有限了。我不由得自己倒抽了一口气,但是我感谢上帝,在我死的以前,已经觉悟了,即使我的寿命极短促,然而不要紧;我用我纯挚的热血为利器,我要使我的死沟流,与荡荡的大海洋相通,那么我便可成为永久的,除非海枯石烂了,我永远是万顷中的一滴。朋友!牢狱并不很坏,它足以陶熔精金。

昨夜风和雨,不住的敲打这铁窗,这也许有许多的罪囚,要更觉得环境的难堪;但我却只有感谢,在铁窗风雨下,我明白什么是生命的光荣。

按罪名我或不至于死,不过从进来时,审问过一次后,至今还没有消息。今早峰替我送来书和纸笔,真使我感激,我现在不恐惧,也不发愁,虽然想起兰为我担惊受怕,有点难过,但是再一想“英雄的忍情,便是多情”的一句话,我微笑了,从内心里微笑了。兰真算知道我,我对她只有膜拜,如同膜拜纯洁圣灵的女神一般。不过还请你好好的安慰她吧!倘然我真要到断头台的时候,只要她的眼泪滴在我的热血上,我便一切满足了。至于儿女情态,不是我辈分内事……我并不急于出狱,我虽然很愿意看见整个的天,而这小小的空隙已足我游仞了。

我四周围的犯人很多,每到夜静更深的时候,有低默的呜咽,有浩然的长叹。我相信在那些人里,总有多一半是不愿犯罪,而终于犯罪的,唉!自然啦,这种社会底下,谁是叛徒,谁是英雄?真有点难说吧!况且设就的天罗地网,怎怪得弱者的陷落?朋友!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该作什么?让世界永远埋在阴惨的地狱里吗?让虎豹永远的猖獗吗?朋友呵!如果这种恐慌不去掉,我们情愿地球整个的毁灭,到那时候一切死寂了,便没有心焰的火灾,也没有凌迟的恐慌和苦痛。但是朋友要注意,我们是无权利存亡地球的,我们难道就甘心作走狗吗?唉!我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哟。

我在这狭逼囚室里,几次让热血之海沉没了。朋友呵!我最后只有祷祝,只有恳求,青年的朋友们,认清生命的光荣……

致江斯顿书——[美国]林肯

亲爱的江斯顿:

你向我借80块钱,我觉得目下不应该借给你。好几次我帮你忙之后,你都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但是没有多久,你又陷入了同样的窘境。我看这完全是你为人有缺点,是什么缺点呢?我想我是知道的。你并不懒,但多少有点游手好闲。我们上次见面之后,我怀疑你是否有哪一天好好地干过一整天活。你并不怎么厌恶劳动,但你不卖力干活,唯一的原因是你觉得干活没有多大出息。

这种白白浪费时间的习惯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改掉这种习惯对你至关紧要,而对你的儿女来说,则更为重要。其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生活的道路更长,在没有养成这种习惯之前,可以预加防范;这比养成之后再改来得容易。

你现在需要些现钱;我建议你去找个愿意花钱雇人的主顾,替他“卖命地”干活。

把家里的事(春播和秋收)交给爸爸和你的几个儿子去做吧,你自己去干点最挣钱的活儿,或是用你干的活儿抵债。为了使你的劳动得到较好的报酬,我现在答应你,从今天到5月1日,凡是你干活挣到一块钱或是偿还了一块钱的债,我另外再给你一块钱。

这样一来,如果你每月挣10块钱,你可以从我这儿再拿到10块钱,一共每月就可以挣到20块钱。这并不是说,我叫你到圣路易或加利福尼亚州的铅矿、金矿去,而是叫你到附近去找点最挣钱的活儿干——就在柯尔斯县境内。

你看,如果你肯这样做,很快就能还清债务;更有好处的是,你会养成不再欠债的好习惯。然而,如果我现在帮你还清了债,明年你又会欠一身债。你说如果有人肯出七八十块钱,你愿意把你在天堂的席位卖给他。这么说,你把你在天堂的席位看得太不值钱了。其实,按照我的办法去做,保管你干四五个月活就能挣到那七八十块钱。你又说如果我借给你这笔钱,你愿意把田地抵押给我;若是日后你还不清钱,就归我管理——废话!如果说现在你有田地都活不了,将来没有田地又怎么活呢?你一向对我不错,现在我也没有亏待你的意思。相反,如果你肯听从我的劝告,你会发现对你来说,这比8个80块钱还要值钱呢!

因小失大——[美国]富兰克林

在一个假日里,同伴们集钱购买玩具,而我是负责跑腿的。当我口袋里装满了同伴们的铜板时。我立即向儿童玩具店跑去。有必要说一下,当时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路上,我瞧见别的孩子手里拿着哨子,哨子吹出的声音把我迷住了。于是,我就把铜板统统掏出来,换了一只哨子。我回到家里,一蹦三跳地吹着哨子跑遍全屋,为此颇感得意,不想妨碍了一家人。我把买哨子所付的钱数告诉兄姐和堂哥堂姐时,他们说我付了四个哨子的钱,还对我说,多付的钱本来可以买许多好玩的东西。他们嘲讽我做了件蠢事,我由于气恼而大声哭泣起来。即使现在每想到这件事,我所感到的羞辱,远远超过哨子带给我的乐趣。

然而,这件事一直印在我的脑际,而且后来对我的人生颇有助益。每当别人引诱我去买一些我用不着的东西时,我常常告诫自己:“别对哨子花太多的钱。”我把钱省了下来。长大成人以后,闯进了大千世界,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发现有许多“对哨子付出了太多的钱”的人。

有的人渴望得到宫廷的青睐,把时间浪费在宫廷会议上,放弃休息、自由、美德,甚至朋友:在我看来,这种人对他的哨子付了过高的代价。

有的人争名夺利,时常参与政事,忽视自己的本职工作,最后因此而堕落,我认为,这种人对他的哨子付出的代价实在太高了。

有的守财奴为了敛财致富,不惜置一切舒适、一切与人为善的快乐、别人对他的尊敬和友谊的欢乐于不顾。对此,我劝诫他们说:“可怜的人啊,你为你的哨子付出了过高的代价。”

有的人专事寻欢作乐,不努力提高自己的志向或社会地位,忽视健康,只沉溺于眼前的良辰美景时,应该劝慰他们说:“错了,你这样做适得其反,在自找苦吃;你对你的哨子付出了过高的代价。”

有的人注重于外貌仪表,讲究衣着,欲置备豪华舒适的住宅、精雕细琢的家具和富丽堂皇的马车,但他的财力根本未达到此种水平,结果弄得债台高筑。我感叹道:“你对你的哨子付出了太高太高的代价。”总而言之,人类一切痛苦之事,大都由于对事情的错误估价,亦即因小失大——“对他们的哨子付出过高的代价”。

告别——[美国]亚伯拉罕·林肯

朋友们:我此刻的惜别之情是一般人很难体味到的。因为所处地位不同,感受自然不同。这地方和这里人民的友情给了我一切。我在这里度过了1/4世纪,从青春岁月到暮年。我的孩子在这里出生,其中一个埋葬在这里。我现在要离你们而去了,不知何年何月再回来,甚至不知是否能回来。我面临的任务比当年华盛顿肩负的还要重大。上帝曾一直庇护着华盛顿。有了上帝的扶持,我会成功。有了上帝的扶持,我就不会失败。我们都信赖能与我同行、也与你们同在并无所不在的上帝。让我们满怀信心地希望,一切都将好起来。愿上帝赐福于你们,愿你们祈求上帝赐福于我。我向你们依依道别。

保持自我——[美国]杰克逊

我决心自作主张。每时,每刻,我的思想警戒都不能松懈。在我没有谨慎地思考别人思想的价值以前,我决心拒绝别人的思想,无论他们的声望是如何地伟大、地位是如何地崇高,我都不会接受。

我决心加强对个人的完整性的防护。那些金钱或安全的诺言,我决不肯用出卖或以我的信仰与行动的自由来交换。

我决不肯任人推举或被别人所征服。在我未能确知前途所走的方向前,我拒绝仅因某种“方向”或“运动”在某一时候恰是流行的或有利的,便追随其后。相反,我要根据个人的好恶而选择,而不要根据批评家的好恶。我要选择从我自己的朋友、音乐、纸烟、猫、宗教、政治和特别喜欢的事物那里获得快乐,而不管他们在大家的心中如何。

我决心遵守我祖国的“传统美德”,并维护个人自由的信心及对他人权利的尊重。

我决心更爱人类,把恨减到最少。

生前·死后——[美国]卡尔·萨根

有的人尚在母亲的怀抱里就开始饱受饥饿,夭折似乎成了他们的最好归所;而另一些人,仅仅是由于出身的原因,过着富足华丽的生活。这个世界看来似乎非常不公平,一个人可能生在被凌辱的家庭或被咒骂的种族,或天生有某种残疾,于是在命运的捉弄中生活一辈子,直至死神带走他的灵魂。

生命的结局难道只能如此吗?仅仅是一场无梦、永无尽头的睡眠吗?公正何在?这是惨淡、残酷而无情的世界。难道我们不应在公平的竞技场上有第二次机会吗?如果不管前生命运如何与我们作对,我们来生的出身取决于我们今生努力的程度,这似乎是美妙公平的。或者,如果我们死后存在一次审判,只要我们扮演好这一生所注定的角色,为人谦卑、诚实等等,那么作为奖赏,这个世界的痛苦和动乱将被来生摆脱掉,我们可以在永久避难所中愉快地生活,直到时间的尽头。

如果这个世界是经过考虑、事先设计好的,而且是公平的,它就会是这个样子。如果想使承受痛苦和磨难的人得到他们应得的安慰,它就会是这个样子。

因此,这样的社会——引导人们满足于现在的生活状况,期望死后有所回报的社会——倾向于灌输给人们安于现状、反对变革的思想。更有甚者,对死亡的恐惧,在某种程度上本来是生存斗争和进化中的一种适应,在战争中反而变得不适应。那些宣扬英雄来生会得到极大幸福的文化,或者甚至那些仅仅是按照权威的吩咐来行事的人,可能会赢得一些竞争性的优势。

因此,宗教和国家在兜售死后精神永存的思想和关于来生概念时,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期望存在广泛的怀疑主义。尽管几乎毫无证据,人们仍然愿意去相信它们。不容置疑,大脑损伤会使我们丧失大部分记忆,会将我们由疯狂变得平静,或由平静变得疯狂。大脑化学的改变,会使我们相信有一个针对我们的大规模的阴谋,或者使我们自己感觉听到了上帝的福音。尽管这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正如我们的个性、特征、记忆等根源于大脑的物质之中一样。但是,不重视这一证据,回避这一证据的可信度仍是很容易的。

如果由一个强劲有力的社会制度坚持来生的存在,那么持异议者人数很少,并且保持沉默、遭到憎恶是不足为奇的。

毁灭——[俄国]托尔斯泰

动物性的躯体停止呼吸的时候,我作为真正的人类并不随着最后一个意识的消灭而消灭,就像每天的入睡不能消亡一样,任何人都是从来就不怕睡觉的,尽管睡梦中会出现和死亡完全一样的情形:意识中止。这不是因为他想过了,而是因为过去入睡后他总是又苏醒,所以他认为还会再醒过来的。事实上这个推断是不正确的,他可以一千次睡醒,而在第一千次时醒不了。但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进行这种推理,而这个推理也不可能安慰他,因为人们都知道,他的真正的我是超时间存在的,因此他的生命绝不会被那种暂时出现的意识中断所破坏掉。

假如一个人睡着了,就像神话中说的那样,睡了一千年,他会睡得很安静,就像只睡了两个小时。对于非时间性的、但真正的生命来说,中断一百万年和中断八个小时是完全没有什么区别的,因为对于真正的生命来说,时间根本不存在。

肉体毁灭了,今天的意识也就毁灭了。

但是,现在人们应该习惯于自己肉体的改变和意识的替换。要知道,这种变化从人们刚出娘胎就开始了,而且从不间断。对于自己肉体的变化,人们不仅不害怕,反而更经常地希望这种变化加快,他们总希望长大、恢复健康。人曾经是一块红色的肉,他的意识全部在于胃的要求,而现在他却变成了一个长着胡子的有理性的男人,或者成了一个喜爱孩子的妇女。

要知道,无论在人的肉体中,还是在意识中,都没有任何相似的东西,可是使人成为现在这种状态的变化却不会让他感到害怕,而只是欢迎这个变化。即将来临的变化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难道它就是毁灭?但是要知道,那个所有转变都以之为根据发生的东西——即对世界的独特关系,这构成了真正生命的东西,并不是同肉体诞生一起开始的,而是在肉体之外、时间之外的。既然如此,时空之外的东西怎么能被时间与空间的变化所毁呢?

人总把目光放到自己生命中最微小的部分,害怕这种微小的、他十分欣赏的一小部分从他眼光中消失,却从来都没有希望观察它的整体。这会使人想起一个疯人的笑话,他幻想自己是玻璃制成的,当别人把他摔倒的时候,他就大叫“哗啦”!并马上死掉了。倘若人们想获得生命,就应当抓住自己生命的全部,而不应当只抓住生命的只在空间和时间上出现的微不足道的部分。抓住了全部生命的人会不断地补充生命,而对于只抓住了生命的一部分的人来说,他们本来具有的东西也会被剥夺。

麻雀——[俄国]屠格列夫

我打猎回来,走在花园的林荫路上。风在猛烈地摇着路边的白桦树。狗在我面前奔跑。

忽然,它缩小了脚步,开始悄悄地走,好像嗅到了前面有野物。

望着狗靠近的地方,我看见一只小麻雀,嘴角嫩黄,头顶上有些茸毛。它或许由于大风从窝里跌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两只刚刚长出来的小翅膀无望地叉着。

正当我的狗慢慢地向它走近的时候,突然间,从近旁的一棵树上,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犹如一颗飞弹一样激射而下,落在狗鼻子尖的前面。它全身羽毛竖起,完全变了形状,绝望而又可怜地尖叫着,一连两次扑向那牙齿锐利的、张大的狗嘴。

它是冲下来救护的,它用身体掩护着自己的幼儿……然而,它那整个小小的身体由于恐惧而颤抖着,小小的叫声变得蛮勇而嘶哑,它兀立着不动,它在自我牺牲!

在老麻雀的眼中,一只狗该是多么庞大的怪物啊!尽管如此,它不能安栖在高高的、毫无危险的枝头……一种力量,比它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把它从那上边催促下来。

我的狗停住了,后退了……显然,连它也感觉到了这种力量。

我急忙唤住惊惶的狗,然后肃然起敬地走开。

或许有点可笑吧,但我的确肃然起敬,对那只小小的、英雄般的鸟儿,对它的爱的冲动肃然起敬。

我认为,爱,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强大。只有靠着爱,生命才得以维持,才得以发展啊!

瞬间——[前苏联]邦达列夫

她紧紧地挨靠着他,说道:

“太快了,青春消逝得真是太快了……我们是否相爱过还是从未有过爱情,这一切难道就能轻而易举地忘记吗?从咱俩初次相见至今有多长时间了,是过了一小时,还是过了一辈子?”

灯熄了,黑暗立刻统治了窗外。大街上那低沉的嘈杂声正在渐渐地平静下来。闹钟在柔和的夜色中滴嗒滴嗒地响个不停,钟已上弦,闹钟拨到了早晨六点半。这些他都知道,因为这些年以来一直如此。明日的晨曦必将替代眼前的黑暗,跟平日生活一样,起床、洗脸、做操、吃早饭、上班工作……突然,他似乎感觉这脱离人的意识而日夜运转的时间车轮停止了转动,他仿佛飘飘忽忽地离开了家门,滑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儿既无白昼,也无夜晚,更无光亮,一切都毋须记忆。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他觉得自己已变成了虚无飘渺的幻体,一个失去躯体的影子,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隐身人,没有身长和外形,没有过去和现在,没有经历、欲望、夙愿、恐惧,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年。

刹那间,他的一生被浓缩了,结束了。

过去的记忆突然在瞬间无踪无影,烟消云散,他不能追忆流逝的岁月、发生的往事、实现的愿望,不能回溯青春、爱情、生儿育女以及体魄健壮带来的欢乐,他不能憧憬未来。一粒在浩瀚的宇宙中孤零零的、注定要消失在黑漆漆的空间的沙土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呢?

然而,这毕竟不是一粒沙土的瞬间,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他心力衰竭的刹那间的感觉。在那通向深渊的大门敞开的一瞬间,他领会到并且体验了老年和孤寂的痛苦,一股难以忍受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怜悯自己,更深深地怜悯这个他深深爱恋的女人。他们朝夕相处,分享人生的悲欢,没有她,他根本无法想象他的日子会过得怎么样。妻子一向沉着稳重,居然也叹息光阴似箭,看来失去的一切不仅仅是与他一人有关。

他用冰冷的嘴唇亲吻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亲爱的。”

他闭眼躺着,轻声地呼吸着,他感到可怕。当老年和孤寂向他启开大门的一刹那,他想起了死亡,当死神光临的时候,他那失去对青春记忆的灵魂也就将无家可归,飘泊他乡。

论幸运——[英国]培根

毋庸置疑,个人的命运往往会受一些偶然性因素影响,例如长相漂亮、机缘凑巧、某人的死亡,以及施展才能的机会等等。但另一方面,人之命运也常常是由人自己造成的。正如古代诗人所说:“每个人都是自身的设计师。”

有些时候,一个人的愚蠢恰是另一个人的幸运,一方的错误恰好造成了另一方的机会。正如谚语所说:“蛇吃蛇,变成龙。”

炫耀于外表的才干徒然令人赞羡,而深藏不露的才干则能带来幸运,这需要一种难以言传的自制与自信。西班牙人把这种本领叫做“潜能”。所谓“潜能”,即一个人具有优良的素质,而且能在必要时发挥这种素质,从而推动幸运的车轮转动。

加图具有多方面的才能,因而,历史学家李维曾这样形容他说:“他的精神与体力都是那样优美博大,因此,无论他出身于什么家庭,都一定可以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由此可以看出,只要对一个人深入观察,完全可以发现他是否可以期待遭遇幸运。幸运之神虽然是盲目的,但却并非是无形的。

作为个体,幸运的机会是不显眼的,但作为整体却像银河般光辉灿烂。同样,一个人也可以通过不断作出细小的努力来达到幸福,这就是不断地增进美德。

意大利人在评论真正聪明的人时,除了夸赞他别的优点外,有时会说他表面上带一点“傻”气。是的,有一点傻气,但并不是呆气,再没有比这对人更幸运的了。然而,一个民族至上或君主至上主义者的“傻气”却是不幸的根源。因为他们让别人替自己思考,走别人为自己设计的路了。

意外的幸运会使人冒失、狂妄,然而来之不易的幸运却不会如此,它使人成为伟大。

我们应该崇敬命运之神,最起码这是为了她的两个女儿——一位叫自信,一位叫光荣。她们都是幸运所产生的。前者诞生在自我的心中,后者降生在他人的心目中。

智者不夸耀自己的成功,他们把光荣归功于“命运之神”。事实上,也只有伟大人物才能得到命运的护佑。恺撒对暴风雨中的水手说:“放心吧,有恺撒坐在你的船上!”而苏拉则不敢自称为“伟大”,只称自己为“幸运的”。从历史可以看到,凡是把成功完全归于自己的人,结局常常都是很不幸的。例如,雅典人泰摩索斯总把他的成就说成:“这决非幸运所赐。”结果又如何呢?他以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世间确有一些人,他们的幸运,流畅得有如荷马的诗句。例如普鲁塔克就曾以泰摩列昂的好运气与阿盖西劳斯和埃帕米农达的运气相对比。但这种幸运的原因还是可以从他们的性格中得到发现。

圆心与圆周——[英国]雪莱

在我们的脑海中,总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涌现我们的思想和情感,而运用言辞来表达人生。我们降临到世间,然而,我们早已淡忘了呱呱坠地的时刻,婴孩时代也只不过是记忆中破碎的残片。我们活下来了,可在生活中,我们失去了领悟生活的能力。狂妄自大的人类是何等的愚蠢,竟然以为通过自己的言辞就能洞穿人生的秘密。这正是人的可悲之处。当然,如果我们能适当地运用言辞,我们就能明白自身的无知。哪怕我们仅能如此,也能如愿了!因为,我们无法回答: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降临世间是否即为存在之始,而死亡是否即为存在之终?诞生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呢?

涂在人生表面的那层油彩被精密抽象的逻辑学抹去了,一幅惊心动魄的人生画面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然而,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画面,人们却已经习以为常,只感到它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有哲学家宣称,只有被感知的事物才存在。而且,我自己就赞同这一学说。

事实却不是如此。我们固有的信念与这一论断完全相反,所以,我们固有的信念便千方百计地与它抗衡。在我们心悦诚服之前,我们的脑海里早已有这样一种定论,外在世界是由“梦幻的物质”构成。通俗哲学这种荒谬绝伦的意识观与物质观,在伦理道德观念上产生了致命的后果。这一切以及这种哲学在万物本原问题上极端的教条主义,曾使我一度陷入唯物论。这种唯物论是极富有诱惑力的体系,特别是对于年轻肤浅的心灵。信徒完全可以自由地谈论,却免除其思索的权力。不过,我仅仅是对它的物质观感到不满足。我以为,人是志存高远的存在,他“前见古人,后观来者”,他的思想,徜徉于永恒之中,与倏忽无常、瞬息即逝无缘。他无法想象万物的湮灭;他只是存在于在“未来”与“过去”之中。无论他真正的、最终的归宿如何,在他心中永远存在着一个与虚无、死亡为敌的精灵。这是一切生命、一切存在的特征。每一个生命既是圆心,同时又是圆周;存在也是如此。既是万物所指向的点,又是包含万物的线。这种观念与唯物论及通俗哲学的物质观、意识观背道而驰,然而,它与智力体系却是相投的。

一枚金币的代价——[法国]塞尔旺

在某个大岛上,有一天,一个商人在沿着一条公路散走时,发现地上有一个小包。他捡起小包,发现里面有三枚金币,而且每枚值一两黄金。

这时,过来一个散步的人,说这个包是他掉在这里的,他当然要求商人把装有三枚金币的小包还给他。

商人却没有丝毫退还之心,他声称:“谁捡到就是谁的。”

两人都据理力争,吵得面红耳赤。尽管他们俩都是那样全神贯注,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中调换了他们在争吵中的位置。

金币原来的主人说道:“既然我已经把小包丢了,那金币就不再属于我了。”商人则说:“这金币是我偶然捡到的,但这钱不属于我。”

这样,他们的意见仍然完全相反。一个决意要还钱,一个再也不想要。他们又吵了起来。

“这些钱是你丢的,应该把钱还给你。”

“千万别这样,你捡到的就是你的了。”

他们又像起初一样,没完没了地争吵起来,不过彼此互换了角色。

他们最终也没有吵出个解决方法,于是便一致决定请第三者裁决;对于他的裁决,他们都将不再表示任何异议。

他们拜访了当时最著名的法官。

法官仔细地听取了他们两人的申诉,毫不犹豫地作出了裁决:“官方没收你们俩都愿意让给另一个人的这三枚金币。既然你们都放弃了这笔钱的所有权,想来二位都不会反对本裁决。”

说完,这位大法官拿起三枚金币,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两个人听罢,都呆在那里发愣,思索着什么,像是有点后悔似的……这时候,法官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小包。他又对他们说:

“你们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有理,所以你们两人都失去了这笔钱。

“尽管你们失去了一笔钱,你们却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教训:顽固坚持自己的想法,而不试图理解对方,那就会受到损失。我也同样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教训,那就是你们的谦虚和你们的慷慨所给予我的。因此,我要送给你们每人一份礼物。”

他递给每人一个小包,每个包里装着两枚金币。

接着,大法官总结这件事:

“你们俩现在拿到的这四枚金币,就是你们带给我的那三枚,再加上我为了感谢你们对我的教育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的一枚。在这之前,你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三枚金币;后来又都失去了。从现在起,你们两个人都有了两枚金币,而且可以保存下去。你们每个人都失去了一枚金币,我给添了一枚,因此我也失去了一枚金币。这就使得我们大家都失去了同样的东西——一枚金币。这也是我们三个人为了刚刚受到的教育所付出的同样的代价。”

蚂蚁人生——[法国]威尔伦

布奇是位鳏夫,今年已九十岁了。不过,看样子他至少还能活二十个年头。

布奇从来不谈论自己的长寿之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他平时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嘛!

布奇虽然不爱说话,却很乐于帮助别人。因此他结识了不少莫逆之交。据他的朋友透露,他母亲生他时难产死了;他五岁那年,他家乡发生水灾,大水一直漫过房顶。他坐在一块木板上,他的父亲和几个哥哥扶着木板在水里游着。在那个生命之舟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巨浪把自己的几个哥哥一个个地卷走。当他看到陆地的时候,父亲也身心俱竭,随水而走。他是全家唯一的幸存者。经此磨难,他活泼的眼神变得呆滞了,他的眼前似乎总是弥漫着一片茫茫大水。

布奇长大成人,结了婚,美丽的妻子为他生了五个可爱的孩子——三个男孩与两个女孩。他渐渐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刻板的脸又有了微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们全家出去郊游,布奇雇了一辆汽车,可是汽车不够宽敞,他只好骑着自行车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这时车祸发生了。布奇又成了孤身一人。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像木头一样呆滞了。

此后,布奇再也没结过婚。他当过兵,出过海。他没日没夜地跟苦难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倾尽全力帮别人的忙。布奇也经历了各种各样惊涛骇浪,然而,死神逼近的时候,总是拥抱别的灵魂,好像他有主的护身符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九十岁的布奇已站在我们身后,他苍凉的声音像远古时期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人:

“在离我十米远近的水面上,一窝蚂蚁抱成足球那么大的一团漂浮着。每一秒钟都有蚂蚁被洪水冲出这个球。当这窝蚂蚁跟五岁的我一起登上陆地时,它们竟还有网球那般大小。”

内心深处的日落——[法国]普鲁斯特

智慧也如同大自然一样,有其自身的景象。日出和月光深深地感动着我,经常使我欣喜若狂,直至流泪,可我却从未超越智慧这种博大而忧郁的拥抱。

在傍晚时分的散步之时,这种拥抱在我们的心灵中泛起高低起伏的波涛,宛如海面上熠熠生辉的夕阳。于是我们在黑夜中加快步伐。一只比骑兵更快的可爱动物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让人眼睛看不过来,心神陶醉,我们颤颤巍巍、满怀信任和喜悦地把自己交付给汹涌澎湃的思潮。

我们最好是掌握并且操纵这些思潮,可我们感到越来越难抵御它们的控制。我们怀着深情走遍昏暗的田野,向被黑夜笼罩的橡树、向庄严肃穆的乡村、向制约我们、让我们陶醉的冲动的证人致意。

抬起眼睛仰望天空,从告别太阳而激动的云层之间,我们感慨地辨认出我们思想的神秘反照。我们越来越快地隐没在田野之中,狗跟随着我们,马载着我们,朋友不声不响,但有时我们身边甚至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我们衣领上的花朵或发热的手中欢快转动的手杖,至少从目光和眼泪中收到了来自我们狂喜的忧郁贡品。

观念的领域——[法国]加缪

我常见道貌岸然之士为非作歹,我天天发现主见不需要规则。这说明伦理说教是必然存在的。荒谬的人能接受的道德法典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和上帝分离的法典,被指定了的法典。但是碰巧他生存在上帝的领地之外。至于其他法典(我也指不道德主义),荒谬的人见到的只是对的明证,而对错却无法加以证明。我的出发点就是他无辜的原则。

那种无辜是令人害怕的。“一切都是被允许的。”伊凡·卡拉马佐夫说。这也含有荒谬的成分,但是,它不能就粗俗的意义来解释。我不知道人们是否曾经指出那不是一阵舒畅或欢乐的迸发,而是对某事实的一种痛苦的承认。某种意义的必然性是上帝赋予生命的,远超过不受惩罚而行恶的能力。做出抉择并不困难,但如果根本没有抉择,痛苦就会产生。荒谬并不解放,它束缚,它不授权一切行动。“一切都是被允许的”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事会被禁止。荒谬仅参照那些行动影响相等的事物。它认为幼稚的举动是推荐罪行,但它把懊悔的无用还给它。同样,如果所有的经验都是漠然的,那么责任的经验和其他的一样合法。人可能突发奇想就变得有德行。

所有的道德系统都基于这个观念:行动必然会产生使其合法或证明其不合法的后果。一颗荒谬的心只能判断我们必须以冷静的态度来考虑那些后果。它准备全部付清了。换句话说,人可能有责任但没有罪——根据它的说法,至多这种心灵会同意使用过去的经验作为其未来行动的基础。时间会延长时间,生命会服侍生命。在这个领域中,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同时它也受到了限制。除了他的清晰外,他身上的一切对他似乎都变成不可预见的。那么,有什么规则会从那不可理解的秩序中产生呢?唯一可能教诲他的真理是非正式的:它走向生命,在人群中展开。荒谬的心灵在其推论终了时,期望伦理的规则不可能像期望实例和生命的呼吸一样强烈。

我是否需要坚持我的观念呢?因为例子不一定是值得遵循的(如果可能的话,在荒谬的世界中,它更不值得),而那些实证也并非模范,除了这需要某种才能的事实之外,人——随着他应得的分量——变得可笑了,当他从卢梭那儿获得结论,说人必须爬行;或从尼采那儿获得结论,说人必须虐待他的母亲。“荒谬是必要的。”一位现代作家说,“做呆子倒是不必要的。”在考虑过它们的矛盾对立后才会拿出处理的态度,才会获得它们的全部意义。

局限——[德国]歌德

在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莫过于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各种关系。而人类唯一的真实,就是犯下错误而无法找出自己与他人、事物间的正确关系。

人类认为自己是造物主创造的目标;其他的一切只不过是与自己有关系,而且只是供自己驱策使用的罢了。人类把植物界、动物界的一切生物都看做自己拥有,并以其他的生物为食物;崇拜上帝,并称赞上帝有如慈父般的细心呵护的慈悲。人类从母牛身上榨取牛乳,从蜜蜂身上取蜜,从羊身上剪下羊毛,将所有东西当做利己的目的,并认为这些东西之所以被制造出来,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人甚至认为,无论多小的植物,都是为人类而活的。于是人类正大光明地宣告,即使现在不了解利用某些生物的方法,总有一天一定会知道的。

其实,人类根本无法了解自己本身的优缺点,更无法纯粹客观地观察自己。而别人对自己的认识,总是超过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我们只知道外界与自己的关系,并且只能对这种关系做最正确的评价。所以,我们只好把自己局限在那个狭小的点上。

扼住命运的咽喉——[德国]贝多芬

我的体力好像突然倍增,我的智慧永无枯竭……我的青春,是的,我感到我的青春不过才开始。我窥见我不能加以肯定的目标,我每天都迫近它一些。……噢!假若我摆脱了病魔的纠缠,我将拥抱世界!……我不想再休息!除了睡眠以外我不知还有什么休息,而可怜的我对于睡眠不得不花费比从前更多的时间。但愿我能在疾病中解放出一半,那时候……不,我受不了。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噢!人生要是能经过千秋万代,那该多幸福啊!

痛苦与厌倦之间——[德国]叔本华

生命剧烈地在痛苦与厌倦的两端摆动,贫穷和困乏带来痛苦,富裕和舒适时,人又生厌倦。所以,当劳动阶层无休止地在困乏、贫穷的痛苦中挣扎时,上层社会却在与富裕、舒适的厌倦打持久战。在内在或主观的状态中,对立的起因是由于人的受容性与心灵能力成正比;每个人对痛苦的受容性,又与对厌倦的受害性成反比。人的迟钝性是指神经不受刺激,气质不觉痛苦或焦虑。无论后者多么巨大,知识的迟钝是心灵空虚的主要根源。惟有经常兴致勃勃地注意观察外界的细微事物的人,脸上才不会流露那种空虚。厌倦源于心灵空虚,好比兴奋过后的人们需要寻找某些事物填补空下来的心灵,但人们寻求的事物又大多类似。

例如,人们依赖的消遣方式、他们的社交娱乐和谈话内容多是一样的,毫无变化而言。由于心灵的空虚,有多少人在阶前闲聊,在窗前凝视窗外,又有多少人寻求社交、余兴、娱乐和各类享受,于是奢侈浪费与灾祸接踵而来。人避免祸患最好的方法,就是增加自己的心灵财富,人的心灵财富越多,厌倦所占的空间就越少。在错综复杂的自我和包罗万象的自然里,那不衰竭的思考活动,寻找新的材料,从事新的组合。这样一来,可以不断鼓舞心灵,除了休闲时间以外,厌倦是不会趁虚而入的。

另外,高度的才智基于高度的受容性、强大的意志力和强烈的感情之上。这三者的结合体使各种肉体和精神的敏感性增高。高度的想象力使人的不耐阻碍、厌恶挫折等性质得到加强并进而使整个思潮都好像真实存在一样。人受苦的种类取决于人的天赋气质,为了对付他所忍受的苦难人总要采取手段来影响客观环境,因此,客观事件对他总是具有特殊意义。

智慧首先努力争取的无非是免于痛苦和烦恼的自由,求得安静和闲暇,生活得平静和节俭。减少与他人的接触,所以在他与同胞相处了极短的时间后就会退隐;若他有极多的智慧,他就会独居。具备内在财富越多的人,向他人求助的机会就会越少;也可以这样说,他人能给自己的也越少。所以,一个人智慧越高,越不合群。倘使智慧的“量”可以代替“质”的话,人活在大千世界中的自由度就会多一些。不幸的是,人世间一百个傻子无法代替一个智者。更不幸的是人世间傻子又何其多。

束缚——[德国]叔本华

从人的生理特征上看,恋爱是一种本能行为,而且是与生仅有的。从心理上看,它是一种最强烈的情歌,是“欲望中的欲望”。在恋爱中,男性在恋爱中尤为突出,他会为心爱女性的秋波所迷惑,不惜为她做出任何奉献和牺牲。这主要是基于什么原因呢?因为,他爱她,她身上有着一种在他看来是不可磨灭的东西。仅这一点,就使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了。他爱到着了迷的程度!尽管在恋爱中使近乎疯狂的欲望得到过满足,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已获得了真正的幸福,因为恋爱终究还不是为个人、为种族和人类的,他仍没有脱离这个充满痛苦和悲惨的世界,它永不能毁灭和消失。它使人生的序幕一场又一场地承继下去。

恋爱是求生意志的表现,产生恋爱行为最持久、最深刻的根源所在是求生意志的永存性。人类生存意志的核心是难以打破的,而且只有这种本质核心,才能直接保证种族永存。如果在认识上以这本质的永续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掉以轻心,加以蔑视,那当然是极大的错误。就种族的外貌而言,种族的持续是生存于我们所不能置身也不可知道的未来。然而,就其内在的本质而言,种族的永续是永久性的并存或是续存于各色各样的个体之中,内在的本质完全相同,这就是切实渴望生存和永续的求生意志。它是不可能被扭曲,不可能被销毁和改变的。这意志的实在性可以通过恋爱充分、直接而又非常具体地表现出来。它将随意志而永存延续,却永远也不能驾驭人们解脱人生。那么,个体怎样才能从痛苦的世界中解脱出来呢?唯一的途径就是否定意志,使个体意志脱离种族的枝干,停止其生存。除此之外,不可能再会有什么解脱人生的妙计了。佛教曾把对生存意志的否定称为“涅槃”。所谓“涅槃”,即指根绝了人生种种欲望所达到的一种至高至乐的境界。这也是人类一切认识能力所永远也达不到的境地。事实上,只要生命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人生就不会得到任何解脱,生存的求生意志所表现出来的恋爱行为,只是人生解脱的叛徒,而决不是助手和朋友,因为你决不会因为恋爱而从人生中解脱出来。

每一天的决战——[日本]池田大作

人生如梦,而永恒的是生命。尽管生命转瞬即逝,却比所有的财宝都珍贵。那么,将如此宝贵短促的生命无所事事地虚度是可耻的。对整个人类来说,为使命而活着的人是最为可贵的,而不知为何而生存的人是最为空虚的。彷徨的人只不过在别人眼中是自由的,对不得不彷徨于路的人来说,他没有了生存的根基,生活只是在打发着一个个充满不安和内心空虚的苦恼日子。人生没有使命感则不免陷入彷徨。

即使在今世看来比较理想的人生观,若站在上一级宇宙的高度来考察,就会产生疑问:这个人生观是正确的吗?显然,这个问题是极其艰深的。必有一个宇宙至高的,或者说代表生命本源的法则,所谓命运,不就是人们从法则那儿得到的报应吗?

人类生命中有一个像最大公约数一样的共同基础,那是生命的支柱、只有在这个基础之上,人们的才能、天分才会得到发挥。倘若一个人最本质的基础失去了,即使再杰出的才能也会枯竭,甚至连生存的力量都会耗尽,从而不得不走向衰亡。人类生命中这种必备因素是与生俱来的,熟知人的本质基础之后,才能去寻找可充分发挥个性的合适场所。

“既然成为人,竭尽全力生存是唯一的选择。”把这一条当做焦点来观察一个人,就会发现,外表的不同都是枝节。去掉这些枝节,只会剩下人类生命的赤裸裸的胴体。要判断他的人生价值,这是唯一的标准。

人生犹如建设,一旦停止建设,人生就会烟消雾散。

对自己眼下能做的事情不付出全力的人,是没有资格谈未来的。一个人必须点燃起自己对眼前工作的热情。因为人首先得稳稳地站住脚跟,才能进行下一次大飞跃。

想一想,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即使利用交通工具跑得再快,这一点也是不能改变的。因此,不管在哪里,不管怎样做,只有自己的“存在”才是确实的。怎样充实这个自我呢?这就看你怎样充实每一天。甚至是否能使自己的人生丰富多彩,是否能在社会上拥有主动权,都取决于你对每一天的充实。有利的环境本身是单调的,如果你设法利用这些有利因素,使自己的人生变得充实起来,这种脑力劳动本身就是丰富多彩的。

人们每一天都在决战,昨天的成功,并不能保证今天的胜利,昨天的挫折不一定就导致今天的失败。关键是看你能否把每时每刻都把握住。所有的努力加在一起,它的本质就是你的机会和才能,这才是你一生的总决战。

失去人性的学问——[日本]池田大作

可以认为,现代的学问企图将一切事物都加以科学分析,而人性这最重要的东西却被忽略了。我认为,所谓人类,就是依靠思想形成理念,设定理想,并为这个理想进行努力的客观存在。人类的高贵就体现在这里。当然,在现实中,重要的还有某事如何如何之类的分析和真伪的判断。但是,进行分析和判断,就要预测某事如何如何,这就包含了理想,而要实现理想,就要树立应该怎么做的判断基准,为此,分析和判断又是非常必要的。我认为,追求理想和重视现实,这两方面人类都具备,而且两方面都具备才是中庸之道,才是正确的思想方法。

学问是为人类的需要而存在的,如今,我们被迫忘记了这个不说自明的道理。其根本原因是:本来学问是从“人”出发的,而在当今社会,人们已不再好好学习这个学问的基础,而一味追求最新的成果。人们之所以会采取这种做学问的态度,归根结底,是由于一切一切的基本点——“人的观念”没有确立。当然,“人”是不会被所有从事专业的人们淡忘的,但是,由于没有一个能抓住人类整体形象的尺度,不知不觉,就会把自己专业领域的方法当做看待人类的基本尺度了,这样,现代的悲剧就发生了。政治也好,经济也好,科学也好,凡是和人类自身有关的学问,可以说,在今天这个时代都是必需的。

忘却活的现实而大发议论,容易流于繁琐的讲话和注释。当然,仔细考证文献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但不要忘记其中的根本精神,并且要设法将这一根本精神运用于实践,服务于现实世界。这才是研究一切学问、思想的正确方法。

在一切观点的根本之处,我们必须紧紧盯住“人”的存在,必须掌握深刻理解人的重要性的价值观。面对那些忘却“人”的思想和运动,不管它们在形式上多么符合逻辑,也不管它们用多么庞大的体系来装饰自己,我们都要保持冷静的头脑,不被表象所迷惑。

一片树叶——[日本]东山魁夷

人看待自然和风景,应当以谦虚、恭顺的态度。为此,出门旅行是很有必要的,同大自然直接接触,或深入异乡,领略一下当地人的生活情趣。然而,就是我们的周围,哪怕是庭院的一木一叶,只要用心观察,有时领略到生命的涵义也是很深刻的。

我注视着院子里的树木,更准确地说,是在凝望枝头上的一片树叶,它在夏日的阳光里闪耀着光辉,泛着美丽的绿色。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当它还是幼芽的时候,我所看到的情景。那是去年初冬,就在这片新叶尚未吐露的地方,吊着一片干枯的黄叶,不久就脱离了枝条飘落到地上,而就在原来的枝丫上,你这幼小的坚强的嫩芽,生机勃勃地诞生了。

任凭寒风如何残暴猛烈,任凭大雪纷纷,你默默地忍受着,慢慢地在体内积攒着力量,等待着春风拂来。一日清晨,微雨乍晴,我看到树枝上缀满粒粒珍珠,这是一枚枚新生的幼芽凝聚着雨水闪闪发光。于是我感到到春天已临近,万物都开始在催芽。

春天终于来了,这嫩芽高高兴兴地吐翠了。然而,散落在地面上的陈叶,早已腐烂成春泥,滋润着树根。

你迅速长成一片嫩叶,在初夏的太阳下浮绿泛金。对于柔弱的绿叶来说,初夏,既是生机旺盛的季节,也是最易遭受害虫侵蚀的季节。幸好,你平安地迎来了暑天,而今正同伙伴们织成浓密的青荫,遮蔽着枝头。

你的未来我已预测了。到了仲夏,鸣蝉将在你的浓荫下长啸;等一场台风袭过,那喳喳蝉鸣变成了凄切的哀吟,天气也随之凉爽起来。没过多久,树根深处秋虫的吟唱代替了寒蝉凄切的长啸,这唧唧虫鸣,的确为静寂的秋夜增添了不少雅趣。

不知不觉中,你的绿意黯然失色了,最终变成了一片黄叶,在瑟瑟的秋雨里垂挂着。夜里秋风敲打着窗子,第二天早晨起来,树枝上已经消失了你的踪影。只看到你所在的那个枝丫上又冒出了一个嫩芽。等到这个幼芽绽放绿意的时候,你早已腐烂化在泥土之中了。

这就是自然的轮回,不光是一片绿叶,生活在世界上的万物,都有一个相同的归宿。一叶坠地,决不是毫无意义的。正是这片片黄叶,换来了整株大树的盎然生机。这一片树叶的诞生和消亡,正标志着生命的四季里的不停转化。

同样道理,一个人的死关系着整个人类的生。死,固然是人人所不欢迎的。如果在你生的时候,你珍爱自己的生命,同时也珍爱他人的生命,那么,当你生命渐尽、行将回归大地的时候,你绝不会一丝痛苦,甚至感到庆幸。这就是我观察庭院里的一片树叶所得的启示。这样说有点不准确,应该说是那片树叶向我娓娓讲述生死轮回的真谛。

大自然的启示——[日本]松下幸之助

在春风的吹拂下,嫩芽正一日一日地茁壮成长。当我的思虑仍停留在小小的嫩叶上时,那嫩叶却在我不注意的当儿,摇身变成饱满的绿叶了。

自然界迅速的变化令我惊讶不已,它一刻也不停地活动、成长、改变着。在和风与阳光孕育的大自然中,在这一片绿叶中,似乎涌溢着自然迸发出的生命,并时时刻刻涌现着无穷的生命力。

在暴风雨中,立着一株小小的白花,默默地承受风吹雨打。不知那是什么花,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的雨中,竟发出闪亮的光彩,雨珠一滴滴从绿叶的尖上悄然滚落,那娇弱引人怜爱的花姿,突然给人一种心情舒畅的感觉。

雨要下就下吧,风要吹就吹吧,花瓣浸润在雨中摇颤着,它的根虽细小,却稳固地纠结于土地之中。

雨要下就下吧,风要吹就吹吧,风风雨雨总有停时。到那时,小白花仍骄傲地抬着头,仍然坚毅地绽放。经过风雨的磨练和洗礼,小白花的花瓣愈加洁白,绿叶更加鲜绿。

风雨中,小鸟鼓动着翅膀朝天空飞去,不知飞向何方,那小巧的身躯一直飞离视线之外。当雨停止时,它拍动着弱小的翅膀,敞开喉咙,清脆的鸣叫又在空中回荡着。

雨要下就下吧,风要吹就吹吧!依存大自然而生的小花与小鸟高傲地宣告着。当回顾人类这种惶恐不安的度日方式时,我们或许该效法小花小鸟那与大自然相辅相成的和谐步调。

云,快快慢慢、大大小小、白白淡淡、高高低低,没有一刻保持着相同的模样。仿佛是溃散崩离,又不像在溃散崩离中;时刻在变化着的云朵,在深蓝色的夏空中,以各式各样的姿态飘流而过。

人的命运、人的心恰似天天都在变动的云朵,因此,人的际遇也是昨日不同于今日。

人生可以编织成明明暗暗、各式各样的人生际遇,命运分分秒秒都变幻莫测。这不禁使人为之又喜又悲。

无论是喜,还是悲,人生都不会因此而驻足,无论是喜,还是悲,人生仿佛流云,时刻在移动变化,不做瞬间的停留。

倘若人的思绪有衡量法则,就算不时会心慌意乱,终究会令人泰然自得。

所以,即使欢喜,也不必得意忘形;即使悲戚,也不必怨天尤人。若每个人都能抱持坦诚、谦虚的胸怀,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认真负责地工作,必可体会出那漫长人生中的无穷情趣。

在人生旅途中,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坎坎坷坷,犹如穿插在崇山峻岭中一样,时而风吹雨打,困顿难行;时而雨过天晴,鸟语花香。为此,时刻要提醒自己,振作精神,克服困难,继续奔向前方。

在那山头上,孕育着人生的新希望。

论时光——[黎巴嫩]纪伯伦

于是一个天文家说:时光怎样讲呢?

他回答说:

你要测量那不可量、不能量的时间。

你要按照时辰与季候来调节你的举止,引导你的精神。

你要把时光当做一条溪水,你要坐在岸旁,看他流逝。

但那在你里面无时间性的“我”,却觉悟到生命的无穷。

也知道昨日只是今日的回忆,而明日只是今日的梦想。

那在你里面歌唱着、默想着的,仍住在那第一刻在太空散布群星的圈子里。

你们中间谁不觉得他的爱的能力是无穷的呢?

又有谁不觉得那爱,虽是无穷,却是在他本身的中心绕行,不是从这爱的思念移到那爱的思念,不也从这爱的行为移到那爱的行为么?而且时光岂不也像爱,是不可分析,没有罅隙的么?

但若在你的意想里,你定要把时光分成季候,那就让每一季候围绕住其他的季候。

也让今日用回忆拥抱着过去,用希望拥抱着将来。

生存的代价——[埃及]艾尼斯·曼苏尔

有一句世界性的格言:“进去时应想着出来。”或者说成:“登门迈脚须小心!”其中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说,一只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要始终留在门外。也可以这样说,你应该一只眼睛在门里,一只眼睛在门外;或者,你应该骑跨在门槛上;或者,你的智慧应该在你的舌头上,你的头脑应该在你的心上,你应该给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意见、每一个思想、每一个步骤,都加上一个计算器,以便保证你的心灵、你的肉体、你的头脑、你的生命的安全。你应该经受所有这些磨难,因为这样可以使你自己安全。经历过种种原因的磨难后,你就为自己实现了安全、无虞、顺遂与和平了!

但是,谁能这样小心谨慎一辈子呢?谁能戴此枷锁而不疲乏?谁能不因为这枷锁而不粉碎它或是随着这枷锁而粉碎呢?谁能不让禁锢在牙齿后面的舌头因疲惫而说话呢?谁能不让自己因行走劳累而倒在地上呢?谁能忍受大门长期禁闭或看着门偏斜而不去砸烂这些门呢?谁能总数着自己咀嚼的每一口饭和饮的每一滴水呢?谁能用自己的手指握住自己的心,用自己的手指抓住自己的脑呢?谁能把自己的全部潜能都囚禁得好好的呢?谁能用囚禁自己的办法换得正确和无过呢?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走上笔直的道路,为了接近于正确。若想保证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丝毫错误,只有也惟有借助一个方法——不做任何事。

然而,除了死人,谁也不能如此。也只有死人才不会犯错误,因为他们无法判断正确。至于活人,因为他们有可以伸屈的四肢、舌头和手臂,有可以远望的眼睛,有可以配置耳机和电话的耳朵,因此,他们在这些自然因素的引导下,产生了偏颇。

活人不懂得折衷,因为折衷就意味着拦腰斩断。而过火极端,倒常常是令他们高兴的事,哪怕这样会导致一种永远的休息。他们是人:即使付出代价,也要去干,这是人的无法改变的自然特性。我们为此付出过多少代价啊!

死亡就是为了生存而付出的代价,而且是为了任何一种生存。

沉思——[印度]泰戈尔

我们只有通过沉思,才能认识最高深的真理,当我们的意识完全沉浸在沉思之中的时候,我们就会明白,那不仅是一种获得,而且是我们与它的合一。

因此,只有通过沉思,让我们的灵魂与思想的最高峰联系在一起时,我们所有的活动、言辞、行为才能变得真实。

让我在这里为你们引用一段在印度经常被引用的有关沉思的话吧:

“我沉思宇宙创造者那值得敬慕的力量。”

“创造者”这个词的含意由于经常使用而变得庸俗了。只有当你把广袤的宇宙整个带进你直觉的视野之时,你才能说神从他那无限的创造力中创造了这个世界。但神创造世界并不是一次性的活动,而是每时每刻连续不断地创造。

所有这一切表明了创造者无限强大的意志。它不像万有引力定律,也不像我不能崇拜或不能认同的某些抽象物。但这段话说的力量是“值得敬慕的”,它认可了我们的祟拜,因为它属于一个至上者,它不是一个单纯的抽象。

这个力量体现在哪里?

一方面,它是大地、天空、星河;另一方面,它是我们的意识。

由于这世界在我的意识中有它的另一面,因此在自我和世界之间存在着永恒的联系。倘若在它的源泉和中心没有意识、没有那种至上意识的存在,那么它就不可能成为世界。

神的力量一经迸发就向前奔涌,它既是我们的意识,又是外部世界的意识。它的分裂往往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而实际上,创造的这两个方面正如它们出于同一来源一样,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沉思意味着我的意识和外部广袤的世界的合一。那么,这种统一在何处呢?

在那伟大的力量之中,在发射出自我意识和外部世界意识的伟大力量之中。

沉思并非使我占有了某物,而是要弃绝自我,使我与一切创造物融为一体。

这就是我们引用的有关沉思的精义,我们要用心记住这话——反复地背诵它,直到我们的心灵安定下来,排除一切迷乱杂念为止。这里没有损失,没有畏惧,没有要我们忍受的痛苦——我们与别人的关系变得单纯、自然——我们变得自由了。沉思——就是去领悟真理,去生活,去运动,并在沉思中去获得我们的存在。

让我再告诉你们有关的另一段话,那是在我们学校里,孩子们沉思和每日祈祷时所使用的一段话:

“给我们意识,让我们在其中顿悟——你是我们的父亲。”

然而,这个真理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完全实现,这就是我们之所以不完美、受苦和犯罪的原因。因此,我们祈求能够在我们的意识中实现这一真理,我们祈求能够这样去做。

当我完全实现了这个伟大真理,那么,我的生命将以它的谦卑,以它的自制,在敬仰崇拜的温馨中去表达它自己的真理。

我们在祈祷中有时虽然没有用我们的全部心思去充分认识所用的词语,而只是机械地说出它们的发音,然而它们使我们得到满足。“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词。

因此,在我们的沉思中必须更深刻地理解“父亲”这个词的意义,以使我们的心灵处于它真实的和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