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新娘

旅行前的准备

快点来吧!我亲爱的亨利,非常盼望你的来临。匈牙利南部地区风景怡人,会让你乐不思蜀的,并且会使你永难忘怀的。

祝你幸福!

玛克·维达尔

确实如此,我对此次旅行毫不后悔。但我是否该讲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我犹豫不决,因为我怕无人相信这是真的。

我在心里琢磨,即使是世界上一流的幻想小说家,也不敢将这部小说发表。包括爱伦·坡在内,恐怕也不敢将它发表在《怪诞故事》中。

玛克是我的弟弟,今年28岁,是一位在沙龙里颇受崇拜的肖像画家,曾被授予金质奖章以及劳誉勋位军官的玫瑰花形徽章。在同时代的肖像画家中,他可谓是鹤立鸡群,他的老师以能有如此出色的得意弟子而感到万分自豪。

我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我比他大5岁,我对他不仅有兄长的爱,还有父亲般的溺爱。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父母相继去世。作为长兄,我尽了最大的义务去照顾小弟。从小他对画画非常痴迷,所以,我就特意让他向这方面发展,并深信他会取得骄人的成绩。

唉!时间过得真快,玛克竟然要结婚了,他现在居住在匈牙利南部的重镇拉兹,并且已在那里居住很久了。他的路线是:先到达布达佩斯,并在那儿停留几周。在这期间他画了几幅令人称赞的肖像,所获不菲。他对匈牙利人民对待艺术家的狂热深表敬意。然后他沿多瑙河乘船抵达拉兹城。

在匈牙利有几大名门望族,其中,住在拉兹的罗特利契医生就是其中之一。他拥有万贯家财,而且他的医术高明,行医也给他带来了惊人的财富。每年九月份,他都要去法、意或德国玩上一个月。病人们都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他归来。尤其是穷病人,因为他慷慨大方,乐善好施。

罗特利契家有四口人,有罗特利契夫妇,他们的儿子哈拉朗上尉及女儿米拉。弟弟时常前去拜望这家人。年轻的米拉拥有绝色姿容,以及她那奔放的热情,这一切都让玛克为之倾倒。总之,如果说米拉·罗特利契使玛克神魂颠倒,那么玛克也使米拉·罗特利契芳心暗许。因为玛克也是个让女人愉悦的有为青年,一米八的身材,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金黄色头发,透着灵气的前额,性格温柔体贴,以及艺术家那特有的气质。我毫不怀疑,他们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在玛克的信中,我大概了解了米拉,这使我急不可待地想看看她本人。玛克希望我作为男方家长前往拉兹,并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他多次强调说,米拉也盼望我去,并说只有我去了,他们才会确定婚期。因为米拉也想亲眼看看这位倍受弟弟崇拜的大伯子,并且了解一下自己将进入什么样的家庭。只有这样,她才会对玛克作出最后的许诺。不过从这些来信中,我可以感觉到,陪伴弟弟一生的女人只有米拉·罗特利契小姐。

除了玛克信里的描写,我无缘目睹这位少女。事实上,米拉只要寄一张照片,或者玛克画一张倩影,一切不都解决了吗?然而,玛克偏要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说什么只有亲眼目睹,才会体会到米拉的美,否则其它手段,决不能表现米拉美的十分之一。因此亨利·维达尔必须前往拉兹,拜访罗特利契先生。

其实,又何必用这些信件来轰炸我呢?我怎么也不会不参加弟弟的婚礼。在他们的黄道吉日之前,我一定会如约抵达拉兹城的。另一方面,我也想利用这次旅行去参观一下使人流连忘返的匈牙利。

至于旅程,我作了如下安排:去的时候,先乘火车到维也纳;然后再沿多瑙河顺流而下;到拉兹后,再乘火车返回。这样,我在维也纳可以乘船航行在那条风光旖旎的河流之上,虽然我不能欣赏它沿途2790公里的独特风光,至少,我可以饱览到奥匈两国的风景从维也纳、普莱斯伯尔格、布达佩斯直到塞尔维亚边镜的拉兹,这段最令人流连忘返的河流。

拉兹,将是我此行的终点站,我没有时间一一游览多瑙河两岸的所有城市。多瑙河从土耳其的瓦拉西、摩尔达维以及保加利亚王国的贝萨拉比之间穿过,越过著名的铁门峡后,又途经维丁、尼科波里、鲁斯楚克、锡利斯特里、布勒伊拉、加拉茨,最后分三支注入黑海。多瑙河孕育了多少伟大的文明啊!按照我的安排,完成这次旅行大约花费六个星期,从巴黎到拉兹,花费两个星期时间,米拉·罗特利契一定会耐着性子等我的。在拉兹和弟弟相处两个星期,然后用同样的时间返回法国。

我处理完几件紧急事务,并将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做了安排,然后办齐玛克需要的几份文件,就准备启程上路了。

准备工作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我的行李极其简单,手提一个小箱子,肩挎一个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对于语言的问题,我根本没有必要操心。我德语还算略知一二。再者,听懂马扎尔语,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匈牙利境内法语比较流行——至少上流社会里如此。我弟弟从来没有在奥地利境外碰到过语言方面的困难。

“您是法国人,您在匈牙利国土上享有公民权。”匈牙利一位国会议员曾这样对一位法国人说过,这句友好的话语流露出马扎尔人民对法兰西民族怀有的诚挚感情。

在给玛克最后一封回信中,我请他转告米拉小姐,我们的心情都是迫不及待的,我也渴望早日见到她。并说我立刻启程,但确切的日期不能肯定,因为我可能为那条令人心旷神怡的“蓝色的多瑙河”所陶醉。假如罗特利契家不反对,玛克也没意见的话,他们可以把婚期定在五月初的某个黄道吉日。我又写道:如果我在旅途中,没有写信逐一告知我在哪座城市,请千万要理解我。我偶尔会写信,仅只为米拉小姐清楚我离她家还有多远……无论如何,在必要时,我会发封电报,简单明了地告知我到达拉兹的日期、小时,甚至分钟,如果可以实现的话。

由于我到维也纳才能乘船,所以,我向东方公司的秘书长申请了一张定期护照,可以在巴黎至维也纳这段路的各站随意停留。这纯属各公司间的业务往来,我的申请非常顺利。

启程的前一天,也就是4月4日,我去秘书长的办公室领取护照,并向他辞行。他向我发放完护照,同时向我祝贺,说他知道我将去匈牙利,也知道我弟弟玛克·维达尔准备结婚,他知道玛克是位了不起的画家,也是上流社会知名的交际人物。

“我还知道,您弟弟即将进入的罗特利契家是拉兹最负盛名的一个家族。”

“您听说过此事?”我问他。

“是的,在昨天,在奥地利大使举办的晚宴上有人谈起过。”

“他是谁?”

“布达佩斯卫戍区的一位军官。他在匈牙利首都,和你弟弟关系很好,有过交往。他对令弟大加赞赏,说他在布达佩斯取得了令人注目的成绩,在拉兹也受到了同样的盛情款待,想必您对这一切已了如指掌,不会大吃一惊吧,亲爱的维达尔……”

“他对罗特利契家的评价如何?我问。

“当然。医生的美名传遍整个奥匈帝国,大家都很尊重他。总之,这是门美满的婚姻,因为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也是位美如天仙……”

“亲爱的朋友,我不妨向您透露一下,玛克觉得她是位绝代佳人,对她一片痴心。”我又说。

“太好了,亲爱的维达尔,请向令弟转达我的祝福。但……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您……”

“什么事?……”

“玛克没对您提起过,他到拉兹前几个月………”

“他到拉兹以前?……”我莫名其妙地说。

“是的……米拉·罗特利契小姐……看来,亲爱的维达尔,令弟也许对此一无所知……”

“告诉我,亲爱的朋友,我也不知道,玛克从没有向我暗示过什么……”

“好吧,好像是,——这也不足为怪,——罗特利契小姐被许多人追求过,特别是有一个人发疯似地爱她,他当然不是第一个了。至少,我那位大使馆的军官朋友是这样告诉我的,他三星期前还在布达佩斯呢!”

“那个情敌……”

“他被罗特利契医生拒绝了。我想没必要提心吊胆……”

“是的,如果有什么困惑的话,玛克一定会在信中提到那个家伙,既然他只字未提,那么些事也就无足轻重了……”

“确实是的,亲爱的维达尔。但是,那个情敌向罗特利契小姐求婚,已引起一些谣言,您最好知晓内情……”

“哦,顺便问一下,亲爱的朋友,”我问道,“您那位军官朋友告诉您那个人的姓名了吗?”

“威廉·斯托里茨。”

“威廉·斯托里茨?……可是那位以发明闻名于世的学者的儿子?”

“是的,德国以其为骄傲,亲爱的维达尔。”

“他不是已过世了吗?”

“对,几年前,但他儿子还在人世。据我朋友说,这个威廉·斯托里茨不简单,是个令人担心的角色,应该小心提防………”

“我们会小心提防的,亲爱的朋友,直到米拉·罗特利契成为玛克·维达尔的新娘以后。”

为了不增加负担,我也不再打听别的消息了。我起身告辞,回到家中,完成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沿途风光

4月5日上午7点45分,我乘坐173次列车离开巴黎。30小时后,我将到达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

从巴黎到维也纳的路程十分顺利,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离开亲爱的祖国,令人有点难受,再加上铁轨发出的嘎哒的声音,因此感到乏味和沉闷,使人昏昏欲睡,即使列车进站,人也沉睡不醒。终于在4月6日2点50分,在汽笛的长鸣声中,列车驶进了维也纳车站。

我在维也纳城仅停留了36小时,其中还有两个夜晚,所以不能观光太久。我打算等返回时再仔细游览。旅途中的安排也要像处理问题一样,要分门别类,有轻有重;合理安排才会节省时间。

多瑙河既不穿越维也纳市区,也不紧依市郊。我不得不乘车赶了大约4公里路程才到达码头。眼下已不是1830年,那时,内河航运业刚刚起步,乘船旅行的人很少。

在“马提亚·高万”似的甲板上或船舱里,能找到各种各样的乘客:德国人、奥地利人、匈牙利人、俄国人及英国人。乘客们都挤在后舱,因为前舱装满了货物,难有栖身之处。在这些人中,你留心观察,不难发现一些穿着匈牙利服装却讲意大利语的波兰人。迪律伊先生曾在1860年写的巴黎与布达佩斯游记中提到过这些人。

我曾听说这条秀丽的河流呈现出天青色,然而事实上是赭石色。驳船乘风破浪,快速前进。航道里,各种船只穿梭往来不断,船舱里满载大河流域的富饶物产。河面上也有一些庞大的木筏,仿佛是由一座座森林的木材扎成的,甲板上盖着房屋,使人联想到巴西亚马逊河上那负有传奇色彩的水上村落。河面上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大部分刚刚露出水面,只要河水稍稍涨高,就会被淹没。两岸杨柳成行,鲜花点缀在绿油油的芳草丛中,令人流连忘返。

驳船急驰,激起层层波浪,它也驶过靠近大河两岸的吊脚村庄。房屋也好像在木桩上左右摇摆。然后,驳船从两岸间的一根绳索下穿过,船顶的烟囱差点被挂住了。这是渡船的牵索,由两根高竿支撑着。一根高竿顶上挂着奥地利国旗。在维也纳城下游,我看到一个环形小岛,直径超过4里,沿岸绿树成荫,岛上地势平缓,一望无际。河流水位上涨时,溢出的河水在地面上冲刷出千万条痕,就像犁耕过似的。眼前的一切使我想起1809年7月6日,此著名日子的一件重大历史事件。该岛屿即是远近闻名的洛波岛,岛上的法国防御工事里,15万法国士兵开辟了多瑙河航道,拿破仑带领他们由此取得了埃斯令和瓦格拉姆战役的骄人战绩。

4月8日,“马提亚·高万”号驶过菲夏梅南和里热尔斯普伦,在当天晚上,抵达马尔赫河口。这是从左边汇入多瑙河的一条支流,它发源于摩尔维亚,一直流至马扎尔王国边境。船从4月8日夜至9日凌晨停泊在此。次日清晨,它又扬帆起锚,穿越那片7世纪时,法国人和土耳其人曾誓死捍卫过的土地。此后,轮船相继停靠在彼得罗纳尔、阿尔膛堡、海恩堡,驶过匈牙利狭窄的大门。船闸打开,轮船驶进普雷斯堡码头。

为了装卸货物,船只在普雷斯堡码头停泊了一天。从维也纳至此城,轮船已前进了300公里。因此,我有时间仔细欣赏这座正值观光客光顾的城市。它仿佛矗立在海角之上,脚下淌着的不是平静的河水,而是波浪滔天的大海,令人赞叹不已。繁华的码头上,房屋的轮廓隐约可见,既错落有致又美观大方。左岸海角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教堂;另一端还屹立着另一尖顶,两座教堂之间是座浑圆的大山丘,上面屹立着古城堡。

一道金光沐浴着大教堂的穹顶。随后,我观赏了许多宫殿及匈牙利贵族的府邸。我登上山丘,俯望古老而庞大的城堡。这是座四角形建筑物,四角上筑有塔楼,现在不过是座封建时代的废墟。登高远眺,富饶的葡萄园林,以及多瑙河河水流过的广阔平原。此行收获不小啊!

在以前,历代匈牙利国王都在普雷斯堡建都;但现在,马扎尔人的首府和国会都座落在此。原来国会一直在布达佩斯召开,直至奥斯曼帝国入侵,从1530年至1686年他们霸占了这座城市长达半个多世纪。尽管普雷斯堡有45000人,但只有在召开国民会议时,议员们才会从各地蜂涌而至,这时才显得热闹拥挤些。

但我作为一名法国人,必须补充一点,普雷斯堡的名字与奥斯特利茨战役后于1805年与奥地利签订的光荣和约紧密相连。

4月11日上午,“马提亚·高万”号从普雷斯堡下游驶进一望无际的普斯陶平原,俄国人称之为“斯潘捷”,美国人则称为“萨瓦纳”,它占据了整个匈牙利的中部地区。这是一个真正的神奇王国,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骏马奔驰,数以万计的牛悠然生活其间。

多瑙河在匈牙利境内蜿蜓曲折。它汇集了喀尔巴阡山脉和斯蒂里亚阿尔卑斯山的滚滚流水,声势浩大,不再是奥地利境内那条小河道了。

当天晚上,轮船抵达了拉堡码头,并停泊在此过夜,第二天白天与夜晚也暂时不走。我花十二个小时游览了这座城市。马扎尔人称这城叫“杰尔”,杰尔距离普雷斯堡60公里,居住着20000人。曾经历了1849年轰轰烈烈的起义风暴的洗礼。

当船从拉堡启程后,行驶了大约四十公里,我从船上远远望见著名的克劳摩纳城寨,这是马提亚·科万于15世纪修建的一座城堡,也是起义者浴血拼搏的铁证。

在这片马扎尔人的土地上,多瑙河畔散发着诱人的魅力,令人神清气爽。河道弯曲,景色也变化万千,白鹞、水鹳在碧绿的水面上展翅遨翔。普斯陶,一会儿是绿油油的草地,一会儿又是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山岭。这里是匈牙利最负盛名的葡萄园产区,葡萄藤枝繁叶茂。此地区葡萄酒的产量为年产两千万升,在世界上占第二位,仅次于法国,并且他们生产的酒几乎全部在本地销售。不瞒各位,在旅店,在船上,我偶尔也喝上几杯,当然比起豪爽的马扎尔人,我这点酒量就有点班门弄斧了。

值得注意的是,普斯陶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为了确保粮食生产,平原上挖掘了不少水渠;其次,种植了百万株洋槐,形成一道道坚固的防风墙,可以抵挡狂风的蹂躏,减少水土流失。因此,在不久的将来,谷物和烟草的产量会成倍增长。

但遗憾的是,匈牙利的极少数地主拥有土地总面积的三分之二,而数量众多的自耕农占有的土地还不足三分之一。分配的极度不合理造成国家人民收入水平很低。但在历史发展的推动下,土地重新分配将势在必行,事实也确实在改变。勇敢而富有智慧的匈牙利人民对将来信心百倍,虽说他们有点自负,但比起目空一切的日耳曼农民,他们是最有进取心的。

至于右岸的格朗,景致已经截然不同了。普斯陶的平原延伸成绵远的山岭,这是喀尔巴阡山脉和诺里克的阿尔卑斯山脉的分支,它们把河道挤得很窄,迫使它流过狭窄的河谷,河床也更深了。

全匈牙利首度教区也没在格朗,而且此地教士们的收入令人怦然心动。在这个教区任职的红衣主教、首席主教、罗马教皇的特使、帝国的王子、王国的法官,他们的年收入不低于一百万法郎。

穿越格朗,又是一片平原。必须相信,大自然具有神奇莫测的力量。像它创造的万物,它都遵循着对比的自然法则,多瑙河先向东流去,然后向右拐,拐向南方,不管河道如何变化无常,它基本流向就是这样——在普雷斯堡与格朗之间的景色多么令人神往,眼花缭乱,而此地的景色却又显得特别凄凉。

“马提亚·高万”号在此处必须选择圣安德岛两侧支流的其中一条,这两条支流都适合航行。船长选择了左边的那条,这样,我就可以欣赏到耸立着六座钟楼的威申城。

这里的景色又发生了变化。平原上的绿色耕地尽收眼底,河面上小舟络绎不绝,喧嚣过后是一片沉寂。显然,我们正接近首都,多么迷人的城市啊!像两颗璀璨的明珠,虽称不上北斗,但仍在匈牙利的星座上散发光芒。

最后,穿过一座郁郁苍苍的岛屿,映入眼帘的是布达,接着是佩斯。我打算在这里停留三天,我并没有马上游览,而是稍事休息。如果马上就游览,那样反而容易令人厌倦。

多瑙河河面上一座宏伟的吊桥把布达与佩斯连接起来,横跨河面的吊桥将布达与佩斯连成一体,就像是土耳其城与马扎尔城之间的一个连字符——布达在前,佩斯次之。吊桥下,船只拥挤,船只一般在船头竖着旗杆,有很宽的舵和很大的木桨,沿岸码头上排列着带有尖顶和钟楼的豪华住宅。

布达在右岸,佩斯位于左岸,翠绿的岛屿点缀着的多瑙河像条环形飘带围绕着这座美丽的城市。布达毗邻平原,有利于以后向纵深发展。城市另一面是戒备森严的山岭,山上修筑着阴森森的碉堡。

布达原属土耳其,但现在已匈牙利化了,甚至奥地利化了。布达佩斯共有居民36万,其中布达16万。此城是座军事重镇,商业萧条。如果看到街道上、人行道旁杂草丛生,请别太在意。城中的居民多数是军人,这里好似座被废弃的城堡。许多地方国旗飘扬,绿色、白色、红色的丝织旗帜迎风招展。但它却显得死气沉沉,毫无活力,而对岸的佩斯城却热闹非凡。可以说,多瑙河从匈牙利的过去与未来间穿梭而过。

布达城中有一座军火库,最多的建筑是兵营,偶尔也能看到几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站在古老的教堂面前,站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由大教堂改建而成的清真寺面前,我不禁感慨颇多。我沿着一条宽敞的大街漫步前进,两旁的房屋如东方建筑一样带有平台,围着栅栏。我参观了市政府大厦,黄、黑两色的栅栏紧紧围住它,看上去更像座政府堡垒,而不是军事机构。我也瞻仰了居尔·巴巴的陵墓,往来不息的游客大多是土耳其人。

和大部分外国观光客一样,我大多数时间花在佩斯,但没有虚度。我登上位于布达南部的达抱镇旁边的山岭,俯瞰这两座姊妹城。伟大的多瑙河从其间穿流而过,最窄处仅400米。河面上有几座桥梁。其中一座吊桥显得风姿独特,与玛格丽特岛上的铁路高架桥形成鲜明的对比。佩斯沿岸的码头、广场四周,富丽堂皇的宫殿及大厦都清晰可见。佩斯有20多万人,随处可见富丽堂皇的圆顶和耸入云霄的尖塔。佩斯城的外观确实宏伟壮观,人们喜欢它,甚至胜过维也纳,这无不表明它具有独特的魅力。

城郊建有许多别墅,还有无际的拉备平原。以前,匈牙利的骑士曾在此召开过国民议会,轰动一时。

如果想用两天时间仔细游览这座举世闻名的城市,简直是在做梦。尽管时间仓促,但也要游览一番国家博物馆里展出的油画和雕像,以及珍藏在自然历史厅和史前文物厅中的题铭、古币和无价之宝的人种志学方面的收藏品。除此之外,还必须到玛格丽特岛上一游,看看岛上的丛林、草地、温泉浴场以及花园。小溪从其间流过。在凉爽的绿荫下、帐篷中、咖啡馆与小餐馆里,一群衣着华丽的时髦男女谈笑风生,快乐地嬉笑玩耍。

最后,我走进一家咖啡馆。木板墙壁上镶金镀银,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大厅、院落里遍植小灌木,争奇斗艳,尤其以月季、玫瑰花居多。马扎尔人最喜欢喝兑了冰块的白葡萄酒。我要了一杯,酒刚下肚,顿觉心情舒畅。离开咖啡馆后,为了消磨时光,我在大街小巷里闲逛。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一张摊开的报纸上。我机械地拿起来,粗大而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斯托里茨的诞辰”。

脑海里闪现了关于这个姓氏的一切:那不是东方公司的秘书长曾提到的姓氏吗,米拉·罗特利契那位求婚者的姓名,那位著名化学家的姓氏。

报上登载了如下几段文字:

“二十天以后,即5月5日,伟大的奥多·斯托里茨的诞辰庆祝会将在斯普伦贝格举行。届时,市民们将成群结队地拥向他的故乡,到他的墓前祭奠。大家都知道,这位伟大的学者以他杰出的工作业绩、惊人的发现和他的发明创造为德国赢得了荣誉,使物理学领域的研究突飞猛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奥多·斯托里茨在科学界里出类拔萃,尤其是他对各领域的发现及研究,现在这些发现已经为社会的文明做出不可估量的成绩。

最令我深思的是下面这段文字:

“众所周知,一些科学家具有超自然主义的倾向,奥多·斯托里茨生前更是被人称为‘巫师’。如果早二三个世纪,他肯定是科学的殉葬品,将被活活地烧死在广场上。他去世后,也许是出于迷信,不少人把他当成了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汉,说其拥有超人的本领。他们暗自庆幸他把大部分秘密带进了坟墓,有理由相信他儿子并没有继承老子的超凡科学天赋。在他们心目中,奥多·斯托里茨是个实实在在的巫师、魔法师、恶魔附体之人!”

我想,不管别人对奥多·斯托里茨如何看,关键在于罗特利契已断然拒绝了他儿子的求婚,再也不必担心那位情敌的搔扰了。

文章接着写道:

“所以,今年和往年一样,只有大批民众参加这位学者的诞辰纪念典礼,当然包括奥多·斯托里茨的忠诚朋友。可以推断,迷信到极点的斯普伦贝格的市民们期待着能亲眼目睹某种奇迹的降临。现在,城中谣言四起,说墓地将出现令人难以相信的奇迹,令人瞠目结舌的异事——就是坟墓将炸开,学者的幽灵在一片金光照耀中复活。

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奥多·斯托里茨根本没死,埋在坟墓里的只不过是具空棺。看来,理智要摧毁这些可笑的无稽之谈,恐怕还得需要许多年月日吧。”

看完报道,我感到万分不安。奥多·斯托里茨已过世并被埋在地下,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如果说他的坟墓会在5月5日这天炸开,他就像一个新的基督徒在民众眼前复活现身,这简直难以设想,但假如说父亲的去世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那么他的儿子在人世间也好端端地活着,那就是被罗特利契家拒绝的威廉·斯托里茨。他会给玛克的婚事制造事端吗?……

“该死的!”我扔掉报纸说道,“看我想到哪儿去了!威廉·斯托里茨向米拉求婚……但遭到拒绝……他再也不会在那儿出现了。既然玛克对此事没有讲起过,我又何必牵挂这件事呢?”

我给玛克写了封信,告诉他,我次日离开佩斯,23日晚到达拉兹城。此地离拉兹不过300公里。我告诉他,到目前为止,我的旅途非常顺利,沿途也没有耽搁,看来余下的路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我没有忘记向罗特利契先生及夫人致敬,并请玛克代我转达我对米拉小姐的倾慕之情。

第二天8点,“马提亚·高万”号在汽笛的长鸣声中驶离码头。

事实证实,从维也纳起,轮船每停一站,都有旅客上上下下。一些人在普雷斯堡、拉堡、格朗和布达佩斯下船,一些人在这些码头上船。在抵达奥地利首都时,船上又上来五六个乘客,其中还有英国人,他们途经贝尔格莱德、布加勒斯特,直达黑海。

“马提亚·高万”号在佩斯停泊时。船上又上来了几名新旅客,其中的一位行为举止显得很特别,因而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个人大约三十五岁,高高的个子、红色的头发、冷冰冰的面孔,冷酷的双眼射出严厉的目光。他似乎觉得非常了不起、傲慢无礼、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问人问题时,语调也粗暴无比。这位怪人是位独行客,且不愿和人打交道。通过种种迹象,我可以断定他是德国人,祖籍很可能还在普鲁士。要是我没弄错,他肯定是普鲁士人,因为,他身上带有明显的日耳曼特征。根本不可能把他和真正的匈牙利人、平易近人的马扎尔人混淆在一起,后者可是把法国人当成真正的朋友。

“马提亚·高万”号离开停泊的码头,平稳航行在河面上,因无事干扰,我观赏两岸风光。我们把那对姊妹城远远地抛在几公里之外,到达切波尔岛时,船只驶入左边的支流。

船只行驶了150公里后,抛锚调整,又沿蜿蜒的河道前进。天气阴晴不定,看来很可能下雨。19日夜,轮船到达施策兹扎德镇,我只瞥见它一个模糊的轮廓。

次日,天高气爽、风平浪静,估计天黑时能够到达莫哈奇。

大约9点钟左右,我正要进船舱,正好那个德国人走出来,他盯着我,眼神很古怪,使我百思不解。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逢,那眼神既傲慢无礼,又充满着仇恨。

这个人为什么要恨我呢?也许他刚刚知道我是法国人?一个想法闪现在我脑海中,他准是看到了放在船舱长椅上的我的旅行箱,箱盖上贴着我姓名的标签:亨利·维达尔。所以,他才会这般奇怪地瞪着我。

无论如何,他知道了我的姓名,但我可不愿浪费时间打探他叫什么,我对此人毫无兴趣。

夜幕降临,“马提亚·高万”号也停泊在莫哈奇码头了。这座有一万人口的小镇,我只在夜幕中瞧见了两个尖顶。但我仍上了岸,在镇上闲逛了一个小时,才上船休息。

21日又上来了20多位游客,天刚破晓,船就出发了。

当天,那个家伙在甲板上几次和我擦身而过,他恶毒地用那副神情死死地盯着我。其实,我对这样的礼遇非常恼火,如果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有话讲,大可径直冲我说好了,不要用那双眼睛盯着我,如果他听不懂法语,我可以用他的母语回答他。

为了对这个家伙有所了解。于是,我向船长打听,问他是否认识这个乘客。

“他第一次乘我的船。”他说。

“他是德国人?”我又问。

“没错,我甚至觉得他是个双料德国人——他可能还是普鲁士人。”

“单料的都让人受不了!”我的回答看来很对船长的胃口,因为他是匈牙利人。

轮船在下午的时候抵达鲍姆。但这座城市离河岸太远,无法看清楚。那是座重镇,人口不会少于8万。它与塞格德同位于多瑙河和蒂萨河之间的宽阔半岛上。蒂萨河是多瑙河最大的支流,它在贝尔格莱德前50公里处注入主河道。

次日,“马提亚·高万”号沿着弯曲的河道驶向右岸的武科瓦尔。在这儿,多瑙河沿着斯洛文尼亚边境,先向南流去,随即拐弯向东流。这一带是军事边境区。在险峻的河岸后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森严。流动的巡逻哨保持着相互之间的联系,他们就住在简陋的木房子和树枝搭成的哨所里面。

这是一片军事管制区。居民被称为“边防居民”,他们都是士兵。省、县、教区的区域规划被这支特殊部队的连、营、团编制取代。这片区域自亚德里亚海延伸至特兰西瓦尼亚的群山之中,面积大约为610平方英里,下辖110多万雇民,他们必须遵守严格的纪律。这一制度的设制能追溯到玛丽·黛莱瑟统治以前,它不仅可以抵御土耳其人的入侵,同时也形成一条隔离带,防止瘟疫流入。

轮船到达武科瓦尔后,我就再也没有在船上见到那个德国人,他也许下船了。我摆脱了他的纠缠,也免去了一场无谓之争。

现在,我不会再为此事而苦恼了。几小时后,驳船就要抵达拉兹了。见到阔别一年之久的弟弟,我们相互拥抱,然后谈论轶闻趣事,结识他的新朋友,该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大约10点左右,左岸的杨柳丛中掩映着几座教堂,白云飘浮的蓝天上清晰地浮现出教堂的尖顶、圆顶的剪影。

驳船缓缓靠近码头,这时,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时,我站在船弦,望着码头,大部分乘客此刻已拥到弦边。在栈桥码头的出口处也挤满了人。我敢肯定玛克也在其间。

我正一心一意地搜寻着玛克的身影,突然,我耳边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那是用德语说的:

“如果玛克·维达尔迎娶米拉·罗特利契,灾难必将降临米拉!玛克也要遭殃!”

我猛地转过身去……没有别人,但明明有人对我说话,声音很像那个已下船的德国人。

可是没人,我又重新寻找了一遍,没人!虽然,我误以为听到的这句威胁……仅是幻觉……并没放在心上……我手提旅行箱,肩挎背包,在震耳欲聋的轮船轰鸣声中下船了。

兄弟相见

与我所预料的一样,看到弟弟时我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亨利……亲爱的亨利,”他不停地叫着,声音有点颤抖,双目湿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亲爱的弟弟,”我说,“你要带我到你的住处?……”

“是的……去特梅丝瓦尔公寓,就在米洛契王子街,只需几分钟就到了……但我先要介绍你认识我未来的大舅子。”

由于太高兴,我一直没看到玛克身后站着一位军官。他是个上尉,穿着边防部队步兵军服,最多不过28岁,身材中等偏上,仪表堂堂,蓄有唇翘和栗色胡须。他的神态中带有典型的马扎尔人的自负与贵族气质,但眼神是友好的,嘴角挂满笑意,是那种看上一眼就能给人以好感的人。

“哈拉朗·罗特利契上尉。”玛克介绍道。

我们俩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维达尔先生,”他对我说道,“很高兴见到您,您不知道大家都在迫切地期待着您的光临,您的到来将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多大的快乐啊!……”

“包括米拉小姐吗?”我问。

“这还用说!”我弟弟叫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罗特利契一家都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因为他们曾游历过法国。再说,玛克和我都听得懂稍带匈牙利味的德语,从今天起,和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几种不同的语言谈天说地,语言不会给我带来烦恼。

一番问候之后,我们坐车去特梅丝瓦尔公寓。

我打算明天首次去拜访罗特利契家。玛克为我准备了舒适的房间,而且就在他的隔壁。

我们一直聊到吃晚饭的时候。

“亲爱的哥哥,你对我如父如兄,我的婚礼必须得到你的允许……”

“我的允许?”

“是的,但只要你认识了米拉决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她到底如何?”

“你会见到她的,届时,你自己判断吧,你会喜欢她的!……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好的弟妹……”

“我接受这个弟妹,亲爱的玛克,我早就清楚你的选择极其称心如意。但为什么不今晚就去拜访罗特利契医生呢?……”

“我们谁也没想到你今天白天会来,我们以为是在晚上。哈拉朗和我只是以防万一才到码头上去的,正巧让我们撞个正着,驳船刚刚靠岸。啊!要是亲爱的米拉知道了,她该会感到多么遗憾啊!……但我再说一遍,你只有等到明天了……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今晚去教堂了,明天,她们会请求你的谅解……”

“一言为定,玛克,”我回答道,“既然今天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可以聊聊天,畅谈过去、未来,说说各自在这一年多的生活。”

玛克描述了他离开巴黎后的经历,以及他取得的成绩,维也纳和普雷斯堡的艺术殿堂对他敞开大门,热情地欢迎了他。正如他写信所描述的一样。凡有玛克·维达尔署名的肖像画,奥地利与马扎尔的富豪们都争相购买!

“亲爱的玛克,告诉我,你是怎么结识罗特利契家的?”

“确如我信中所写的那样。”

“当然,我想亲耳听你讲一遍……”

“刚到拉兹时,我受到好几个沙龙的隆重邀请,这种聚会使我消靡了长夜。对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夜晚显得格外漫长。我就是在沙龙里再次遇到哈拉朗上尉的……”

“你们以前认识?”我不解地问道。

“是的,亨利。我在佩斯和他相遇过几次,他光明磊落,出类拔萃,为人和善,如果是在1849年,他定能出名,成为英雄人物……”

“生于这个时代是他的不幸了。”我开玩笑说。

“确实如此,”玛克也笑着说,“反正我们在拉兹每天都见面,因为他回家休假一个月,我们的交往日渐密切,成了真正亲密的好朋友。他想把我引见给他家人,我愉快地接受了,尤其是我在几次招待宴会上见过米拉小姐,如果……”

“哦!”我说,“妹妹比哥哥更出色,于是,你就更加殷勤地往罗特利契家跑………”

“不错……亨利,六星期来,我每晚必去!

“我也很高兴你能进入一户名门世家……”

“对,最负盛名的家族,”玛克回答道,“罗特利契医生的医术精湛,慷慨好施,他的同行们都对他交口称赞!……他还是一位仁慈和睦的人,不愧为……”

“他女儿的父亲,”我接着他的话头,“正如罗特利契夫人不愧为她的母亲。”

“罗特利契夫人!最优秀的妇女之一。”玛克说道,“她虔诚、仁慈、热心慈善事业,全家人都尊敬她。”

“亨利,但在我们的国度,此地的民风还保留着过去的淳朴,家庭中还存在着家长制。”

“哦,未来的一家之长——你会如愿以偿的。”

“家长很有社会地位的。”玛克说道。

“是的,你简直比得上玛蒂萨英姆、诺亚、阿布拉罕、伊扎克、雅科布。不过,在我看来,你的罗曼史也没什么惊人之处。由于哈拉朗上尉的出现,你结识了他的家人……他们盛情款待你。据我对你的了解,这本在情理之中!……你一见到米拉小姐,就被她婀娜的体态、美丽的容颜、纯真的天性所迷住……”

“正如你所言,哥哥。”

“崇高的品质是对未婚妻而言,美丽的姿色则对画家而言,前者铭刻在心中,后者存于画布上!…我说得如何?…”

“有点夸大,但还算确切,亲爱的亨利!”

“你的评价也倒恰如其分。再说一句,如同玛克·维达尔一见到米拉小姐,就痴迷于她的风姿,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一见到玛克·维达尔,芳心也为之暗动。”

“我没这样讲,亨利!”

“于是,玛克向哈拉朗上尉吐露心事,而哈拉朗将这一切禀明父母,在家庭会议上,米拉小姐接受了玛克的一片痴情。于是,玛克·维达尔登门求婚,并得到允诺,至此,这段罗曼史圆满结束。”

“亲爱的亨利,你称之为结束,”玛克宣称,“我觉得这只是开始。”

“你说得对,玛克,我已经搞不清词汇的含义了!……婚礼何时举行?……”

“我们都等你来后才确定黄道吉日。”

“但你们要确定在6周后……6个月后……6年后……”

“亲爱的哥哥,希望你能向医生说明,你的假期很短……”

“放心吧,弟弟,我一定会尽力促成此事。我也希望在你们夫妻身边生活一段时间……”

“那简直太完美了,哥哥。”

“哦,你打算在哪里定居,拉兹还是巴黎?”

“我只关心现在,对我来说,只有结婚,其它的全不考虑。”

“过去的已经消逝,”我深有感触地说,“未来还没降临,只有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就这样聊到吃晚饭。用过晚餐,玛克和我抽着烟,沿着多瑙河左岸漫步。

夜晚漫游,我对这座城市并没留下深刻印象。很显然,我们谈话的内容还是围绕着米拉与玛克这对主角。

不知为什么,我时常回忆起秘书长告诉我的那件事,但从弟弟的谈话中却始终没感觉到他受过情敌的干扰,米拉有很多的追求者,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米拉家资产雄厚,而且本人又貌美如仙。但现在,所有的情敌都别再痴心妄想了,尤其是威廉·斯托里茨。

最使我不踏实的是,临下船时耳边所听到的威胁。假如那不是幻觉,的确有人跟我说话,我也无法归咎于那是那个德国佬搞的恶作剧。我们从佩斯起就在一条船上,但船还没到拉兹,他就上岸了。

为了不使弟弟担心,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但关于那个威廉·斯托里茨,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句。

玛克只是蔑视地作了一个不值一谈的手势,对我说:

“我听说过那个家伙,听说他是那位学者奥多·斯托里茨的独生子。还听说那位学者在德国被人当作巫师,这简直太愚昧了,他在自然科学领域里占有一席之地,在物理、化学领域里也有重大发现。但现在,我们只要记住一点,他儿子的求婚已被拒绝。”

“这事发生在你求婚之前还是之后呢?”

“可能三、四个月以前,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问题的话。”弟弟回答道。

“米拉小姐是否知道有个威廉·斯托里茨一心想娶她?”

“我想她可能不知道。”

“他以后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

“没有,大概他清楚自己没有希望了……”

“威廉·斯托里茨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古怪的家伙,行踪诡秘,离群索居……”

“他住在哪……”

“住在拉兹。他住在戴凯里大街一座简陋的房子里。他是德国人,单凭这点,罗特利契就不可能答应他的求婚。匈牙利人和法国人一样厌恶吉约姆二世的后代。”

“玛克,他也许还是普鲁士人。”

“是的,事实也如此,勃兰登堡的斯普伦贝格出生的普鲁士人。”

“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第一次是哈拉朗上尉把他指给我看了,但他好像没看见我们。”

“他现在还在拉兹吗?”

“我无法准确回答,亨利,但我觉得已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他最好不在拉兹。”

“嘿!”亨利说道,“咱们别再谈他了。如果哪天有个女人成了威廉·斯托里茨夫人,你大可放心,那绝不会是米拉·罗特利契,因为……”

“对,”我接着说道,“因为她成了玛克·维达尔夫人!”

我们边说边走,一直走到连结匈牙利河岸和塞尔维亚河的木桥上,并在桥上站了几分钟,欣赏着桥下那条美丽的河流。夜色纯净,繁星点点,倒映在水中,就像千万粒闪闪发光的珍珠。

我向玛克讲述了我自己的事务、朋友们近况以及艺术界的动态,还讲述了许多有关巴黎的事情。并希望他婚后回巴黎住几个星期,新婚夫妇一般都前往意大利或瑞士度蜜月。但他们也可以去法国。米拉会很高兴再次见到熟悉的巴黎,何况这次还是跟着丈夫旧地重游呢。

我还告诉玛克,他索取的一切文件手续,包括蜜月旅行所需的护照手续,我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我们的谈话就像磁针的一端总是指向北方一样,总离不开魅力四射的米拉。玛克不厌其烦地讲,我静静地倾听。如此多的事情,他早该向人倾诉了。最后,还是我比较理智,否则,我们要谈到第二天。

在这么清爽的夜晚,码头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们的散步也没受到什么干扰。因为我太疲倦了吗?怎么我总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在跟踪我们。他紧紧跟随,似乎想窃听我们的谈话。从他蹒跚的步履来判断,他一定是个上了年纪的家伙。后来,那人也许被远远地抛在后边,反正我再也没有感觉到有人了。

10点30分,玛克和我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我入睡之前,耳边仿佛又响起在驳船上听到的那些阴森而又恐怖的话语,……那可是恐吓玛克和米拉·罗特利契的!

拜访罗特利契一家

不平凡的日子终于到了,4月23日,也是我首次拜访罗特利契夫妇。

医生的府邸座落在巴蒂亚尼堤岸的尽头,戴凯里林荫大道的拐角处。戴凯里大街环绕整座城市,在不同地段有不同的称呼。医生家的住宅是座古老的城堡,但风格典雅,内部装璜极其现代化,厅内摆设富丽堂皇,而又不失古朴,家俱摆设体现了主人不凡的艺术造诣。

镂花仿古的正门朝着戴凯里大街,大门两侧立着两根粗石柱,柱顶放着两盆植物,生长旺盛。进入大门,一条大理石砌的通道延伸到主宅,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郁郁油油。左右各式各样的花草,花园里一簇簇灌木丛枝叶繁茂,形状不规则的草坪绿油油的,几座椭圆形花坛里繁花似锦。沿着通道前进100米,有两条岔路,左边是通向家禽饲养场,场里饲养着各种动物,在它的左边有座凿有枪眼的岗楼。右边的尽头是座小楼。底层有厨房和仆人的工作间,小楼的后边是车库、马厩、狗窝。紧挨着仆人干活的房间是柴房,还有车库(里面停放着两辆马车),马厩(关着3匹马)、盥洗室、狗窝;二楼通过百叶窗采光,有浴室、熨烫室、仆人卧室,一个形状特别的楼梯把两层楼连接起来。二楼6扇窗户之间的墙壁上爬满了葡萄藤、马铃薯,茂盛的玫瑰花枝斜倚着墙面。

道路尽头是60尺高的圆塔,尖形穹窿里镶嵌着彩绘玻璃,从楼梯爬上去是一圆形亭台,走上环形台,举目远眺,一切尽收眼底。

主宅前面有间玻璃花厅,阳光从东南方射来,洒满花厅。花厅里面有三道门,门上都挂着古色古香的挂毯,分别通向罗特利契医生的工作间、宽敞豪华的客厅和餐厅。这些房间都朝向马蒂亚尼堤岸和戴凯里大街一侧,6扇大窗户一字儿排开。

二楼的布置与一楼差不多,客厅的上面是罗特利契夫妇的卧室,餐厅上面是哈拉朗上尉居住的房间,医生工作室的上面则是米拉小姐的闺房及她的书房,书房的3扇窗户,一扇朝着堤岸,一扇朝向大街,另一扇则可望见花园,这和整座楼层的过道窗户结构相同。

大约在下午1点钟,在那间玻璃花厅里,我和玛克受到主人的隆重款待。花厅中央旋转着一个精雕细琢的铜制花盆架,花盆里花儿争奇斗艳,墙角摆放着几盆热带灌木:棕搁、龙血、南美杉……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匈牙利和荷兰流派的油画,玛克十分欣赏这些杰作。

在左边墙角的画架上,有一幅少女的肖像。我细细欣赏,的确画得不错,不愧是当代最负盛名的肖像画家的手笔。这对我无疑是最好的回报。

罗特利契医生,52岁,不过,看上去特别年轻。他身材魁梧,腰板笔直,浓密的头发有点发白,红润的气色显示着主人体质健壮。他身上流露出真正的马扎尔人的原始气质,他的目光热诚、姿态高贵,透出一股天生的傲气,但却被他英俊的脸庞上的浓浓笑意冲淡了。我发现他具有军人的气质。事实上,他年轻时曾在军队服过兵役。我被介绍给他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面前站着的是世界上最和蔼可亲的人。

再看罗特利契夫人,大约45岁左右,庄重秀丽,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带走她少女时代的美丽,迷人的双眼,樱桃似的小嘴,苗条而匀称的身材,无不给人以美的享受。她不但雍容华贵,而且是世界上最典型的贤妻良母,作为一位有教养的母亲和妻子,给予丈夫、儿女们无私的爱。她虔诚地信奉天主教,不问为什么,只热诚地履行着一名天主教徒的义务。罗特利契夫人对我表达的真情厚意令我激动不已。她非常高兴能在家中接待玛克·维达尔的哥哥,并希望我不要见外,要像一家人一样。

玛克介绍米拉·罗特利契时,她满脸热情,张开双臂朝我走来,接着,她像位活泼而淘气的妹妹,拥抱着我,我也友好地拥抱她。在旁边的玛克羡慕嫉妒之情不言而喻。

“怎不对我也这样呢!”他酸溜溜地说。

“不,先生,玛克先生,”米拉小姐回答道,“你不是维达尔哥哥,你!………”

见到米拉小姐,我才明白了美人的含义,你看她,容颜俏丽迷人,一头细软金发,既活泼又可爱,俏皮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之光,她肤色红润,这是匈牙利民族所特有的,嘴唇轮廓鲜明,朱唇微启,露出洁白的贝齿。她身材中等偏上,步履轻盈,优雅娴静。她美艳绝伦,但没有丝毫造作之情。

依我看,玛克的高超绘画技艺只画出了形体,而她本身所拥有的灵气及韵味是不能用笔和纸来描述的。

罗特利契小姐身穿马扎尔人的特殊民族服装,但在式样的剪裁及颜色的搭配上更具马扎尔人民族服装的特色:上身穿件紧领衬衣,束一条金线编织的腰带;下身穿一条百折裙,长至脚踝,显得飘逸潇洒,脚穿一双金褐色的长皮靴,整个打扮令人忘乎所以,恰似空谷幽兰。再也不能找到比这更精致的装束了。

哈拉朗上尉身着军装,英姿飒爽,气度温和,富有儒将之风采,他伸出手迎接我,像兄弟一样拥抱我,尽管我们昨日刚刚相识,但我们已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我要认识的罗特利契家的全部成员都在这儿了。

一番客套之后,我们开始无拘无束地闲聊:从巴黎的夜景到维也纳的盛会,从迷人的多瑙河到马扎尔地区丰富的文物古迹,从令人向往的普旺陶到美丽的拉兹城。

“您有幸来到这,我感到万分高兴,维达尔哥哥!”米拉小姐优雅地合拢双掌,不停地说着,“您在路途中逗留那么久,我们都非常担心。收到您从佩斯写来的信,我才相信您真的会来。”

“我为路上的耽搁向您表示歉意,米拉小姐,”我说,“如果我坐火车,半个月前就到了。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上帝定会对我的麻木不仁感到恼火,因为多瑙河令世人向往和崇拜。”

“确如您所言,维达尔先生,这条河流是我们的骄傲,从普雷斯堡到贝尔格莱德这段属于我们。”

“看在多瑙河的份上,我们就原谅您了,维达尔先生。”罗特利契夫人说道。

“但条件是您一定要游完多瑙河!”米拉小姐接口说道。

“你看到了吧,亲爱的兄长,”玛克对我说,“你让大家等得多么心急。”

“还有好奇。”米拉小姐说道,“好奇想见识一下亨利·维达尔先生,玛克对您可谓推崇至极,他在我们面前对您赞不绝口。”

“连带称赞他自己。”哈拉朗上尉打趣道。

“哥哥,你说什么呀!”米拉小姐不依。

“妹妹,事实证明,两兄弟长得非常像!”

“对……一对双胞胎。”

“对”,我以同样的语气说道,“所以呀,上尉,那么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呀,玛克那么忙,我实在不指望他会当我的导游……”

“仅凭您的吩咐,维达尔先生!”哈拉朗上尉回答道。

我们天南地北地闲聊了许久,这个温暖的家庭令我感动不已。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罗特利契夫人脸上始终洋溢着无比幸福的微笑,她温柔地注视着女儿和玛克,在她心中,这两人已经密不可分了。

罗特利契先生也很健谈,他讲他度假时的奇闻铁趣,谈论意大利、瑞士、德国、法国给他们的记忆,以及布列塔尼和普罗旺斯。他还用法语谈论巴黎,使人倍感亲切。投桃报李,我也用含混不清的马扎尔语说话,赢得了他们的好感。而弟弟说马扎尔语就像说法语一样流利。

巴黎,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但对玛克而言,拉兹才是最美好的,因为拉兹城有米拉·罗特利契小姐。而米拉在艺术方面的高雅品位、不凡造诣也令我叹服。事实证明,对玛克有无穷魅力的不只是米拉的外表,还有她的美德和修养。

医生处理日常事务去了,但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在家。这天下午我肯定走不出这家的大门口。她们陪我参观了住宅,欣赏室内的不俗摆设,精心挑选出来的名画和古玩,餐厅碗橱中摆放的银质餐具,以及花厅里古色古香的箱柜。楼上那间米拉的小图书室里,有关法国古代与现代的文学作品数量很多。

别以为我们会放过花园,当然不会。然后我们去了花园。我们漫步在浓浓绿荫丛中,坐在树荫下舒适的柳条椅上,在草坪上的花坛里摘几朵鲜花,其中一支,米拉小姐亲手插在我的上衣礼服袋口。

“维达尔哥哥,您不登上这座塔,就想结束首次来访吗?”米拉说道。

“不,米拉小姐,绝不!”

“绝对不会的!”我附和着说,“玛克每封信里都在称赞这座塔,说真的,我到拉兹来,一为看望您们,再者也为了能登塔一观。”

“那就快去吧,不用管我,”罗特利契夫人说道,“对我来说,这塔太高了!”

“哦!妈妈,只有90级台阶!”米拉说道。

“是呀……照您的年龄来算,您每年只需爬两级。”哈拉朗上尉说,“不过,您还是留下吧,亲爱的妈妈。我陪妹妹、玛克和维达尔先生上去,一会儿,我们到花园找您。”

“我们上天啦!”米拉小姐兴奋地叫喊着。

米拉走在最前头,我们几乎跟不上她轻盈的步伐,只用了两分钟,我们就登上塔顶,走上了平台。

顿时,万千景象,一览无余。

西边,是整座拉兹城及城郊,沃尔岗山丘雄踞在城郊,山上有一座古堡,城堡塔楼上飘扬着匈牙利国旗。南边,是多瑙河蜿蜒的河道,大约三百米宽,河面上船只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再过去,就是普旺陶了,树木茂密,就像座森林公园,平原上长满了庄稼和牧草,一直延续到塞尔维亚省和军事边境区的连绵山峦。北边,遍布豪华的别墅、村舍,还有农庄。

4月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赏心悦目的景色清晰可见,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处,令人心旷神怡。我倚靠着栏杆,向下俯视,看见罗特利契夫人坐在草地旁边的凳子上,正向我们招手微笑。

这时,米拉小姐走到我身边,替我作讲解:

“那是贵族区,您可以看见宫殿、宅邸、广场、雕像……下边呢,维达尔先生,是商业区,看,街道上人群拥挤,多么热闹呀……多瑙河,我们总忘不了我们的多瑙河,这时候它多么忙碌啊!……再看斯闻多尔岛,上面绿草茵茵,繁花争奇斗艳,树木郁郁葱葱!……您一定会非常喜欢这里的。”

“请放心,妹妹。”哈拉朗上尉说道,“维达尔先生一定会走遍每个角落,否则我是不会饶过他的!”

“还有教堂,”米拉小姐接着说,“您瞧,教堂的钟楼上挂满了铃铛!礼拜天,您会听见清脆的钟声!那是圣·米歇尔大教堂,您看那宏伟的主体建筑,正面的钟楼,以及哥特式的尖顶,仿佛把人们的祈祷送到天堂!里面和外面一样,也是金碧辉煌。”

“明天,”我说,“我去拜访它。”

“喂,先生,”米拉小姐朝玛克喊道,“我把大教堂指给您哥哥看,您又在看什么呢?”

“市政府,米拉小姐,靠右一点,高屋顶,大窗户,报时的钟楼,中间是大院,特别是那里面永垂不朽的楼梯……”

“为什么您提起市政府的楼梯时,显得这么兴奋异常?”米拉问。

“因为它通向某个大厅……”玛克答道,痴情地盯着未婚妻,米拉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大厅?”她问。

“在大厅里,我们将完成生命中最美的时刻……”

“是的,亲爱的玛克,我们将在市政府里亲口许下诺言,然后在上帝面前请求他祝福我们!”

我们在平台上眺望良久,然后下去,到花园里找到罗特利契夫人,她正在等我们。

那天,我留在罗特利契府上用餐。这是我踏上匈牙利国土的第一餐,既不是在旅馆的饭店里,也不是在轮船上。

当天晚上,我在罗特利契家吃晚饭。美酒佳肴,令我胃口大开。我不禁想起,人们常说,罗特利契医生是这个国度里所有医生的榜样。大部分菜都加了辣椒,味道更浓。匈牙利很流行这种烹调法,自然,马扎尔人的上流社会也比较适应。看得出来,弟弟已经习惯这种吃法了,而我,也只有入乡随俗了。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米拉小姐几次坐到钢琴前,边弹奏边用甜美的嗓音演唱着具有匈牙利独特旋律的歌曲,有颂歌、哀歌、史诗和叙事诗,听者无不被旋律所倾倒。如果不是哈拉朗上尉示意应该结束了,宴会一定会进行到天明。

我们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玛克走进我的房间。

“怎么样,”他说,“我没有言过其实吧,难道世界上还能再找到一位像米拉那样的姑娘……”

“如此的绝代佳人,”我回答道,“我简直怀疑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女子……米拉·罗特利契小姐是否是尘世之人?”

参观拉兹城

第二天上午,我在哈拉朗上尉的陪伴下,参观了部分拉兹城区。玛克则忙于办理结婚的各种手续,婚期定在5月5日,只有二十来天了。哈拉朗上尉仔仔细细地向我介绍了他的家乡,他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导游,既认真又博学。

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驳船上的怪事,但我没有向他提及那个威廉·斯托里茨。对弟弟,我也只提过一次。哈拉朗上尉对此事也只字未提,也许这事太微不足道了吧。

当天上午8点钟,我们走出特梅丝瓦尔公寓,沿着多瑙河畔的巴蒂亚尼码头漫步。

匈牙利的大部分城市一般都有好几个名称,当然拉兹也不例外。时代不同,在这些城市里签署一张命名证也要用四、五种文字:拉丁语、德语、斯拉夫语、马扎尔语,差不多和王、大公爵、奥地利王公的命名证同样复杂。在现代地理上,拉兹就是拉兹。

“在地位重要性上,拉兹比不上佩斯。”哈拉朗上尉对我说,“但它人口将近4万,属中等城市,由于工商业发达,在匈牙利王国里,地位也相当重要。”

“它是典型的马扎尔城吗?”我问。

“当然,您所亲眼目睹的风俗习惯、人物景观无不显示着马扎尔文化。据说,在匈牙利是马扎尔人建国,德国人建城,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拉兹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在商业界,您可能会遇到日耳曼人,但为数甚少。”

“我还了解到,马扎尔人以他们的城市纯洁不受混杂而深感自豪。”

“但是,你不要把马扎尔人和匈牙利人混为一谈。”上尉又说,“他们在政治上紧密团结,这一点上匈牙利比奥地利优越,因为在奥地利,不同种族的人杂居在一起。”

“斯拉夫人如何?”我问。

“斯拉夫人比马扎尔人少,但比德国人多,亲爱的维达尔。”

“匈牙利对德国人的态度如何?”

“我承认,很不好,尤其是马扎尔人特别讨厌他们,那些祖籍德国的移民,他们根不在拉兹,而在柏林。”

事实证明,哈拉朗上尉也讨厌奥地利人、俄国人,因为后者曾参与镇压了1849年的起义,这些往事埋在匈牙利人心中,令他们热血沸腾。至于德国人,他们与马扎尔人世代为仇,表现形式也各种各样,甚至连有些谚语也赤裸裸地反映了这种敌对情绪。

“Ebanemetkutyanelkul”

翻译成地道的法文就是:

“德国佬和狗同在!”

这句只证明了两民族之间的不友好,但有些谚语却非常过火。

匈牙利境内的民族构成中,还有巴纳的50万塞尔维亚人,10万克罗地亚人,2万罗马尼亚人,200万斯洛伐克人,一般他们都聚集在某一区域。

拉兹的城市建设规划很不错,除了河左岸的低洼地带,高处的城区错落有致,就像几何图形。

不久,我们来到马扎尔广场,广场周围矗立着豪华的大厦。一面,有座桥梁横跨多瑙河,从斯旺多尔岛上穿过,与维尔维亚相连;另一面,穿过城市最著名的米洛什大街,直达圣·米歇尔广场。拉兹城的总督府就在那里。

我们并没有走米洛什大街,而是走过堤岸。这时,市场上人正多,只见接踵摩肩,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市场两侧的货堆上,商品目不暇接,有各种特产、粮食、蔬菜、普旺陶平原上出产的水果,在沿岸平原和树林里扛来的野味,是用船运来的,以及来自拉兹城郊区的牧场禽肉。

市场上除了各种农产品,还有烟草与葡萄,仅托凯一地的葡萄园就占地3000公顷。山地蕴含优质的金、银、铁、铜、铅、锡。硫矿的储量也很大,可开采的岩盐估计达330万吨,如果有一天,地球上海盐已用完,此地的岩盐也足够人类使用几千年。

马扎尔人曾说过,他们即使生活在山巅,也不会为生活犯愁。事实也确实如此。

“巴纳盛产小麦,普旺陶生产面包和肉,蒙达尼又产了不少食盐、黄金,我们还奢求什么呢?否则,其它国家过的日子能叫生活吗?”

身着传统服装的农民在商楼市场上也处处可见,他们依然保留着鲜明的民族风彩:脑门宽阔,鼻子稍塌,魔眼,两撇八字胡;头戴宽沿帽,下面露出两缕头发;身穿羊皮袄,外套一件羊皮背心,钮扣是骨质的;下穿粗布裤子,这种粗布丝毫不比我们北方农村的丝绒差,腰间紧束一条彩带;脚穿大马靴,大雪天时,鞋底钉上马刺。

女人服装也很独特,而且很活泼。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短裙,绣花短上衣,帽上插着羽翎,帽檐上翻,扣在头发上,颈上系着围巾,很显然,这种帽子缺少民族气质,遮住厚厚的发髻。

看,还有一些走南闯北,四处漂泊的吉普赛人,男女老幼,衣衫褴褛,而且很贫穷,使人见了怜悯之情不由而生,与我在法国看到他们的同胞截然不同,但都气宇不凡。

欣赏完市场,哈拉朗上尉把我带进有如迷宫般的小巷,小巷两旁都是打着招牌的店铺。走到小巷的尽头,我们到了拉兹城最大的广场——居尔茨广场。

广场中心矗立着喷泉,是用青铜浇铸和大理石砌成的。晶莹的水柱从奇特的喷口中喷出来,散入池中。上方竖着马提亚·科万的雕像,这个15世纪的传奇英雄人物,15岁就登上了王位,他打败了奥地利人、波西米亚人及波兰人的侵略,挽救了基督教的欧洲,使其免受奥斯曼王朝的野蛮统治。

真是座美丽的广场!左侧有一座保留着文艺复兴时期特点的古老建筑,这就是市政府,房顶上竖着风信标。一道铁栏杆楼梯通向主楼,穿过一条摆放着大理石雕像的长廊,便来到了二楼。正面一排窗户的石头窗格中镶嵌着古老的彩绘大玻璃。市政府右边耸立着钟楼,其穹形屋顶上安有天窗,最上面有间守夜人住的小棚屋,顶上悬挂着一面匈牙利国旗,正在微风中飘扬。右侧有两座大楼,用铁栅栏围着,栅栏门面对着一个大院子,里面绿树成荫。市政府对面是火车站,乘坐火车沿特梅瓦尔支线可到达巴纳。但经塞格德去布达佩斯,比较方便的还是坐船;火车西行,沿途可经过莫哈兹、瓦拉、斯丁、瑙尔堡、格尔兹和斯蒂尔安的首府。

我们在居尔茨广场停了一会儿。

“这就是市政府,”哈拉朗上尉一边用手指一边说,“二十几天后,玛克和米拉将在里面回答婚姻登记处官员的提问……”

“人们早就知晓答案了。”我笑着说,“然后再去教堂,远吗?”

“几分钟之后就到,亲爱的维达尔,如果您愿意,我们沿这条拉蒂斯拉斯街直走就到了。”

这条街也有电车通行。街道尽头就是圣·米歇尔大教堂,它兼备罗马与哥特式风格,是13世纪的建筑物。这座教堂有些部分很漂亮,值得行家们品味。它的正殿夹在两座钟楼间,十字形耳堂的尖顶高达315法尺,中间拱形正门雕凿精美,落日的余辉可以透过巨大的圆花窗照进来,大殿里一片明亮,最后是由许多拱扶垛支撑着的半圆形后殿,不信教的观光客也许会称之为大教堂的矫形器。

“我们以后有时间参观内部。”哈拉朗上尉说道。

“悉听尊便,”我回答道,“您是向导,我跟您走……”

“那么,我们先去城堡,然后沿林荫大道绕城一圈,回家正好吃中午饭。”

由于拉兹的天主教徒颇多,因此建有好几座教堂。路德教派、罗马尼亚、希腊教徒都拥有各自的庙堂殿宇。在建筑家的眼里,毫无欣赏价值。在匈牙利境内,罗马教还占有绝对优势,尽管首都布达佩斯是仅次于克拉科维的第二大容纳犹太人最多的城市。这里与别处没什么差别,大量的财富几乎全落入犹太人的口袋里。

在去城堡的途中,我们经过拥挤不堪的闹市。在那里,只听得满耳的吵嚷声,比起一般集市嘈杂多了。

几个女货摊主正围着一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男人。看着他半天都爬不起来了,气得直嚷:

“我告诉你们,有人打了我……他一下子撞在我身上,我就跌倒了!……”

“谁打你呀,”一个女人反驳道,“当时就你一人……我在货摊旁看得一清二楚……那时除了你之外根本没人……”

“有人……”男人气急败坏地说,“我当胸被人猛推了一下……我明明感觉到了。真活见鬼了!”

哈拉朗上尉走上前去,扶起那人,询问原因。那男子解释说:他当时正在集市上,大约走了20来步,突然觉得有人推他,就像是有个壮汉从前面和他相撞,他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人。

这段叙述真实吗?那农民是真的受到了意外的撞击?可是没有肇事者,怎会有被推的感觉呢?难道是风,但天气晴朗,空中一丝风都没有。但农民跌倒确是事实,怎么跌倒的,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这也就是市场如此喧嚣的原因。

显然,那人不是在恶作剧。就是喝醉了酒,醉汉自己跌倒,物理规律表现得非常清楚。

周围的人也许也这么认为,但农民极力申辩,说他没有喝酒。警察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带回了警察局。

风波平息后,我们走了段上坡路,去城东。拉兹城的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好似迷宫,令人晕头转向,外地人一定会迷失在里面。经过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了城堡,它耸立在沃尔岗的圆形山包上。以前,它作为匈牙利城市防守的堡垒,希腊语称为“卫城”,马扎尔语叫“瓦尔”。封建时代修筑这样的城堡,一为防止外敌入侵,如匈奴人、土耳其人,二为防止诸侯反叛作乱。筑有雉榘的城墙高不可攀,墙顶的突矩上开着射击孔,两侧有粗大的炮楼,其中最高的是塔楼,站立上面,可以尽览八方风光。

城壕里杂草丛生,上面架着吊桥,直通往暗门。暗门夹在两座废弃不用的大炮间,炮口伸在暗门上面。

在哈拉朗上尉的带领下,我们轻易进入这座古堡之中,现在它只不过是座历史纪念馆。几名守卫的老兵向上尉敬礼表示欢迎。进门后,是练兵场。上尉建议我登上塔楼。

240级台阶,才到达塔顶的平台。我凭栏远眺,可以看见30公里开外的多瑙河河道,河水向着纳扎茨滚滚东流。其视野比在罗特利契家的圆塔上还广阔。

“亲爱的维达尔,”哈拉朗上尉对我说,“您对拉兹城已有了初步印象。现在,它就展现在我们脚下……”

“虽然我已游览了布达佩斯、普雷斯堡,但你们的城市仍令我流连忘返。”我回答道。

“我代表拉兹城的人谢谢您的夸奖,等您参观完整个拉兹城,完全了解了它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我敢肯定,它定能给您留下美好的记忆。我们马扎尔人热爱自己的城市,这是一种儿女对母亲无比依恋的柔情!在这里,各阶层的人都能够和睦相处。民众有高度的觉悟,怀有天生的爱国主义热忱,崇尚自由和独立。富人们慷慨解囊,由于慈善机构的捐助,穷人已经越来越少。说实话,您在此遇到的穷人并不多。总之,只要发现贫困,就能马上得到帮助。”

“我明白,亲爱的上尉。我了解罗特利契医生乐善好施,罗特利契夫人和小姐都热心于公益事业。”

“家母和妹妹只是做了她们应该做的。我觉得,乐善好施是最神圣的义务!”

“不错,”我接口道,“但履行方式却各有千秋。”

“这是女人们的秘密,亲爱的维达尔,也是她们的职责。”

“对……而且是最崇高的职责。”

“我们生活的城市平静而安宁,它对政治狂热已经具有免疫力了。它坚决维护自由权与优先权,中央政权的干涉与侵犯已丝毫不起作用。在我的同胞身上,我只看到一个缺点……”

“是什么?”

“极度迷信,特别是轻信一些超自然现象,他们对那些怪诞的妖魔故事总是津津乐道!拉兹的天主教徒很多,这无疑也助长了这种倾向。”

“但是,”我说道,“罗特利契医生总不至于如此吧?医生对鬼神之说往往嗤之以鼻,您母亲和妹妹怎样?”

“她们也是圈里人,这可是个致命的弱点,我却对此无可奈何!……或许玛克可助我一臂之力。”

“米拉小姐不把他同化掉就算好的了!”我说道。

我们又闲聊一会儿,然后走出了暗门,沿城北的大街回家去了。

穿过那片延伸到拉兹城边的漂亮的居民区,是条林荫大道,它每与一条大马路相交,便更换一个街名。林荫道与多瑙河合拢成一个圆环有5公里长,约占圆环的四分之三。林荫道旁排列着四行树木,有山毛榉、栗树、椴树,郁郁葱葱。一旁是延伸而来的古代的城墙,望过去,只见一片田野。另一旁,豪宅鳞立栉比,大部分住宅前都有庭院,花坛上鲜花盛开,屋后的花园里绿树掩映,流水淙淙。

在最后一个拐角处,我们向左拐去,以便朝着巴蒂亚尼堤岸方向回到戴凯里大街上。

在那里,我看见一座房子孤零零地立在花园正中。紧闭的百叶窗,好像从没有人打开过,墙基杂草丛生,长满青苔,与林荫道上的其它房屋形成天壤之别。整幢房子显得阴森、凄凉,充满鬼气。

栅栏内长满了杂草,从栅栏门进去,是个小院子,里面长着两株老榆树,树干弯曲,并有一道已腐烂的长长裂口。

因为长年风吹日晒,正门上的油漆已剥落。一道破破烂烂的三级台阶直通到窗边。

这是一座两层楼房,在层顶上有一个由粗大檩条支撑的四方平台,狭窄的窗户被厚实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这座房子本可以住人,但目前看来,里面肯定没人。

“这是谁家的房子?”我问。

“一个恶魔的。”哈拉朗上尉回答道。

“这房子实在有损市容,市政府应该买过来,拆掉……”我说道。

“拆掉房子,?亲爱的维达尔,它的主人就得离开我们的城市,就像拉兹城的巫婆说的,滚回他的魔鬼老子身边去。”

“房主是哪国人?”

“德国人。”

“德国人?”我不禁大吃一惊。

“是的,还是普鲁士人。”

“他叫什么?”

在哈拉朗上尉刚要回答之际,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两个男人走了出来。一位大约在六十岁左右,站在台阶上;另一人穿过庭院,从栅栏门走了出来。

“瞧,”哈拉朗上尉低声嘟哝着,“他在,……我以为他早就滚了呢……”

那人转身盯着我们,他认识哈拉朗上尉?肯定认识,因为两人都狠狠地盯着对方,我决不会看错的。

那个人走远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是他!”我叫起来。

“您见过那人?”哈拉朗上尉惊慌地问我。

“对,我见过。”我答道,“我和他从佩斯到武科瓦尔一直同乘‘马提亚·高万’号,不过,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拉兹再碰见他。

“他最好不在这儿!”哈拉朗上尉大声地说道。

“您好像与那德国人有过节。”我问。

“谁会受得了那种人!”

“他在拉兹住多久了?”

“有两年了吧,不瞒您说,那家伙竟厚颜无耻到向我妹妹求婚!家父和我一口回绝了,癞蛤蟆竟想吃天鹅肉。”

“上帝,原来是他!”

“您知道?”

“听人说过,亲爱的上尉,我知道他叫威廉·斯托里茨,是基普伦贝格著名的科学家奥多·斯托里茨的儿子!”

又见怪人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有空就在城内溜达。我就像真正的马扎尔人,站在连接多瑙河两岸与斯闻多尔岛的桥面上,伫立良久,欣赏着这条美丽的河流,忘乎所以。

但是威廉·斯托里茨不仅没有从我的脑海里消失,而且时常出现。现在,我知道他平时就住在拉兹城,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叫海尔门的老仆人,那个海尔门和他主人一样,阴阳怪气,沉默寡言,令人生厌。从他的步伐来判断,此人很像那晚在巴蒂亚尼堤岸上跟踪我们的那个家伙。

我并没有将碰到威廉·斯托里茨的事告诉玛克,如果他知道了离开拉兹的情敌又回来了,心情一定会大受影响。为什么要给他的幸福蒙上一层阴影!那个被拒绝的情敌没有离开拉兹,至少在玛克和米拉举行婚礼前,他是不会离开的,对此我深感遗憾。

27日早晨8点,同往常一样,我准备出去散步。我想去拉兹城郊,塞尔维亚乡村看看。我正要出门,玛克走了进来。

“我很抱歉,哥哥,”他说道,“我把你一人抛在一边,你不会生气我吧……”

“你忙你的,玛克,”我对他说,“我会安排得很丰富的。”

“和哈拉朗上尉一块去吗?”

“不是,他今天没时间。我随便在多瑙河对岸找间小餐馆就行了。”

“亲爱的亨利,别忘了,7点之前一定要回来!”

“我忘不了,医生家的饭菜对我太有诱惑力了!”

“馋鬼……呀!希望你也别忘了,几天后将在医生家举办晚会。届时,你可以仔细研究一下拉兹城的上流社会。”

“订婚宴吗,玛克?”

“哦!亲爱的米拉和我早就订婚了。自从认识米拉,我就认为我们是未婚夫妇了。”

“是的……在肚子里开始……”

“有可能!”

“再见,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等米拉成为我的妻子,再说这句话吧!”

玛克向我握手道别,我也下楼到餐厅吃早点。

吃完早餐,我正要出门。这时,哈拉朗上尉来了。我十分惊讶,因为早说好了,他今天不来了。

“您?”我叫起来,“亲爱的上尉,这太令人惊喜了。”

我眼花了?哈拉朗上尉看上去心事重重,他只是这样对我说:

“我父亲想和您谈谈,他正在家等着您呢。”

“好吧!”我答道。

我们离开了公寓,并排沿着巴蒂亚尼堤岸走着,哈拉朗上尉默默无语。究竟出了什么事?罗特利契医生要与我谈些什么?是有关玛克的婚事吗?

我们一到,仆人马上把我们领到了医生的办公室。

罗特利契夫人和小姐出门了,玛克很可能陪她们散步去了。

医生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他转过身,我感觉到,他和他儿子一样忧郁。

“一定出事了,”我想,“可为什么玛克没告诉我……也许他们不想让我知道……”

我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哈拉朗上尉站在壁炉前,炉里木炭烧得正旺。

我心存疑问,等医生说明情况。

“打扰您的计划,维达尔先生,”他对我说,“让您来到舍下……”

“您太客气了,罗特利契先生。”

“我想当着哈拉朗的面,和您谈谈。”

“有关玛克的婚事吗?”

“是的。”

“很严重?”

“是,也不是,”医生回答道,“不管怎样,我没有告诉夫人、女儿和令弟,我宁愿他们对此事毫无所知……这样做是否合适,您可以以后再判断。”

本能使我把这次谈话与威廉·斯托里茨联系在一起。

“昨天下午,”医生又说,“我夫人和女儿已经出门了,我正在工作。仆人呈上威廉·斯托里茨的名片。”

我仔细地看了几分钟。名片不同的是,上面的姓名不是刻印的,而是手写体的复印件,签名连着一串复杂的花缀,恰似禽兽的嘴喙。从笔迹可以判断,此人危险可怕。

名片上印着:

威廉·斯托里茨

“您还不知道这个德国人吧?”医生问我。

“对,但我听说过。”我说。

“事情很简单,玛克向米拉求婚并获应允之前大约三个月,威廉·斯托里茨也曾登门求婚,我妻子、儿子和米拉都一致赞成我的意见——拒绝了他的求婚。我告诉威廉·斯托里茨,请他另选新娘,他遭到拒绝后并没死心,又来求婚,我又再次严厉地拒绝了他,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

罗特利契医生说话时,哈拉朗上尉时而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时而站在窗前,望着戴凯里大街。

“罗特利契先生,”我说道,“您拒绝威廉·斯托里茨的求婚,并非因为我弟弟出现的缘故,仅仅是这门亲事不合您的心意,是吗?”

“不错。我们断不会答应与他联姻,这太不合适了,况且米拉也不同意。”

“是威廉·斯托里茨本人,还是他的家境使您拒绝了他?”

“他的家境很不错,”罗特利契医生说,“大家都知道,他父亲闻名于世,有多项发明,给他留下了可观的财富,至于他本人嘛……”

“我知道他。”

“您认识他?”

我讲述了我在船上遇见怪人的经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就是他。从佩斯到武科瓦尔,我们一直同船。我想他在武科瓦尔下船了,因为从那里到拉兹,我都没在船上再看到他。”

“就在昨天,”我又说,“我和哈拉朗上尉路过威廉家门口时,他正好出来,我才知道船上的怪人是他。”

“有人说,几星期前他已经离开拉兹了。”罗特利契医生说道,“大家不过认为他有可能离开过拉兹,”哈拉朗上尉回答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回来了,昨天他就让我亲眼目睹。”

哈拉朗上尉的声音显得异常烦躁。

医生接着说:

“维达尔先生,我已告诉了您威廉·斯托里茨的家境。至于他的生活从无人知晓!……那人好像生活在人类社会之外……”

“太夸张了吧?”我对医生说。

“大概有点吧。”他说,“但他的身世确实可疑,他父亲奥多·斯托里茨就有许多流言。”

“我在途中曾看到过一条消息,从那可知,流言蜚语并没有消失。报上讲到每年一度在斯普伦贝格市区公墓里举行的诞辰纪念会。据专栏作家的看法,那些谣言并没有随时间而流逝!……学者仍在影响着世人……他是巫师……他掌握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他拥有超凡的本领,好像他的坟墓真会炸开一样!”

“所以,维达尔先生,”罗特利契总结道,“照斯普伦贝格发生的事来看,这个威廉·斯托里茨在拉兹被视为怪物,您就不必感到意外了!……这样的人竟敢向我女儿求婚。昨天,他贼心不改,又提出这个要求………

“昨天?”我惊呼道。

“昨天来访的目的!”

“有一点我们必须认识到,”哈拉朗上尉嚷着,“就凭他是普鲁士人,我们就不愿与他结亲!您能理解吧,亲爱的维达尔……”

“我明白!”

马扎尔人对日耳曼人抱有成见,这种敌对情绪已根深蒂固,上尉的话足以证明这点。

“昨天的事是这样的,”罗特利契医生说了下去,“您也许已经猜到几分了。我接到那人的名片后,迟疑了很久……应该见他还是不见他呢?”

“当然是不见为好,”哈拉朗上尉说,“那家伙第一次遭到拒绝后,就该明白,想进入罗特利契家好比登天……”

“也许你说得对,”医生说,“我怕弄得他太尴尬,会引起轩然大波……”

“我们会怕他!”

“我太了解你了,”医生拍着哈拉朗上尉的肩膀说,“所以,我得谨慎行事!……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看在你母亲、你妹妹的面子上,不要冲动,一旦那个威廉·斯托里茨狗急跳墙,一旦他到处瞎说,你妹妹的处境肯定相当尴尬……”

虽说我认识威廉·斯托里茨的时间很短,但我能感觉到,他性子很急躁,十分看重家族的名誉体面。玛克的情敌回到拉兹而且再次登门求婚,我不禁为那人捏把冷汗。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不胜惊异的医生经过深思熟虑,将威廉·斯托里茨请到工作室。两个人一见面,威廉·斯托里茨就固执地说:“我之所以坚持要见您,是因为我要再次向米拉小姐求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先生,”医生回答道,“对您的前两次求婚,我非常理解,但您又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实在不明白了。”

“先生,”威廉·斯托里茨冷淡地说,“我并没有放弃成为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丈夫的希望,所以,我想再见您。”

“先生,”医生说道,“您在浪费时间……我们决不会答应,您这样固执下去,简直没有任何道理……”

“恰好相反,”威廉·斯托里茨说,“有个理由使我决心坚持到底,因为另一个求婚者比我幸运,得到了您们的同意……一个法国人……一个法国人……”

“是的,”医生说,“一个法国人,玛克·维达尔先生向小女求婚……”

“您们答应了他!”威廉·斯托里茨叫嚷着。

“是的,先生,”医生说,“就凭这一点,您该明白您没有任何希望了,如果以前您还心存一丝幻想的话。”

“我现在仍不死心,”威廉·斯托里茨说,“不!我决不会放弃娶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为妻!……我爱她,如果我得不到她,那谁也别想得到她!”

“恶魔……混蛋!”哈拉朗上尉不停地诅骂着,“他竟然说这种话,如果我在场,非把他打个半死不可!”

我想,假如这俩人狭路相逢,罗特利契医生担心的争端恐怕在会所难免了!

“听完他的这番话,”医生继续讲述道,“我站起来,意思是我不想再听他讲下去……婚期已定,再过几天就举行婚礼了………

‘再过几天,哪怕就在今天,这婚礼肯定举行不成。’威廉·斯托里茨说。‘先生,’我指着门说,‘请出去!’我这样做是让他明白,他在这里不受欢迎。但他根本没动,却降低声调,威胁不成就来软的:‘至少可以推迟婚期吧。’我走到壁炉前,摇铃召来仆人。他气急败坏地抓住我的胳膊,说话声音很大,外面的人都能听见,亏我妻女还没回家!最后,威廉·斯托里茨终于答应走了,最后,还恶毒地威胁我:‘罗特利契小姐永远别想嫁给那个法国人,否则会有意外的变故阻止婚礼的举行……斯托里茨家族有本事挑战人间一切势力,我不怕动用一切可行的方法,对拒绝我的无礼之人施加报复……’最后,他踢开房门,怒气冲冲地跟着候在过道的仆人离去了。我被他的威胁弄得不知所措。”

最后,医生叮嘱我们,别向罗特利契夫人、米拉及玛克透露风声,否则他们会为此担心的。再说,我很了解玛克的性格,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也会像哈拉朗上尉那样不肯罢休。至于哈拉朗上尉,他父亲劝说了半天,才勉强答应不去找威廉·斯托里茨算帐。

“好吧,”他说,“我不会亲自去找那个恶徒评理,但,如果他再次上门,如果他敢迁怒于玛克……如果他先向我们挑衅……”

罗特利契医生没再说什么,只是注视着教堂的方向。

没有万全之策,谈话也结束了,我们只有听天由命,没人知道威廉·斯托里茨是否真会把威胁付诸行动。但事实证明,他有什么能耐可以阻挠这门亲事?当众侮辱玛克,迫使玛克与他决斗?……或者对米拉·罗特利契采取劫持行动?……可他如何进入罗特利契家的大门?这家人肯定不会再接待疯子了。他只有破门而入吧,我想,如果那样,拉兹的警察会让这个可恶的普鲁士人生不如死的。

离开房间前,医生再三恳求儿子不要去招惹那个疯子,我也好言相劝,哈拉朗上尉好歹应允了。

这次谈话用了很长时间,罗特利契夫人、米拉、玛克都回来了。我只得留下来吃午饭,城郊只有下午再去了。

很显然,我编了个谎言搪塞了我为何会在医生工作室里,玛克丝毫没有怀疑。午餐气氛融洽。

当我从餐桌旁站起来,米拉小姐对我说:

“亨利先生,既然您已来了,您可不能再抛开我们。”

“如果我上城郊去散步呢?”我问道。

“米拉小姐都求你了,你可不能拒绝。”玛克在旁帮腔。

“是呀,您不可卸,否则,我们绝交,亨利先生!”

“那就谨遵芳命,小姐!”

“亨利先生,您还没有欣赏到斯闻多尔岛的优美风景……”

“一定会去的。”

“为什么不今天去呢?”

最后,在罗特利契夫人、米拉小姐和玛克的陪同下,我观赏了斯闻多尔岛。它已被改建成一座花园式的公园,树木郁郁葱葱,别墅林立,还有各种娱乐设施。

但是我却无法集中心思,玛克发现这一点了,我只得找个借口解释一下。我怕在路上遇到威廉·斯托里茨?……不,我在想他对医生说的威胁:一定会出现意外变故阻止玛克和米拉的婚事……斯托里茨家族拥有超凡本领,可以挑战人类一切力量!……这话包含着什么深意?……他的话可否当真?……我决定当与罗特利契医生单独在一起时,再和他好好商榷一番。

几天过去了,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我开始放下心来,威廉·斯托里茨也没有出现,但他人还在拉兹。戴凯里大街的那幢房子里始终有人居住。一次路过那里时,我看见海尔门走了出来。甚至还有一次,我看见威廉·斯托里茨站在二楼一扇窗户后面,眼睛盯着大街尽头的罗特利契住宅……

不料,好景不长,在5月4日早上,发生了一件怪事。

5月4日早上,值班人员发现玛克·维达尔和米拉·罗特利契的结婚布告被人从告示栏里撕掉了,并在不远处,发现了撕碎的残片。而在市政府大门外日夜都有士兵守卫,如果有人靠近,不可能不被发现!

订婚晚宴

罪魁祸首是谁?除了那扬言要报复的疯子,谁还会这么卑鄙?有了第一次,是否还会有更严重的报复?也许这次挑衅仅是报复的开场白吧。

上尉向父亲报告了事情的始末后,来到了特梅丝瓦尔公寓。

可以想象,哈拉朗上尉是多么愤怒。

“一定是那个无耻之徒干的,”他叫嚷道,“一定是他!……他怎么干的,我不知道!但他不会就此罢手的,我也不会任他胡作非为!”

“要冷静,亲爱的哈拉朗,”我劝他,“别感情用事,那只会使问题复杂化!”

“亲爱的亨利,如果在那个无赖离开之前,父亲通知了我,或者当初听我的,我们早就摆脱他了!”

“亲爱的哈拉朗,我总以为,最好不要鲁莽行事。”

“如果他继续胡作非为呢?”

“警察会有办法的,多为您母亲、妹妹着想吧!”

“她们也许知道这事了。”

“不会有人告诉她们,还有玛克……等婚礼结束后,我们再想对策……”

“婚礼结束后?”哈拉朗上尉说,“不会太迟了吗?”

当天,罗特利契家每人都忙忙碌碌,准备着晚上的订婚宴会。罗特利契先生和夫人盼望,用法国人的说法,“把婚事办得体体面面的”。医生发出大量的邀请函,邀请拉兹城内的朋友们。在这片“中立地带”上,马扎尔贵族和军政要员、商界人士将齐聚一堂。拉兹城的总督与医生也是老朋友了,自然也会光临祝贺,为晚会添彩。

大约有150名宾客出席订婚宴,如果客厅、花厅的面积不够大,这么多来宾还真是个问题。晚会结束时,还将在花厅里准备了晚宴。

米拉·罗特利契为了得体大方,真是煞费苦心,玛克也没忘了表现自己,想方设法地把他的艺术风格表现出来。事实上,他早就这么做了。米拉是马扎尔人,但凡马扎尔人,不论男女,均对服饰十分讲究。这已渗透到血液里,就像他们对舞蹈的狂热。因此,我对米拉小姐的评价,也适用于诸位男士、女士。订婚晚会上将会百花争魁,令人眼花缭乱!

下午3点钟,万事俱备,我整天都呆在罗特利契家中,就像出嫁的新娘,焦急地等待着花轿来临的时刻。

偶尔,我站立在窗口前,伫立眺望着多瑙河畔,却意外地看见威廉·斯托里茨,好心情一扫而光。他偶然路过此地?可能不是。他低着头,沿着堤岸慢吞吞地走着。当他走近罗特利契家的府邸时,猛地抬起头,从他眼中射出一道光芒,是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他在附近来回走去,最后,引起了罗特利契夫人的注意,她认为应该告诉丈夫。医生听后,安慰她,叫她放心,但仍对威廉·斯托里茨来访之事只字未提。

有必要告诉大家一点,晚上我和玛克返回特梅丝瓦尔公寓时,又在马扎尔广场上遇见他。他看见我弟弟,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像木头一样站着,脸无血色,两臂僵硬……他会晕倒在广场上吗?他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恶毒地盯着我弟弟。

我们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向前走去。

“你留心到那人了吗?”玛克问我。

“看到了。”

“他就是威廉·斯托里茨……”

“我知道。”

“你怎么认识他?”

“哈拉朗上尉指给我看过一、两回。”

“我以为他不在拉兹了。”玛克说。

“看来没有,否则,就是他又回来了。”

“随便吧!反正要结婚了。”

“只有如此了。”我小声附和着。

事实上,如果威廉·斯托里茨不在拉兹,订婚宴将会更热闹。

大约在晚上9点钟,自从第一批车子来了以后,客厅开始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医生夫妇和米拉站在花厅门口迎接宾朋。不久,总督大人也到了,万分真诚地向主人道喜,米拉小姐尤其受到他们欢迎,我弟弟也沾光不少。玛克和米拉被祝贺之辞包围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10点钟左右,受邀的宾客全部到齐。尽管我看到上尉心事重重,但仍不失待客之道,热情地接待着来宾。衣着华丽的妇女们,在男人们的黑色礼服衬托下,宛如黑空中发光的恒星。医生工作室里摆满了精美礼品,昂贵的珠宝首饰,珍贵的小古玩,尤其是玛克送的礼物,显示出不凡的艺术风格,令客人们赞不绝口。大厅靠墙的桌上放着一束娇艳的玫瑰和橙花,这是订婚花束。根据马扎尔人的风俗,在花束旁边的一块丝绒方垫上搁着花冠,米拉在结婚那天上教堂时就要戴上这顶花冠。

晚会节目分音乐会和舞会两部分,舞会在很晚才会开始,这么晚,令大部分宾客感到遗憾,因为,我再重申一次,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比跳舞更能令匈牙利男女老少狂热的了!

匈牙利人深深地被音乐的独特魅力所吸引,根据一项公平的答卷,匈牙利人热爱音乐。根据一项比较公正的评价,匈牙利人与德国人在欣赏音乐的方式上有明显的区别。马扎尔人只是音乐爱好者,不是音乐家,他们不唱歌,要么也唱得很少,他们重在欣赏。如果演奏民族音乐,听,不仅是一件庄严的事情,也可以从中得到无限乐趣。我敢肯定,马扎尔人在这一点上是首屈一指的。吉普赛人,这些天生的波西米亚乐器演奏家,最擅长于撩拨听众内心的爱国主义激情。

整个乐队由十三个人组成,他们将要演奏雄伟的《匈牙利妇女》,这是一首军队进行曲。马扎尔人是实干家,他们喜欢此类音乐胜过德国的梦幻曲。

人们也许会问,为什么不挑选具有喜庆气氛的乐曲呢?因为匈牙利是一个注重传统的国家,而放喜庆的音乐有违传统。匈牙利人热爱自己的民族旋律,如同吉普赛人热爱他们的“佩斯玛”,罗马尼亚人钟爱他们的“杜瓦玛”,同样道理,他们需要激昂奋进的乐曲、节奏慷慨无畏的进行曲,这些音乐能唤起他们对战争烈士的怀念,并且颂扬先辈们的卓著功绩。

在四种弦乐器、低音乐器及中提琴的演奏下,乐曲的主旋律开始了,小提琴、笛子和双簧管的伴奏如梦如幻。两名乐师拨弄着洋琴上的金属琴弦,发出醉人的乐音,浸人心脾,纯属仙乐。

尤其是乐队的保留节目,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的音乐,它引起了强烈反响。来宾们如痴如醉,陶醉在美妙的音乐中。演出结束,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即使演奏通俗乐曲,也格外受欢迎,其中有《罗卡之歌》和《特兰西瓦尼亚进行曲》。乐队高超的演奏,足以唤起整个普斯陶的共鸣。

乐队演出结束了。置身于马扎尔人中间,我感到莫大的快乐。在乐队演奏的短暂间歇中,远方多瑙河的淙淙流水声传入我耳畔。

我不敢肯定,新奇的音乐是否吸引了玛克;但我敢说整个灵魂都沐浴在更为温柔、更为亲密的“米拉乐”中,他们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

最后一阵掌声平息后,乐队指挥及乐师们起身回礼。罗特利契医生和哈拉朗上尉向他们表示了诚挚的谢意;他们深为感动,然后退场了。

音乐演奏完以后,有一段休息时间。这时,客人们离开座位,寻找着相识的人,形成一个个不同的圈子。有些来宾分散在灯火通明的花园里,仆人们端着装有清凉饮料的托盘在人群里忙碌不停。

晚会节目进行到此刻,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事件。我想,说实话,如果我开始还有所顾虑,心中时常掠过不祥的阴云,那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该放心了。

因此,我满腔赤诚地向罗特利契夫人祝贺。

“谢谢,维达尔先生,”她回答道,“这是一个祥和而快乐的夜晚。但在这么多欢乐的人当中,我眼中只有我最爱的女儿和令弟!……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

“夫人,”我说道,“您是这幸福之源……这也是作父母期望能得到的最大幸福。”

不知为什么,这句很普通的话却使我想到那个威廉·斯托里茨。哈拉朗上尉是真的不担心那人的威胁,还是只不过故作坦然状?……我无从考究。他在人群里来往应酬,以他诙诣的谈吐感染着周围的人,许多匈牙利少女被他吸引得神魂颠倒,他也很得意能得到大家的喜爱,可以说,全城的人都想借此机会向他家表明心意。

“哈拉朗上尉,”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对他说,“下一个节目也一样精彩?”

“当然!”他大声说,“音乐很美妙,可舞会更迷人!”

“呃,”我又说,“法国人不会输给马扎尔人的……我有幸请您妹妹跳第二轮华尔兹……”

“为什么不跳第一轮?”

“第一轮?……那是玛克的专利……无论从传统上看还是从权利上看!……别忘了玛克,你想他会允许吗?……”

“您说得对,亲爱的维达尔。那就由那对未婚夫妻开舞吧。”

舞会伴奏的乐队已坐在花厅的里端,医生的工作室里摆了几张桌子,这样,那些不跳舞的客人可以在桌上打牌消磨时光。

乐队正准备演奏。突然,从花厅另一头,它的门朝着花园,正虚掩着,——远远传来一个很刺耳的声音。有人在唱一首外国歌曲,节奏很古怪,没腔没调,听不出任何旋律。

准备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仔细倾听着。难道这是为晚会准备的助兴节目吗?

我走到哈拉朗上尉身边。

“怎么回事?”我问他。

“不知道。”他答道,语气中明显透露出内心的恐慌。

“也许是从大街上传来的?”

“不……我想不是!”

实际上,歌声一定是从花园里传出来的,它离花厅越来越近了……可能唱歌的人正向花厅走来?……

哈拉朗上尉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客厅门口。

花厅里只有十来个人,不包括花厅里端的乐队。其他客人都聚集在客厅里,去花园的客人早已回来了。

哈拉朗上尉走上台阶……我跟着他。我们环视亮如白昼的花园。

一个人也没有。

罗特利契夫妇也来了,医生问儿子:

“怎么回事?”

哈拉朗上尉作了个表示不知情的动作。

歌唱的声音依然回响在四周,更加响亮,更加粗暴,越来越近。

玛克挽着米拉小姐,来到我们身边。一群女人围着罗特利契夫人,问东问西,夫人无言以对。

“我知道,跟我来。”哈拉朗上尉叫着,冲下台阶。

医生、我,还有几个仆人跟了上去。

忽然,歌声嘎然而止。很显然,唱歌的人离花厅只有几步远。

花园搜查过了,树丛也翻遍了;花园里灯火辉煌,没留下一丝阴影……仍没发现人。

难道是戴凯里大街上的流浪者在唱歌?

但是,医生也去查看了大街,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惟一特别之处,就是在远处的斯特里茨家,有束若隐若现的灯光从窗口射出来。

我们又回到花厅,面对客人的疑问只有推说不知何故。

舞伴们重新站好位置,哈拉朗上尉示意舞会开始。

“亨利,”米拉小姐笑着对我说,“您选好舞伴了吗?”

“我的舞伴就是您,小姐,但只能等待第二轮华尔兹了……”

“哦,亲爱的亨利,”玛克说,“我们不会让您久等的!”

乐队刚奏完施特劳斯的一首华尔兹舞曲的前奏曲,歌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歌声是从客厅里发出的。

宾客中一阵骚乱,他们被激怒了。

原来,这次竟唱的是德国国歌,即弗莱德里克·马尔格拉德的《仇恨之歌》,这简直是对马扎尔人的爱国主义感情的公然挑战,肆意的侮辱嘛。

令人讨厌的歌声响彻整个大厅,但却偏偏看不见唱歌的人!但可以肯定,他就在大厅里,只是没人能看得见他!

跳舞的舞伴们都分开了,涌进了客厅和花厅。一阵不安情绪攫住了每一位来宾,尤其是妇女。

上尉火冒三丈,紧握住拳,横穿客厅,像要逮住那个无形的家伙。

突然,歌声又止住了。

这时,我看见了……是的!大家都亲眼目睹,简直难以相信……

放在靠墙角桌上的订婚花束,突然腾空飞起,被撕碎,花屑飘落在地板上,一朵朵花瓣惨遭践踏……

所有的人,都被吓呆了,不知所措。每个人都想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我呢,看到这情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头脑清醒。

哈拉朗上尉找到我,他气得面无血色,对我说:

“是威廉·斯托里茨干的。”

威廉·斯托里茨?……难道他真有超凡的能力?

此刻,新娘花冠也离开了方垫,穿过客厅、花厅,消失在花园的树丛中,没人看见一个人影。

疑点重重

第二天清晨,拉兹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罗特利契家发生的怪事,各大报纸如实报道了这件怪事。果不出我所料,起初,大家都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可事情确实已发生了,至于要作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然,那晚的宴会只能草草收场。看得出来,玛克和米拉很难过。订婚花束被践踏,新娘花冠在眼前不翼而飞!……这一切竟然发生在婚礼前夕,多么不祥的预兆啊!

当天上午,许多好事之徒围在医生家门口。还有许多人,主要是妇女,潮水般地涌向巴蒂亚尼堤岸紧闭的窗户下。

大街小巷沸沸扬扬,一些人发表着荒谬的看法,另一些人则带着敬而远之的神情望着医生家。

罗特利契夫人和女儿没有出门作弥撒。米拉留在母亲身边,昨夜的情景惊吓得她,到现在还魂不守舍,需要好好休息。

8点钟左右,玛克领着医生进了我的房间。我们确实需要交谈一下,商量出应对之策,但谈话地点最好不要在罗特利契家。大清早,玛克上医生家去看望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在他的建议下,三人急不可待地来到特梅丝瓦尔公寓。

我们马上切入正题。

“亨利,”玛克说,“我已叮嘱仆人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玛克的情绪低沉到了谷底,与昨天的他相比,判老两人,现在却苍白得吓人,精神也萎靡不振。现今的状况确实令人沮丧。

哈拉朗上尉紧锁眉头,眼冒怒火,看来他正强忍着不让怒火发泄出来。医生则与儿子不同,他不让自己失控,保持冷静。

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一定要头脑清醒,才不会给无形人机会。

我首先问了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小姐的情况。

“昨夜的事使她们恐惧不安,”医生回答道,“得过几天才能恢复过来。但是米拉却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尽管她非常痛苦,但还是坚强地站起来,并且千方百计地安慰她妈妈。我希望昨夜留下的不愉快事情,不会在她心中留下阴影。但愿那些不幸的事件别再重演……”

“再重演?”我说,“不必担心,医生。这种怪事不会出现了。”

“谁敢保证?”医生说,“谁又能保证?所以,我想赶紧给他们二人完婚,因为我觉得……”

医生没说下去,但意思已很清楚了。玛克对他的话没在意,因为他对威廉·斯托里茨最近上门求婚一事毫无所知。

哈拉朗上尉却保留着自己的想法,也许是想听听我对前夜发生的怪事的看法吧。

“维达尔先生,”医生接着说,“您对这一切有什么见解?”

我觉得我们最好持怀疑态度,不必把亲眼目睹的事当真。不要因为它的不可解释性(如果可以用该词的话),就认为此事超常。医生的问话颇令我为难,我如何回答他呢?

“罗特利契先生,”我说,“在我看来,大可不必去寻根究底,或许这只是个恶毒的恶作剧!有个坏蛋混在宾客里,独出心裁,在晚会的娱乐节目中增加了那项腹语表演,结果产生了悲剧性的效果……您知道,现在这种魔术很流行,而且技艺也十分高明……”

听我说完,上尉面对着我,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楚地说:“我们来这里,不是听这种无谓的胡扯的!”

医生又说:

“很抱歉,我并不认为这是魔术……”

“医生,”我辩解道,“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合理的解释,除非那是一种超自然的能力,可这,我们中谁能相信呢?”

“绝对不是超自然的,”哈拉朗上尉打断了我的话,“只是我们还不清楚其中的奥妙所在……”

“但是,”我固执地说,“我们明明听到人的声音,为何不会是腹语呢?”

罗特利契医生摇了摇头,坚决不肯接受这种解释。

“我再说一遍,”我说道,“完全有可能,一个居心叵测的人潜进客厅,并唱着德国国歌《仇恨之歌》,故意伤害马扎尔人的民族感情,挑畔他们的爱国主义情感!”

假如说歌声是人为的话,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但医生在同意我的推测同时,他只简单地反问我:

“维尔达先生,就算我同意您上述看法: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或者一个到处惑事惹非的家伙闯入我家,我们都受到腹语的嘲弄,——实际上,事实决非如此。可您如何解释花束被毁,花冠被一只无形的手劫走呢?”

确实如此,如果说腹语是魔术师的拿手好戏,另外两件事就叫人琢磨不透了。哈拉朗上尉又进一步紧逼而来:

“亲爱的维达尔,您的腹语大师确实不可思议,撕毁花束,能取走花冠,并带着它穿越几个厅堂……像小偷一样劫走它。”

我无言以对。

“您是否又说,这是偶然产生的幻觉呢?”他激动地又说。

肯定不是幻觉!一百多人亲眼目睹了那桩怪事!

我实在无法回答,在一段时间内,大家都沉默了。最后,医生总结道:

“让我们面对事实,别再掩耳盗铃了。虽说我们不能作出合理的解释,但事实不容否定。我们实事求是,想想看,是谁处心积虑地要破坏这场定婚宴?此人也许是个爱好恶作剧的家伙,也许是想报复我们的敌人。”

终于谈到了实质问题。

“敌人?”玛克叫起来,“您家的敌人,还是我的敌人,罗特利契先生?我从未与人结仇!您知道吗?”

“我知道他是谁。”哈拉朗上尉肯定地说。

“是谁?”

“就是在你之前,向舍妹求婚的那个人。”

“威廉·斯托里茨?”

“对,威廉·斯托里茨!”

与我的预料相同,确是那个阴险可怕、行踪诡和家伙。

直到此刻,玛克才了解到对他隐瞒的实情。医生将威廉·斯托里茨又去求婚的经过描述了一遍。从某种观点来判断,昨夜的场面一定是个失意的情敌策划的。

“你们竟然瞒着我到现在!”玛克叫着,“今天,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们才告诉我!……哼!威廉·斯托里茨,我马上要你好看。”

“让我教训他,玛克,”哈拉朗上尉说,“他当众侮辱了我的家族。”

“他侮辱了我的未婚妻!”玛克再也控制不住了,怒不可遏地说。

两人怒火中烧,丧失了理智。如果说威廉·斯托里茨想报复罗特利契家,并把威胁付诸行动,有此可能性,但认为他参与了前夜的阴谋,并亲自扮演了角色,这须要确凿证据。不能只凭主观的判断来指责他:“昨晚你混入客厅里,然后扯碎了订婚花束,接着劫走新娘花冠!”我们不能凭单纯的推测来指控他,因为没有一个人看到他出席晚宴!

最后,我们经过长时间的争论,作出了惟一理智的选择。

“走吧,去市政府警察局吧。如果他们不太了解昨晚的怪事,就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并说明他对罗特利契家的无理纠缠,以及他对医生的恐怖威胁,说出我们对他怀疑的理由。甚至讲他扬言可以挑战人类一切力量。警察局长会对我们有所交待的!”

就目前而言,这是惟一妥当的解决方法了。警察出面干涉,远比个人蛮干更行之有效。假如哈拉朗上尉和玛克直接闯到斯托里茨家,他肯定不会开门,因为他的房门从不对任何外人开放。强行撞开门?……凭什么?……但警察就有这个权利,所以,求助警察是上上策。

于是,医生、哈拉朗和我去市政府,而玛克回罗特利契家看护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

当我们走在路上时,路人对医生父子投来异样而好奇的目光,并猜测他们此行的意图。

到达市政府后,医生递上名片,警察局长下令马上把我们带到他的办公室。

警察局长个子矮小,名叫亨利什·斯泰帕克。他表情刚毅,充满探索的目光,透露出精明干练和机智,是个讲究实际、嗅觉敏锐的人,是那种“很有办法的人”。在许多场合,他办事不仅热诚,而且很机敏。大可放心,他必会采取一切可行的措施揭开发生在罗特利契医生家的疑案迷雾。可问题在于此案异乎寻常,他能否进行有效的干预呢?

显然,局长对整件事情的始末都了如指掌,只除了医生、哈拉朗上尉和我三人之间的秘密。

他一见到医生就说道:

“您早该来了,罗特利契先生。如果您再不来找我,我就会去找您。我听说了昨晚您家发生的怪事。您的客人受到了极大的惊恐,我表示非常遗憾。还有一点,这种恐怖气氛已传染到了整座城市,看来,拉兹城将会风起云涌了。”

为了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等斯泰帕克先生提问。

“医生先生,我先请问,您是否与某人结过什么怨恨,是否由于这段仇怨,那人便向您家施以报复,确切地说,是针对米拉·罗特利契小姐和玛克·维达尔先生的婚事……”

“大概是这样。”医生回答道。

“他是谁?”

“普鲁士人威廉·斯托里茨!”

哈拉朗说出这个名字,我觉得好像在局长的意料之中,因为他没感到任何意外。

罗特利契医生接着讲了最近一次求婚。斯泰帕克先生知道威廉·斯托里茨曾向米拉·罗特利契小姐求婚。但他不知道那人最近又登门求婚,再次遭到拒绝后,他扬言拥有挑战人类一切力量的本领,想藉此阻挠米拉与玛克的婚事。

“于是,他先神鬼莫测般撕毁了结婚布告!”斯泰帕克先生说。

我们也赞同他的看法,但没有合理的解释。除非果真如维克多·雨果所说有只“黑手”存在!……这不过是诗人的幻想罢了!现实并不是这样,警察只有在现实范围内采取行动,铁腕只能对血肉之躯起作用!警察从来没有逮捕过妖魔鬼怪!然而,撕掉布告,扯碎花束,偷走花冠,只有尘世中的人能办到,他一定会落入法网的。

斯泰帕克先生承认他们对威廉·斯托里茨的怀疑与猜测完全有理由。

“虽说他安份守己,但我始终觉得此人疑点很多。”他说道,“他的生活隐私从无人知晓,他为什么要漂泊到异乡生存?而且在一个对普鲁士人成见很深的国家定居?他那长期关闭的房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所有的这一切,都太令人怀疑了。”

“您打算采取什么行动,斯泰帕克先生?”哈拉朗上尉问。

“非常明显,”警察局长答道,“搜查他的住所,我们可能会找到蛛丝马迹……”

“但要进行搜查,”罗特利契医生问,“应该先得到总督大人的批准吧?”

“确实如此,但您不必担心,总督大人会批准的。”

“总督昨晚也光临了晚会。”我告诉警察局长。

“而且他也想找到合乎情理的解释。”斯泰帕克先生答道,“先生们,请稍候,我去总督府,半个钟头后,我会带回搜查戴凯里大街住宅的许可证。”

“我们可以陪您去吗?”

“只要您愿意,上尉。您也可以去,维达尔先生。”警察局长又补上一句。

“我不去了,”罗特利契医生说,“但你们可以与斯泰帕克先生和警察一同前往。我要赶回家,搜查结束后,你们回来告诉我最后结果。”

“事情水落石出后定会让您知道的。”斯泰帕克先生庄严地宣告。我看得出,他已下定决心要彻底查清此案。他要前去总督府。医生与他一起离开,回家静候音讯。

哈拉朗上尉和我留在局长办公室里,我们默默无语。我们马上要闯进那座阴森的屋子!……房主人现在在家吗?我无从知晓,如果他在,哈拉朗上尉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不采取任何过激行为吗?

半个小时以后,斯泰帕克先生回来了。他带回了搜查许可证,总督授权他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以对付那个外国人。

“好了,先生们,”他对我们说,“您们先行一步,我走一条路,我手下走另一条路,20分钟后,我们在斯托里茨家会合。你们认为如何?”

“就这么办。”哈拉朗上尉答道。

我们两人立刻离开市政府,朝斯托里茨家奔去。

搜捕行动

我们分三条路线去斯托里茨家,斯泰帕克先生绕道城北,警探走市中心,哈拉朗上尉和我穿过欧梯埃纳大街,再沿多瑙河岸行进。

天灰蒙蒙的,大片乌云从东方涌向河谷。狂风乍起,小舟劈开泛黄的河水,急驶前进。一对对鹳和鹤在风中发出尖厉的叫声。虽然天还没有下雨,但高空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此刻的拉兹城区,除了商业区人群拥挤,其他城区的行人比较稀少。但如果警察局长和他的手下与我们同行,目标就太明显了,所以离开市政府时我们分头行动。

途中,哈拉朗上尉沉默不语。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要是他撞见威廉·斯托里茨,恐怕会无法控制自己,作出暴力举动。我很后悔没有阻止上尉前来。

走了一会,我们来到罗特利契的府邸。

与往昔相比,眼前的景象何等凄凉,让人神伤!面对这一切,上尉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下,没说什么。

上尉深深地长叹一声,做了个愤慨的动作,仍没说话。

我们继续前进,来到戴凯里大街。在离斯托里茨房子一百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面有一人手插在兜里,正悠闲地走着。

那正是警察局长。哈拉朗上尉和我按照预先的约定,走上去和他会合。

几分钟以后,六名便衣警探到了。斯泰帕克先生命令他们在栅栏前排成一行。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位锁匠,如果主人不在家,或者拒绝开门,我们就请锁匠施展神通。

斯托里茨家和往常一样,窗户紧闭着;平台的窗户从里面拉上了窗帘,遮住了里面的一切。

“也许屋里没人。”我对斯泰帕克先生说。

“我们立刻就能知晓。”他说道,“我倒会很吃惊屋子没人……您看左边,烟囱正冒着烟呢!”

果然,缕缕青烟在烟囱顶端盘绕着。

“如果主人不在,”斯泰帕克先生又说,“仆人可能在家……只要能开门,管他是谁。”

但从我的角度看,我情愿主人不在家,因为我不敢保证哈拉朗上尉能控制住自己。

这时,警探上前去敲门。但是过了很久,门依然没有打开。

“里面的人都没长耳朵。”斯泰帕克先生嘀咕着,然后,他转向锁匠下令:

“开门。”

这个锁匠确实身手不凡,锁舌一插进潢头,门一下子就开了。

两名警探守在门外,警察局长、哈拉朗上尉、我,还有四名警探,走进庭院。

来到正门口,它同栅栏门一样关得紧紧的。

斯泰帕克先生用手杖重重地敲了两下。

没有回音,屋里没有传来任何响动。

锁匠跑上台阶,把一把钥匙插进锁孔。如果威廉·斯托里茨发现了警察,想阻止他们入内,门可能上了几道锁,而且可能里面闩上了。然而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锁松动,门开了。

警察的搜查行动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有几名行人驻足观看。在这样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戴凯里大街上,出来散步的人非常少。

“进去!”斯泰帕克先生命令道。

警探走在前面。光线把走廊照得很亮。

警察局长到了走廊中间,大声喊道:

“喂!……有人吗?”

没人回答,接连几次,仍无人回答。屋内静得吓人,但似乎有人溜进了旁边的房间里。

一名警探站在院内的台阶前警戒。

到了走廓尽头,透过敞开的房门,整个花园尽收眼底。它的四周围着围墙,占地约两三百法丈。中间那片草坪,杂草丛生,有几片已经枯黄衰败了,很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修剪了。围墙边种着五、六棵树木,树顶高过破旧的风水墙。

一切都杂乱无章,无人居住的荒凉景象不言而喻。

警探将花园仔细地搜查一遍,却一无所获,惟一可疑的是,小径上有新近留下的足迹。

除了二楼楼梯的最后一扇窗户开着之外,其余的挡板都关闭了。

“主人也许马上就回来了。”警察局长推测着,“因为门只简单地上了一道锁,不然就是有人泄密。”

“您认为他们知道了警方的这次行动?”我问,“不,我宁可相信他们随时都会回来!”

但斯泰帕克先生只是否定地摇了摇头。

“此外,”我又说,“烟囱正冒着烟,这就证明了……”

“证明了某处生着火……我们去寻找火源。”警察局长回答道。

搜查结束了,庭院和花园一样,没有人迹。屋里的人有可能藏在花园里,斯泰帕克先生叫我们进屋,走廊的门在身后关上。

这条走廊通向四间屋。花园旁边是厨房,另一间实际上是楼梯的隔厢,从这里可以登上二楼和阁楼。

首先搜查厨房。一名警探推开窗户,打开挡板,挡板上有条狭窄的菱形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非常少。

厨房里并没有豪华的家俱:一只生铁炉子,炉子的管道隐藏在巨大的壁炉的炉坡下面。有两个橱柜分别立在两侧,中间桌面上铺着桌布。两把麦秆包裹的坐椅,两张木凳,各种橱具挂在墙壁上,墙角挂着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钟摆的摆动显示了它新近刚上足发条。

炉灶里的煤炭燃得正旺,外面看到的烟就是从这儿升上去的。

“这是厨房,”我说,“可没有厨师?”

“房子也没主人?”哈拉朗上尉接着问。

“会有收获的。”斯泰帕克先生回答道。

其它两间屋也都搜过,它们都面向庭院。其中一间是客厅,摆放着几件破旧的家俱,地上铺着德国产的旧地毯,已经破烂不堪。在粗铁架的壁炉搁板上放着一台洛可可式的座钟,指针早停了,钟面上灰尘盈寸,显然已废弃很久了。面对窗壁上挂着一副镶在椭圆形镜框里的肖像,框边写着“奥多·斯托里茨”的红色字体。

这是一幅不知名画家所作的油画,但画笔苍劲有力,色彩明艳,是不可多得的杰作。

自从进到客厅,上尉就一直盯着肖像出神。对我来说,最深刻的是学者的脸。也许是受阴森冷清的客厅影响,我有点毛骨悚然。他硕大的脑袋,蓬乱的头发,宽阔的前额,冷森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在我的眼里,学者就像个神秘诡异的幽灵,仿佛复活了,他要走下画框,嘴唇微微颤抖,吼叫着:

“你们来此干什么……滚出去?”

客厅的百叶窗关着,光线从缝隙里透进来。也许正是由于客厅里这种若隐若现的氛围中,这幅肖像才显得如此诡异,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警察局长吃惊的是,他发现奥多和威廉·斯托里茨父子长得很像。”

“多亏年龄不同,”他对我说,“否则,这幅画可以是老子的,也可以是儿子的——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前额,宽肩上顶着同样的脑袋,同样一幅阴森恐怖的样子……人们会把他们两人当作魔鬼给赶出去。”

“是呀,”我说,“好像双胞胎。”

上尉仍一动不动地站在油画前,好像斯托里茨本人就站在他前面。

“走吧,上尉。”我对他说。

他又盯了一眼肖像,才跟上我们。

我们又走进了隔壁的屋里,这是间工作室,里面凌乱不堪。白木书架上堆满书籍,大部分没有装订,是有关数学、化学、物理方面的著作。一个角落散落着不少工具,包括一些仪器、机械、短颈大口瓶、一个手提式炉子、一节干电池、线圈、一个电辐射能源,能产生四、五千度的高温,几个曲颈瓶和蒸馏器以及各种金属样品,一煤气储蓄罐,它可为墙上挂的煤气灯灌气。屋子中央有张桌子,上面堆满纷乱的纸张及办公用具,还有三四册奥多·斯托里茨所著的作品,其中一本正翻在关于光学研究的那章。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们正打算离开,斯泰帕克先生忽然在壁炉上发现了一个形状古怪的蓝色小玻璃瓶,瓶上贴着张标签,瓶口封得非常严密。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自警察的本能,斯泰帕克先生想仔细地观察一番。但可能他一时大意,因为他正要抓住放在台板边沿的瓶子时,玻璃瓶却一下子跌在地上摔碎了。

浅黄色的液体立刻溢出来了,并挥发出一种气体,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味儿很淡,迷漫在整间屋子里。

“唉,”斯泰帕克先生叹道,“掉得可真是时候……”

“也许是奥多·斯托里茨发明的某种物质。”我说。

“他儿子一定有配方,可以再配制出来。”斯泰帕克先生回答道。

他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

“上二楼。”

上二楼之前,他吩咐两名警察守在走廊里。

紧临厨房的房间就是楼梯隔厢,我们爬上楼梯,脚底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

楼梯平台上有两间相邻的房间,门没上锁,只须推开门,就可以进到里面。

客厅顶上的那间应该是威廉·斯托里茨的卧室。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都是生活必需品,一张铁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像木柜子,一张盥洗台,一张长沙发,一把扶手椅,两把椅子。壁炉和靠墙角边放的小圆桌上没有任何纸张。我们进来的时候,床上的被子凌乱不堪,显然,前夜有人睡过。

斯泰帕克先生走到盥洗台前,发现脸盆里盛着水,水面还漂浮着肥皂泡。

“假如24小时以前有人用水洗脸,肥皂泡早就消失不见了……因此,我可以肯定,我们要找的人,今天早晨,出门之前,就在这里洗涮。”他说道。

“同样有可能他已回来了,”我接着往下说,“除非他发现屋里来了警察……”

“假如他发现我的手下,我的人也会发现他,他们会奉命带他来见我。但我不指望能够抓住他!”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响声,似乎有人在木板上走动,腐朽的木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声音是从工作室顶上的那间屋里传来的。

卧室与隔壁的屋中间有道门,可以不必再绕到楼梯的平台上进去。

哈拉朗上尉抢到局长前面,扑向门,猛地把门推开。

没有一个人!

毫无疑问,声音是从平台的阁楼里传出来的。

这间屋比头一间的陈设还要简单:一张帆布吊床,压得扁平的褥子,揉成一团的大床单,羊毛被,两张不配套的椅子,壁炉上放着一个水罐,一个塘瓷洗脸盆,炉膛里没有一丁点灰烬,衣帽架上挂着几件厚呢大衣,一个既当衣橱又当五斗橱的橡木箱,里面放了许多衣服。

显然,这是仆人海尔门的房间。斯泰帕克先生从手下的报告中了解到,主人的卧室还偶尔开开窗换换空气,仆人的房间虽也面朝庭院,但窗子从来没开过。再瞧瞧窗户上那锈迹斑斑的插销,百叶窗上的绞链也长满铁锈,也可证明窗户没开过。

总之,整幢住宅:主人卧室,还有阁楼、平台、厨房下面的酒窖,都没发现有人藏在里面。

搜查结果证明,主仆二人在今天离开了这里,也许打算离开拉兹。

“您说他们是否能预料到这次搜查吗?”我向斯泰帕克先生询问。

“是的……不然他躲在我的办公室里,维达尔先生,或者我去总督邸时,他藏在总督府里。”

“我们到达戴凯里大街时,他也许看到了我们。”

“如果这样,他们怎么离开的呢?”

“翻墙离开。”

“但围墙很高,而且外面还有城壤,这是非常困难的。”

局长坚持认为,在我们到达之前,他们已离开家了。

我们停止了谈话,爬上三楼台阶,准备去三楼看看。

三楼除了阁楼之外,别无他物。阁楼中间架着一个很陡的梯子,靠着一扇平衡锤开关的翻板活门,通过它,就到了屋顶的平台。

“活门打开着,”我对斯泰帕克先生说,他刚把脚踏在梯子上。

“维达尔先生,刚才听到的声音,事实上是活门灌进来的穿堂风搞得鬼,难道您没注意到今天风很大吗?”

“可是,”我辩解道,“那好像是脚步声……”

“既然无人,何来脚步声?”

“如果在上面呢?”

“在那个鸟笼子里,不可能躲在那里。”

上尉听我们说到这,他指着平台,简单地说:

“上去吧。”

首先是斯泰帕克先生爬上扶梯,接着是上尉和我。三个人将这个小空间挤得满满。

实际上,上面就像个鸟笼子。尽管屋顶上镶着一块玻璃,但里面仍然很暗。因为厚厚的羊毛窗帘把窗子遮得非常密实,就像我们从外面看到的那样。拉开窗帘,平台上顿时亮了很多。

从平台四周可以眺望环抱整座拉兹城的地平线。视野比从罗特利契家的平台上望去还要宽广,但和圣米歇尔塔和城堡塔楼相比,还差一大截。

读者也许猜到了,平台上仍没有一个人。看来此次搜捕以失败告终,我们只有听天由命了。斯托里茨住宅的谜底何时能解开呢?

我原先认为平台是个小型的天文观测台,上面会有一些研究仪器。但我错了,平台上只放着一张桌,一把木椅。在桌上放着几张纸,其中有份报纸。上面有篇我曾看过的有关奥多·斯托里茨诞辰纪念的报道。

也许此地是威廉·斯托里茨的休息场所。他肯定读过那篇报道,因为报纸上有个用红笔打的叉,经过判断,证明是他的笔迹。

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惊呼声,混杂着惊讶与愤怒。

原来,上尉在搁板上发现了一个纸盒,无意中揭开一看,他惊叫出声。

他看到了什么?

新娘的花冠,而且是从订婚宴上不翼而飞的那顶!

善意的谎言

现在,我们可以断定,威廉·斯托里茨参与了这件事。在真凭实据面前,所有的臆测都成为事实。在这件事中,不论他是帮凶,还是直接凶手,他都难逃法律的制裁。但对于他采用了什么手段,我们仍一无所知。

“您还有什么怀疑,亲爱的维达尔!”哈拉朗上尉叫着,声音有点发抖。

斯泰帕克先生在沉思,他心中清楚,此案尚有许多疑点有待查证。的确,这件怪事是威廉·斯托里茨干的或策划的,但他怎样作案,却无人能知。能揭开谜底吗?继续查下去能查清楚吗?

面对哈拉朗上尉的责问,我没有说话。但又能说什么呢?

“这个无耻的恶魔,当众演唱《仇恨之歌》,侮辱我的家族,还挑衅马扎尔人的爱国热情。虽然我们没有看到他的人,却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说过,他逃过了我们的视线,但他就在那里!在客厅里。……这束花冠,已被凶魔玷污了,我要它永远消失。……”

但他的举动被局长阻止了。

“请记住,这是物证,”他说,“留着它还有用,我想这事还没结束!”

哈拉朗上尉把花冠交给他,我们下楼,把所有房间又搜了一遍,但仍无人迹。

正门和栅栏门又被锁上了!房子又是那样的荒凉冷清。斯泰帕克先生命令两位警探留在附近监视斯托里茨家。

局长希望我们对此次行动不要声张,然后我们和他握手道别。

这时,上尉再也无法抑制住满腔怒火,他恶狠狠地诅咒,向空中挥舞着拳头。我对此无能为力。但我仍希望威廉·斯托里茨已离开拉兹,如果还没有,那么在知道他的住宅受到警方的搜查后,他也会立刻离开拉兹。

我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劝慰道:

“上尉,我很理解您此时的心情,并知道您想以牙还牙,但您应该还记得局长先生的交待吧。”

“我父亲还有令弟,他们难道也不会问吗?”

“肯定要问的,我们就说没有找到威廉·斯托里茨,我想他也许离开拉兹城了。”

“难道不告诉他们,我们找到花冠了?”

“当然不,他们应该知道,但不必让罗特利契夫人和小姐知道,如果在她们面前提那个无耻之徒,只会增加她们的误会,那又有何益处呢?至于花冠,我们可以来个善意的欺骗,使它失而复得。”

“哼!”哈拉朗上尉吼着,“我不会放过这个混蛋的!”

“对了……我相信米拉小姐看到花冠失而复得,会很高兴的!”

尽管心有不甘,但上尉还是承认我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急于见到弟弟,告诉他事情经过,更希望他的婚礼能如期举行。

我们一进门,仆人就把我们领进了工作室,医生和玛克正在焦急地等待我们,我们刚走到门口,他们就问东问西。

当听到在戴凯里大街那所住宅里发现了花冠后,他们是多么惊讶,多么愤怒啊!玛克气得暴露如雷!他同哈拉朗上尉一样,要在法律制裁这个无耻之徒之前,先让他尝点教训。

“他不在拉兹,”他吼道,“就在斯普伦贝格。”

我费尽唇舌也无法说服他,医生也从旁帮我劝他。

我坚持认为威廉·斯托里茨要么早已离开拉兹,要么听说他的家被搜查现在正急于逃离这里。这点勿容置疑。何况,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已逃回斯普伦贝格,急匆匆地前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亲爱的玛克,”医生说,“听亨利的话,这件事对我们家来说极为难堪,就让它过去吧。大家别再提此事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玛克将脸埋在手里,痛苦之情不言而喻。我能够体会到他所受的痛苦,我多么希望能分担他的痛苦,哪怕为此少活几年也无所谓!

医生说他要去见总督大人。威廉·斯托里茨是外国人,总督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把他驱逐出境。为了避免罗特利契家的不幸再度发生。何必要什么解释呢。至于威廉·斯托里茨说他拥有超人的本领,没人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我特别强调此事要对罗特利契夫人及米拉绝对保密。她们不能知道警方的行动,以及威廉·斯托里茨肯定参与了破坏活动。

我对花冠的提议,得到了一致赞成。就说玛克偶然在花园里找到了它。这仅是个恶作剧,真凶不会逍遥法外的。

下午,我到警察局拜见斯泰帕尔先生。告诉他我们对花冠所作的决定。他立刻把花冠交给我。

晚上,我们所有人,包括罗特利契夫人和米拉,都坐在客厅里。一会儿,玛克出去了。回来时高声嚷着:

“米拉……亲爱的米拉……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花冠……我的花冠!……”米拉叫着,向我弟弟扑过去。

“这个花冠……玛克?”罗特利契夫人问,激动得声音直打颤。

“是的,”玛克又说,“我在搜查花园时,在树丛里发现了它。”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罗特利契夫人反复地说着。

“谢谢……谢谢,亲爱的玛克。”米拉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在以后的几天里,平安无事。拉兹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有关那次搜查,知情人都闭口不言。没人再提起威廉·斯托里茨的名字。大家都急切地盼望着玛克和米拉的婚期来临。

在闲暇时间,我经常去城郊散步。哈拉朗上尉有时也同去。现在,我们很少走戴凯里大街出城。但那座阴沉沉的房子仍有莫名的吸引力。它一直没人住,但两名警察仍在日夜监视。只要威廉·斯托里茨一露面,警方立刻就能知道,并会迅速地将他逮捕归案。

事实证明,威廉·斯托里茨不在拉兹城,至少这几天没有在拉兹城。

5月9日,据报上报道,奥多·斯托里茨的诞辰纪念仪式,几天前在斯普伦贝格举行。我赶紧把这篇报道拿给玛克和哈拉朗上尉看。

诞辰纪念仪式非常盛大,不仅有本城居民,附近城市甚至柏林的数以万计的好奇者也慕名前来。墓地容纳不下如此多的人,因此出了不少事故,有好几个人被挤死。他们那天没有在墓地找到容身之地,次日却在公墓有了葬身之所。

众所周知,奥多·斯托里茨在生前和死后都是个充满神奇色彩的人物,迷信的群众都祈盼着出现奇迹。在纪念会上一定会发生怪异的现象。至少,那位普鲁士学者会从坟墓里钻出来,此刻,宇宙一切事物都会受到惊扰,地球将自东向西旋转,无数的反常运动将会使宇宙变迁,新时代将从此开始。

事实证明,仪式的进行平平常常。墓石没有裂开,死者也没有离开墓穴。当然地球仍在自西向东旋转着!

有一点使我们放心不少:威廉·斯托里茨亲自出席了父亲的诞辰纪念会。这证明他确实不在拉兹,我希望他永远别重返拉兹,但我担心玛克和哈拉朗上尉会去斯普伦贝格找他算帐!……,对于玛克,也许我能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毕竟他将要举行婚礼。可哈拉朗上尉,我只有密切注视其行动,必要之时,请医生出面。

尽管此案引起的风波已风平浪静,但总督却心事重重。无法给予那些怪事合乎情理的解释,就算是手段高明的魔术,亦或有别的原因,都已大大地扰乱了本城的秩序,必须防止此类事件的再度发生。

因此,当斯泰怕克先生向总督报告了威廉·斯托里茨与罗特利契家的纠缠,以及他对医生家的威胁等,总督万分惊讶!

总督听取了汇报以后,决定对这个外国人采取措施,至少,那人或他的同谋犯了盗窃罪,如果他还没有离开拉兹,就把他逮捕归案,把他关进铁笼般坚固的监狱里,看他还能否像闯进罗特利契家那样,轻而易举地逃出狱房!

那天,总督与斯泰帕克先生谈了许久,总督首先问道:

“有什么新情况?”

“一直没有进展。”

“没有任何消息证明威廉·斯托里茨已回到拉兹?”

“至今没有。”

“一直有人监视他的住宅吗?”

“从没有间断过。”

“我已写信报告了布达佩斯当局,这个案件引起的影响太大,要采取有效措施,控制事态的发展。”

“只要威廉·斯托里茨不在拉兹出现,我们就安心了。”警察局长说,“据可靠消息,几天前他还在斯普伦贝格。”

“我也听说此事了,确实如此。但他可能企图返回拉兹,必须阻止他回来。”

“这太简单了,总督大人,既然他是外国人,只需签发一张驱逐令……”

“这张驱逐令,不仅禁止他进入拉兹城,而且不准他踏上整个奥匈帝国的国土。”总督补充道。

“总督大人,接到驱逐令后,我将立刻通知所有的边防哨卡。”

总督立即签发了驱逐令。于是,整个奥匈帝国,对威廉·斯托里茨来说,成了禁地,同时,派人查封了他的房子,所有钥匙都上交给警察局长。

实施这一系列措施,乃是为了使医生、他的家人和朋友安心。但是,谜底还没有揭开,谁知道是否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世俗婚礼

再过两天,就是5月15日,当太阳从拉兹城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时,最难忘的时刻即将来到了。

现在的米拉很活泼,看来已走出可怕的阴影,四个男人感到很宽慰。事实上威廉·斯托里茨的名字始终没有在她和她母亲面前提到过。

她已把我当成知心朋友,她告诉我她将来的计划安排,但她不肯断定会实现。玛克和她可能会回法国定居,但不是现在。和父母别离,该多么令她心痛呀!

“不过,”她说,“我打算回巴黎度蜜月,您会陪我们,是吗?”

“除非你们觉得我碍眼!”

“一对新婚夫妇可是很烦人的旅伴啊!”

“我尽量忍受吧!”开玩笑地说。

医生也赞成这个决定。离开拉兹一两个月,从哪方面考虑,都很不错。虽然罗特利契夫人对女儿的远行会很难过,但也可以忍受。

玛克只有看到米拉或在米拉身边时,才会忘记不快的往事。否则,又变得惶惶不安。我怎么劝慰他都无法排解他的烦恼,他总是反复地问我:

“没发现新情况吧,亨利?”

“没有,亲爱的玛克。”我也总是这样回答他,这也确属实情。

一天,他觉得应该补充一句:

“如果你听到什么风声,或者从斯泰帕克先生那儿了解到……”

“我会立刻通知你,玛克。”

“如果你再对我隐瞒什么,我会恨你的。”

“我不会对你隐瞒什么的,你放心吧。事实上,已经没人再谈论此事了,城市格外宁静,所有人都在为美好的明天打拼!”

“你又在开玩笑,亨利。”

“这不过向您证明我现在一点都不担心。”

“但是,”玛克说道,脸色阴沉下去,“如果那人……”

“不会的。他不会自投罗网的,他会永远离开拉兹,回德意志施展他的‘才华’。”

“如此,他吹嘘的超人本领……”

“那只能骗小孩!”

“你不相信?”

“难以让人相信!亲爱的玛克,你该用手指算算还有几天、几小时、几分钟就到了你的大喜之日了!……你只须记准时间,别的没什么好想的!”

“这一切太残忍了!”玛克激动地叫着,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你太不通情理了,玛克,米拉比你懂事多了!”

“因为我知道,她不知道……”

“你知道了什么?我再重申一遍,那个家伙已被迫离开拉兹,而且永远无法回来了。拉兹已没有他立足之地了,明白了吗?”

“我也是情不自禁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

“你太敏感了,可怜的玛克!我看你还是回到米拉身边去吧。”

“是的,我应该在她身边,一分钟也不离开!”

可怜的玛克,看他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听到他那消极的话语,真让我的心痛如刀绞!婚期越近,他也越来越惊恐不安。我呢,坦率地说,我也不安地等待着那天的到来。

如果说我还可以指望米拉使玛克安静下来,那么,对哈拉朗上尉,我却一点方法也没有。

当他从报上得知威廉·斯托里茨在斯普伦贝格,马上就想去找他,我好不容易才劝阻住他。斯普伦贝格和拉兹仅仅只有800公里,两天就可以到达。但尽管他父亲和我,两个人苦口婆心阐明道理,说必须忘掉这件事,他却时常想起,我总在担心,哪天,他会趁我们不注意时跑去找威廉·斯托里茨。

有天上午,他来找我。谈了一会儿话,我就明白他决定出发。

“您不能去,亲爱的上尉,”我劝他,“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迟早会要找那个德国佬算帐的,但不是现在!您千万别如此。”

“亲爱的朋友,那个无耻的恶魔必须受到惩罚。”

“他迟早会遭报应的,”我嚷起来,“是的,迟早会的!惟一能对他实施强制手段,把他推上法庭的,只有警方!您想亲手惩罚他,但您想想米拉,难道您不留在拉兹参加婚礼吗?”

哈拉朗上尉虽觉我言之有理,但仍拐不过弯来。

“亲爱的维达尔,”他回答道,声调让我觉得劝服他实在无望了,“我们看问题的方式不一样,当然不可能取得一致,我的家族,蒙受了耻辱,难道我不应该为它报仇雪恨吗?”

“不!警察会有个圆满答复的!”

“如果那家伙不回来,我们对他有什么办法?事实上他也不可能回来。所以,我必须亲自去找他,他一定在斯普伦贝格。”

“既然如此,”我无可奈何地说,“您可以去,不过再等两三天,那时我陪您去斯普伦贝格!”

我满怀热情步步紧逼,最后,他答应我等婚礼结束后再说,那时我不能再反对他的计划,决定同他一起去。

短短的48小时,我真的觉得度日如年!虽说我把劝慰别人当成一种义务,可我自己也常常心神不宁。有时,一种神秘莫测的预感驱使我徘徊在戴凯里大街上。

从搜查到现在,门窗一直紧闭,庭院、花园荒凉冷清。身着便衣的警探日夜监视着住宅、街道和四周旷野。主仆二人都不可能溜进房子里去。难道真有鬼吗,尽管我想方设法说服玛克、哈拉朗上尉和我自己,我却好像看见从实验室的壁炉里冒出一缕青烟,甚至还发现平台窗户后有张面孔。我居然没感到惊讶。

拉兹城已经摆脱了恶魔般的恐怖,不再议论此事。可威廉·斯托里茨的幽灵却始终纠缠着罗特利契医生、玛克、哈拉朗上尉,搞得我们大家心力交瘁。

5月13日下午,我朝斯闻多尔岛的桥走去,想到多瑙河左岸散散心。

路过码头时,从布达佩斯来的客船正靠岸,正是“马提亚·高万”号。

往事又浮现在脑海里:我和那个家伙的相遇,他挑衅的态度,第一眼看到他就激发了我的厌恶;我在武科瓦尔上岸时,听到的那些话!一定是他,只可能是他,那声音和罗特利契家的客厅里听到的一样——冷酷阴森的语调,粗野而目空一切的问话方式。

日耳曼式的粗鲁。

怀着这些想法,我不由自主地瞪着一个个下船的乘客。我寻找着那张苍白的脸,古怪的眼神,霍夫曼式的狠毒神情!不过,一切都是白费心机。

晚餐时,我仍坐在往常的位子上,罗特利契夫人差不多已恢复了平静,她看上去好多了。我弟弟坐在米拉身边,忘掉了不愉快的事。明天,她将成为他的妻子。哈拉朗上尉尽管脸色还有点阴沉,但也冷静多了。

我想使气氛活跃起来,驱除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影。幸运的是,米拉也从旁协助,使得这个夜晚充满了欢歌笑语。不经请求,米拉便坐到钢琴前,弹唱了几首古老的马扎尔歌曲,似乎要洗刷掉可憎的《仇恨之歌》留在这间客厅里的阴云。

夜深了,我们起身告辞,米拉微笑着对我说:

“明天!……亨利先生……别忘了……”

“忘了,小姐?……”我反问,跟她一样开起玩笑来。

“是呀……别忘了明天在市政府里举行婚礼。”

“啊!明天!”

“您是令弟的证婚人。”

“您真该提醒我,米拉小姐,你看我都忘了我是证婚人了。”

“我一点也不吃惊!……我早就注意到了,您有时做事糊里糊涂的。”

“我真该自责!明天我一定不会犯糊涂了。我向您保证……但愿玛克也别忘了。”

“他肯定不会!”

“说好4点钟。”

“4点,米拉小姐?……我以为是五点半呢?……别担心……我3点50就到!”

“晚安,玛克的大哥,明天您将成为我的大哥了!”

“晚安,米拉小姐……晚安!”

第二天上午,玛克出门采购一些东西。我看他已完全恢复了平静,就让他单独去了。

为了预防不测,也想确定一下威廉·斯托里茨确实不在拉兹,我去了市政府。

见到斯泰帕克先生,我开门见山,问他是否有什么消息。

“没有,维达尔先生,”他回答道,“您大可放心,我们要找的人不在拉兹……”

“在斯普伦贝格吗?”

“我可以证实,昨天他还在那里。”

“您如何得知的?”

“从德国警察厅的一份电报上证实的。”

“那我就放心了。”

“可我不放心,且还为此烦恼呢,维达尔先生。”

“为什么?”

“因为这个魔鬼——对,他就是魔鬼——看来不打算返回拉兹了。”

“这求之不得呀,斯泰帕克先生!”

“您求之不得,我却不愿轻易放手!”

“我不太明白您遗憾什么!”

“哦,作为侦探,我更愿意抓住他,把他关进监狱!可能会有机会吧。”

“哎!婚礼完成后再说吧,您会如愿以偿的,斯泰帕克先生。”

我向局长道谢后,就告辞了。

下午3点半,我们全都聚集在医生家的客厅里。两辆华丽的双篷四轮马车在主宅前等候着。一辆给米拉、她父母及她家的一位朋友纳芒法官乘坐的,另一辆为玛克、哈拉朗上尉和他的朋友阿尔姆加德中尉准备的。纳芒法官和哈拉朗上尉是新娘的证婚人,阿尔姆加德中尉和我是玛克的证婚人。

当时,匈牙利国会经过长时间的争论,最后决定像奥地利一样允许世俗婚礼的存在。

一般的世俗婚礼比较简单,只有家族成员参加。而第二天的宗教婚礼却排场宏大,也更加豪华壮观。

年轻的新娘子打扮得清新脱俗,她穿着一袭高雅精致的裙装,镶着金边,没有绣花。罗特利契夫人的穿着也很素雅。医生、法官和我们两兄弟身穿礼服,两名军官穿着威武的军装。

好奇的妇女和年轻姑娘站在林荫道上等着马车出发。看来明天在大教堂举行的宗教婚礼会更加壮观,他们都想向罗特利契家表示应有的尊敬。

两辆马车驶出大门,拐个弯,沿着巴蒂亚尼堤岸,穿过米洛契王子路,经过拉蒂斯拉斯路,最后停在市政府门前。

居尔茨广场和市政府的大院里人头攒动。他们是想瞧瞧美丽的新娘呢?还是想看看是否会出现新的怪事呢?

马车驶进市政府大院,停在台阶前。

米拉小姐挽着医生,罗特利契夫人挽着纳芒法官,还有玛克、哈拉朗上尉、可尔姆加德中尉和我也相继走下马车,最后在市政府厅里就座。大厅里嵌着彩色玻璃窗,墙壁上镶着雅致的雕刻壁画,中间那张大桌子的两端摆放着两个华丽而精致的大花篮,夕阳的余晖照得很亮。

罗特利契夫妇坐在主婚位上,对面椅子上,玛克和米拉·罗特利契相伴而坐,然后是四位证婚人,纳芒法官、哈拉朗上尉在左边,阿尔姆加德中尉和我在右边。

4点钟时,司仪宣布拉兹城的总督驾到,总督将亲自主持这一结婚仪式。他进来时,所有人都肃然起立。

总督站在大桌子前面,问罗特利契夫妇是否同意把女儿许配给玛克·维达尔,罗特利契夫妇回答愿意。他没问玛克,因为玛克和我是男方家庭的惟一代表。

然后他问未婚夫妇:

“玛克·维达尔先生,您是否愿意娶米拉·罗特利契为妻?”

“我愿意!”

“米拉·罗特利契小姐,您是否愿意嫁给玛克·维达尔?”

“我愿意!”

最后,总督庄严宣告二人结为夫妻。

世俗婚礼就这样完成了。尽管不祥的阴云时常掠过心头,但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婚姻注册处的官员宣读的签字结婚证书也没有被撕毁,新郎新娘和证婚人手中的笔也没有被夺去。

显然,威廉·斯托里茨不在拉兹。多希望他永远呆在斯普伦贝格,在那里百般愚弄他的同胞吧。

今天,玛克·维达尔与米拉·罗特利契在法律面前结为夫妻。明天,他们将在上帝面前宣誓。

宗教婚礼

5月15日,火红的太阳正冉冉地从地平线上升起了,再过几个小时,宗教婚礼将在圣·米歇尔教堂里举行。

如果说几天前发生的怪事还在我们心中留下阴云,那么在世俗婚礼结束后,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了。特利契家客厅里的怪事,没有在市政府重演。

我大清早就起床了,但玛克比我还早。他走进我的房间时,我还没有穿好衣服。

他穿着全黑的新郎礼服。黑礼服是上流社会绅士们的时髦打扮,男士们庄严肃穆的穿着与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玛克神采飞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激动地拥抱着我,我也紧紧地抱住他。

“亲爱的亨利,”他对我说,“我再次提醒您……”

“婚礼今天举行。”我笑着说,“哈,告诉米拉小姐,我会从一而终的!昨天,我甚至把表放在钟架上!亲爱的玛克,倒是你可千万别让人久等呀!今天你是必不可少的主角,没有你,婚礼可无法举行!”

他离开后,我赶忙盥洗,一切都完毕时,刚刚早晨9点。

礼车从医生家出发,因此我们在那儿会合。为了兑现我准备到达的诺言,我早早到达,这使新娘子眉开眼笑。

出席世俗婚礼的贵宾都陆续到来,穿着打扮都非常精心:黑色的礼服,黑色的背心,黑色的长裤,纯粹的巴黎风格,不带丝毫马扎尔民族服饰的特色。别在钮扣孔上的简单饰物熠熠生辉:玛克戴上了玫瑰花形勋章,医生和法官佩戴了奥地利、匈牙利的胸饰,两名军官笔挺的边防制服上别着十字勋章和奖章,我只简单地在胸前插了一朵红玫瑰。

米拉·罗特利契,哦,不,既然他们已由上帝的红绸联在一起,何不称她为米拉·维达尔呢。身穿洁白的曳地的丝绸长裙,上身又穿一件绣着橘黄色橙花的短上衣。整个打扮令人赏心悦目。胸侧别着新娘花束,迷人的金发上戴着新娘花冠,花冠上的白色珠帘垂下来。这个花冠是玛克替她找回来的,她不愿意更换。

她和雍容华贵的母亲一同走进客厅,她伸出双手朝我走来,我带着兄长般的怜爱紧握住她的手。

“啊!哥哥,我真高兴啊!”

苦恼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这个正直的家庭度过了痛苦的煎熬,现在终于云消雾散了!连哈拉朗上尉也好像忘记了一切,他握紧我的手,说:

“请忘记过去吧,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

当天婚礼的日程安排如下:早晨9点45分出发去教堂,拉兹城的总督、达官显贵聚集在那里等待新婚夫妇的到来。做完婚礼弥撒,接着签订婚约,然后是相互介绍与祝贺。然后回家举办午宴,估计有五十几位客人。晚上,在府邸里举行盛大的晚会,将会有很多宾客来参加。

去教堂时,马车按前一天那样分配。从教堂回来时,玛克和米拉·罗特利契将乘坐同一辆马车。将另外派车接那些参加婚礼仪仗队的人。

斯泰帕克先生也采取了措施,以便维持秩序,因为定会有人蜂涌到教堂和圣米歇尔广场上。

上午9点45分,马车出发,沿巴蒂亚尼河堤前进,穿过马扎尔广场,经米洛契王子街进入拉兹最漂亮的住宅区。

5月的天气,风和日丽,天清气爽。行人川流不息地涌向教堂。所有的目光,都充满赞美和羡慕,都投在第一辆马车中的年轻新娘身上。玛克也直朝第一辆马车张望。从马车窗户里,可以瞥见一张张笑脸,祝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令人激动不已。

太感人了,”我说,“这座城市必将留给我美好的回忆!”

“匈牙利人通过您向他们尊敬的法国表示敬意,维达尔先生,”阿尔姆加德中尉对我说,“这门婚事能使一名法国人跨入罗特利契家庭,他们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与祝福。”

临近广场时,由于激动的市民占领了道路,马车的行进更加缓慢了。

钟楼里飘出清脆悦耳的钟声,在微风中传得很远。10点整,报时钟楼上也响起钟声,那高亢的音符飞进米歇尔教堂嘹亮的钟声里。

10点零5分,我们的马车停在台阶下,教堂的正门也正缓慢地打开着。

罗特利契医生第一个下车,然后他将米拉扶下车。罗特利契夫人挽着纳芒先生。我们也随玛克下了车,穿过广场上密集的人群,走进教堂。

此刻,教堂内大管风琴也奏响了匈牙利作曲家孔扎施谱写的婚礼进行曲。

当时的匈牙利有条特殊的礼拜仪式的规定:婚礼弥撒完后,再举行婚配降福之礼。看上去,不像是夫妇,应该是未婚男女参加典礼。

米拉挽着玛克走向祭坛,并坐在为他们准备的两把椅子上;父母和证婚人各自在他们身后就坐。

所有的座位、唱诗台、祷告席都坐满了人,来宾有总督大人、政府官员、军官、法官、亲朋好友及工商界知名人士。祷告席上为珠光宝气的太太们特备了座位。教堂里坐无虚席。

唱诗台是13世纪建造的杰作。它的铁栅栏后面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些无法靠近栅栏边的人,就站在大殿中央,就连大殿的角落里也都挤满了人。

人群中,妇女占大多数,并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女人穿着典型的马扎尔服装。

难道这些善良的拉兹市民们还念念不忘曾搅得满城风雨的怪事,她们来教堂是为了重睹那一切吗?……不,显然不是,虽说她们有点信奉魔鬼,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并在上帝的领地,法术是没有施展余地的,难道上帝的神威不足以令魔鬼畏而止步吗?

唱诗台的右边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教堂神父、主祭、副祭、教堂执事和唱诗班的孩子们在往里走。

本堂神父站在祭台前的台阶上,向大家鞠了一躬,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唱诗班开始唱祷文。

米拉跪在祭坛前的垫子上,低着头,虔诚地祈祷。玛克站在她身边,深情地注视着她。

弥撒排场壮观,天主教堂在进行这种庄严的仪式时总免不了讲究这些排场。管风琴一会儿奏响赞美歌,一会儿奏响合唱曲,琴声悠扬,在教堂里回荡。

大殿上偶尔传来嗡嗡的说话声,挪动椅子的吱嘎声,座位跌倒的响声,还有教堂里的警官来来回回巡查的脚步声,他们负责大殿的整条通道畅通无阻。

平常,教堂内总是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微光里,人们的灵魂仿佛沐浴在浓郁的宗教气氛中。从古老的彩绘大玻璃,从早期尖顶风格的狭窄窗户里,从侧面的玻璃壁透进来几缕闪烁不定的光线。只要天气稍微有点转阴,大殿、侧道及后殿就会变暗,只有祭上的烛光划破这神秘的幽暗。

今天教堂里却非比寻常。灿烂的阳光,映红了东窗和耳窗的圆花圈。一束阳光穿过后殿的窗洞,直落在大殿柱子间的讲台上,就像是大力神用巨肩托走了讲坛。

铃声响起,全体起立。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过后,大家鸦雀无声,倾听着执事用虔诚的声音朗诵圣马蒂安福音。

然后,神父转过身,向新郎、新娘致词。他是一位满头华发的老者,声音低沉浑厚。他说话简略,但句句拨动着米拉的心弦。他赞扬罗特利契家族的美德,以及他们对穷人的乐善好施。他祝贺这门婚姻使一位法国青年和一名匈牙利女郎结为连理。他祈求上苍降福于这对新人。

致词结束,主祭与副主祭回到神父两侧的座位。神父转身面对祭坛,诵读“奉献经”的祈祷。

我在这里不厌其烦地描述那次婚礼弥撒的细枝末节,因为它们已深深地留在我的脑中,它们永远不会从我记忆中消失。

在神父朗诵祷文的同时,在弦乐的伴奏下,奉献礼赞歌也唱起来。歌手是在马孔尔人中享有盛名的男高音歌唱家戈特利埃伯,正在演唱奉献礼赞美歌。

玛克和米拉双双离席,走到祭坛前,副主祭接受了他们慷慨的布施。他们把嘴唇印在主祭牧师递过来的圣器上,两人回到座位上。啊!玛克从来没有这样英俊潇洒,他全身都笼罩在幸福的光环中!

接下来是修女为病人、穷人募捐。教堂执事领着她们挤进唱诗台和大殿。只听见移动椅子的声音,裙子的沙沙声和顿足声。其间,小钱币纷纷滚进这些年轻女子的钱袋里。

唱经班唱起了分四部分的圣哉颂歌,孩子们清脆的高音格外悦耳。祝圣仪式的时刻到了。第一声铃敲响,男人们起立,女人们跪在凳上。

玛克和米拉跪在地上,等待着奇迹的降临。这个至高无上的圣体,千百年来,一直经神甫之手代代相传。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低着头,所有的心都默默地祈祷,难道这种无比的虔诚、这种撩人心弦的情景不令人终生难忘吗?

老神父在圣餐杯、圣体饼前弯下腰,准备朗诵圣言。两名助手跪在台阶顶上,托着他的祭披下端,以免他在跪拜时有所不便。唱诗班的一位孩童,手擎铃铛,准备摇铃。

主祭用低沉缓慢的嗓音吐出两声长长的呼唤,下面一片应承声。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惊叫传来,真是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

唱诗班孩童手中的铃铛脱手而出,飞到祭台上。

主祭和副祭也被推开了。

神父嘴唇微微颤抖,脸已有点扭曲,目光惊恐不安,双腿直发颤,好像有人要将他扳倒,他正极力稳住。刚才那声尖叫就是出自他口。

这是我亲眼目睹的,千百人可以为我作证。

圣体钵从老神父手中被夺走,这个象征圣洁的圣物在半空中漂浮了一会儿。然后,它被撕碎,碎沫撒落在唱诗台上。

与此同时,响起一个可怕的声音,我们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声音,是那个魔鬼威廉·斯托里茨的声音,和在罗特利契家一样,我们仍看不见他的人影:

“让灾难降临到新人头上吧,让他们世代遭受不幸吧!”

这句恶毒的诅咒,好似地狱的寒流,使原本深受打击的米拉晕倒在玛克怀中。

怪事连连

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分别上演了希奇古怪之事,但它们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为了阻止婚礼举行,它们的犯罪嫌疑人都是威廉·斯托里茨。他是如何进行这种伤天害理的罪恶的呢?也许是从他父亲那儿继承了某一科学秘方,某项秘密发明,能使他隐身不见。就如同有些光线能穿过物体,使得这种物体变得透明。可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位科学家发现这种秘方这种无稽之谈,我能告诉谁呢?又有谁会相信呢?

当我们把昏迷不醒的米拉护送回家并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救治,但她仍不省人事。万幸的是,她还一息尚存。多么坚强的少女啊!在经受了如此残酷的磨难之后,生命之花仍未枯萎。

医生的同事也来了,他们围在米拉的病床旁,看着这个往日活泼俏皮的姑娘如同死人般躺在床上,竟然束手无策,不禁暗自神伤。

玛克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泪如泉涌,握着米拉发凉的双手,反复地呼唤着:

“米拉……亲爱的米拉……”

但多情的姑娘已听不见痴情的呼唤了。

罗特利契已有点神智不清了,喃喃地叨唠着:

“米拉……我的孩子……我的女儿……我在这里……在你身边……好好在这……”

她仍平静地躺着。

医生们用上了各种灵丹妙药。也许她会苏醒过来的,上帝不会如此对待他那善良的子民的。

天啊!她的嘴唇动了,并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无人知晓那是什么意思,接着,她的手指也动了,眼睛也微微睁开。但是,在半开的眼睑里射出的目光是多么呆滞啊!眼睛空洞无神!

显然玛克很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他跌坐在地,发出闻者落泪的呼号:

“为什么?……上帝啊!……把亲爱的米拉还给我吧!”

我和上尉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心中不禁担心他是否能经受住这种折磨,是否会丧失理智!

我们把他送到另一房间,医生们赶紧采取应急措施,否则,后果将令人担忧!

这样的痛苦折磨何时才结束呢?随着时间的流逝,米拉是否有望恢复理智,医生能治愈她那迷茫的神态吗?她这种精神错乱只是暂时性的?

当玛克、米拉、罗特利契夫人安顿好后,上尉对我说:

“事情该有个了结!”

“了结!他想表达什么?还是宣布什么?事实证明,威廉·斯托里茨已潜回拉兹,他亵渎了神圣的婚典,他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但是,怎样找到他的影踪,用什么办法才能抓住那个混蛋,那个阴险可怕、飘浮不定的家伙?”

现在,拉兹城的市民对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有什么反映呢?他们会接受科学的解释吗?这不是法国,若在法国,这些怪事统统会被报刊杂志嗤之以鼻,蒙特利尔的酒馆也会当成笑料,狠狠地讥讽。但在这个国度里,一切都应另当别论。我再重申一遍,马扎尔人天生迷信。他们对荒诞不经之事深信不疑,这种本性,在愚昧无知的市民心中扎下了根,对有知识的人来说,虽可将它们归于某种物理、化学上的发明。但如果科学也不能合理解释,那只可能是魔鬼作祟了。威廉·斯托里茨则会被视为魔鬼的化身。

现在,拉兹总督下令驱逐那个如此胆大妄为的德国佬,其内情再也隐瞒不住了。我们一直保守的秘密,在圣米歇尔教堂事件发生后,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了。

旧事重提,使刚平静下来的城市又掀起了滔天巨浪,恐慌再度降临这座城市。现在,谁一提起威廉·斯托里茨的名字,脑海便浮现出这样的景象:一座阴森森的庭院,孤零零的二层楼房,长年不见阳光的屋里,居住着恶魔和他的奴仆。

消息一经传开,人群在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驱使下,不由自主地涌向戴凯里大街,这不足为怪。

5月5日,人们也是这样拥向斯普伦贝格墓地的。但在那里,学者的同胞们总是企盼某种奇迹的降临,没有任何敌意。但在拉兹,截然不同,人们心中怀着对无耻之徒的强烈仇恨。复仇的欲望一触即发。

诸位应该清楚,教堂里的风波在这座虔诚的宗教城市里轩起了多么浓重的恐怖气氛!

亵渎上帝之举就在善良而勇敢的子民面前发生。在弥撒中,正值举行圣体的时刻,圣体饼从神父手中被夺走,并被撕碎,撒在讲经书上。

上帝,天主教的守护神,难道您对虔诚信徒的祈祷竟充耳不闻吗?

这种狂热的激动情绪还在继续上涨,令人担心。但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接受惟一合理的解释:隐身术的发明。

所有的一切都令总督不安。他命令警察局长,在万般无奈之下,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否则,其后果不堪设想。此外,教堂风波一发生,警方就派人保护戴凯里大街那座住宅。数以千计的市民集结在栅栏门前,必须防止狂热的民众冲进住宅,破坏财物。

如果我的猜测正确的话,也就是学者发明了隐身术是真的,那么公众的安全更难以保障了。更让人忧心的是威廉·斯托里茨到底在哪里?是只有他一人施展隐身术,还是别人使用隐身术供他驱使呢?他的仆人海尔门是否参与了此事?假如一切都被不幸言中,那么,只要他们高兴,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随时闯进市民家里,窥探他人隐私,谁又能阻止他呢?家庭的私生活将彻底被揭露?……人们关在家里,可谁又敢保证没有别人呢?谁能担保不被偷听,不被人窥探?除非置身于浓浓黑暗中。在屋外,走在大街上,您永远会害怕被人跟踪,他紧紧盯着您,您却看不见他,他可以为所欲为,对各种侵犯易如反掌,您又怎能防备他呢?用不了多久,这个社会将处在一片混乱之中了。

报纸也谈论起曾发生在高楼门市场的那个插曲,哈拉朗上尉和我均当场所见。那人在自欺欺人吗?难道不会是威廉·斯托里茨或海尔门或别的什么人撞了他?人人心里都忐忑不安,害怕这类事件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但只要人还活着,危险不就存在吗?

所有的怪异之事都浮现在眼前:市政府的结婚布告被撕碎。搜查斯托里茨家时听到房间里传来脚步声,搁板上的小玻璃瓶出乎意料地掉在地上,摔碎了!

现在,可以肯定威廉主仆都在房里。订婚晚会后,他们并不像人们预料那样,离开了拉兹。如此,卧房里洗盥用的肥皂水,厨房炉灶里的火烧着,一切都不奇怪了。不错!那主仆二人跟随我们走遍庭院、花院、房间……我们搜到他藏在平台的新娘花冠,不过是由于突如其来的搜查令威廉·斯托里茨不知所措,来不及拿走而已!

如果推理正确的话,在船上的怪事也真相大白了。那个乘客,我以为他在武科瓦尔上岸了,其实他一直在船上,只是隐身罢了!……

显然,这套隐身术,并不能使他随时、随心愿隐事隐身、显形,也不像仙境中的神仙一样,念念咒语就可以隐身。但是,他能隐去肉体、隐去衣服,可他无法隐去手中拿着的物体,因为我们亲眼看见了撕碎花束,劫走花冠,掰碎、扔在祭坛下的圣体饼。很明显,威廉·斯托里茨掌握着这种药液的配方,他喝下去即可见效。可是药水在哪里呢?肯定就是装在玻璃瓶里的液体,它一溢出,即刻就挥发掉了!但如何配制它,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我们不知道,也许会成为千古悬念!

再者,虽然威廉·斯托里茨的肉体隐形了,但没有可能抓住它吗?即使它能躲过人们的视线,我想它不可能逃过触觉吧!他并没有像空气一样,他始终是血肉之躯。肉体隐去,尚且可能,不可触摸,绝办不到!幽灵可以随风而逝,无法捉摸,可他毕竟不是幽灵!

如果抓住他的胳膊,抱住他的腿,拽住他的衣服,即使大家看不见他,这种可能性也会存在吧。

这仅仅是一个尚可接受的推理,谁都可以这样想,但形势非常严峻,市民的生活已受到威胁。人们终日心事重重。不管白天黑夜,还是屋里屋外,所有人都充满恐怖。屋里稍有响动:地板上的吱吱声,风吹百叶窗的瑟瑟声,屋顶上风信标的呻吟,耳边飞虫的嗡嗡声,从门窗缝里钻进来的呼呼风声,一切都令人惶惶不可终日。即使坐在桌边进餐,晚间闲聊,夜间睡觉(假如还能安然入睡的话),只要屋里稍有动静,人们就疑云满腹,不知是否有陌生人闯进来,威廉·斯托里茨或别人是否在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魔鬼也许早就将这项发明贡献给自己的祖国,使德国佬掌握超人本领,能探听一切,监视一切。那么,其他国家还有什么机密可言呢!

人们不禁又想:现在他可能离开拉兹了,但他会停止卑鄙的破坏活动吗?如果米拉清醒过来,他会放弃复仇吗?这样的恐怖何时才能到头呢?他那恶毒威胁会实现吗?

回答是否定的,对这样的无耻之徒,他的卑劣手段都将出人预料。

其实,我对罗特利契府邸封锁警戒,深表怀疑。如此这般能将他挡住吗?他会害怕警察吗?

所以,无论以何种观点看待这件事的人,都会心惊肉跳。说真的,在改善这种干扰上我们无能为力。即使躲蔽,威廉·斯托里茨也会追踪他们。再者,米拉的痴情也不允许这样。

毫无疑问,他混迹于善良的民众中,执拗地冒犯、恫吓他们,却又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当天晚上,座落在居尔茨广场上的钟楼发生了一件怪事。一束燃烧的火把,忽上忽下,摇曳不定,仿佛有个纵火犯想烧毁市政大厅。

警察局长带领警察,迅速奔出警察局爬上警钟楼顶端。只有熄灭的火把横放在地板上,余烟未尽。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诚如斯泰帕克先生所说,警钟楼里没找到任何人。

拉兹城的市民彻底愤怒了,涌向市政府,并高声叫喊:处死德国佬!但这又有什么成效呢?也许站在一旁的威廉·斯托里茨正在发出魔鬼般的狂笑。

第二天上午,魔鬼对濒临崩溃的城市又发起了新的挑衅。

10点30分,教堂的钟楼里发出一阵阴森可怖的钟声,像阴郁的丧钟,像恐怖的警钟。

显然,威廉·斯托里茨有帮凶,起码有仆人海尔门。否则,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办到的。

市民们涌向圣米歇尔广场上,甚至有人从城边赶来,恐怖的警钟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当然,警察们又是迅速出动,扑向北边的钟楼,迅速地爬上楼梯,来到警钟的支架前,钟架上洒满从门窗的挡雨披檐上飞泻而下的阳光。

他们仔细搜查了钟楼廊台,又是一无所获!又是没人!当警察到达大钟时,钟锤已停止了摆动,四周寂静,显然,无形的敲钟人又已逃之夭夭。

疯狂的市民

拉兹,这个昔日无比祥和的城市,这个曾让其他马扎尔市民羡慕不已的城市,现在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它就像前线的阵地,不知何时会落下炸弹。每个人都担心那第一枚炸弹会掉在何处,自己的家是不是第一个被毁灭掉的?

罗特利契家的情况更加糟糕了。两天过去了,米拉还没有清醒,她嘴唇翕动,吐出一些令人费解的言语,她呆滞的目光游移不定,从不固定在某人身上。我们的劝慰也无济于事,她不认识她母亲,也不认识陪伴在她床边的玛克。这位可怜的姑娘,以前充满了欢声笑语,此刻却弥漫着愁云惨雾。她是处于暂时的疯狂吗,精心的护理会战胜这场危机吗?还是永远没有痊愈的希望?唉!一切都是未知数。

支持她战胜邪恶的理念从她身上消失了。她躺在病床上,几乎一动不动,偶尔她的手刚抬起,马上又放下了。我们在想,她是否想拨开眼前的层层迷雾,她是否想最后一次表达出自己的意志?玛克俯在她的耳边,对她温言软语,想从她口中得到某个回答,从她眼里找出某个暗示,但一切都图劳无功。

至于罗特利契夫人,母爱战胜了一切。她靠一股精神力量支撑着。她休息了几小时,但这也只是医生强迫她的。可她怎么睡得安稳?恶梦不断袭来,一点响声都能惊醒她。她总以为有人在屋子里走动,认为是他溜进了住宅,在她女儿周围游荡!于是她起床,看到丈夫或玛克守在米拉床头,才稍觉安心。如果这种情况持续几周或几个月,她即使是铁打的,也会躺下的。

每天都有医生的同事前来会诊。其中有位是专程从布达佩斯请来的著名精神病专家,他对病人进行了长时间仔细的检查,但也找不出病因来。她对所有外界事物均无反应,没有神经质的发作,有的只是冷漠,全然的无意识,死一般的安静。面对这一切,再高明的医生也束手无策。

现在,玛克住在米拉的隔壁,他一步也不愿离开米拉。我也几乎足不出户,除非是去市政府探听消息。斯泰帕克先生把所有谣言都告诉了我。因此,我了解到整座拉兹城都已经沸腾了。目前,已不只是威廉·斯托里茨一人,而是有一个以他为首的隐形人团伙,他们实施可怕的阴谋诡计,骚扰市民,令人防不胜防!要是能逮住他,非将他粉身碎骨不可!

教堂风波以后,我很少见到哈拉朗上尉了。只有偶尔在罗特利契家才会见到他。我知道他抛不开复仇的念头,一刻不停地奔走于拉兹的大街小巷里,也不叫人陪他。他是否已想付诸某个行动,害怕我劝阻他?……还是他指望靠这番死闯瞎碰会撞上威廉·斯托里茨?还是他等待着那个家伙在斯普伦贝格或别处露面,就立即去找他算帐?他不该如此的,我这次非但不会阻止他,而且还会陪他前往,助他一臂之力,宰了这个恶魔。

但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机会太渺茫了。

18日晚饭后,我和玛克谈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消沉,真担心他会承受不住而倒下。应该带他远离这座城市,带他回法国,可他怎么会答应与米拉分离?但是,说真的,要罗特利契全家离开拉兹一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难道这个问题不值得好好考虑一番?我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找医生商量一下。

那天谈话快结束时,我对玛克说:

“可怜的玛克,你要勇敢地挺住,所有的医生都一致认为,米拉没有生命危险,她只是暂时丧失理智。你要相信,米拉会恢复过来的。”

“我能不绝望吗?”玛克哽咽地说,“你以为那个满腔恨意的魔鬼会就此罢手吗?如果他想摆布我们……如果他想……亨利,懂我说的吗?我说不下去了!……他无所不能,我们没法对付他……他无所不能……无所不能!……”

“不……不!”我吼起来,——我承认,我的回答也是违心之论——“不,玛克,不是没有办法自卫,不是没有办法逃脱他的威胁。”

“怎么逃……怎么逃?”玛克情绪激动地嚷起来,“不,亨利,你没说心里话……你昧着良心说话!……不!我们在那个坏蛋面前无能为力……他在拉兹……他随时都能隐身,溜进房里!………”

玛克太激动了,我无法回答。他自顾自地讲下去。

“不,亨利,”他不停地说,“你想对这种现实视而不见……你拒绝看到事情的本质!”

他抓住我的双手。

“谁告诉你他这时不在屋里?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房间,在走廊、在花园,总觉得他就跟在后面!我身边好像有人!……一个人盯着我……我迎上去,他往后退……当我想抓住他时……我却什么都找不到……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来,扑过去,好像要抓住什么,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他冷静下来!……最佳的上策就是带他离开这座房子……走得远远的……远远的……

“呃,”他又说,“谁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他也许就在旁边,把我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听……这扇门后传来脚步声……他在那里……咱们两个一起上!……我们会抓住他……我要揍扁他!我要杀死他……但……这个恶魔……,难道只有死神才能抓住他吗?”

瞧我弟弟神经紧张到何种地步,如果他再这样发作一次,恐怕会神智错乱了!

为什么科学家会研究这类发明?他们是在为社会服务,还是在助纣为虐呢?

我终于拟定计划,决定催促罗特利契全家离开拉兹城,带着神智不清的米拉和执拗的玛克,远离这座正受到诅咒的城市。尽管威廉·斯托里茨那次在钟楼顶大声宣布:“我在这儿!我一直在这儿!”后,没有发生别的挑衅事件,但是,恐怖气氛已像瘟疫一样蔓延到整个居民区,没有哪家人不认为受到了隐身人的搔扰!因为他们是一个团伙!自从圣体饼被撕摔后,教堂也不再安全。报纸曾想驱散这种阴翳,但没有成功。对这种恐怖气氛,人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下面这一事件充分表明群众紧张到何种疯狂的程度。

5月19日上午,我离开特梅丝瓦尔公寓去警察局。

走到离圣米歇尔广场有200步远的地方时,我看见哈拉朗上尉,我迎上去。

“我去见局长先生,”我对他说,“您陪我去吗,上尉?”

他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跟着我,我们快到居尔茨广场时,听到一片惊恐的叫声。

一辆马车正全速冲了过来。路人惊慌失措,左右躲闪。马车夫大概早被抛到地上,受惊的马匹更加失去控制,在广场上横冲直撞。

简直不可思议,有几名行人,其受惊的程度不亚于失控的马匹。他们认为是隐身人驾着马车,座位上坐着的正是威廉·斯托里茨,吼叫声传到我们耳中:

“是他!……是他!……是他!”

我还没来得及与上尉说话,他就跑上去了。我看见他朝马车冲了过去,想在马车驶过时拦住它。

当时,街上行人很多。“威廉·斯托里茨”的名字从四面八方响起!市民失去控制,无数石块向马车砸了过去,在米洛契王子街拐角处的商店里竟传来枪声。

子弹打在马腿上,马倒在地上,马车撞上马身,“啪”地一下翻倒了。

人们迅速冲了上去,紧紧抓住车轮、车身和车辕,无数只胳膊伸出去,想抓住威廉·斯托里茨,但是,什么也没找到。

大概马车翻倒以前他就跳了出去。因为众人坚信,就是他鞭打着疯狂的马匹,驾着马车,驶进闹区,目的是再次制造祸端!

事实上,这确是一次意外。过了一会儿,一个普旺陶地主跑了过来。他的马车停在高楼门市场上,马匹因受惊狂奔了出去。他看见一匹受伤的马躺在地上,不禁大怒!……围观的人根本不听他解释,眼看那个可怜人要遭殃,我和上尉费了老大劲才使他脱离险境。

随后,我们向市政府走去,上尉一句话都没说。当我们到达时,斯泰帕克先生已经得到了发生在米洛契王子大街上事件的报告。

“全城人都疯了,”他对我说,“真不知他们还会干出一些什么……谁能预料啊!”

我仍千篇一律地问:

“有进展吗?”

“有。”斯泰帕克先生回答道,递给我一份德文报。

“报上说什么?”

“威廉·斯托里茨在斯普伦贝格。”

“在斯普伦贝格?”哈拉朗上尉失声惊叫,迅速地浏览了一遍文章,转身对我说:

“出发吧!亨利……今晚我们就能抵达斯普伦贝格。”

我深信此行必定徒劳无功,但不知该如何说他。

“谨慎行事,上尉,”斯泰帕克先生说,“我已向斯普伦贝格当局求证这条消息是否属实,电报随时会到。”

话音刚落,卫兵就把一份急电送呈警察局长。电报上清楚地写着:

据查,报上的消息纯属虚构。不仅威廉·斯托里茨被证实不在斯普伦贝格,而且警方相信他没有离开拉兹。

“亲爱的哈拉朗,”我说,“我一定会陪你去找他的,但此刻,您的家人需要我们留在身边。”

不久,我们离开警察局。上尉和我分手道别,我独自回特梅丝瓦尔公寓。不久,拉兹各家报纸争先恐后报道了马车事件的真相,但我并不认为这样会说服所有的人。

两天后,米拉·罗特利契的病情仍没好转。玛克呢,我觉得他平静了一些。我也等待时机想和医生谈谈离开拉兹城的计划,希望他能赞同。

5月21日拉兹城更加不平静。气氛动荡不安;对被狂热冲昏了头的人群,当局感到无能为力。

10点多钟,我正在巴蒂亚尼堤岸散步。有句喊声震荡在我耳边: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这个“他”是谁,我正暗自猜测。这时走来两三个行人,我向他们打听。

“有人刚刚看见他家的壁炉冒烟!”其中的一个人说。

“有人看见他的脸藏在平台的窗帘后面。”另一人加以证实。

无论这些消息是真是假,我都该马上赶往戴凯里大街。

这个绝顶的罪犯,这次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他应该清楚,一旦被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难道他真有挑战人类一切的超人本领吗?

不论消息是真是假,它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当我赶到时,成百上千的人挤满了林荫大道、环行道,把房子围得水泄不通。斯泰帕克先生带领几队警探火速赶到现场,但他们也无法控制住激动的群众,无法穿过挤满人的林荫大道。男女老幼还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情绪激昂,充满敌意的呐喊声惊天撼地。

面对着人们毫无理性的、坚定的信念:恶魔威廉·斯托里茨和仆人海尔门以及他的同伙都在里面。警方无法插手!这座该死的房子被围得像个铁桶似的,里面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他们妄想通过人墙而逃跑。如果威廉·斯托里茨真的出现在平台窗户后,那必然是他真实的形体,没等他再度隐身,就能逮住他。这次,他逃脱不了公众复仇烈焰的焚烧!

尽管警察局长多方劝说,警察极力阻挡,但房子还是难逃厄运:栅栏被挤倒,房子被砸破,窗框也被扯了下来,家俱被扔进了花园、庭院里,实验室的仪器被摔得粉碎,这时,有人在顶楼点火了。不久,在一片火海中,平台坍塌了。

人们在屋里、院内、花园里搜寻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威廉·斯托里茨,难道他不在家?至少没有发现他,没有他也没有别的任何人。

现在,这幢房子已多处起火,火焰正在吞噬房屋,一小时后,只剩下断壁颓垣。

毁掉房子是否明智,只有结果才能证明。但现在,拉兹市民那紧张的神经已松弛下来。因为人们深信德国佬已葬身火海,再也不能做恶了。

住宅被焚,惟一保存下来的就是斯泰帕克先生从工作室里抢救出的大批资料和文件。它们都被上呈给市政府,经仔细查看,说不定会发现学者的秘密,或者说他的儿子借此胡作非为的秘密。

偶遇隐身人

斯托里茨的府邸被烧了以后,我觉得城内激愤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人们也安心了。但是,尽管人们烧毁了他的住宅,但毕竟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他可能逃过了这一劫。部分天真的市民发挥无穷想象,坚持认为凶犯已葬身火海,不然的话,他如何能逃过大火的焚烧呢?

这时,斯普伦贝格警方传来急电证实:威廉·斯托里茨没有在故乡露过面,他的仆人也失去了踪迹,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躲在哪里。他们很可能还留在拉兹。

尽管城里稍微平静了些,但罗特利契家却没有。可怜的米拉的精神状态没有丝毫好转。她对一切仍无动于衷,对亲人们给予的关心照顾也漠然视之,她仿佛不认识任何人。医生们不敢持乐观态度,因为她没有间歇性的情绪激动,如果大吵大闹一番,医生们还能想办法刺激她,使其作出某种有益的反应。

尽管米拉身体很虚弱,但万幸的是,她没有生命危险。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白如纸。如果有人想扶她起来,她就发出阵阵呜咽,眼睛中充满害怕的神情,双臂扭曲着,嘴里喃喃着不成文的句子。她想起了可怕的往事?她在神智混乱中又看见了花束被毁,花冠被夺,又依稀回到教堂里?她又听见了那恶狠狠的威胁?但愿如此,至少她头脑里还保留着对过去的记忆。我们只能等待,时间能治愈一切吗?

大家可以想象,如此不幸的家是怎样度日的!玛克一刻也没离开过罗特利契家。他和医生、罗特利契夫人陪伴在米拉身边,他亲手喂米拉进食,他多想再见到米拉眼中那俏皮的神情。

22日下午,我漫无目的地闲逛在街头巷尾。心中预感,不知是否会碰到什么。

忽然,我决定去多瑙河右岸看看。我早想去那边瞧瞧,但情况不允许,何况目前这种心情也不适合。我走过桥,穿过斯闻多尔岛,到达了彼岸的塞尔维亚。

真是一片壮美的原野。这个季节里,庄稼、牧草长得绿油油的,令人心情舒畅。我发现塞尔维亚的农民和匈牙利农民有着相似之处:同样的漂亮迷人,同样的姿态。男人们的目光有点冷酷,他们迈着军人般坚实的步伐,女人们仪态万千。塞尔维亚人身上的政治热情特别浓烈,无论在乡村还是在城市,人们都极度关心政治。塞尔维亚被喻为“东方之门”,首都贝尔格莱德,是一座行政职能的城市,正扼其咽喉。虽说它名属土耳其,匈军向土耳其缴纳三十万法郎的捐税,但塞尔维亚是奥匈帝国最大的基督徒聚集地。

塞尔维亚民族具有杰出的军事才能,一位法国作家说得好:如果世界上存在一个地区,只要登高一呼,立刻就出现千军万马,这只能是塞尔维亚,这个爱国、尚武的省份。塞尔维亚人是天生的士兵,他们生为士兵,死为士兵。这个南斯拉夫民族向往的圣地,难道不是首都贝尔格莱德吗?如果有一天,这个民族起来反抗日耳曼人;如果革命爆发,必将是塞尔维亚人用坚毅的手擎起这面独立的旗帜!

我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岸,一路走,一路沉思。左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尽管塞尔维亚人认为,砍倒一棵树,等于杀死一个塞尔维亚人。但树木砍伐依然严重,已经没有茂密的森林了。

我也时常想起威廉·斯托里茨。我暗自琢磨,他是不是躲在原野上的一幢别墅里,他是否已恢复人形。不会。他的可怕在多瑙河两岸都传得童叟皆知,如果有人在此发现他和海尔门,塞尔维亚警方会马上逮捕他们,送交给匈牙利警方。

大约6点钟,我又回到桥上朝斯闻多尔岛的中央大街走下去。

我刚走了几步,远远看见了斯泰帕克先生。他也是独自一人,朝我的方向走来。我们两人就共同关心的话题聊了起来。

他告诉我仍没有新发现,我们一致认为拉兹城前段日子的恐慌已经过去,城市开始恢复平静。

大约三刻钟以后,我们来到岛的北端。夜幕降临,树林里一片漆黑,小路上冷冷清清,木屋紧闭,路上没有一个人。

我们正要朝回走,这时,一阵说话声传来。

我立刻刹住脚步,拉住斯泰帕克先生的胳膊,示意他停下来;然后我俯身过去,小声地对他说:

“您听到有人说话了吗?好像是威廉·斯托里茨。”

“威廉·斯托里茨?”警察局长也轻声地问。

“确实是他。”

“既然是他,就一定不能让他发现!”

“不止他一人。”

“可能还有他的仆人。”

斯泰帕克先生拉着我,猫着腰,躲到树丛后。

浓浓夜色方便我们向他们靠近,使他们无所觉察。

我们迅速地躲进树丛里,离威廉·斯托里茨大约有几米远;也许他们都隐身了,我们没有看见人影。

现在,我们可以确信威廉·斯托里茨和海尔门就在拉兹。

天赐良机,让我们在这儿巧遇上他们,并没使他们发觉。我们可以多了解一些情况,甚至可能抓住他本人。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就在旁边,偷听他们的谈话。我们半蹲在灌木丛中,在树枝间,屏住呼吸,心情有说不出的激动。主仆二人时而靠近,时而远离树丛边,他们的谈话也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我们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威廉·斯托里茨在问):

两人在用德语交谈,斯泰帕克先生和我都能听懂。

“我们明天就能住进去?”

“一定能”,海尔门答道,“而且没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你什么时候到拉兹的。”

“上午刚到。”

“你带药水了吗?”

“带了两瓶,但藏在房间里。”

“海尔门,你能保证我们在光天化日下住进去,而不会被认出来?”威廉·斯托里茨说出一个城市名称,但遗憾的是我们没听清楚,因为说话声音离我们又远了,当声音近时,只听海尔门反复保证:

“主人您放心,我用的是假名,拉兹警局查不出我们。”

拉兹警局?他们还住在一个匈牙利的城市里?

脚步声越来越微弱,他们走远了。这时,斯泰帕克先生才低声对我说:

“必须搞清是哪座城市?用什么化名?”

“还有,”我补充道,“为什么两人又回到拉兹?”我不禁暗自为罗特利契家担忧起来。

当他们又走近时,一切都明白了。

“我不会离开拉兹。”威廉·斯托里茨说,声音中充满怒气。

“我要报仇雪恨,除非米拉和那个法国人……”

他没说完,接着胸中发出一声怒号!这时,可以感觉到他离我们很近,一伸手,或许就能抓住他!但海尔门的话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拉兹人现在都知道了您能隐身,只是不清楚隐身的秘密。”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永远!”威廉·斯托里茨咬牙切齿地说,“我跟拉兹没完!……每家每户……他们以为烧掉了我的房子,就烧掉了我的秘密!……疯子!不!……拉兹逃不出我的报复,我要让它片甲不留。”

话音刚落,树枝猛地被拨开。原来是斯泰帕克先生,他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扑了过去,那就在我们藏身处三步远的地方。

我也迅速跟上,这时,他喊道:

“我抓住了一个,维达尔先生。您对付另一个!”

显而易见,他的双手捆缚着一个人,虽然看不见,但完全触摸得到。但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推开了,要不是我抓住他的胳膊,他就摔到地上了。

当时,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因为我们根本看不见对手而且周围一片漆黑,这时,左边响起一阵笑声,随着“啪啪啪”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竟让他溜了。”

“出师不利!”斯泰帕克先生大叫,不过,我们也有所收获,隐形术并不妨碍我们抓他的身体。”

轻而易举地让两个坏蛋从手中溜掉,我们心中非常懊恼。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但我们清楚地了解,罗特利契家、整个拉兹城仍然置于流氓的魔掌之中。

我俩走出斯闻多尔岛,过桥后,在巴蒂亚尼堤岸分手。

晚上九点钟,我回到医生家,当时,罗特利契夫人和玛克守在米拉床边。重要的是,应该马上告诉医生发生在斯闻多尔岛上的事件,并提醒他,威廉·斯托里茨仍在城内。

当我单独和医生在一起的时候,我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明白,面对那个家伙的威胁,面对他执意向罗特利契家复仇的意志,离开拉兹已势在必行。必须离开,而且越早越好!

“我有一点担心,米拉能否承受旅途的颠簸?”我问道。医生沉思了一会儿,他回答道:

“我女儿的健康没问题,她只是精神受到伤害,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好起来。”

“尤其是安静,”我说,“在法国,她会找到安静,她不用再恐惧什么。在那里,父母兄弟,还有她丈夫玛克精心照顾她,毕竟玛克和她之间举行了世俗婚礼,谁也不能拆散他们。”

“谁也不能,维达尔先生!但我们远走他乡,就能避开危险了,威廉·斯托里茨不会跟踪我们吗?”

“只要我们秘密行事,不泄露行期,绝对不会有问题。”

“秘密?”医生不无怀疑地低声说。

医生和玛克一样,对所有的事情都产生了疑惑,因为谁也难保威廉·斯托里茨没有蹲在屋内,偷听我们的谈话,他会不会又在策划什么新的阴谋,企图阻止我们离开拉兹?

但是,尽管如此,离开拉兹是决定下来了。罗特利契夫人也没有异议,她巴不得米拉早已被护送到另外的地方。

玛克也没有反对。我没有告诉他我们在斯闻多尔岛与威廉·斯托里茨、海尔门的巧遇。我觉得告诉他也于事无补。但我把斯闻多尔岛上的巧遇告诉了哈拉朗上尉。

“他还敢在拉兹!”他听后叫道。

他没有反对此次转移,还极力赞成,又说:

“您一定会陪着玛克吧?”

“我别无选择,我必须陪他,您也必须防……”

“我不走。”他回答道,语气中显示出内心的决定不可动摇。

“不走?”

“对,我必须留在这,我有预感,我留下来乃是明智之举!”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于是我又问道:

“可是,上尉……”

“我信任您,亲爱的朋友,有您在我家人身边——他们也是您的家人,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您尽可放心!”

第二天,我到车站预订了火车包厢。这是一列快车,晚上8点57分发车,途中只在布达佩斯停靠,次日凌晨抵达维也纳。我们再转乘“东方快车”,我已电告,让人预留一间厢。

随后,我去拜访局长先生,并把计划告诉了他。

“英明之举,”他说,“只可惜,不可能全城的人都搬走。”警察局长显得心事重重,也许是因为昨晚我们听到的威胁之词吧。

晚上7点钟左右,我回到罗特利契住宅。我相信,出发前所有准备工作都应该料理妥当。

8点刚过,一辆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四轮马车停在住宅前,是罗特利契夫妇、玛克和神智不清的米拉乘坐的。哈拉朗上尉和我坐另一辆马车,从另一条路驶回车站,这样可以避人耳目。

医生和玛克走进米拉的房间,准备把她抬到马车里。但是,米拉已不在房间了!

米拉失踪

米拉失踪了!

惊叫声响彻整座府邸,大家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失踪?……怎么可能……太难以想象了……

在7点半时,罗特利契夫人和玛克还在房里,那时米拉已换好衣服,躺在床上。她很安静,呼吸均匀,似乎在睡觉。而几分钟前,玛克还喂她吃了点东西。

然而当医生和玛克上楼,准备抬她到车上去时,他们发现米拉不见了,房间里空无一人。

“米拉!”玛克呼喊着,扑到窗前。

但窗户关着,门也关着。

罗特利契夫人、哈拉朗上尉闻讯赶来。

家中一片呼喊声:

“米拉……米拉……”

当然,没听见米拉回答大家,都指望她会回答。但她不在房间里,这怎么解释?她难道已能行走,走下楼去,却没人看见她?

那时,我正忙着把一些小件行李放进马车里。听到喊声,我立刻跑上二楼。

我弟弟像疯子一样来回走动,悲痛欲绝,反复呼唤着。

“米拉……米拉!……”

“米拉?”我问,“你说什么……你怎么了,玛克?”

医生垂头丧气地告诉我:

“米拉失踪了!”

这时,再也经受不住打击的罗特利契夫人晕死过去,大家又七手八脚地救治她。

哈拉朗上尉脸部肌肉抽搐,眼中充满仇恨,他靠近我,说:

“一定又是他干的!”

我尽最大的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我从没有离开过花厅门,马车停在那里,米拉如何走出这道门,越过花园门,我却没发现她呢?看不见威廉·斯托里茨,这还说得过去!可她……她?

我急忙召集所有的仆人,把通往戴凯里大街的花园门紧紧锁上,取下钥匙。然后,我们搜查了整座房子:顶楼、地下室、廊屋、钟塔、直至阳台,翻了个遍,没放过任何角落。搜完房间,又查花园……

没人,没人!

我回到玛克身边,可怜的弟弟正在干号,眼角已渗出血来。

我想,应当通知警察局长,让警方张开天罗地网,也许会有所发现。于是,我对哈拉朗上尉说:

“我们立刻下楼上车。”大门一开,马车飞驰而去,不一会儿,我们到了市政府。

斯泰帕克先生正在办公室里,我把米拉失踪的经过告诉了他。

这位遇事一向沉着的人,这次也目瞪口呆了。

“米拉小姐失踪了!”他好一会儿才惊叫出声。

“是的,”我回答道,“这好像做梦一样,但确实发生了,她被威廉·斯托里茨劫走了,……他隐身潜入住宅,又隐身离去。但谁也没看到米拉的身影。”

“难道是……?”斯泰帕克先生问。

显而易见,局长已有大概的合理看法。难道这不是惟一合乎逻辑,唯一真实的可能吗?威廉·斯托里茨难道没有能力让别人也隐身吗?海尔门的隐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先生们,”斯泰帕克先生说,“您们愿意和我回到宅子里吗?”

“马上走。”我答道。

“好的,先生们……但请稍候片刻,我还有点事。”

斯泰帕克先生召来一名警察队长,命令他带一队警员,赶到罗特利契府邸,日夜守卫。随后,我们一行三人乘车回到医生家。

在局长的帮助下,我们又将屋里屋外搜查了一遍,但仍什么也没发现。

“维达尔先生,”他对我说,“你没闻到有股特别的气味吗?这气味,我们好像在什么地方闻过。”

确实,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气味。我心中一动,叫道:

“好像与在斯托里茨实验室里跌碎的玻璃瓶里溢出来的液体气味一样。”

“是的,维达尔先生,现在可以证实它就是‘隐身剂’,斯托里茨借此将米拉·罗特利契隐身,然后把她带走。”

我们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事情真相大概就是如此吧。毫无疑问当我们搜查实验室时,他在里面,他宁愿打碎盛隐身剂的玻璃瓶,使其迅速地挥发掉,也不愿让它落入警方之手。

是的!我们现在闻到的正是那种特殊的气味!……不错!威廉·斯托里茨来过米拉的房间,是他劫持了米拉·罗特利契!

漫漫长夜,我守在弟弟身边,医生陪着夫人,我们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白天?白天对我们又有什么益处?难道白天能使威廉·斯托里茨望而却步吗?它能使他原形毕露吗?他不是总让黑夜包围着自己吗?

斯泰帕克先生走了。上尉离开我们,回到自己的寓所。大约八点,总督大人驾临。他安慰医生,说会尽一切力量替他找回女儿。

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大清早,米拉被劫持的消息传遍整个拉兹城;它所引起的震撼绝非语言所能描述。

大约10点左右,阿尔姆加德中尉来到医生家,准备替他的朋友效劳——上帝啊,他们将采取什么行动啊?但不管如何,如果哈拉朗上尉重新搜索的话,至少他不会再是孤军作战了。

难道就是他的计划吗?因为,他一看见中尉,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走!”

他们两人走到正门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一同前往。

我将自己的冲动告诉了玛克,但对于身心疲惫的他,我不敢保证他能听懂。两位军官已经走上了河堤。过往行人惊恐不安地看着医生的住宅。难道不正是从那里掀起了席卷全城的恐怖浪潮吗?

我追上他们,哈拉朗上尉瞟了我一眼,好像我是个废物。

“您也去,维达尔先生。”阿尔姆加德中尉问我。

“是的,您们去哪?”

很显然,这是个无答案的问题。不过是去碰碰运气而已。运气难道不会是我们最可靠的向导吗?

接下来,谁也没再说话,大家都毫无目标地乱走着。

我们穿过马扎尔广场,沿米洛契王子大街往前走。我们在圣米歇尔广场的拱廊下转了一圈。有时,哈拉朗上尉停了下来,好像被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久,他又迈着步子缓慢前进。

我望见了广场尽头高耸的大教堂,大门紧闭,没有生气。死气沉沉,一片荒凉景象。自从那次挑畔后,再也没有市民敢去教堂祈祷了。

经过教堂的圆室后面时,哈拉朗上尉犹豫一会儿,便转入皮阿尔街。

这个拉兹的贵族区没有一丝生气,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地走过。大部分住宅的门窗都关得密密实实的,如同举行国丧一般。

大道尽头,戴凯里大街可以一直望到底,街上空无一人。自从斯托里茨住宅被烧毁后人们就很少从这经过了。

哈拉朗上尉想去哪里?是往城市的高坡,从城堡那边穿过去,还是沿多瑙河畔,朝巴蒂亚尼堤岸走去?

突然他失声叫了起来:

“那儿……那儿……”他反复地说着,目光发亮,手指着那堆仍在冒烟的废墟。

哈拉朗上尉加快了脚步,他的双目喷出仇恨的火花!这堆废墟似乎对他有无穷的诱惑力,他冲过松垮的栅栏。

几分钟以后,我们三人就置身院内。

眼前只剩下断壁残垣,墙下一片狼籍。有烧焦的木料、家俱,扭曲的铁制门窗。左边墙顶上的风信标上还看得见两个字母:WS。

哈拉朗上尉默默地注视着这片废墟。啊!为什么没有把那个该死的德国佬与他那可怕的发明像他的住宅一样烧的片甲不留呢?善良的人们受到多大的折磨啊!

阿尔姆加德中尉看到朋友又陷入极度激动之中,心中有些害怕,想劝他离开。

“去别处吧。”他说。

“不!”上尉吼着,对中尉的劝说置若惘闻,“不!……我要翻遍这堆废墟!……我感觉那家伙就在这里……妹妹也在!……我们看不见他,但他就在这里……听……有人在花园里走动……是他,是他!”

哈拉朗上尉停止了吼叫……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也别动……

难道是幻觉,可我,我似乎也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

这时,哈拉朗上尉向中尉一挥手,扑到废墟堆里。他站在废墟上,脚下正是以前院子边上的实验室所在地。他呼叫着:

“米拉……米拉……”

叫声传得很远。

我望向阿尔姆加德,他也正用疑问的目光无声地望着我。

哈拉朗上尉突然穿过废墟,冲到花园里,他突然跳下台阶,倒在杂草丛生的草坪上。

我们正要上去扶他,他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好像撞上了一个障碍物……他前进、后退、张开双臂、又合拢,他费劲地弯下腰去,又直起来,好像一个正在进行赤身肉搏战的斗士。

“我抓住他了!”他突然喊道。

阿尔姆加德中尉和我迅速冲过去,我听见呼哧呼哧地喘气声。

“我抓住这个坏蛋了,抓住他了!”他不停地嚷着,“快来帮我,维达尔,阿尔姆加德!”

这时,我觉得一只无形的手推了我一下,同时,一股浑浊的气息喷到我脸上。

再也没有哪场拼搏比这更惊心动魄。抓住了隐形人,也许是威廉·斯托里茨,或是他的手下,但不管是谁,我们都会将他抓住,逼他说出米拉的下落。

和我以前推测的一样,虽然他能隐去形体,但他并没有消失。他不是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体,我们正竭尽全力去制服他!显然,威廉·斯托里茨是一个人,如果他的同伙也在花园的话,他们早就扑向我们了!他一定是一个人前来,但为什么他发现我们来了却不逃跑?还是他来不及逃跑就被上尉出其不意地抓住了呢?

现在,隐形人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我抓住他的一只胳膊,阿尔姆加德中尉抓住另一只。

“米拉在哪里?……米拉在哪里?……”哈拉朗上尉向他吼道。

他没有回答,正试图挣脱出去,我感到面前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他拼命地挣扎,想摆脱我们的束缚,如果他成功了,他就会穿过花园、废墟,跑到林荫大道上去,要想再抓住他,那将难于登天了!

“快说,米拉在哪里?”哈拉朗上尉反复地质问他。

终于,我们听见对手说:

“永远不!……永远不!……”

不错,正是威廉·斯托里茨!……是他的声音!……

我们支撑不住了,尽管我们三个对一个,但我们的力量正慢慢耗尽。突然,阿尔姆加德中尉猛地被推在草地上,我抓住的那只胳膊也脱手而出,阿尔姆加德中尉还没站起来,他的军刀突然被拨了出来,军刀在空中挥舞着,是威廉·斯托里茨的手吗?是的,他在盛怒之下,再也不想逃跑了,他要杀死我们!这时,上尉也抽出军刀,两人面对面开始了决斗,只是一方看得见,一方看不见。

我们对这场奇特的决斗无能为力,情势对哈拉朗上尉极为不利,他的招式越来越缓慢。他一味专攻疏于防守,两把军刀在激烈地拼杀之中:一把刀被一只有形的手握住,另一把则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

显然,威廉·斯托里茨很擅长用刀。哈拉朗上尉肩部被刺伤。但他的刀尖依然向前猛戳,紧接着,响起一声痛苦的尖叫,同时一个物体摔倒在草坪上。

威廉·斯托里茨很可能被刀刺中了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就在生命的火花即将熄灭之际,这具躯体也逐渐显露出来,在濒临死亡的极度痉挛之中,他原形毕露。

哈拉朗上尉抓着威廉·斯托里茨的头发,高声质问着:

“米拉……我妹妹,米拉在哪儿?”

但面前只是一具死尸,面部痉挛,双眼圆睁,冷酷阴森的眼睛,这就是威廉·斯托里茨那具丑恶的躯壳!

隐身米拉

作恶多端必有报,恶毒的威廉·斯托里茨就这样死了。虽说罗特利契家从此不必再因他而担惊受怕了,但是,局面会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有所改变呢?

经过商议,我们决定:

先通知警察局长,以便他采取必要的措施。哈拉朗上尉只受了点轻伤,由他回家通知家人。我去市政府,把发生的事告诉警察局长。阿尔姆加德中尉留在花园里,看守尸体。

我们分头行动,哈拉朗上尉朝戴凯里大街走去,而我经皮阿尔街,赶往市政府。

见到斯泰帕克先生后,我描述了那场决斗,他既惊奇又怀疑地说:

“真的吗,威廉·斯托里茨死了?……”

“对……我亲眼目睹,您也可以去看看。”

“我去看看?”

斯泰帕克先生一定认为我也精神不正常了。我便补充说:

“随着血液的流出,人就渐渐地露出了原形。”

“您看到了?”

“就像我看到您一样,您可以去看看!”

“走吧!”警察局长说,并下令班长带一队警察跟他一起去。

前面已交待过,戴凯里大街自斯托里茨住宅被毁后,几乎没人从这走了。我离开后没人路过此处,可见消息还没传开,理所当然,拉兹人还不知道他们已摆脱了一个恶魔般人渣的骚扰。

我们一行人穿过皮阿尔街,翻过栅栏,到达花园。

威廉·斯托里茨的尸身僵卧在草丛中,略向右侧,衣服上溅满血迹,血从胸口渗出来,已变成黑紫色。他面无血色,右手还紧握着中尉的军刀,左臂微微弯曲——这具僵尸,太适合进坟墓了。

局长先生打量了很久,才肯定地说:

“就是他!”

警探们心惊肉跳地走近,他们也认出了这个坏蛋。斯泰帕克先生还信不过眼睛所见,又全身上下摸遍尸身,以求证实。

“这个坏蛋确实死了!”我说。

他转身问阿尔姆加德中尉:

“在这期间,您又发现什么没有?”

“没有。”

现在可以相信,当我们出其不意地来到时,威廉·斯托里茨是一个人在废墟里。

“现在怎么办,斯泰帕克先生?”阿尔姆加德中尉问。

“把尸体抬到市政府……”

“当众送去?”我问。

“当众送去,”警察局长答道,“必须让所有拉兹人都知道,威廉·斯托里茨死了,现在,他们只有亲眼看见他的尸身才会相信!”

“然后再把他埋葬。”阿尔姆加德中尉接着说。

“如果要把他埋葬的话!”斯泰帕克先生说。

“为什么?”我不由得问道。

“维达尔先生,首先要进行尸体解剖,检查死者的器官、血液、也许会找到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千万别如此做!这已够让人担心的了。”我叫起来。

“那么,”警察局长说,“最好把尸体火焚,把骨灰撒在风中,就像中世纪时代,人们对付巫师那样。”

斯泰帕克先生派人去抬担架,阿尔姆加德中尉和我与局长告别后,一同回医生家了。

哈拉朗上尉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父亲。鉴于罗特利契夫人目前的状况,他很谨慎,没告诉她。因为威廉·斯托里茨的死并不能还给她女儿!

当我们回来后,玛克也还一无所知,于是派人请他到医生的工作室里。

他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并没有复仇的快感,而是号啕大哭,绝望地叫着:

“你们杀了他!你们也杀了米拉,可怜的米拉,我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面对这巨大悲痛的倾诉,实在不知用什么话来劝慰,只有任他发泄。

我试着安慰他,就像过一会儿要安慰罗特利契夫人那样。“不应悲观绝望,虽说不知米拉在哪里,她是否被囚在城里的某间房子里,还是离开了拉兹,但海尔门一定会知道,现在,他主人死了,他已成惊弓之鸟,在多方的逼迫下,他会自首的。米拉会回来,回到她的亲人身边的。再经过安心静养,她的神志也会恢复的。”

但是,玛克却充耳不闻。对他来说,惟一知道米拉下落的人已经死去,现在米拉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他安静下来。这时,室外传来一阵喧哗声,谈话也就中止了。

哈拉朗上尉和阿尔姆加德中尉冲到面向林荫大道拐角和巴堤亚尼提岸的窗户前,往外看。

又发生了什么事?依我们目前的心境,我相信很少有事能令我们大惊小怪的了,除非威廉·斯托里茨死而复活,或是米拉回来了。

原来是抬死尸的通过这里。威廉·斯托里茨的尸身躺在担架上,由两名警探抬着,看热闹的人跟在后面。全拉兹城都会知道威廉·斯托里茨死了,这个恐怖时代宣告结束了!

他们沿巴蒂亚尼堤岸一直走到欧梯埃纳一世大街,再穿过高楼门市场,取道各闹市,最后才在市政府门前停下来。依我所见,如果不经过罗特利契府邸会更完美!

玛克也冲到窗前,望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绝望地哽咽着。他多么希望能让担架上的那人复活,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拉兹城的市民都热烈地拍手欢庆!倘若威廉·斯托里茨还活着,他会被愤怒的人群撕得粉碎!既然他已死去,人们也就放弃了仇恨。但正如斯泰帕克先生所说,但市民不愿意让他入土为安,他应该在广场上被焚烧,或者推入多瑙河中,让河水冲洗他那肮脏的灵魂。

哈拉朗上尉告诉我们,他立刻去总督府。他想就搜查海尔门一事同总督大人商量一番。必须通知柏林、奥地利大使馆,必须敦促德国警方立刻采取行动,布下天罗地网。报纸也可提供帮助宣传,悬赏捉拿海尔门,威廉·斯托里茨秘密的惟一参与者;而且,他可能带着米拉。

哈拉朗上尉上楼探望完母亲,在阿尔姆加德中尉的陪同下离开了家门。

我与玛克一起分担这痛苦难熬的时光!我无法使他安静下来,他那种过度激动的情绪还在不断地高涨,令人颤栗。我觉得他在躲着我,我害怕他会忍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我真怕他会精神错乱。他想离开,当晚就走,去斯普伦贝格去找海尔门,他认为海尔门决不会在拉兹,他一定会带着米拉回到斯普伦贝格。

玛克的话也不无道理,但说米拉也在那里,这说不过去。米拉头晚失踪,第二天,威廉·斯托里茨还在拉兹,他可能将米拉带到郊外,然后把可怜的米拉关在小屋里,他可能没有让她恢复形体。如果是这样的话,谁又能保证可以找到她?

玛克却不肯听我劝,但也不争辩,他只有一个固执的念头,动身去斯普伦贝格去找米拉。

“求求你了,亨利,陪我去吧!”他哀求着。

“好吧,可怜的玛克。”我回答道。我实在不知道是否能令他取消这次无用的跋涉!

最后,我答应他明天动身前往。我得去拜访斯泰帕克先生,求他向斯普伦贝格警方打个招呼,并请阿尔姆加德中尉陪我们一起去。

大约七点钟,阿尔姆加德中尉和哈拉朗上尉回来了。总督向他保证,即刻组织人力搜查全城、城郊,他也认为,米拉一定在海尔门的手上。

罗特利契医生在楼上陪着妻子,在客厅里只有两名军官、我弟弟和我四人。

仆人进来关上百叶窗,并点燃烛台上的灯。我们等医生下楼一起用餐。

七点半的钟声刚刚敲响,这时,我坐在哈拉朗上尉身边,刚要告诉他斯普伦贝格之行。突然,花厅门猛地被打开了。

也许是花园里的穿堂风把门吹开了。因为我并没看到有人进来,但更怪的是,门又自动关上了。

这时,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刻来临了!

一个声音传入了耳中,不是那个恶毒可怕的声音,而是一个甜蜜、愉快的声音,一个大家都祈盼的声音!

“玛克,亲爱的玛克,”她说,“您,维达尔先生,哦,不,维达尔哥哥。喂,吃饭的时间到了,难道还没有通报爸爸、妈妈?哈拉朗哥哥,你去叫他们,我可要先入席了,我快饿死了。您也来吧,中尉。”

天哪!是米拉,……恢复了神智的米拉,痊愈了的米拉!可以说,她就和平时一样来到了客厅!是米拉,她看得见我们,我们却看不见她!一个隐身的米拉!

我们全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她从哪儿来?从郊外的小屋吗?她是如何骗过老奸巨猾的海尔门,逃回家中的?可是房门紧闭,谁给她开过门呀!

请稍候,我们很快就揭开谜底了。原来,威廉·斯托里茨将她隐身后,我们以为她被带出房子,其实,她一直没有离开过卧室的床,24小时里,她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说话,也没有知觉,没人会想到她就在床上,说真的,我们确实谁也没想到这点!

威廉·斯托里茨当时没有带走她,可能因为他另有要事,但如果今天早上不是哈拉朗上尉一刀结果了他,他迟早会回来带走米拉的。

现在,米拉已恢复神智,可能是由于斯托里茨给她喝了隐身的药水吧。米拉对一周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站在客厅里,和我们说话,看着我们。她站在那里,还不知道我们看不见她。

玛克站起来,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她……

她又说:

“怎么了,朋友们?我和你们说话,你们怎么都不理我?您们好像看到我很惊讶,发生什么事了?妈妈怎么不在这儿?她病了吗?”

她还没说完,罗特利契医生走了进来。

米拉马上扑了过去——至少我们是这么猜的——因为她喊着:

“啊!爸爸!怎么了?妈妈怎么没来?她生病了?我去房间看她。”

医生愣在门口,他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是米拉已经靠近他,抱住他,不停地说:

“爸爸……爸爸!”

“她没有生病!……”医生结结巴巴地说,“她马上就下楼,就呆在这儿,孩子,就呆在这儿。”

这时,玛克也摸到了米拉的手,他温柔地拉着她,就像牵着一个瞎子。

可她不是瞎子,我们这些看不见她的人才是瞎子!

玛克让她在身边坐下。

她不说话了,可能被大家的古怪反应吓坏了。玛克声音颤抖,轻声说着一些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米拉……亲爱的米拉!……是的!……是您……我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哦!我求你……我亲爱的……别离开我……”

“亲爱的玛克,为什么所有人都很惊慌?难道我让您们害怕?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怎么还不来!”

玛克觉得她站了起来,又轻轻地将她拉回沙发上。

“米拉……亲爱的米拉……说话……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我亲爱的米拉!”

我们坐在那里,身上一阵阵发凉,因为惟一能使米拉恢复形体的人,已经带着他的秘密去地狱了。

幸福结局

面对如此的结局,谁也无回天之力了。玛克和米拉会有幸福的结局吗?世人会排斥米拉吗?一切都没人能回答,这怎不叫人绝望?重获她,是巨大的幸福,可我们永远失去了再见她的优美身姿、绝世姿容,这又是何等的不幸啊!

在这种情况下,众人的情绪是可想而知的。

这时,米拉试着看看自己,但她没看见;她又冲到壁炉前的镜子面前,没有自己的娇颜;她再冲到烛台前,灯光下没有投射出她的身影!她禁不住发出绝望的叫喊……

我们只好告诉她实情。我们听到她发出阵阵哽咽声,玛克跪在她的坐椅旁,试图抚平她的痛苦。看得见她,他爱她;看不见她,他仍然爱她。看到眼前这幕,大家心都碎了。

医生要米拉去看望妈妈。最好让罗特利契夫人知道女儿就在她身边,听女儿说话。

几天以后!米拉认命了。她以其坚强的毅力挺了过来。罗特利契家看上去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生活。她时而跟这个说话,时而与那人说笑,一会儿又问我们问题,借此让我们感觉到她的存在。我现在还仿佛听见她说:

“朋友们,我在这儿。您们需要什么?我去替您们取!亲爱的亨利,您在找什么?……您刚才放在桌上的书,在这儿……您的报纸?它掉在地上了……爸爸,这是我平常拥抱您的时间!……你,我的哥哥,您为什么这么忧伤地看着我?我向您保证,我笑容满面!您为何自寻烦恼呢!还有您,亲爱的玛克,这是我的手,握住它们,您想去花园吗?……我们一起去走走……亨利,把您的胳膊给我,让我们海阔天空地聊聊!”

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不愿意给家人带来一丝阴影。玛克和她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米拉让他握住双手,不停地鼓励他,想法安慰他,说她对未来充满信心,总有一天,她又会被大家看到。她的心里真的这样想吗?

在我们生活当中,唯一的变化就是米拉不和我们同桌用餐。她心中明白,这时候,她在场会令众人痛苦不堪。但等大家用餐完毕,她又下楼来到客厅里,大家听见她打开门又关上门,说:

“我来了,朋友们,我在这儿!”

只有到了就寝时间时,她才跟我们道声晚安,离开我们。

如果说米拉·罗特利契的失踪曾引起轩然大波,不用说,她的重新出现——我找不到别的字眼——引起的反响更大!诚挚的问候从四面八方涌来,家中人络绎不绝。米拉已不再步行出门散步了,她只有乘车外出,并在父母、玛克和哈拉朗上尉的陪同下才出门。她更愿意坐在花园里,和她热爱的家人们在一起,至少在精神上,她是完整的!

人们没有忘记海尔门。威廉·斯托里茨死后,拉兹总督曾下令搜捕此人。当时大家都以为米拉被他看管着。

现在,追捕仍在继续,因为他既然是主子的心腹,可能知道主人的部分秘密,人们相信他能恢复米拉的形体。

确实,既然威廉·斯托里茨能够随心所欲的隐身、现形,他的仆人肯定也会懂一点。一旦逮住海尔门,就可以迫使他吐出秘密,不管是答应给他一大笔钱,还是无罪释放,也许这是最后的愿望了。这难道不是一项最令人发指的罪行吗?

因此,警方日夜不停地追捕他。此案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报纸详细地报导了整个事件,全世界人民都了解了经过。科学家对米拉·罗特利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各国安全部门谈论着德国化学家的发明:它对社会安全造成了可怕的恶果,惟一掌握该秘密的人是否会泄秘。

即使除去海尔门,还有人知道秘密的话,他们绝对也经受不住巨额赏金的诱惑:罗特利契家拿出的,还有各个国家的警局悬赏的。

结局证明,海尔门是秘密的惟一知情者。因为没有人来告密。

拉兹警局的调查也毫无进展。但德国当局已撒下捕网。众所周知,普鲁士警察是欧洲最能干的。但也没有找到海尔门的藏身之处,无论是在拉兹还是在别处。

其实,所有的搜捕都是徒劳无功!

为了彻底地清除掉市民心中的阴影,拉兹市政府决定摧毁残留在戴凯里大街上的废墟。瓦烁被运走,几堵断墙被推倒,那座阴森森的房子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了。

6月2日上午,工人们进行最后清理工作。他们在花园深处发现一具尸体。人们马上认出来,那就是海尔门。忠实的仆人也返回故园,死时也露出原形,尸检报告出来后,知道他死于胆破裂。

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隐身的秘密随着海尔门的死,变成了千古之谜。

从戴凯里大街救出的文件存放在市政府。经过仔细的研究,只发现了一些空泛的公式,物理、化学上无法理解的概念。根本无法推断出任何结果来。

难道可怜的米拉只有在生命之火熄灭之时,才能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

6月5日上午,玛克找到我。他看上去平静多了。他对我说:

“亲爱的亨利,我作了一个决定,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你。我想你肯定会赞成,所有人都会赞成。”

我会赞成的,为什么不呢?我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我的弟弟,”我回答道,“尽管放心地说吧!我知道你的决定没错。”

“理智和爱情,亨利!米拉已成为我法律上的妻子,但还缺少宗教上的承认,我要求得到宗教上的承认,我要获得宗教上的认可。”

我拥抱住玛克,对他说:

“我理解你,玛克,这不会有困难的。”

“惟一的困难可能来自米拉,”玛克答道,“希望米拉能和我一同跪在祭坛前!如果神看不见她,至少他听得见她亲口宣布她愿嫁我为妻,我愿娶她为妻!我想教会是不会为难我们的,不然我就……”

“别做傻事,亲爱的玛克,我负责一切事务。”

我先去拜见了老神父。上次就是由他主持的婚礼弥撒,由于斯托里茨的破坏而被迫中止。可敬的老人回答我说,他早已考虑过这件事,拉兹大主教提请罗马教庭批准,上面破例恩准了。无疑,新娘是个大活人,从现在起就可以接受婚姻的洗礼了。

最后,婚姻庆典定在6月12日。

6月11日晚上,米拉又像上次那样,对我说:

“明天哟,亨利!……您别忘了!”

和上次一样,婚礼在圣·米歇尔大教堂里举行,同样隆重的场面,同样的证婚人,同样的亲朋好友,同样的观众。

显然,这次人们带着更大的好奇心而来,这种好奇心,可以理解,也可以体谅!也许,一些宾客心中还有忧虑;只有时间的流逝才会洗掉人们心中的阴云,虽说恶魔主仆都已下了地狱,但是可能不止一人在想:这第二次婚礼弥撒会不会像第一次那样被打断?是否有新的怪现象破坏结婚仪式?

现在,这对夫妇坐在唱诗台上。米拉的椅子上看上去没人。但她在那里,身着洁白的新娘礼服,跟她第一次打扮一样,仍然是那么漂亮……

玛克站着,紧靠着米拉。他看不见她,但他感觉到她在他身边,他握住她的手,为了在祭坛前证实她的存在。

他们身后坐着证婚人:纳芒法官、哈拉朗上尉、阿尔姆加德中尉和我。然后是罗特利契夫妇,可怜的母亲跪在地上,祈祷万能的主为女儿降临奇迹!……希望就在这主的庙宇中发生奇迹。朋友们聚集在四周,城内的显贵们把大殿挤得水泄不通,甚至两边的走廊也是满满的人。

钟声飘荡在大殿中,管风琴奏出欢快愉悦的婚礼进行曲。

神父和主祭们到了,弥撒开始。在唱经班儿童的歌声中,结婚典礼开始了。奉献仪式开始后,大家看见玛克领着米拉走向祭坛的第一级台阶……当布施落进副祭的钱袋后,他又把米拉领回座位。

最后,三声清脆的铃铛声响,举扬圣体仪式开始。圣体钵被举至空中,这次,祝圣仪式在信徒们的一片寂静中顺利完成。

弥撒结束了,老神父转身面对人群。玛克与米拉走上前去,他问:

“您在这儿吗,米拉·罗特利契?”

“我在。”米拉回答道。

他接着问玛克:

“玛克·维达尔,您愿意娶米拉·罗特利契为妻吗?”

“我愿意。”玛克答道。

“米拉·罗特利契,您愿意玛克·维达尔作您的丈夫吗?”

“我愿意。”米拉回答道。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玛克·维达尔,”神父继续问,“您能保证,作为丈夫,对妻子忠诚不渝吗?”

“能……我保证。”

“米拉·罗特利契,您能保证,作为妻子,对丈夫保持忠贞不渝吗?”

“能……我保证。”

经过几多磨难的玛克和米拉,终于完成了神圣的婚礼。

婚礼结束后,新婚夫妇、证婚人、朋友们艰难地挤过人群,来到圣器室。

在教堂婚礼处的登记簿上,玛克·维达尔的名字旁边添上了另一个名字:米拉·罗特利契——这是由一只无形的手书写的!

后记

玛克与米拉的离奇而又怪诞的婚礼就这样完成了,难道这不是最美满幸福的结局吗?

毫无疑问,新婚夫妇放弃了很多计划。包括不去法国作蜜月旅行,玛克将很少回巴黎,他将永远定居在拉兹。对我来说,这极为痛苦,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实际上,夫妇俩住在大宅子里面,生活在罗特利契夫妇身边是最好不过了。况且,大家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人们仿佛看到娇艳如花、优雅贤淑的她……她通过声音,通过她的触觉,来显示其存在。家人总能知道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她是全家的灵魂,她也像灵魂一样,飘忽在我们周围的空间。

令人欣慰的是,玛克画的那幅绝美的肖像仍保留完好,米拉喜欢坐在这幅油画旁边,用安慰的语调说:

“您们看清楚了,我在这儿,您们看得见我,如同我看得见您们!”

我延长假期的申请被批准了,我得以又在拉兹呆了几周,和这个几多苦难的家庭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眼看分别的日子一天天迫近,心中恋恋不舍!

这时,我问自己,难道永远无望再见到这位善良而俏丽的佳人了吗?难道不会出现某种生理上的奇迹?难道只有徒然地任时间流逝,而最后带回失去生命的躯壳吗?难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米拉,年轻而优雅的米拉又光采照人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希望也许会变成现实吧。愿饱经磨难的有情人天长地久!愿上苍让奥多·斯托里茨和威廉·斯托里茨的“隐身术”秘密永远不再被人发现,永远埋在他们的坟墓里!